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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际花盛衰记-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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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巴,她说得对吗?……艾丝苔有了钱,她会弃我而去……还不如上吊算了?我尝到了这火一般美妙的乐趣,如果没有这种乐趣,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天哪……”
这只“猞猁”一把揪掉了自己的假头套,三个月来他一直用它掩盖自己花白的头发。这时,纽沁根听到欧罗巴一声尖叫,他惊跳了一下,全身颤栗。可怜的银行家站起来。他刚刚饮下这杯幻想破灭的苦酒,两腿发软,走了过去。没有什么比不幸的酒更能醉人了。他一到艾丝苔的房门口,便见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毒药的作用使她面部发青,她死了!……他一直走到床边,跪了下来。
“你说得对,她对我介(这)样说过!……她是为我而死的……”
帕卡尔,亚细亚,屋子里所有的人都跑来了。大家乱乱哄哄,感到震惊,而不是悲伤。人们不知怎么回事。男爵重新成了银行家。他感到怀疑,不慎问起那七十五万法郎的年金在哪里。帕卡尔、亚细亚和欧罗巴怪模怪样地面面相觑。德·纽沁根先生认为有人盗窃或谋杀,便立即出去了。欧罗巴看见女主人的枕头下有一个松软的包裹,她猜出里面是钞票,便说要给女主人整理一下衣眼。
“亚细亚,你去通知先生!……还没有知道自己有七百万就死了!高布赛克是死去的夫人的舅公!……”她高声说。
帕卡尔明白了欧罗巴的伎俩。亚细亚一转身,欧罗巴便打开了那个小包。可怜的风尘女在包上写了这样几个字:“请交给吕西安·德·鲁邦普雷先生!”七百五十张一千法郎的钞票在普昌当斯·赛尔维安眼前闪闪发光。她叫道:“这下半辈子不是可以快快活活、正正经经过日子了吗!……”
帕卡尔没说一句话。他的窃贼的天性胜过了对“鬼上当”的忠诚。
“杜吕死了,”他拿起这笔钱回答说,“我的肩膀还没有打上犯人烙印,我们一起逃走吧,把钱分开带着,别让人一锅端。然后咱们就结婚。”
“可是,躲到哪里去呢?”普吕当斯说。
“巴黎。”帕卡尔回答。
普吕当斯和帕卡尔立刻下楼,两个正经人转眼间变成了窃贼。
“孩子,”马来亚女人刚要向“鬼上当”说话,“鬼上当”便对她说,“你去找一封艾丝苔的信来,我写一份式样规范的遗嘱,然后你将遗嘱样本和信送交吉拉尔,叫他抓紧时间,要在人家到这里上封条之前把遗嘱塞到艾丝苔的枕头下。”
他便起草了如下的遗嘱: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吕西安·夏尔东·德·鲁邦普雷先
生外,我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他仁慈地将我从恶习和堕落生
活中拯救出来。我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而不愿重新陷入这种
生活。在我弃世之日,我将自己拥有的一切赠迭并留给上文所
述的吕西安·夏尔东·德·鲁邦普雷,条件是在圣罗克堂区
教堂为这个将一切、包括最后思念献给他的人作一台终身弥
撒,使她的灵魂得到安息。
艾丝苔·高布赛克
“这很像她的笔法。”“鬼上当”心里想。
晚上七点钟,遗嘱写好后被加封,亚细亚将它放到艾丝苔的床头下。
“雅克,”她匆忙上楼说,“我走出卧室时,法院来人了……”
“你是说治安法官……”
“不是,傻瓜,确实有治安法官,但还有宪兵陪同,检察官和预审法官也来了,所有的门都被看住了。”
“这个人一死,那么快就闹民开了。”柯兰说。
“嘿,欧罗巴和帕卡尔一点儿没有露面,我担心他们把那七十五万法郎给偷走了。”亚细亚对他说。
“啊!这些坏蛋!……”“鬼上当”说,“他们这么个输法,坑害我们了!……”
依靠人们的正义和巴黎的法院……它是所有法院中最不轻信别人,最机智、最精明、最能掌握情况,甚至过分机智的一家,因为它对法律可以时刻作出解释……这起可怕阴谋的操纵者终于被抓住了。
德·纽沁根男爵辨认出了毒药的效果,又发现那七十五万法郎不见了,便想到罪犯一定出在那两个他不喜欢的可恶的人中,帕卡尔或欧罗巴。他盛怒之下,跑到了警察局。一声铃响,科朗坦手下所有编号人员都集合起来。警察局、检察院、警察分局局长、治安法官、预审法官,全都动员起来了。晚上九点钟,请来的三名医生对可怜的艾丝苔的尸体进行解剖,同时开始搜查住宅。“鬼上当”得到亚细亚的通报,大声说:“别人不知道我在这里,我可以溜掉。”他从阁楼的推开式天窗跳出去,极其灵巧地站到了屋顶上,像屋面工那样冷静地审视周围情况。
“好,”他望见五栋房子以外就是普罗旺斯街,那里有一个花园,便说,“我的事好办了……”
“你被捕了,‘鬼上当’!”贡当松从屋顶上一个烟囱后边出来,对他说,“你去向卡缪索先生说清楚,你来屋顶上做什么样的弥撒,神甫先生,尤其是你为什么要逃跑……”
“我在西班牙有仇人。”卡洛斯·埃雷拉说。
“咱们从你的阁楼上西班牙吧。”贡当松对他说。
假西班牙人装出一副顺从的姿态。但是,当他支撑到天窗的支架上,便抓住贡当松,狠命一甩。这个暗探便跌到了圣乔治街的路沟中。贡当松就在这一战场上一命呜呼了。雅克·柯兰不慌不忙地回到阁楼,躺到床上。
“给我吃一点能使我生病但不要致死的东西,”他对亚细亚说,“我要变得生命垂危的样子,才能不回答法官的审问。你别害怕,我是教士,永远是教士。我刚刚搞掉了一个能揭穿我底细的人,而且搞得很自然。”
发生这件事的前一天晚上七点钟,吕西安带着上午取来的护照,乘上他的双轮轻便马车,动身去枫丹白露。他在奈木尔方向最后一家旅店过夜。第二天清晨六点钟,他独自一人徒步向森林走去,一直走到布龙。
“就是这里。”他坐到一块石头上,心里想。从这里可以眺望布龙旖旎的景色;拿破仑退位前夕,曾指望在这里作最后拼搏,以挽救危局。这是不祥之地。
拂晓时分,他听见一辆驿车声,看见一辆轻便四轮旅行马车通过,里面坐着年轻的德·勒农古尔一肖利厄公爵夫人的随从,以及克洛蒂尔德·德·格朗利厄的贴身女仆。
“这就是他们。”吕西安心里想,“好吧,来演演这场戏。我有救了,不管公爵态度如何,我当定他的女婿了。”
一小时后,听到了两位妇女乘坐的那辆轿式马车的车轮滚动声。这声音与雅致的旅行马车不同,能够很容易辨别出来。两位贵妇人曾吩咐在布龙下坡时刹车,车后的随身男仆便叫马车停住。这时候,吕西安走上前去。
“克洛蒂尔德!”他敲着车门玻璃喊道。
“不行,”年轻的公爵夫人对她的女友说,“他不能上车,我们也不能单独接待他,亲爱的。我同意你最后跟他交谈一次,但是要在大路上,我们步行过去,巴蒂斯特跟随在我们后头……天气很好,衣服也穿得暖和,我们不怕着凉。马车跟着我们走吧。”
两个女子便下了车。
“巴蒂斯特,”年轻的公爵夫人说,“叫车夫慢慢往前走,我们想步行一段,你来陪伴我们吧。”
玛德莱娜·德·莫尔索搀着克洛蒂尔德的胳膊,让吕西安跟她说话。他们就这样一直走到格莱兹小村。这时候已经八点钟,克洛蒂尔德便向吕西安告辞。
“那好吧,我的朋友,”结束这次长谈时,她以高贵的姿态说,“除了你,我不会嫁任何人。比起别人,包括我的父亲和母亲,我更愿意信任你……从来没有人表示过这样强烈的恋情,是不是?……现在请你尽力铲除那些对你的致命偏见吧……”
这时听到好几匹马奔驰而来。一伙宪兵将这几个人围住。两个女子感到吃惊。
“你们想干什么?……”吕西安用纨绔子弟那种傲慢的日气说。
“你是吕西安·夏尔东·德·鲁邦普雷先生吗?”枫丹白露的检查官问。
“不错,先生。”
“今晚你就上拉福尔斯监狱睡觉吧,”检察官回答,“我有拘捕你的传票。”
“这两位女士是谁?……”宪兵队长喊道。
“啊,对!对不起,女士们,你们有护照吗?因为,根据我掌握的情况,吕西安先生与一些女人经常往来。为了他,她们什么都……”
“您把德·勒农古尔一肖利厄公爵夫人当作妓女吗?”玛德莱娜说,她用公爵夫人的眼光瞄了检察官一眼。
“你很漂亮,完全能干这种事。”司法官员机警地回驳她。
“巴蒂斯特,把我们的护照拿出来给他看。”年轻的公爵夫人微笑着说。
“这位先生被指控犯了什么罪?”公爵夫人想叫克洛蒂尔德上车时,克洛蒂尔德问。
“参与了盗窃和谋杀事件。”宪兵队长回答。
德·格朗利厄小姐听后立刻昏厥过去,巴蒂斯特将她抱到马车上。
午夜时分,吕西安进了位于佩耶纳街和芭蕾街的拉福尔斯监狱,被单独监禁起来。卡洛斯·埃雷拉神甫被捕后也被关押在这里。
交际花盛衰记 第一章
……………………
第二天早晨六点钟,两辆由警卫押送的车子从拉福尔斯监狱出来,向司法大厦附属监狱驶去。老百姓用生动有力的语言称这种因车为“生菜篮子”。
闲逛巴黎街头的人,没有见过这种活动监狱的一定很少。大部分书籍虽然只写给巴黎人看的,但是,外地人如果能在这里读到对我们这种绝妙刑具的描写,一定会感到满意。谁知道呢,俄国、德国或奥地利的警察部门,没有“生菜篮子”的国家的司法机关,也许能从中得到教益。某些异国如能模仿这种运送工具,对囚犯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
这是一种非常难看的双轮马车,车身呈黄色,内壁衬上一层铁皮,车箱分成前后两部分。前部有一条长凳,皮革的凳面,背后有一块挡板。这是“生菜篮子”的自由部分,是给一名执达吏和一名警察用的。一层坚固紧密的铁丝网把后部与前部分隔开,铁丝网的高度和宽度完全与马车一致。后部车箱与公共马车一样,两侧各有一条木凳,囚犯便坐在这凳子上。马车后部有一扇不透光的门,门下有一块踏板,犯人从那里被装入车内。
“生菜篮子”这个别名是这样得来的:最初,这种马车四边透空,囚犯在车内被摇晃颠簸,完全像生菜在篮子里被拨弄时一样。为了运送可靠,不出事故,车后有一名骑马的警察跟随。如果车内运送的是押赴刑场执行死刑的犯人,那就更是如此了。因此,犯人中途逃跑是根本不可能的。车箱内壁镶有铁皮,任何工具都无法破坏。犯人在被捕或入狱时都已被仔细搜查,他们身上带的最多不过是怀表上的发条,最多用来锯断铁条,但对平面就没有用处。所以,巴黎警察部门以杰出的才能使之完美无缺的这种“生菜篮子”,终于成为国车的典范。这囚车将苦役犯运往监狱,代替了过去那种可怕的运货马车。虽然《曼依·莱斯戈》◎一书对这种货车大加赞赏,它仍然是往日文明中丢人的东西。
◎法国十八世纪著名爱情小说,曼依是书中主人公。
人们先用“生菜篮子”将首都各监狱中被控告的罪犯送到司法大厦由预审法官对他们进行审讯,用监狱的行话说,叫做“受训”◎。如果属于轻罪,被告便在司法大厦接受正式审判。如果属于重罪,即司法大厦里的人所说的“大案”,则要把犯人从拘留所转移到司法大厦附属监狱,也就是塞纳省法院所在地。最后,死刑犯被装入“生菜篮子”,从比塞特尔监狱送到圣雅克门。七月革命以来,圣雅克门成了执行死刑的场所。从前行刑的地点在沙滩广场,犯人被装在卖柴商用的那种运货小车里,从附属监狱拉到沙滩广场。由于慈善观念的发展,这些不幸的人再也不用在这段路程上受苦了。那种货车如今只用于搬运绞架了。有个著名的死刑犯登上“生菜篮子”后对他的同伙说;“现在是马儿的事了!”如果没有上述解释,这句话的意思就难以明白了。如今受极刑,哪里也比不上巴黎方便。
◎法语中“预审”(in struction)一词也有教育、训导的意义。
这时候,两个“生菜篮子”一大早从拉福尔斯监狱拘留所出来,不同寻常地将两名囚犯解送到司法大厦附属监狱去。每个篮子各关一名犯人。
十分之九的读者,以及剩下的十分之一读者中十分之九的人,肯定弄不清下列词汇间的重大差别:被控告者、犯人、被告、被监禁者、拘留所、法院或羁押所。因此,他们确实会惊奇地发现我们的全部刑法都在这里,下文即将对它作一个简单明了的解释,以使读者有这方面的知识,并使这个故事的结局一目了然。
当人们知道第一个“生菜篮子”里装的是雅克·柯兰,第二个“生菜篮子”里装的是吕西安时,他们肯定会产生很大兴趣。吕西安在几小时之内从上层社会的顶峰跌入黑牢的底部。两个同谋的态度各有特点。这决定命运的凶险的囚车经过圣安东尼街和马特鲁瓦街,从那里到达河堤,再从圣冉拱廊下驶过,然后穿越市府广场。这拱廊如今成了宽广的市府大楼中塞纳省省长官邸的入口。这一路,吕西安·德·鲁邦普雷一直躲在角落里,避开过路行人投向国车铁丝网的视线。而那个大胆的苦役犯处身于执达吏与警察之间,把脸贴在国车的铁丝网上。执达吏和警察对他们的“生菜篮子”的牢固很有把握,两人自由自在地聊着天。
一八三○年七月的日日夜夜以及猛烈的风暴和巨大的轰鸣声掩盖了在此之前发生的事件。这一年的后六个月,政治上的利益关系又完全吸引了法国的注意力,所以至今没有人再能回忆起,或有的人勉强才回忆起那些个人、司法和金融的悲惨事件,不管这些事件是何等离奇。这些事件在这一年头六个月内层出不穷,能满足巴黎爱好打听消息的人一年的享受。必须指出,当时一名西班牙教士在一个妓女寓所被捕;德·格朗利厄小姐的未婚夫、风流倜傥的吕西安·德·鲁邦普雷在通向意大利的大路旁格莱兹小村被抓获;这两人都被指控犯有谋财害命罪,所得钱财高达七百万法郎。这消息一时震撼了巴黎。这桩官司引起人们议论纷纷,大家对它的兴趣有几天竟然超过了对查理十世治下的最后选举结果的高度关心。
首先,引起这一刑事诉讼的部分原因是德·纽沁根男爵的控告。其次,吕西安在即将成为首相私人秘书的时刻被捕,震动了巴黎社会的最高层。巴黎每一个沙龙里,不止一个年轻人都会回忆起,当吕西安博得美丽的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的青眯、所有女人都知道吕西安引起国家要人之一的妻子德·赛里奇夫人的兴趣时,自己曾经怎样羡慕过吕西安。最后,受害人以俊美外表在巴黎各个社交圈子,包括上流社会、金融界、妓女行列、青年人中间和文人圈子内都享有盛名。两天来,全巴黎都在谈论这两起被捕事件。承办此案的预审法官卡缪索先生已经看到通过这一案子能使自己飞黄腾达。为了加快办案速度,他已下达指令,吕西安一旦从枫丹白露到达巴黎,便将这两名犯人从拉福尔斯监狱移送司法大厦附属监狱。卡洛斯神甫在拉福尔斯监狱只呆了十二小时,吕西安只呆了半夜,所以对这个监狱不必进行详细描述,而且它以后也被完全改建了。至于犯人入狱登记的具体做法,则与司法大厦附属监狱相似,要说也是重复了。
不过,在讲述刑事预审那可怕的一幕前,如上所说,解释一下这类诉讼的一般过程,还是有必要的。这样做的原因,首先,这一过程的各个不同阶段会在法国和外国得到更好的理解;其次,那些对这方面情况毫不了解的人,对拿破仑治下立法者设计的刑法结构会大加赞赏。而且,这一伟大而壮观的法典此刻正面临着所谓固定刑罚制的威胁,这样做就更为必要了。
一个人犯了罪,如果属于现行,受指控者就被送到附近的拘留所,关进又黑又小的四室。老百姓管这种囚室叫“小提琴”,这大概是由于犯人在里面又哭又喊,好像在奏乐。受指控的人从这里被带到警察分局局长面前,由局长开始预审。如果属于错抓,局长可以将其释放。最后,受指控的人被解送到省拘留所,听候检察官和预审法官随时提审。检察官和预审法官得到通知的快慢要看案情严重的程度。他们来到后对尚属临时拘留的人进行审问。预审法官根据对案情性质的推定,发出拘留证,将被控告人在拘留所监禁。巴黎有三座拘留所:圣贝拉日、拉福尔斯和马德洛奈特。
请大家注意“受指控人”这个词的含义。我们的刑法对犯罪行为的提出有三种主要区别:指控、羁押、起诉。只要拘捕证尚未签发,被推定为犯罪或犯有严重不法行为的人就是“受指控人”。拘捕证签发后,这类人便成了嫌疑犯。预审结束前,他们始终是嫌疑犯。预审结束后,法院一旦认为应将他们提交法院审判,王国法院根据检察长的呈请认为有足够证据将他们移交重罪法庭受审,他们就成了被告。因此,被怀疑犯罪的人,在到所谓国家法庭受审前,要经过这三个不同阶段,过三次筛子。在第一阶段,无罪的人拥有很多为自己辩白的手段;公众、看守、警察。在第二阶段,他们面对一位法官,与证人对质,受巴黎某一法庭或外省法庭的审讯。到了第三阶段,他们要在十二名法官前受审,如果审判有误或未按法律规定的方式审理,被告可以将这些法官作出的移送重罪法庭的判决提交最高法院,向最高法院上诉。当陪审团宣布被告无罪时,真不知道它对民众、行政和司法当局造成怎样的侮辱。所以我们认为,在巴黎(我们不谈法院的其他管辖区),一个无辜者坐到重罪法庭被告席上的这种事极不容易发生。
在押犯,就是已被判刑的人。我们的刑法创立了拘留所,羁押所和监狱三种不同机构,分别关押嫌疑犯,被告和在押犯。监狱里允许用轻度刑罚,这是对轻度犯法者的惩处。羁押是一种身体受刑,某些情况下是一种加辱刑。所以,今天提出建立惩戒制度的人就是要动摇这受人赞美的刑法。这一刑法中,各种刑罚分门别类,极为细致,而那些主张建立惩戒制度的人将会对小过失和大罪行进行几乎同样严厉的惩处。大家也可以在“政治生活场景”(见《一桩神秘的案件》)中对共和历四年雾月法典中的刑法与取代它的拿破仑法典中的刑法的奇异差别进行比较。
在大部分与此案相似的大案中,被指控者很快都成了嫌疑犯。司法部门立即发出羁押证或逮捕证。实际上,在绝大多数案例中,被指控者要么在逃,要么该是当场被捕。所以,如人们所看到的,只是作为执行机构的警察局,还有法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了艾丝苔的寓所。这无论如何不是科朗坦出于报复而向司法警察告密的结果,而是德·纽沁根男爵对七十五万法郎盗窃案的揭发而造成的。
第一辆囚车载着雅克·柯兰。当它驶到圣冉拱廊这狭窄而阴暗的通道时遇上交通阻塞,车子不得不在拱廊下停住。犯人的眼睛透过铁丝网像红宝石似地炯炯发光,尽管前一天他还在装作生命垂危,连拉福尔斯监狱长都以为必须为他请医生。这时候,警察和执达吏都没有回头看望他们的“顾客”,他那双光芒四射的眼睛可以到处瞄睃,说着明白无误的语言,像波皮诺先生这样精明的预审法官一定会认出他就是读圣的苦役犯。“生菜篮子”一驶出拉福尔斯监狱大门,雅克·柯兰便一路留意,注视周围的一切。尽管车子走得很快,他还是用贪婪的目光全面扫视路旁所有房舍,从顶层直到底层。他观看每一个行人,对他们进行分析。他能抓住大量事物和众多行人之间的细微区别,连上帝对自己的每个造物的才能如何,要达到什么目的,都没有他了解得清楚。他怀着希望,像贺拉斯家族◎最后一个人那样手持利剑,等待别人前来救援。除了这个身陷囹圄的马基亚维里◎外,别的任何人都会觉得这一希望是那样渺茫,所以也就听之任之了。所有的罪犯都会这样做。巴黎的司法和警察当局对犯人看管极为严厉,尤其像对吕西安和雅克·柯兰这样被单独关押的犯人,他们中间没有人会想到进行反抗。人们很难想象一个犯人如何突然落入与世隔绝的状态:逮捕他的警察、审问他的警察分局局长、将他带往监狱的人、将他投入人们所说的黑牢的监狱看守、架着他的双臂把他装进“生菜篮子”里的人,所有这些人,从他被捕那一刻起,都聚集在他的周围,要么一言不发,要么记下他所说的话,向警察局或法庭报告。这种外界与犯人之间一下于形成的完全隔绝,会极大扰乱犯人的官能,使他的精神极度沮丧,特别是对于一个已往经历中从未接触过司法行为的人来说更是如此。司法当局有沉默的高墙和冷若冰霜的官员作帮手,犯人与法官的较量就更为可怕了。
◎指高乃依的《照德》中描写的英雄家族。
◎马基亚维利(一四六九—一五二六),意大利政治家,权谋家,主张为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
然而,雅克·柯兰,或者说卡洛斯·埃雷拉(必须根据不同环境用这个或那个名字称呼他),对警察、监狱和法院这一套早就了如指掌。所以,这个施展诡计、拖人下水的老手使出浑身解数,拿出非凡绝伦的表演手段,装出一副无辜者的惊异和幼稚相,并给法官演了一幕生命垂危的喜剧。正如大家已经看到的,亚细亚这个见多识广的洛屈斯特让他吃了药效缓和的毒药,使之产生了这种患上致死病症的假象。由于发生了这突如其来的中风,卡缪索先生的行动,警察分局局长的行动,以及检察官的审问活动都被取消了。
当人们把他从阁楼抬下来的时候,他全身可怕地抽搐着。卡缪索先生见这位所谓教士饱受痛苦的模样,吓得大叫道:“他服毒了!”
四个警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卡洛斯神甫从楼梯抬到艾丝苔的卧室。所有的法官和警察都已经聚集在那里。
“如果他有罪,这便是他最好的做法。”检察官说。
“那么,你是相信他病了……”警察分局局长问。
警方总是怀疑一切。人们可以猜测到,这三位执法人员当时交头接耳嘀咕了一阵,雅克·柯兰从他们的表情中揣摸到他们悄悄谈话的含意,于是加以利用,使逮捕时的简单审问无法进行或变得毫无意义。他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话,西班牙语和法语混在一起,谁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拉福尔斯监狱保安队长(这是“保安警察纵队队长”的简称)比比一吕班从前曾在伏盖夫人的平民膳宿公寓逮捕过雅克·柯兰。这位队长当时正在外省出差,一位被指定作比比一吕班接替人的警察行使他的职务,而他不认识这个苦狱犯。所以,雅克·柯兰的那套花招一开始便能得逞。
比比…吕班原来也是苦狱犯,曾与雅克·柯兰同时坐牢,但却是他的私敌。这种敌意之所以产生,是因为雅克·柯兰与他争吵中始终占据上风,而且“鬼上当”对待他的这个伙伴盛气凌人。另外,在十年中,雅克·柯兰是那些被释放的苦狱犯的保护人,是他们在巴黎的首领和谋士,是他们的代理人,因而也成了比比…吕班的仇敌。
雅克·柯兰虽然被单独监禁,他仍然指望他的左右手亚细亚能保持对他的绝对忠诚,机智地为他效劳,也许帕卡尔也能如此。他的这位细心的副手一旦将盗窃的七十五万法郎藏匿好,又能来听候他的吩咐,这该叫他多么高兴。这就是他为什么聚精会神密切注视路途上一切动静的原因。事情也真奇怪,这种希望即将完全变成现实。
圣冉街拱廊的两堵大墙离地六尺高的墙面总是覆盖着污泥,那是路旁阴沟溅起的污泥。行人为了躲避川流不息的马车和手推车的所谓“轮脚”的碰撞,只好走到墙脚石后边去,那些墙脚石也早被车轮毂撞得破烂不堪了。采石工人的大车在这里不止一次压坏过粗心大意的行人。巴黎的许多区在很长时间内都是如此。这一细节能使人明白圣冉街拱廊是多么狭窄,而且是多么容易被堵塞。如果一辆出租马车从沙滩广场进入这里,同时有一个果蔬商贩推着装满苹果的小车从马特鲁瓦街过来,那么第三辆车的突然出现就会引起阻塞。行人慌张地避开,寻找一块能保护他们不受车轮我轧伤的墙脚石。这墙脚石很长,后来通过法律才把它们截短。
“生菜篮子”到达这里时,拱廊街正被一个果蔬商贩堵住。奇怪的是,尽管水果店数量不断增加,这种推车商贩在巴黎城中依然存在。虽然这个女商贩面目丑陋,散发着犯罪的气味,但她确实是个沿街叫卖的女商贩,如果那时设立了城市警察,他也会让她推车过去,而不要求她出示营业执照。她头上包着一块破旧方格布头巾,野猪毛似的头发一撮撮地露在外面倒竖着。通红的脖子满是皱痕,叫人厌恶。方围巾无法完全盖住她那经受风吹日晒、泥里滚土里爬而变成古铜色的皮肤。连衣裙好像是破旧的帷幔。脚上的鞋怪模怪样,使人以为它在嘲笑满是斑痕的面孔和破烂的连衣裙。再看那胸前的围裙,成了什么样子……比膏药还要脏!这衣衫褴楼令人厌恶的流动小贩,敏感的人十步之外就能闻到她的呛人气味。她的那双手肯定参加过无数次收割庄稼的活儿!这个女人要么来自德国的巫魔夜会,要么来自乞丐收容所。可是,再瞧瞧她的目光!……当她的眼睛射出的磁铁般吸引人的光芒与雅克·柯兰的目光相遇并勾通含意时,那眼中蕴含着多少大胆的智慧,蕴含着多少勃勃生机!
“靠边,老东西!……”车夫用嘶哑的声音嚷着。
“你不是要撞死我吗,给断头台赶车的!”她回答说,“你的货还不如我的货呢!”
女商贩试图退到两块墙脚石之间,以便给马车让道。就在这时候,她把道路堵住了片刻,这是执行她计划的必要时间。
“哦,亚细亚!”雅克·柯兰心里说,他立刻认出了他的同伙,“一切顺利。”
车夫一直跟亚细亚骂骂咧咧。车辆在马特鲁瓦街越积越多。
“哎!……贝凯雷菲尔马蒂,苏尼拉,维德莱姆!……”亚细亚老婆子用街上小贩特有的伊利诺斯州的口音喊着,这口音使话语全然走了样,成了只有巴黎人才能听懂的象声词。
街上熙熙攘攘,挤到一块儿的车夫吆喝着,谁也不会去注意这听起来颇似小贩的粗野的叫卖声。然而,这叫声对雅克·柯兰来说却清晰可辨,它是用走调的意大利语和普罗旺斯语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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