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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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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转过身去,为的是不再看见这不争气的儿子。他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你知恩就好!你的罪,犯在十恶,断断没有可恕之理!但是朕与上书房军机处大臣们商量,不能把你交部显戮。因为国家经不起这样的大案迭起,二来,朕也丢不起这个人!”
弘时生出一线希望:“那么……皇阿玛是说……把儿臣圈禁起来?”
雍正摇摇头,没有说话。
“到岳钟麒那里去效命行走?”
雍正还是在摇头,但这次他说话了:“没办法给你减刑,也没办法给你身份,到军中更是没有名目。”
“那么儿子就只有削发为僧,长伴青灯古佛,来忏悔赎罪了……”
雍正突然转过身来,用十分沉重的声音说:“你难道还在想着活命之道吗?凭你的身份,哪个庙里能藏得住你?你想借佛前忏侮的名义求生活命,不怕将来一旦暴露,让你伤透了心的老阿玛再蒙羞耻吗?且不说你的罪已不可恕,就是能恕,你的心可恕吗?既然你不愿意自己想出路,那朕就替你说出来吧。你除了死,已经没有第二条出路了。”
弘时吓得泪流满面,他“唿”地一下扑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雍正的双腿。摇撼着,哭泣着:“阿玛,我的好阿玛呀,儿子是罪大当死,也没有可原谅的道理……可您就不念您子嗣单薄吗?儿子死不足惜,却要带累得宗室更加零落……”
“宗室?亏你此刻才想到宗室,不过已经太晚了!”雍正看到他这一副可怜相,心里头更是厌恶。他冷冷地说道,“朕不想再和你纠缠了,你装出这模样来也打动不了朕的心!一条,是你今天夜里就从速自尽。朕念父子血胤有关,会关照你的子女家人们不受你的株连。只给你一个小小的处分,遮掩了众人的耳目;一条,你就这样挺着,朕自然会把你的罪名和证据发到大理寺和刑部去议处。他们要是能饶了你,朕决不加罪。他们若不肯饶你这人神共愤的逆子,朕只有依律处置,绝无宽贷!因为朕已加恩给你,又亲自来劝你,你却不受这个恩典。”他的语调已变得异常沉痛,“俗话说,‘虎毒不食子’,朕何尝愿意置你于死地?但你也要再好好想想,就是朕恕了你,你有何面目见朕,如何周旋于王公大臣之间?又有何面目来见你自己的兄弟、家人、妻儿老小?不但是你,连朕也将羞得无地自容……但你若自尽,则可以一己之血,洗清自己的罪愆。世上的人,也会说你还算得上是个汉子,也不至于再让你的家人蒙羞……儿子呀,你……你自己想想吧……”说罢,他挣开了弘时的手,拖着沉重的脚步出来,对守在门口的图里琛说:“给你三爷把要用的东西准备好。抬一桌席面来,要丰盛些!”
图里琛从皇上进到屋子里起,就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口。他真有点儿担心,万一弘时想要……他就立刻扑了进去。现在,他看到皇上出来了,便顺从地答应着:“扎!奴才这就去办。”他又走进屋里,看了看半昏迷半瘫着还伏跪在地上的弘时。锁上了门,就忙着去准备绳子、刀和药酒去了。
雍正迈着像灌了铅似的步子回到了澹宁居时,正是子夜时分。一声午炮沉闷的响声从远处传了过来,清梵寺的夜钟也发出了应和的敲击。因为皇帝还没有睡,所以,大殿里依然是灯烛辉煌,满殿的太监宫女也都垂着手在侍候着。张五哥和刘铁成二人搀扶着雍正进来时,大家都看见,皇上的脸上似乎并没有怒容。几个大太监连忙跑过来,替雍正除了外衣,又把他搀到大炕上躺下,彩霞和彩云拧了热毛巾来为他擦脸。雍正挥着手说:“这么亮的灯,叫人怎么睡觉?留下一两只就足够了,你们也不要全在这里侍候。”
待众人全都退了出去,雍正在彩霞她们的服侍下,用热水烫着脚。他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唉……”他的目光一直盯着烛火,也一直没有再说什么话。引娣起身跪到他的身后,为他捶着背,温存地说:“主子,您心里的郁气太重了。您开一下口,随便说些什么,也许就会好一些的。”
雍正垂下了眼睑:“朕怎么不知道,但朕现在又能说些什么呢?当初圣祖爷料理儿子时,朕觉得他老人家什么都好,就是不善于调停儿子间的纠纷,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住……可是今天轮到朕品尝这滋味了,才知道真是难哪!你们知道吗?朕刚才是去了穷庐,那是先帝爷的书房,弘时就囚禁在那里的太监房里。朕要他自裁,以谢先帝和祖宗之灵……”
在一旁的宫女们,全都大吃一惊。她们张大了眼睛,注视着这位性情刚烈的皇帝。连引娣也忘了自己正在给皇上捶背。停了好大一会儿,她们才回过气来。引娣说:“皇上,论理我们是不该插言的,可……他是您的儿子呀……”
“不,他是朕身边的夜猫子!”雍正搓着双脚,一字一板地说,“你们慢慢地就会知道朕为什么要他死了……他简直就没有半点儿人性!”突然,他觉得自己的脸颊上火一样地热,用手一摸,原来那疹子又起来了。刚想开口说要叫贾士芳,却又想起了允祥的话。他无可奈何地说:“老毛病又犯了。朕就这么歪着很好,你们都退了下去吧,留引娣一人在这里就行了……”
彩霞和彩云都知趣地退了下去。雍正躺在那里,由着引娣在他的身上按摩。他闭着眼睛叫了一声:“引娣……”
引娣答应着:“嗯……我在这儿哪。”
“朕心太狠了,是吗?”
“有人是这么说的。可是奴婢知道,您的心底是很慈善的。不过,您性子太烈,眼里不容沙子罢了……”
“哦,说得好!”雍正的眼睛始终在闭着,“圣祖晚年时,天下文恬武嬉。朕要不扳回这种局面,不扭住这个颓风,就会学了元朝,八九十年就不可收拾了。朕既然处在了这位子上,命中注定,是一定要多吃些苦,背一些黑锅的……朕现在正和曾静用诏书对话,就是要世人们全都明白朕的这颗心。”
引娣说:“我不懂,也不想懂。但我知道,您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朕是想让天下人都懂啊!所以,朕才不惜纡尊降贵,耐烦琐碎地和这两个土佬儿大费唇舌。朕要天下人都知道大清得位之正。我们并不是从朱家手里得的天下,而是替朱家报了仇,灭了李自成,又从闯贼那里夺得的江山。朕要天下都懂得,夷狄之人也可以成为圣君。朕还想天下都懂,朕为什么要这样整顿吏治,要处置阿其那等这样的人!朕真恨哪!连自己的儿子都要与别人合伙,图谋杀父害弟!引娣,你知道吗?那天在养心殿里贾士芳斗法,用雷击死的那个番僧,就是弘时派来的!朕一有行动,别人就说朕是‘铁腕’。其实他们想扼死朕时,又何尝留过一点半点儿的情?”他说得很慢,但他的腮边,却早已挂满了泪水。
引娣忙跳下炕来取毛巾,这时,她才觉得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竟然也哭了。她一边自己擦拭着,一边又为雍正擦着眼泪。她强作笑脸地说:“皇上,咱们不说这些个伤心的事好吗?逆天作恶的人,不是全都败了吗?倒是您的病可得上心。依着奴婢说,赶明儿还是叫贾神仙来看看吧。”
雍正却不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说。他注目凝望着引娣:只见她穿着一条水红色的裙子,蓬松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烛光下,只见她皓腕如雪,酥胸似月,真有说不尽的风流和娇媚。此刻的雍正皇上,尽管泪痕还挂在脸上,可欲火却已烧起:“什么假神仙,真神仙,你就是朕身边的活神仙……”他一把将引娣拉进自己的怀里,先亲亲地吻了一下又说,“有你在朕的身边,朕还会有什么病呢……”说着时,一翻身就把她压在自己下边。引娣虽早已和皇上有了那层事,可今天却沉浸在刚刚说过的话题上,哪有这兴致啊!不过,她也明白,要是不从,就一定会扫了皇上的兴头,只好由着他去遍体抚摸揉搓。引娣一边娇喘一边说:“皇上,今天您别……”
雍正兴致勃勃地问:“‘别’什么?为什么要‘别’……”
引娣被他压得透不过气来,她扭动了一下说:“这是您办事见人的地方……我情愿您在别的地方……那里可以任着您的心意……”
雍正没有停下正在动作的身子,却说:“那好,明天就在这大殿旁边,专门给你起造一座偏宫……”
引娣被他逗得吃吃地笑了起来:“偏宫?我算哪个牌名上的人?”
雍正的动作更快了:“朕先封你为嫔,然后是妃,再就是贵妃……这也和升官一样,你得一步步地升……”
引娣把脸藏在雍正怀里,由着他在上边折腾……完事以后,她下炕来洗了洗下身,才又爬到雍正身边,一边替他擦汗一边说:“您也得当心自己的身子……我留心了好长时间了,您越是心里苦闷,就越爱翻我的牌子……您这人,真怪!”
雍正微喘着笑了:“那你看到朕不高兴时,也用不着朕叫,自己过来侍候不就行了吗?”
引娣依偎在雍正身上撒着娇:“好了,好了,不说话了。皇上该睡一个安生觉了……”
雍正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他定睛看着引娣问:“你知道朕为什么待你比别人好吗?”
引娣上来亲吻着他说:“知道……我长得比别人好看……我俊……”
“这只是一面。其实大凡能够入宫的女人,有谁是丑八怪?”他索性坐了起来,怀里还紧紧地拥抱着引娣,“来,朕今天失了困头,就给你说个故事吧。”于是,他从当年怎样被大水围困,怎样和高福儿一齐逃命,又怎样和小福要好,小福又怎样被架到大柿树下烧死……足足说了半个多时辰,听得乔引娣声泪俱下。末了,雍正说,“你一定是小福脱生出来,要尝还朕的心愿的。不然,你为什么长得和她一模一样呢?朕这一生,只做了一件对不起人的事,就是硬生生地把你从允禵那里要了过来,这事确实做得太霸道了。不过,朕却从来也没有后悔过。你怎样,觉得后悔吗?”
“唉,您叫我怎么说呢?我不后悔……不过,要是先遇上了您,岂不是更好一些……我偷空儿向别人打听过许多次了,就是找不到自己的家。听人说,那年闹灾,家乡的人全都跑光了。这会儿他们也不知到了哪里?娘要是知道我遇到了圣上,不定多高兴呢!”
“不要紧,这事交给李卫好了,他准能办到。这是个地里鬼,世上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情……”
引娣怀着幸福的憧憬睡着了。雍正悄悄起身,替她掖好了被角,来到外间。高无庸正等在这里,他向雍正报告说:“奴才今夜全都守在穷庐那边。三——弘时已在今晨丑时正牌悬梁自尽,图里琛正在为他料理后事哪!”
第136章 皇威严天下得安宁 大军动使臣来求和
弘时自尽了,他在临死之前还留下了一封绝命书。可雍正皇上看也不看,就把它扔在火里烧了。
第二天一早,雍正就来到了韵松轩。张廷玉、方苞、鄂尔泰和允禄、允礼、弘昼还有李卫他们都是通宵不眠地守在这里。当雍正一脚跨进殿里时,他们全都站起身来跪下行礼,雍正却一摆袍角,坐到了弘历的位子上说:“大家都起来吧。弘时不肖,危害宗庙杜稷,朕已命他昨夜自尽,以正国典家法!朕知道你们想要说什么,但朕只能用一把尺子来量世界。不这样,人心就不服,法令也不能真正地遵行。”
张廷玉听了,心中先是一紧,但他很快地就镇定了下来。今天,他才算真正的看到了这位皇帝的风骨,也领教了他推行新政的决心。他不想说那些无谓的安慰话,却正容正色地说:“臣初闻此讯,为皇上悲,也为皇上惊;但细细想来却又为皇上喜。今日之天下,乃大清开国以来小民最富,国库最盈,而吏治之清,也为数百年来所仅见。这不但是皇上夙夜宵旰,孜孜求治的结果,更是皇上励身作则,为天下之先才得来的。皇上求己之严,更为臣下所不及,其风烈可与日月同辉。以此化天下,则无不化之天下;以此化人,则无不可化之人。不过,臣还想劝谏皇上一句:您且得保重,您,真不容易啊!”说着时,他的眼圈已经红了。
雍正原先也准备好了,想长篇大论地痛陈一下自己的心曲的,此时。听了张廷玉的话,倒觉得再说就多余了。他勉强地笑了一下说:“廷玉说得很是,愿我们君臣共勉吧。趁着今天都在这里,朕想安排几样政务。朕近年来身子越来越觉得支撑不住了,想要儿子来分一些劳。弘历自今日起,移到澹宁居来,在御座之旁另设一处座位。他要办事见人,大事,疑难之事,朕也可以就近决策;十七弟年富力强,又带过兵,就以毅亲王的身份摄政,统领卫戍大内,督促军机处和上书房办差;允禄和弘昼帮着他办事,还要兼管着内务府和顺天府的事宜;弘昼即日起封和亲王,帮着你十六叔和十七叔办差;小弟弟今天没有来,口头传旨给他:朕的兄弟中数他的年纪最小,朕也特别疼爱他。就让他搬到韵松轩来往,得便也学着参与政务。朕现在里里外外、新政大局,全都有了章法,你们只管照着努力去做好了。最要紧的是三件事:岳钟麒的西路军事;西南苗瑶改土归流;还有就是曾静一案,要快点儿审理结案。你们不要小看了曾静的事情,朕的一生心血都全在这本《大义觉迷录》里写着哪!你们要用它来昭示天下。朕的光明正大之心,磊落无私之意,都要因此书的传播而示知天下,也要借曾静之口,传之后代。”他搓了一下略带浮肿的脸问张廷玉,“朕的这个安排,你觉得还可以吗?”
张廷玉连忙起身答道:“万岁这样铺排,臣以为再恰当也不过的了。”
“那,你们就都跪安吧。”他看着众人纷纷离去,心里觉得踏实了不少,可又忽然生出寂寞之感,坐在弘历的桌子前,一时竟然不想离开。因为,弘时在生前也曾坐在这里,睹物思人,雍正禁不住有些神伤了。
弘历怎么能不知道他阿玛的心情呢?就是他自己,也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哥哥死了,他能没有一丝伤悲吗?他端了一碗参汤来,又报告了一些事情。说了俞鸿图治河的进展,岳钟麒要的战车制造情形等等。弘历知道皇上的病根儿,你只要一说政务,他就会把一切不快都放下的。果然,皇上的脸上现出了笑容说:“你放心,对于弘时的死,朕并不伤心。朕如果舍不得他,就不能给他别的处分吗?但朕现在最痛心的,还是阿其那他们几个。他们死得早了些,可是,国法家法俱在,能让朕有别的选择吗?古人说:‘社稷,重器也,虽天子不得以私据之’,你一定得明白这一条。朕老了,身子骨也越来越差,精神也不济了。圣祖就是在晚年时,因为身子不好,才放纵了下边的。所以,他老人家一走,留下来的天下就十分难治。你现在就学着在朕身边做事,处置政务也处置一切。朕就是懒点儿,有了你,也就不会出大错了。”
他说得很恳切,也很平静。弘历听了十分感动地说:“阿玛身子欠安,还是要请御医们来瞧的,这才是正道。”他说着,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宋版的《易经》宋:“父皇,请您看看这个,这是十三叔留给儿臣的。”
雍正接过来看时,只见那书的夹缝中竟有一个条子,上面写着:“杀贾士劳”四个字。他惊异地问:“这是你十三叔留下来的?”
弘历笑笑说:“我早就和十三叔用《易经》来互传消息了。十三叔说,这事非李卫来办不可。”
雍正恩忖着说:“贾某是个有神通的人,而且现在有功无过,岂能无缘无故地杀了他?你要缜密呀!你能肯定,他猜不到这纸条里的意思吗?”
“绝对不会的。他要是能隔着书皮看透了《易经》,那可真成神仙了。”
雍正不出声地笑了:“好,你十三叔不愧大英雄。今后,朕要有重要大事时,也用这部《易经》来和你互通消息。”说完,他踱着缓慢的步子走回澹宁居了。
当晚,有旨意传出:“乔引娣着晋位‘贤嫔’,在畅春园造宫居住。”至此,雍正所有的夙愿全部满足了。
朝廷和民间,对他这样的处置也不是没有评论。因为弘时是秘密处死的,所以,三天前曾有旨意说他“处事妄诞,放纵不羁,着革去王爵”;几天后,又传旨说他已“羞愧良尽”。从允禩、允禟、允礻我之死于囹圄,到舅舅隆科多三爷允祉被囚禁,又到亲生儿子弘时之死,人们都看出了雍正整顿吏治的心硬手狠,也看到了他为了建立盛朝而六亲不认的真面目!这些惊世骇俗又雷厉风行的干法,震摄了官场,也压住了所有的歪风邪气。尽管还有人背地里说长道短,叫苦挑剔。比如,对田文镜和鄂尔泰,就只敢在下边骂他们是“敲骨吸髓,刻意盘剥,假报考绩,邀功图进”。可要他们公然提出反对,甚至攻讦这几位“模范总督”,却是谁也不敢了。经此一亭,不但是雍正皇帝,就连张廷玉等大臣们,也都觉得现在事情好办了,官员们听话了。令能行,禁能止,真是达到了没有有任何阻滞的地步。
政务上顺手了,可军事上却是十分棘手。头一件就是云南改上归流的亭,谁也不能办好。当地土司根本就不买朝廷的账,新选进去的官员们,又都不愿在这穷乡僻壤里作官。没有一点儿油水不说,还事多任繁,谁愿意死死地呆在那儿啊。许多州县衙门里早就没有主管,而只有衙役了。这些人上下其手,无事生非地敲榨苗瑶百姓,那还能不激起兵变吗,他们聚众而起,焚烧府衙,把那里闹得无一日安宁。朝廷要派兵进剿,他们便采用“兵来我进山,兵去我再来”的办法对付,总是平定不了。鄂尔泰原来就当过云贵总督,也是因主张“改土归流”才投合了“圣意”进了上书房的。他对这情景,当然比别人更感到不安。他向皇上提出请求,愿意仍旧回到贵阳去主持。圣命出来,让他以军机大臣的身份,去督办云贵军政。于是他就亲自统带着大兵,浩浩荡荡地杀进了苗瑶山寨。
岳钟麒那里却又是一种干法:只听锣鼓响,不见人出来。他倒是很会做事,还没出兵哪,就先向皇上提出了“十胜”的把握:一,主德;二,天时;三,地利;四,人和;五,粮草广储;六,将士精良;七,车骑营阵齐全;八,火器兵械锐利;九,连环迭战;十,士马远征,节制整暇。说,有此十条胜算,策零阿拉布坦这个跳梁小丑,不难指日荡平!雍正听他说得这样肯定,能不予以嘉奖吗?不但升任岳钟麒的长子岳睿为山东巡抚,还择吉亲自在大和殿为岳大将军壮行。又命岳睿亲送父亲直到西宁,以示恩礼隆重。
正当旌旗蔽日,兵士欢腾,就要升纛开拔之际,突然小校来报,说:“准葛尔特使特磊进京朝见,路过西宁,请见岳大将军。”
这时正是雍正九年的七月,塞外胡杨正青,草肥马壮,西宁又绝无风沙之苦,最利于开战之时。岳钟麒巡营刚刚回来,一听这消息就愣住了。他把几个总兵召进帐来问:“你们说,见还是不见?”
可是,这个动议刚刚提出,就立刻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反对见特磊的人说:“这阿拉布坦最是狡诈,咱们吃过他不少亏了。干脆,一刀杀掉,号令示众,然后大军齐发,直捣匪巢!”有人则说:“两国交兵。还不斩来使哪!他是来叩见皇上的特使,怎么能说杀就杀呢?放他走路,咱们该干什么还照干不误不行吗?”还有人说:“万一他真是要投降呢,擅杀来使,不也同样是有罪的吗?就是见他一面,对我们又有什么损害呢?”坚决反对的人说:“现在正是士气旺盛之时,你要说声不打了,下边军士们知道要讲和,磕头烧香还怕来不及呢?千万千万,不能犯嘀咕。再说,仗打胜了,你说什么都有理;仗要打败了呢,你就会百无是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宰了这兔崽子,除掉后患,别听他娘的胡说八道!”
众说纷坛中,岳钟麒没主意了。不过,他带兵时间长了,心里就比别人清楚。他带的这支军队中既有满人,也有汉人,他们的心性是不一样的。满人骄横无能,汉人心怀不满却又招惹不起。这个特磊是奉命到北京朝见皇帝的,自己半路上把他杀掉。说不定有人就敢写密折告自己一个刁状,砸他一块黑砖。雍正又是个猜忌多疑,专断自信的主子,他连亲儿子还敢杀呢,何况自己这么个官儿。更可怕的是,万一将来战事不利,他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但现在就接见这个特磊,又确实有碍士气。他想了好大一阵,才吩咐说:“我不能太给他面子了,传他到侧耳房那个配庭里拜见!”
他起身来到亲兵们住的耳房里坐定,又命兵士们把特磊带来。一见面,岳钟麒就不容他说话地训斥道:“你就叫特磊吗?如今两家兵戍相见,你不在喀尔喀等死,来到军中有何贵干呢?”说完,他目视着自己的通译官。
特磊没听完通译官的翻译就笑了:“大人,请不要这个通译官吧,我能说汉话的。我自幼就跟着老阿爸在张家口做茶马生意,我的母亲也是汉人,我和汉人之间是很有情份的。”岳钟麒一愣,他注目这个蒙古大汉,觉得他一行一动都是那么沉稳和干练。黑红的脸膛上,浓眉中又长出了一道寿眉;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里,晶莹闪光,似乎满脸都是慈祥的笑容;他那一口流利的汉语,略带着一点儿晋北口音。要是不仔细听,几乎分辨不出他是个蒙古人。那特磊略一停顿又说:“我不是来给将军下战表的,我身上带着的是息争与和平的使命。”
岳钟麒不动声色地说:“你的话,本帅根本就不能相信。你们准葛尔人已经几次到北京去了,可只会骗人,却一句真话也没有。你们一边派人到北京朝见,一边又背地里进军西藏,你敢说没有这回事吗!所以,我觉得并没有必要来见你。只是因为好奇,想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罢了。”
特磊听了却一本正经地说:“报告岳将军,我不是‘东西’,我是‘人’的。岳将军,你的汉语也说得不好啊!”
岳钟麒知道他是误会了,也更相信他确实是个蒙古人。便问:“是谁派你来的?是策零阿拉布坦吗?”
特磊大概是觉得房子里太热,便袒了一只袖子大声叫着:“将军,你们的消息太不灵通了!《孙子》里说,‘知已知彼,百战不殆’嘛。将军对我准葛尔的形势,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你说的策零阿拉布坦,早在去年十一月就病死了。现在准葛尔执掌权力的,是噶尔丹策零大汗台吉。他一向遵从中央道统,仰慕中华文明,谨守西疆,多次击退哥萨克的入侵。他臣守喀尔喀蒙古,是康熙博格达汗特旨批准的,修表称臣也是有诚意的。我来,就是要消除误会,争取和平的。”
岳钟麒笑了:“什么误会?雍正二年时,被我天兵击溃的罗布藏丹增,不就是你们把他窝藏起来了吗?”
特磊欠身答道:“将军不知,当时的情形和现在是不一样的。当时执政的是老策零阿拉布坦,老阿拉布坦与罗布之间家世渊源,不能不收留他。汉人们说,这叫‘讲义气’。但罗布是一条毒蛇,是草原上的豺狼。他在我们那里收罗旧部,联络葛尔丹残部,借祝寿的名义闯进帐篷,想杀害年轻的噶尔丹策零。我们的台汗爷正想与皇上修和,就把他们一网打尽了。汗爷要我把罗布藏丹增解到北京,以表示我们对博格达汗的忠诚。但是,我们刚走到三叶河,就遇上将军的大兵正在向西挺进。逃亡的蒙古人告诉我们说,岳将军要横扫喀尔喀蒙古。我不能带着我们主人的忠诚之心身入险地,才命人把罗布藏丹增又押回了伊犁。将军,请你把我的话转告雍正皇帝陛下,每一条生命都是珍贵的。我就留在这里作人质,这样好吗?”
岳钟麒听他说得这样天衣无缝,还真找不出他的毛病。他起身说道:“好吧,我这就奏上去,你大约要在我的营中等上半个多月。我划出一片地方来给你住,你和你的从人吃饭睡觉都有人看管,你可小心,不要越轨呀!不然的话,休怪我军法无情。”
这天夜里,岳钟麒就详细地写了一篇奏折,飞马送上京师。他还特意地说:“策零阿拉布坦素无信义可言,特磊的话也不可信。请旨,将他就地正法,以激励士气。”
十二天后,雍正的批复来了。岳钟麒恭敬地打开一看,却傻眼了。因为皇上在这封朱批谕旨里说:
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胜也。接旨着即将特磊妥送来京,我军暂缓西进。尔调停得当后,亦可与特磊一同进京。
钦此!
岳钟麒明明知道,这事儿是绝对不能这样办的,可他怎么敢违旨行事呢?于是,便连夜安排了军务,带着他的亲兵卫队,赶奔京城而去。他们来到京师时,已是八月中秋。今年的年景特别的好,就连年年遭灾的河南、山东和山西全都是大丰收。看景致时,更是赏心悦目。可岳钟麒却哪有那样的心情啊。他来到璐河驿时,见迎接他们的有不少人。张廷玉之外,还有新任京畿道李汉三和礼部外番司长陈学海。这陈学海虽被皇上饶了性命又封了官,却仍然是多嘴多舌。说起今年大熟,万国朝贡来,更是滔滔不绝:“咳,你们都没瞧见东洋鬼子和西洋鬼子的模样,真是太亏了。他们对皇上恭敬着哪!万岁爷的病让他们来这么一搅和,竟然好了一大半……”
岳钟麒也不答言,却坐在那里想他自己的心事。明天就要朝见圣上了,自己该说些什么呢?
第137章 脂粉地妖孽难逃命 御园中圣主惊失魂
第二天一早,岳钟麒就带着特磊来到了畅春园。旨意下来,说要让他自己先见见皇上,然后再传见特磊。特磊一听这话,连忙跪了下来,伏身在地静待皇上的召见。岳钟麒进来后,向上一看,果然,皇上御体安康,说话也比从前底气壮了些。岳钟麒就将特磊前来的情形,详细地报告了皇上。雍正笑着说:“以德服人,才能使外臣口眼而心服。高无庸,传那特磊来见朕吧。”
凑着这个功夫,雍正高兴地对岳钟麒说:“近大半年来,外国使臣纷纷前来朝贡,朕觉得真是风光得很哪!你在外辛苦带兵,实在是不容易。朕今天要赏你两样稀罕物,让你开开眼。法兰西贡来的二十支双简镶金鸟铳,赏你六支;还有日本国进贡的倭刀,钢火也很好,赏你二十把。你回头到宝亲王那里领好了。”
弘历笑着说:“岳大将军,你真是好大的面子呀。我才得了两支火枪,李卫也才得了一支。皇上对你确实是另眼看待,我们都要忌妒你了。”
岳钟麒叩头谢恩说:“这是主子的恩典。不过,奴才想把皇上恩赐,用来依功行赏。斩敌上将一名者,赏鸟铣一支;擒敌千夫长一名的,赏倭刀一把。皇上以为如何?”
李卫凑着这热闹说:“岳大将军这法子好。如此奴才也厚着脸皮,斗胆向主子请求再赏两把倭刀。像吴瞎子这样的人,一心为朝廷办事,又不要俸禄的人,赏他一把倭刀,他一定会兴奋不已哪!”雍正便也笑着答应了。
高无庸已去了好大半天了,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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