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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际花盛衰记-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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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你们手里带走!”
两位司法官员毫无表情,沉默不语。
“伯爵先生,”苦役犯继续说,“促使我这样做的原因比这还要重要,尽管完全是个人原因。但是,我只能对您说……要是您害怕的话……”
“怕谁?怕什么?”德·格朗维尔伯爵说。
这位高贵的总检察长这时的姿态、面容、表情、手势、目光都体现出司法官员的生动形象,可以作为国民勇气的楷模。在这短暂的瞬间,他达到了昔日内战时期最高法院老法官的水平,当时法院院长面对死亡岿然不动,如同人们为他们树立的雕像。
“怕和一个越狱的苦役犯单独呆在一起。”
“卡缪索先生,就让我跟他单独谈谈。”总检察长急切地说。
“我愿意请你们叫人把我手脚都捆起来。”雅克·柯兰冷静地说,用令人生畏的目光望了望两位官员。
他停顿片刻,又严肃地说:
“伯爵先生,过去我只是尊敬您,此刻我真是钦佩您了……”
“您自以为令人可怕吗?”这位司法官员问,显出一脸蔑视的表情。
“‘自以为’令人可怕?”苦役犯说,“为什么要这样?我就是令人可怕,我知道这一点。”
雅克·柯兰拿一把椅子坐下,像一个自知在会谈中能与对手平起平坐的人那样从容自如,这会谈是强权与强权的较量。
这时候,已经走到门槛上正要关门的卡缪索又返回来,一直走到德·格朗维尔先生身边,递给他两张折叠起来的纸……
“您看!”法官指着其中一张纸对总检察长说。
“再把戈尔先生叫来。”德·格朗维尔伯爵一看到德·莫弗里涅斯夫人的贴身女仆的名字,便大声说。他认识这个女仆。
附属监狱的监狱长进来了。
“您给我们描述一下来探望在押犯的那个女人。”总检察长在他耳边说。
“矮个子,粗大壮实。”戈尔先生回答。
“这特许证是发给一个细高个的。”德·格朗维尔先生说,“那么,多大年纪?”
“六十岁。”
“你们是在谈我吧,先生们?”雅克·柯兰说。“嘿,不用找了。”他和颜悦色地接着说,“这人是我的姑妈,差不多是真姑妈,是个女人,老太太。我能免除你们很多麻烦……只有我愿意,你们才能找到我的姑妈……如果我们这样纠缠不清,那事情就别想有什么进展了。”
“神甫先生不再说西班牙腔的法语了,”戈尔先生说,“也不再含糊不清了。”
“因为事情已经够乱的了,亲爱的戈尔先生!”雅克·柯兰直呼监狱长的名字回答,显出一丝苔笑。
这时候,戈尔先生急速地向总检察长走去,对他耳语说:
“伯爵先生,请您小心,这个人已经怒气冲冲。”德·格朗维尔先生从容地注视雅克·柯兰,见他很平静。然而他很快发现监狱长对他说的话确实没有错。那骗人的外表下隐藏着野蛮人冰冷而可怕的狂怒。雅克·柯兰的眼睛里孕育着火山的爆发,紧握的双拳正在颤动,这正是猛虎蜷起身子准备扑向猎物的姿势。
“让我与他单独谈谈。”总检察长以严肃的神态对着监狱长和法官说。
“您把杀害吕西安的凶手打发走了,这很好!……”雅克·柯兰说,并不在意卡缪索是否听见这句话,“我忍不住了,马上要掐死他……”
德·格朗维尔先生惊颤了一下。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的眼睛这样血红,脸颊这样惨白,额上渗出这样多的汗珠,肌肉这样抽搐。
“掐死他,对您有什么好处?”总检察长从容地问罪犯。
“先生,您每天都在为社会复仇,或者您认为在为社会复仇,您还问我复仇的原因吗!……这么说,您的血管里从来没有感受过复仇的狂涛汹涌澎湃……这么说,您也不知道就是这个愚蠢的法官杀死了他!我的吕西安,您是喜爱他的,他也热爱您!先生,我对您非常了解。我那个心爱的孩子每天晚上回来把什么都告诉我。我安排他睡觉,就像一个女仆服侍小孩睡觉一样,然后我叫他给我讲述所有的事情……他什么都向我倾吐,直至自己最细小的感受……啊!一位慈爱的母亲疼爱自己的独生子,也不会超过我疼爱这个天使。您知道吗,善良从他心中升起,就像花儿在草地上开放一般。他很软弱,这是他唯一的缺点。他像竖琴上的弦那样柔弱,但是当它紧绷时,却又是那样紧张……这是最美好的天性,它的柔弱便是温情,是仰慕,是在艺术、爱情和美的阳光下成长的特性。上帝为人类创造了千姿百态的美卜一说到底,吕西安是个像女子的男人。对刚才出去的那个合货,我什么没有说过啊……啊!先生,在我作为囚犯在法官面前所处的活动范围内,为了拯救自己的儿子,我做了上帝能做的一切。为了救儿子,哪怕陪他去见彼拉多◎!……”
◎彼拉多:公元一世纪(约二六一约三六)罗马帝国驻犹太的总督。据《新约全书》记载,耶稣由他判决而被打死在十字架上。
苦役犯那双明亮的黄眼睛,现在涌出了一串串泪水。他继续说:
“那个蠢货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他把这孩子给葬送了!……先生,我用泪水洗净了孩子的尸体,恳求着这个我不认识的、在我们上方的人!我呀,我是不信仰上帝的!……(我如果不是唯物主义者,我就不成其为我了!……)我用这一句话把什么都对您说了!您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什么叫痛苦,只有我一个人体验过。痛苦之火烤干了我的眼泪,那一夜我都哭不出声了。我现在能痛哭了,因为我感到您能理解我……我刚才看到您摆出司法官员的架势……啊!先生,但愿上帝(我开始信仰上帝了!)……但愿上帝保佑您免遭我的厄运……那个该死的审判官夺走了我的灵魂。先生!先生!此时此刻,人们正在埋葬我的生命,我的美,我的品德,我的良心,我的全部力量!请您想象一下一只狗,有个化学家把它的血都抽走了……这就是我!我就是这只狗……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来这里对您说:‘我是雅克·柯兰,我自首!……’今天早晨人们过来从我手里夺走这具遗体时,我作出了这一决定。我像疯子、像母亲,像圣母在墓地亲吻耶稣一样,亲吻这遗体……我愿意无条件地为司法部门效劳……现在我应该这样做了,您马上会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您这是在向德·格朗维尔先生说,还是在向总检察长说?”司法官员问。
这两个人,一个代表罪行,一个代表司法,他们对视了一下。苦役犯的话深深打动了这位司法官,他对这个不幸的人产生了高尚的怜悯之心。苦役犯猜测到了司法官的生活和情感,而司法官(司法官总是司法官)却不了解雅克·柯兰越狱后的行为,以为自己可以支配这个罪犯,觉得他无非是犯了伪造文书罪。对这个由善和恶构成的人……就像不同金属合成的铜器一样,他想用宽大手段来检验一下。另外,德·格朗维尔已经到了五十三岁,还从来没能使别人对他产生过爱情,他像所有没有被人爱过的男子一样,钦慕温柔的情性。这种失望的心态,这种如很多男人所经历的只得到了女人尊敬和友谊的命运,也许就是德·博旺先生、德·格朗维尔先生和德·赛里奇先生结成知心的内在纽带。同样的不幸,犹如彼此共享的同样的幸福,会使心灵以同一节拍跳动。
“您还有前途!……”总检察长说,向这个垂头丧气的恶棍投去一瞥审讯者的目光。
那人做了一个手势,表示对自己已经完全无所谓了。
“吕西安留下一份遗书,遗赠您三十万法郎……”
“可怜啊!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雅克·柯兰大声说,“他总是‘过分’正直!我是怀有各种恶劣的情感,而他却体现着善良、高尚、美和高贵!这样美好的心灵是无法改变的!先生,他从我这里拿走的只是我的钱!……。
总检察长不能使这个人振奋起来。这个人深入彻底地表露自己的做法,是那样有力地证实了他刚才说的那些可怕的话,这使德·格朗维尔先生站到了罪犯一边,剩下的只有总检察长了。
“如果您对什么都不再关心,”德·格朗维尔先生问,“您到我这里来要说什么呢?”
“我前来自首,这不已经够重要的了吗?你们非常焦急,但又抓不住我什么东西,是不是?否则我会叫你们太为难了!……”
“多么厉害的对手!”总检察长心里想。
“总检察长先生,您即将叫人砍掉一个无辜者的脑袋,而我已经找到了罪犯。”雅克·柯兰擦干眼泪,郑重其事地接着说,“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您。我来免除您的一次悔恨,因为,凡是对吕西安表示过某种关心的人,我对他们都怀着热爱;同样,所有阻止他活下去的男人或女人,我将一直仇恨他们……
“一个苦役犯,这对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停顿片刻接着说,“我眼中的一个苦役犯勉强抵得上您眼中的一只蚂蚁。我就像那些意大利强盗……他们都是高傲的人,只要从哪个过路行人身上得到的东西能超过开一枪的价值,他们就会把他打死……我只是为您着想。我叫这个小伙子作了仟悔,他只信任我一个人,他是我狱中同一条铁链上的伙伴。泰奥多尔是个天性善良的人,他把偷来的物品出卖或抵押出去,以为这样做是在替一个情妇帮忙。可是,在南泰尔案件中,他的罪责并不比您大。他是科西嘉人,报仇雪恨,像打苍蝇那样相互仇杀,这本是他们的习俗。在意大利和西班牙,谁也不看重人命。这很容易理解。我们这儿相信有个灵魂,有个什么东西,有个影像比我们活得还长,会永远活着。你把这种无稽之谈去向唯物主义观念学家讲讲!无神论国家或哲学家会叫那些扰乱生命的人为人命偿付高昂的代价。他们也有道理,因为他们只相信物质。如果卡尔维告诉你们赃物来自某个女人之手,那么你们抓到的并不是真正罪人……他现在在你们手里,而是一个同谋。可怜的泰奥多尔不愿失去自己的同谋,因为她是一个女人……有什么办法呢?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荣誉观,苦役犯和扒手也有他们的荣誉观。杀死这两个女人的凶手是谁?一次那样大胆、奇特,与众不同的行为的作案人是谁?我现在已经知道,有人把细节情况都告诉了我。请您暂缓处决卡尔维,您就能知道这一切。不过您得许诺向他减刑,把他重新投入苦役监牢……我现在处在这样痛苦的境地,不会煞费苦心再来撒谎,这一点您是知道的。我对您说的全是实话……”
“这样做会降低司法部门威信,司法部门不可能这样妥协。但是,对于您,对于雅克·柯兰,我认为履行我的职责时不用那么刻板,可以稍加放松,并请有权人士核定。”
“您能给我留下这条命吗?”
“这是可能的……”
“先生,我请求您向我许下诺言,我只要这一点就够了。”
德·格朗维尔先生做了一个手势,表示他的尊严受到了伤害。
“我手里握着三大家族的荣誉,而您只挟着三个苦役犯性命,”雅克·柯兰继续说,“我比您更有力量。”
“可以把您重新单独关押起来,您还能折腾什么?”总检察长问。
“嘿!那咱们就玩一局吧!”雅克·柯兰说,“我刚才直率地说了老实话,我是跟德·格朗维尔先生说的。如果总检察长在这里,我就收起我的牌。要是刚才您能向我允诺,我就会把克洛蒂尔德·德·格朗利厄小姐写给吕西安的那些信还给您了!”
说话人说这些话时的语气、沉着姿态和目光都告诉德·格朗维尔先生,在这个对手面前,那怕最最微小的失误也是非常危险的。
“这就是您的全部要求吗?”总检察长问。
“我要为我自己向您再说几句话。”雅克·柯兰说,“用格朗利厄家族的声誉来换取泰奥多尔的减刑,对我来说是付出多,收入少。判处终身监禁的苦役犯,这算得了什么?他如果越狱,你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干掉他,这只是在断头台上放一张汇票而已。您要答应我将他押往土伦,并要嘱咐好好待他,因为过去人们怀着恶意把他塞在罗什福尔监狱。好,现在说说我自己吧,我的要求更多一点。德·赛里奇夫人和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的材料都在我的手里。那是一些什么样的信件啊!……您听着,伯爵先生,妓女写信的时候卖弄风雅,故意显示情感高尚,可是那些贵妇人呢,她们整天在卖弄风雅,故意显示情感高尚,写信的时候跟妓女没有两样。这种交叉移位的原因,哲学家会找到的,我就不去过问了。女人是低级动物,过于受自己感官的支配。依我看,女人只有与男人相像时,才显得美丽!因此,这些头脑里很有男子气概的小公爵夫人写出了这些杰作……哦!这很美,从头至尾都很美,就像皮隆◎写的著名颂歌……”
◎皮隆(一六八九—一七七三),法国作家。
“真的吗?”
“您想看看吗?”雅克·柯兰微微一笑,说。
司法官感到羞愧。
“我可以叫人念给您听。不过,这不是开玩笑吧?咱们玩得正大光明?……您以后要把信还给我,而且您不能叫人对前来送信的人进行侦察、跟踪和监视。”
“这需要很长时间吗?……”总检察长问。
“不用,现在九点半……”雅克·柯兰望了望挂钟,接着说,“唔,四分钟之内,我们就能看到这两位夫人每人写的一封信。您看完这两封信,就会撤消断头台。如果不是这样,您就不会看到我这样平静了。再说,这几位夫人也已经得到了通知……”
德·格朗维尔先生作了一个惊讶的姿态。
“她们此刻大概也在积极活动,即将把掌玺大臣动员起来。谁知道呢?她们甚至还会去找国王……好吧,您能向我许诺吗,在一小时之内,您不去过问来人是谁,不去跟踪或叫人跟踪这个人?”
“我答应您!”
“好。您是不想欺骗一个在逃的苦役犯的,您是心灵高尚的人,您会遵守向盗贼许下的诺言……那好,此刻在法院休息大厅里有个衣衫褴褛的女乞丐,是个老太婆。她就在大厅的中央。她可能正在与一个代写文书的人交谈一件关于界墙的官司。请您派您的办公室仆役去找她,对她说:‘Dabor ti mandana’◎她就会到这里来了……不过,请您千万不要翻脸不认人,这样一点儿没有用处!……要么您接受我的建议,要么您不想与一个苦役犯牵连上……您要注意这一点,我只是个伪造文书的人!……嘿!不要叫卡尔维为更衣而担惊受怕……”
◎黑话:老板叫你去。
“处决已经撤消了……”德·格朗维尔先生对雅克·柯兰说,“我不希望司法屈从于您!”
雅克·柯兰用某种诧异的目光望了望总检察长,见他拉响了铃。
“您不会逃跑吧?您给我作个保证就行了。您去找那个女人吧……”
办公室仆役进来了。
“菲利克斯,叫宪兵撤回去……”德·格朗维尔先生说。
雅克·柯兰败下阵来。
在这场与司法官员的决斗中,他希望自己是最强大,最有力,最宽宏大度的,但是司法官员压倒了他。尽管如此,从他戏弄司法部门,从他让人相信那个罪犯是无辜的人,从他胜利地夺回一颗头颅来说,苦役犯仍然觉得自己占据着优势。但是这种优势该是隐蔽和暗藏的,不能明明白白地加以显示,而“鹳鸟”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威风凛凛地压制着他。
雅克·柯兰走出德·格朗维尔先生办公室时,来了议长办公室秘书长兼议员德·吕卜尔克斯伯爵,旁边陪着一位体弱多病的小老头。小老头身上裹着一件棕褐色长棉外套,仿佛严冬仍然笼罩着大地。他的头发扑着粉,面色苍白,表情冷漠。那双奥尔良牛皮鞋使他的脚增大了许多,走路时像痛风病患者的模样,步履踉踉跄跄。他拄一条有金球饰的手杖。光着脑袋,帽子拿在手里。衣服扣眼上拴一根小链条,上面有七个十字架。
“有什么事,亲爱的德·吕卜尔克斯?”总检察长问。
“亲王◎派我前来。”他凑近德·格朗维尔先生的耳边说,“为了把德·赛里奇夫人、德·莫弗里涅斯夫人和克洛蒂尔德·德·格朗利厄小姐的信件追回来,您有权采取各种行动。您可以与这位先生商议……”
◎指首相波利尼亚克亲王。
“他是谁?”总检察长对德·吕卜尔克斯耳语道。
“亲爱的总检察长先生,我对您不会保守秘密:这位就是著名的科朗坦。国王陛下叫人告诉您:要您亲自向他禀报这个案子的全部情况以及取得成功的一切条件。”
“请您帮帮我的忙,”总检察长凑近德·吕卜尔克斯的耳朵说,“您可以告诉亲王,事情已经全部结束,我不需要这位先生。”他指着科朗坦补充说,“结案工作还跟掌玺大臣有关,因为要发两项特赦令,我将就此事去听取国王陛下的旨意。”
“您把事情做在了前头,干得很聪明。”德·吕卜尔克斯说,一边与总检察长握手,“办大事◎前夕,国王不希望看到贵族院和大家族受到公开指摘,受到玷污……这个案子已经不是一件普通刑事案件,而是一件国家大事……”
◎指为巩固查理十世极权统治而要颁布一些法令。这些法令触发了一八三○年的革命。
“请您告诉亲王,您来的时候,事情已经全部解决了!”
“真的吗?”
“我相信是这样。”
“亲爱的,现任掌玺大臣日后当了首相,您就是掌玺大臣了……”
“我没有这一奢望!……”总检察长回答。
德·吕卜尔克斯微笑着出去了。
“请亲王恳求国王两点半接见我十分钟。”德·格朗维尔先生送走德·吕卜尔克斯伯爵时又加了一句。
“您没有奢望吗?”德·吕卜尔克斯说着向德·格朗维尔先生狡黠地望了一眼,“嘿,您有两个孩子,您至少想当个贵族院议员吧!……”
“如果总检察长先生已经拿到了信件,我就不必过问了。”科朗坦与德·格朗维尔先生单独在一起时,科朗坦说。德·格朗维尔先生好奇地望着他。这种好奇心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对一个如此微妙的案子来说,像您这样的人是永远不会多余的。”总检察长看到科朗坦已经完全明白或完全领会了他的意思,便这样回答。
科朗坦微微点头表示同意,几乎显示出自己是保护人的姿态。
“先生,您认识那个关键人物吗?”
“认识,伯爵先生。他是雅克·柯兰,万字会头子,三个苦役监狱的钱财总管。他是一个苦役犯,五年来用卡洛斯·埃雷拉神甫的道袍掩盖自己身份。他是如何受西班牙国工委任来向我国已故国王执行使命的?我们在调查这件事的真相中全都陷入了迷途。我已向马德里寄去材料并派去一个人,现在正等待马德里的答复。这个苦役犯掌握着两位国王的秘密……”
“这是一个久经磨练的人!我们只能采取两种办法:要么把他跟我们拴在一起,要么把他除掉。”总检察长说。
“我们见解一致,我感到十分荣幸。”科朗坦回答,“我不得不为许多人想许多主意,在这些人中,我总该碰上一个机智的人。”
这些话说得很生硬冷淡,总检察长沉默不语。他开始处理几件紧急案件。
雅克·柯兰在法院休息大厅露面时,人们想象不到雅克丽娜感到多么吃惊。她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两手插着腰,因为她是一身蔬菜水果商打扮。尽管她对自己侄子的各种花招习以为常,但这一招却远远胜过别的把戏。
“嘿!如果你再像看博物馆标本那样看着我,”雅克·柯兰说,一边抓住他姑妈的手臂,把她拉出休息大厅,“人家就会把我们当作两个怪物,说不定会把我们逮住,我们就要错失良机了。”
说着他走下木廊商场那列通往木桶街的楼梯。
“帕卡尔在哪儿?”
“他在红发女郎那里等我,此刻在百花河堤溜达呢。”
“普昌当斯呢?”
“她也在红发女郎家里,我说她是我的干女儿。”
“我们走吧……”
“看看是不是有人跟踪……”
红发女郎开一家五金店,店铺座落在百花河堤。她原来的情人是个有名的杀人犯,万字会成员。一八一九年她的情人被处死后,雅克·柯兰代表他将两万多法郎分文不差地交给了这个姑娘。她当时是个经营女帽的商人,只有“鬼上当”知道她与这个“兄弟”有这种亲密关系。
“我是你那个人的‘老板’,”雅克·柯兰当时是伏盖公寓的房客,他把这位女帽商叫到植物园,对她这样说,“他大概跟你谈起过我,我的姑娘。谁要是出卖我,年内必定送命!谁忠实于我,就永远不用害怕我。如果我想给谁做好事,却又连累了他,我就会一声不吭地死去,我就是这种朋友。你要听我的话,就像把灵魂交给魔鬼一样,这样你就一定会得到好处。你那个可怜的奥古斯特想让你富裕,为了你而掉了脑袋。我向他许过诺言,一定要使你得到幸福。不要哭了,听我说:世界上除了我以外,谁也不知道你是一个苦役犯、一个上星期六被‘埋’掉的杀人犯的情妇,我永远不会说出去一个字。你二十二岁,长得很漂亮,现在又有二万六千法郎。把奥古斯特忘了,嫁个男人,如果可能,就做个规矩女人吧!作为对这一平静生活的回报,我要求你给我帮个忙,给我和我派去找你的人帮个忙,不要有什么犹豫。我绝不会要求你做那些使你,你的孩子,你的丈夫……如果你有丈夫的话,和你的家庭受连累的事。我干的这一行里,常常需要有个可靠的地方说说话,藏藏身。我需要有个做事谨慎的女人送送信,跑跑腿。你就给我当个信箱,当个门房,当个密使。不多不少,就是这些。你的头发比金色还要深,奥古斯特和我过去都叫你红发女郎,你就保留这个名字吧。我的姑妈在神庙街经商,我让你跟她接上头。她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应该眼从的唯一的人。你遇到的事情要统统告诉她。她会让你结婚,会对你很有用处。”
一项这种类型的魔鬼协定就这样缔结了。在很长时间里,他与普昌当斯·赛尔维安之间也通过这种协定结成了联盟。他像魔鬼一样热衷于招兵买马。
雅克丽娜·柯兰于一八二一年将红发女郎嫁给一个富有的五金批发商的首席帮办。这个首席帮办已经商谈过购买老板的铺子,正在一天天发迹。他有两个孩子,还当上了本区的副区长。红发女郎成了普雷拉尔夫人后,对雅克·柯兰或他的姑妈从来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但是每当他们要她帮忙时,普雷拉尔夫人便浑身发抖。所以这时候看到这两个可怕的人物走进店铺,她的面色立刻变得惨白了。
“夫人,我们有生意和你谈谈。”雅克·柯兰说。
“有我丈夫在。”她回答。
“那好!此刻我们不很需要你。我们从不无缘无故打扰人。”
“派人找一辆出租马车来,姑娘。”雅克丽娜·柯兰说,“叫我干女儿下来,我打算把她安排到一个贵妇人家里当贴身侍女,那家的管家想叫她去。”
帕卡尔很像一个穿便服的宪兵。他这时正在与普雷拉尔先生商谈一笔生意,要为一座桥梁提供大批铁丝。
一个伙计去叫一辆出租马车。几分钟后,欧罗巴,或者为了不用她伺候艾丝苔时的名字,我们叫她普吕当斯·赛尔维安,还有帕卡尔,雅克·柯兰和他的姑妈都登上了那辆出租马车。这使红发女郎非常高兴。“鬼上当”吩咐车夫驶向伊弗里门。
普昌当斯·赛尔维安和帕卡尔在“老板”面前战战兢兢,好似有罪的灵魂面对着上帝。
“那七十五万法朗在那里?”者板问,明亮而直勾勾的目光死死盯着他们,使这些犯了过错,该人地狱的灵魂惊惶不安,觉得头上的头发像针一样在刺自己。
“七十三万法朗放到了可靠的地方,”雅克丽娜·柯兰回答侄子说,“今天早上我把它放在一个包里,交给了罗梅特……”
“你们要是没有把钱交给雅克丽娜,你们就要去……”他说着用手指了指沙滩广场。那辆出租马车正好从广场前经过。
普昌当斯·赛尔维安仿佛看见霹雳打到自己身上,她按照家乡的姿势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我原谅你们,”老板继续说,“条件是你们不许再犯类似错误,今后就要像我这右手的两个手指,”他说着伸出食指和中指,“这大拇指嘛,当然就是这个善良的女人了!”
他随即拍了拍姑妈的肩膀。
“你们听着,今后,你,帕卡尔,什么都不用担心,你可以在巴黎自由自在地走路!我答应把普昌当斯嫁给你。”
帕卡尔拉住雅克·柯兰的手,恭恭敬敬地亲吻了一下。
“要我干什么?”他问
“什么也不用干。你会有固定收入,会有女人,除了自己的老婆,因为你很有摄政时期的风度◎,我的老朋友!……这就是美男子该享受的!”
◎指一七一五至一七二三年法国奥尔良公爵摄政时期,当时社会风气奢靡。
帕卡尔受到主子稍带戏谑的赞扬,高兴得红了脸。
“你,普吕当斯,”雅克·柯兰接着说,“你需要有个活干,有个职业,奔个前程,还要继续为我效劳。你好好听着:圣髯街的圣埃斯泰弗夫人开了一家挺不错的商店,我姑妈有时借用她的名字……这家铺子生意很好,顾客盈门,每年赢利一万五到二万法郎。圣埃斯泰弗有个支撑门面的人,名叫……”
“高诺尔。”雅克丽娜说。
“她是那个可怜的拉普拉叶的‘后侧风’,”帕卡尔说,“可怜的冯·高布赛克夫人,也就是我们的女主人去世的那一天,我和欧罗巴就溜到那里去了……”
“我在说话,你们干吗喋喋不休?”雅克·柯兰说。
马车里顿时鸦雀无声,普昌当斯和帕卡尔再也不敢互相看一眼。
“这商店由高诺尔经营。”雅克·柯兰继续说,“你和普昌当斯去那里藏身。我看呀,帕卡尔,你真还挺机灵,足以冲破警察的防线。可是,你也还不够精明,没有叫‘女老板’找不着影踪……”他说着抚摸了一下姑妈的下巴,“我现在知道了她是怎么找到你的……真正碰巧了。你们再回到那儿去,回到高诺尔那儿去……我再说一遍:雅克丽娜将跟努里松夫人商谈收购圣髯街商店的事,你去那里好好干就能发财,我的小姑娘!”他望着普吕当斯说,“这等于像你这样年轻就当上了修道院院长,这正是法国姑娘应该做的。”他用尖锐刺耳的声音又加了一句。
普昌当斯搂住“鬼上当”的脖子亲吻他。但是,老板用一股非同一般的力气,一下子猛烈地将她推开。如果没有帕卡尔,姑娘就会一头碰撞在马车的窗玻璃上,把玻璃打得粉碎。
“别碰我!我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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