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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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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出意外,更是炸了大堂,黄伦暴跳如雷:“好你个刁妇,竟敢诬陷大臣,你不要命了吗?”
李绂却十分地冷静,他慢慢地说:“刘王氏,你可要想清楚了,以民告官,这本身就是一条罪呀!”
刘王氏不顾一切地说:“我的脸已经是一文不值了。我要说,我看见了……他的肚脐下有一块巴掌大的胎记……他……他的‘那个’上边还有一块拇指大的黑斑。大人不信,可以当堂验证。”
李绂笑着走下堂来,把黄伦叫到后堂说:“黄大人,事情闹到这样地步,可真让学生为难。请你审时度势,从实说出来,我还可以保住你的面子。”
黄伦却恶狠狠地看了李绂一眼,一句话也不说。
李绂仍是笑着问:“难道你想当堂出丑吗?”
黄伦还是一言不发。
李绂勃然作色:“好,给你脸你不要,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来人!”
几名戈什哈应声而入,李绂狞笑一声说:“给黄大人去衣!”
这群戈什哈们还是有生以来第一回干这种事。一个个如狼似虎地冲了上来,三下五去二地就把黄伦扒了个浑身精光。刘王氏说得一点不错,他的那两个地方,都长着明显的标志哪!黄伦像一个就要绑赴刑场的犯人一样,趴在地下,一声也不敢吭了。
李绂兴致勃勃地回到大堂,端坐堂前说:“程森,黄某已经全部招认了,你们到底是怎么勾结的,你与我老实招出来。说!”
随着他的这个“说”字,他手中的惊堂木猛地拍了下去,这两种声音又恰恰碰在了一起。只听“啪”地一下,像是击在了程森的头上,他,和他的同伙们,一个个全都蔫了。
李绂大声宣读了事先早就准备好的判决。一声令下,程森被押了下去,黄伦也被带走了。门外响起了一阵欢呼:“真是包大人重生啊!”
李绂退堂回来时,走过二堂门口,却见黄伦还跪在那里。瞧见李绂来到,他忙上前跪了一步说:“犯官有罪,请抚台大人念我十载寒窗,三下考场,熬到今天确实不易。请大人笔下超生啊……”
李绂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说:“既有今日,何必当初?你干的这事,大丢人,不单是丢了你自己,你先人的面子,连朝廷的脸面全都撑不住啊!当今万岁是最讲心田的,你坏了他的名声,断断没有轻饶之理。你下去后,先写一份服辩,我在奏请圣览时,附上夹片,请圣上裁决吧。认罪认得好,或者能保住不死,至于官职、功名等等,恐怕是连想也不要再想了。世上能够洗雪耻辱的只有时间,你拼得十年二十年的,好好干,或者能成就大气侯呢。”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竟自去了。因为,刚才家人来报,说宝亲王和李卫已经来到他的后房,他怎么能不赶快迎接呢?
李绂急匆匆地来到门口,刚报了职名,就听宝亲王在里面笑春兑:“哦,咱们的‘包龙图’回来了,快,不要讲那些个虚套子,进屋来说话吧。”
李绂三步并作两步赶进屋里,还是按照规矩,向宝亲王历弘行了大礼,又请了圣安,这才回头与李卫见礼。哪知,李卫正在炉子旁烤白薯,烤得满屋里都是清香。他笑着说:“好你个叫化子,竟到我这里瞎折腾。是你自己馋了,还是在巴结主子呀?”宝亲王却只是微笑,李绂又说,“臣前天才接到邸报,说宝亲王去了南京,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湖北呢?”他指指宝亲王身后站着的一位青年问,“臣眼生得很,还没有见过这位小哥呢?”
李卫笑着说:“你小子没有见过的世面多着哪!别看这位小哥子,把你们衙门里的人全都叫来,可能也不是他的对手,他复姓端木,名良庸,是新近才跟了宝亲王一同南巡的。”
“哎呀呀,失敬了。不过我瞧他文质彬彬的样子,倒像是位读书人。王爷,皇上到底是生了什么病?”
“哦,皇阿玛身子是不大好,不过也没什么大病。我这次出京,就带着寻访异能之士的差使。你这里若有身怀绝技之人,可写了密折奏进去。哦,对了,你马上就要进京了,一路上留心寻访就是了。”
李绂回答说:“王爷,据臣看,皇上哪有什么病?他全是累的呀!我这次进京路上,注意寻访就是。不过王爷刚才说到的‘异能’之士,臣却不敢奉命。不但我不奉命,还要劝李卫老兄也小心着点。那些离经叛道的人,可千万不能胡乱荐进去。你要是荐了,我一准要弹劾你!”
“嘿嘿嘿嘿,你小子弹劾我还少了?不过是狗咬对罢了,有什么稀奇的?上回你告我一状,说我荒怠政务,违旨看戏,怎么样,还倒给我一个‘李卫奉旨看戏’的彩头。告诉你,吃喝玩乐,荒淫政务的事,咱李卫从来不干,谅你也不能把老子怎么样。”
李绂也笑了:“说来说去,你小子总是有福。不过,只要让我见到你有一点不地道的事,我还是要弹劾你的。”
宝亲王见他们两人一见面就斗口,也不出声地笑了。弘历是个十分好相与的王子,别看他年纪轻轻,可他却是康熙的孙子中唯一受过老皇帝亲手教养的人。不但学问最好,而且气质特殊,于龙子风孙的雍容华贵之中,又带着温馨可亲和宽大包容,让人只要一见就难以忘却,却又不敢有丝毫亵渎。他拦住了二李的玩笑说:“我这次是从信阳府直下湖广来的。有人曾劝我从南阳过来,说那里路好走些。其实我心里很明白,南阳是河南的面子,那里有名的富裕,千里不断青嘛!我没看他们这个‘脸’,而是看了河南的‘背’。比了一下,觉得你们湖广治理得要比河南好得多。李绂啊,你马上要到直隶去上任了,有句话,我想劝你。以你的学识和正直,直隶也是可以治好的。不过,皇上要锐意振兴数百年的颓风,要刷新吏治,许多陋习,就不能不有所更张。河南和江南都在试行火耗归公,摊丁入亩,加上垦荒,岁入都增加了几乎一倍,已经证明了这是好办法。我劝你到直隶后,也要设法推行。杨名时在云贵也是按兵不动,但他那里苗瑶杂处,和内地不能类比。你是个聪明人,又是皇上的心腹股肱之臣,皇上对你寄托着厚望,你要好自为之,切切留心。”
李绂听宝亲王说得严重,在椅子上欠了欠身子恭敬地回答说:“王爷训海,臣当铭记在心。不过,王爷熟读经史,自然明了,法治与人治相比,人治才是第一位的。所以,皇上以严刑竣法来惩治贪贿,臣一力推行;至于耗欠归公,官绅一体纳粮,臣以为应当因地制宜,不可强求一致。”他指着李卫说,“就像李卫老兄在南京,靠着收烟花税来补国用之不足,实在是国家的一大悲事,岂可以南京一地之法,推而广之?我和李卫私交很好,王爷您是知道的,但要说到公事,他用的是小人之法,我就要鸣鼓而攻之!”
李卫却嘻皮笑脸地说:“嘿嘿嘿,我和你有什么不同啊?黑猫黄猫,只要能逮住耗子就算好猫!你说我收秦淮楼的嫖娼税不对,难道你武昌就不收烟花税吗?不过,我收得多,你收得少罢了。你收了税干什么?我也知道,不就是给苦缺的官员们补贴一下嘛。我收的多都干了什么,大概你就不知道了。告诉你,我在南京建了三十一座义仓,专门接济无业无产的穷百姓。如今天下的讨饭化子们,连你们湖广的都去了不少,因为他们都知道,我南京长年设着赈棚,不管迟早都有饭吃!我在嫖客身上抽了税,再拿去养活叫化子,你说说,有什么不好的?就是圣人在世,他也不能说我不讲天理。”
弘历摆摆手说:“算了,算了,你们再争下去,就是闹意气了,从来一兴一替制度变更之时,政见不一是常事,这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李绂,你一定要不肯推行火耗归公,我也不想夺你的志。但我要明白地告诉你,这是皇阿玛当今的第一要政,你如果坚持要反对,恐怕你就不宜出任直隶总督。这句话,是我临出京时,皇阿玛对我亲口说的。我在这里给你下点毛毛雨,你也好心中有数。”
李绂听到这里;心中不由得颤了一下,但他很快便又克制住了。这个人,一向以清廉自戒,以传统之法来治理湖广。所以这里的百姓们,都称他为“青天”,他也以此为荣。朝廷每年考绩,湖广总是“卓异”,远远超过了田文镜。其实,李绂和田文镜私交也是很好的,两人还共过患难。可是,自从田文镜在河南强制垦荒以来,有不少穷民不堪其苦纷纷流入湖广,宁当乞丐也不愿在河南受罪。两人为这事,争过来较过去,把感情都闹得淡薄了。他倒不在乎田文镜得到了雍正皇帝封的那“模范总督”的称号,可他从宝亲王的话里听出了雍正推行新政的决心,觉得田文镜的“圣宠”已经超过了自己,便有点妒意。他思忖了一下说:“王爷给臣下这点毛毛雨,足见王爷的厚爱之情。说句心里话。我很喜欢湖北这块地方,这里的百姓也信赖我。这次进京后,我要禀告皇上,想请求还回到湖广来。我要和田文镜比一比,看谁把地方治理得更好些。王爷,您是臣的少主子,您的学问之广也是天下都知道的。不知您听到过这样的议论吗?田文镜衙门里有三声:算盘声、板子声、嚎哭声;我这里也有三声,却是琴声、棋声、议政声。两个三声,孰优孰劣,请王爷判断吧。”
弘历听了这话,高兴地一笑说:“好,这两个三声确实是有点意思。你们湖广治理得不错,连李卫都在我面前夸奖你。你的手下已经没有遗案,皇上的朱批你也看到了,就不要再滞留了。今天咱们这一见,就算是告别。你给我们主仆弄条船,我们要沿江东下去南京。你也要尽快地去北京,直隶的乡试还等着你去主持呢,这事可是误不得的。”说罢,站起身来就要走。

第92章 想当初两人同落难 看今日水火不相容

李卫忙在一边说:“一条船怎么能行?至少也要有三条船。你叫这里的水师提督换了便装跟着王爷的船暗地里保护,少主子的安全比什么都要紧!”
送走了弘历和李卫二人,李绂连忙清理了一下手头胸事务,便启程上路赶赴北京。他要赶时间,宁肯多辛苦点,不走水路坐船,而是走了旱路直下襄阳。赶到洛阳时,才刚过完了灯节。算算时日,再有半个月就可抵达北京,他这才放下了心。河南知府罗镇邦是李绂的会试同年,就殷勤地留他在这里玩两天,他也就答应了。晚上,罗镇邦还请了几位文士来陪座吃酒。酒过三巡,李绂已是满面红光,他说起了来洛阳的感受,“洛阳这地方,兄弟还是第一次来,白天在街头散步,见这里商贾酒肆俱全,就是武昌也不能与之相比。交通五省九朝古都,伊阙邙山横亘其间,真不愧是天府重镇!下晚我去瞻仰了孔子问礼处,碑倒是很好,可惜碑亭却破坏得很厉害。我说罗兄,你在这里当知府,就不知道拨几文钱来修复一下吗?”
罗镇邦苦笑一声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还有周公庙和文庙的大成殿也早就该修了。可是,不瞒制台者兄,我是罗锅子上树——前(钱)紧哪!河南府的养廉银子,要说比起别的府来还多一些,我是从三品,每年可拿到六千。可是,各种花销应酬,什么地方不要钱?我还得留着养家糊口用,不能全花在那些风雅事情上面。要是没有火耗归公这一条,我这里每年至少有十几万的进项哪!”
李绂说:“镇邦兄,你也是个死心眼。洛阳是人文荟萃的地方,你从读书人那里募捐一些不就有了吗?”
不料,李绂的话刚刚出口,在座的人就都出来叫苦。有的说田文镜是专找读书人的别扭;有的说,他简直不把读书人当人看,叫我们和那些泥腿子一块去修河工,这不是丢尽了斯文吗?李绂听出了他们话里的牢骚,他不想掺和进来。再说,他也不想因为别人的几句闲话,就得罪了田文镜。便笑着说:“各位,请不要往下说了,再说就出格了。咱们今天出来饮酒,不就是要取乐嘛,老说这些丧气的话有何用呢?来来来,我为大家出一个酒令如何?”
李绂是客,他说了话,众人也不便驳倒,便只好随声附和。便听李绂说:“我来说一个‘无情对’,对上的,自然是赢家;对不上,那可只好请认罚了。其实这对联是很有意思的,上下联文意相关,这叫‘有情联’;反之,上下联互不相连,而对得又工整的,就是‘无情联’了。”
在座的都是文人,一听要作对联,当然是兴趣盎然。其中一位年轻人欠身一笑说:“李制台大名,小子早就闻知了,不知我能否一试?”
李绂看了他一下,见他还戴着秀才的头巾,便说:“自古英雄出少年,如何不能?我先自饮一杯为敬,请出上联。”
“欲解牢愁惟纵酒;”
李绂一笑说:“少年人,你哪来的那么多牢骚呢?”他略一思忖便答道:“兴观众怨不如诗。”又一笑解释说,“你的上联里那个‘解’字,和我下联的“诗”字,都是卦名,可卦象又不一样。这样对才算得上工,也才能叫‘无情对’。”
罗镇邦说:“我也来凑凑热闹:日将全昏莫行路;”
那少年应声答道,“萧何三策定安刘。”
李绂大吃一惊,叫道:“好,对得切!真是……”
一句话没有说完,那少年又说:“还可再对一句呢:‘果然一点不相干’!”
李绂大声叫好说:“哎呀呀,这般年纪,就有如此才华,真是了不起!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只要努力读书,今科必定是要高中的。”
少年低下了头说:“小子名叫秦风梧,自忖十年寒窗所为何来?那知却是个秋风钝秀才……今年我是一定不会再去应考了。”
“为什么?”李绂不解地看着他问,“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怪念头?自古以来,从无场外的举人,你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唉,不瞒李大人,我自幼读书岁岁都是优等,可去年进场三卷都被打了回来,那上边还加着批语呢。第一本卷子上批的是‘欠利’;第二本只有一个字:‘粗’;第三本上更批得奇:‘猪肉一斤鸡蛋三十枚’。我纳闷儿了,这是怎么回事呢?后来仔细一想才明白,原来考官根本就没看我的卷子,那上边的批语都是让下边差役们贴上的,要不怎么会把买肉的钱都算进去了呢?”
秦风梧的话惹得大家哄堂大笑,李绂也只好说:“一个人要是时运不济,出这种事也是难怪的。”
秦凤梧说:“大人,您这话不对!后来我听张学政说,这场卷子的正主考是田大人,他说,‘皇上最不爱见的就是姓秦的,他断然高发不了,还不如留个名额给了别人呢。’我一想,田大人说得也有理。如今宫里的太监都改姓了秦、赵、高这三个性,谁叫我和秦侩是一个姓呢?李大人,我心里太气苦了,如果今年还是田大人主考,您说,我再去又会有什么结果呢?”
李绂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田文镜的刁钻刻薄他是久已闻名了,不料他处置事情却是如此的悻情谬理!他想了一下说:“秦凤梧,我劝你今年还是去应考吧。今年的学差皇上点的是张兴仁,而不是田文镜。你放出手段,再收敛一些锋芒,是能够考中的。如果再因你姓秦而被贴了卷子,我一定会为你说话的。”
这天夜里,李绂失眠了。他反复想着进京以后的事情,怎么也不能安睡。能当上直隶总督若是放在别人身上,会觉得受到了皇上的特别重用,甚至会受宠若惊的。可是,李绂却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弘历的嘱咐还响在耳边,如果他不能按皇上的要求去作,那将会是一种什么局面呢?天亮之后,他披衣起床,却见外面竟然一片白茫茫的,原来夜里这里下了大雪。罗镇邦的随从听见房子里有了动静,连忙进来招呼:“制台老爷,您不多睡一会儿了?您别看着亮,其实那是让雪照的,天还早着哪!我们老爷说,您要是冷,家里有的是衣服,您只管吩咐小的一声就是了。”
“哦,我睡不着了,下雪天我就更加不想睡了。你去叫我带的那两个小猴子过来,我要带着他们到龙门看雪景去。你们家老爷还在睡着吗?”
“回制台大人,我们老爷一早就走了。”
“哦?出了什么事情,他走得这样早?”
“制台大人不知,河南巡抚田大人昨夜来到了洛阳,所以,一大早,就把我家老爷传去了。”
一听说田文镜也到了洛阳,李绂倒不能说走就走了。他们俩曾是多年的老朋友,老相知,这次既然碰到一起,怎么能不辞而别呢?
李绂本来要和两个小厮一起,去龙门看看雪景的。他在湖北多年,带的这两个孩子还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大雪呢。可是,罗镇邦的老家人告诉他说,田文镜,田大人也在这里,并且一早就叫了下属们去洛河上看河工去了。李绂想,田文镜既然也在这里,不和他见见是不大合适的。便说:“龙门不去了,我们也到洛河。这一路上踏雪寻梅岂不也是一大乐事?”
那长随只好备了轿子,送他们到洛河去。其实,知府衙门离洛河并不远,隔着轿窗向外看去,只见远处白茫茫一片荒滩,乱纷纷瑞雪笼罩,好一条冰封雪盖的大河啊!
来到近前,只见前边河堤上落着几乘大轿,还有几个人站在寒风里在说话,想必是罗镇邦他们了。他不等轿子来到跟前,便停了下来,自己漫步上了河堤。却听田文镜正在训斥着他的下属们:“我说镇邦啊,你是越来越不经心了。这里本来码着几十方条石呢,现在哪里去了?是不是都让百姓们给偷走了?你怎么也不知道派个人来这里看着点呢?这全是拿钱买来的,你竟然舍得这样糟蹋?”
李绂不想在这种时刻去见田文镜,却听罗镇邦说:“中丞大人不知,府学前的大成殿月台坍了,还有明伦堂的东院墙也要修茸。王翰林前些时来看了,说太不像话。我说府里没有这笔钱,他说,冬天不施工,洛河堤上放着那么多的条石,不能先拿过来用用吗?省里张学台也下了札子让赶快办好。卑职就让他们先挪用了,到春暖开工时……”
田文镜一声喝斥打断了他的话:“春暖时?三月有桃花汛,五月又有菜花汛,临时现找还能来得及吗?”
李绂在一旁看着他的这位老友,真有点说不出的可怜。这才两年没见啊,他的头发已将全白了。干瘦的身子站在河堤上,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似的。颠下胡子上满都是冰碴子,细长花白的辫子被风吹起了老高。啊,这就是田文镜吗,他怎么老得这样快,他的脾气为什么又这样大呢?难道当了总督,就可以对下属如此恶声训斥吗?

第93章 当大人就得是乌龟 盼折桂岂能无德行

此刻的田文镜心里,好像也在窝着一肚子的火。他的脸蹦得紧紧的,像是刀刻木雕一样。他走下河堤,东瞅瞅,西看看,又捡起一块冻石头来在河岸上敲敲。听见一声空洞,就火冒三丈地问:“这修的是什么堤?嗯?查一查,看他们是否克扣了工钱?”走下河滩,又让他抓住了理由,“这块地少说也有十万亩吧?皇上多次明颁诏谕叫垦荒,你们难道没听到吗?老罗,你到这边看看,要是从洛河上游建一座水闸,引出水来,这里定是个旱涝保收的肥田!限你明年,全给我垦出来。不然,我就撤了你的职!”
罗镇邦苦笑一声说:“中丞大人,这块是荒地不错,可它全是有主的地呀!要不,我怎么肯不要它呢?今儿天不好,大人看不仔细,您下滩去走一走就看清了,那上边插着牌牌,一家一户地界划得清清楚楚,咱们动不了啊!”
李绂看着田文镜那灰心丧气的样子,觉得他这样处处挑剔,事事训斥,也太让人过不去了。便趁着他停了口的空子上前一步说:“文镜兄,你好勤政啊,真不愧是‘模范总督’!”
田文镜回过头来看了好大半天,才认出李绂来,并且还看到他正长揖在地向自己行礼呢!他连忙还礼说:“哎呀呀,原来是李绂老弟,你近来好吗?早上我就听说你来了,正想把这里的事情处置完了去看你的,不想你倒跑到这冰天雪地里来了。”他回头又怪罗镇邦,“老罗呀,李制台是客人,他已经上堤来了,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呢?”
李绂拉着田文镜肩并肩地走了一段路,说了自己这次回京前后的情景。田文镜问:“我听说,你上任时从来不带家眷,为什么?”
李绂漫不经心地说:“不想带。我的家就在北京,一年里有好几次回家的机会呢,何必要带到任上?上回,我在襄阳遇见一位去宜昌上任的县令,除了他的太太之外,还带着姨太太和三姑六婆、七大妗子八大姨、师爷书办的,好家伙,足足有七八十人,我当时就撤了他的差。宜昌就那么一个小地方,你带着这帮牛鬼蛇神去,刮起地皮来还不得天高三尺!我看熙朝的有几个贪官,原来也并不怎么坏,可他就是架不住婆娘们爱小,老爱伸手向别人要东西,一来二去地就上了贼船。”
田文镜听到这话笑了:“老弟呀,你这不是要调回北京了吗,难道你要弟妹她们都搬回原籍去?”
李绂正色说道:“不,北京和别的地方不同。在外头是个西瓜,到了北京就成了芝麻。六部九卿,科道御史,他们的眼尖着哪。朝廷帝辇之下,就是家里有个不肖子弟,刁恶长随,他们也不敢不收敛些。我不愿意回北京,其实还不是因为这事,在外我们是封疆大吏,说怎么办,就可以怎么办。到了北京,想当贪官难,可想干点正经事也难哪!”
田文镜听到这里,真想说一句,北京有那么多的牛鬼蛇神,都吃着火耗银子,你能办事吗?如果都让他们凭俸禄和养廉银子吃饭,他就不敢招惹那么多的吃客了。可是,话到嘴边他却改了口:“可惜呀,天下官员们有几个是这样想的呢?”他一回头又对罗镇邦说,“老罗,你知会他们一声,不要都在这里干等了。让我带来的钱师爷留下,其余都回去吧。但回去也不能歇着,得到各处去看看,有没有被雪压倒了房子的?有没有断炊的?这事,让县里好好地安置一下。你告诉他们两条:一,不准冻饿死人;二,谁要敢从这里克扣,他吃一口,我要叫他吐三升!”
“扎!”
李绂看得高兴,把其他人全都打发走,确实是个德政,何必让大家都在这里挨训受冻呢?几个戈什哈送来了蓑衣,田文镜的那位叫钱度的师爷说:“这样天气,就是穿着皮袍子也能冻坏了人。各位大人权把这蓑衣披上,只图它能挡点风,雪中蓑笠而行,不也可助点雅兴吗?”
李绂觉得这位新来的师爷虽然看上去有些不安份,可也真能办事。他们边聊边走地就上了著名的“天津桥”。其实它不过是座极不显眼的拱亭小桥,并不跨越洛河,而是废在河滩上的一处名胜罢了。陪行的罗镇邦说:“洛阳乃九朝古都,唐时各地秀才来京会考都要从这座桥上过,犹如青云路口,所以才留下了这个名字。”
李绂也望桥兴叹地说:“一晃千百年过去了,桥虽在,而人却杳。当时的秀才们就是今天的举人,可又用不着作八股文,真真是有福啊!”
这本是随口而发的一点感慨,却在无意间刺伤了田文镜。他不就是位三榜落试不第,过不去天津桥的“秀才”吗?李绂回头看了看田文镜,见他似乎并没有在意,而是望着桥头说:“洛阳共有四条河,洛河只是其中之一,宋代陈康把伊河改道,才有了今天的这个规模。陈康不是进士,也没有跳过龙门,可他确实有功绩。不过,这样一来,天津桥也就没用了。”
李绂听出了田文镜的话音,也明知他是为刚才自己所言在发议论。心想,老田这样事事都要较真的脾气,怎么一点也没改呢?
田文镜却转过脸来对罗镇邦说:“镇邦,我明天就要沿途查看工程并且顺道回开封了。你别介意我发作了你那么多,你办事还是认真的。你的毛病是必须要我推一推,你才动一动,还总想着让省给你多拨点钱来。告诉你,洛阳的商贾富甲天下,这里挂着千顷牌的绅商富户多得很,你要从他们身上打主意。省里的银子也不是我田文镜的,一条黄河要化多少钱,你想都想不出来。这些富户们又个个都是铁公鸡,你得学会用‘钢钳子’来拔毛!不要手软,没有国家安宁,他们发的什么财?”
李绂听了这话,身上直长汗毛。好嘛,谁富就用钢钳子拔毛,那不成了劫贼了吗?但他也知道,田文镜的这番话是雍正皇上说过的。你要是不同意,就得和皇上说去。听说田文镜明天就要走,他倒真地想和他谈谈。便说:“文镜兄,我们俩借个地方说说话行吗?”说着将手一让,二人便离开了天津桥,来到河边一处空地上。看着两岸上冻得发实的冰雪,两人都没有急于开口。过了好久,李绂才突然问:“田兄,你一心要作一代名臣,这,也太辛苦了。”
“不,你只说对了一半。我一半心思要当名臣,另一半心思,却是要报答皇恩。”田文镜的眼光看着远处,像是有说不尽的心事。
李绂承认,田文镜说的确实是心里话。在雍正登基之前,田文镜干过二十年的穷京官,就是那么大点儿的“六品官”还是熬资格熬出来的。可自雍正元年他去西宁宣旨,回来又擅自清查山西藩库,一举扳倒了“天下第一巡抚”诺敏以来,这几年,他升得多快呀,居然成了坐镇一方的诸侯!他的成就,全靠了雍正的撑腰,他除了累死,也再报不完皇上的恩情了。李绂深有感慨地说:“文镜兄,我有一言如骨鲠在喉,想劝劝文镜兄。”
“哦?你说吧。”
“请你待读书人和缙绅们好一点,因为这是国家元气所在呀。”
田文镜脸上变了颜色:“当然,他们是国家元气,可元气太旺了,就会成了阳盛阴衰。我拔他们的毛,是为了天下,对他们也是有利而无害的。前车之鉴可怕得很哪!你看这洛阳,本是前明福王的藩地,洛阳近处早熟之田,全是他这个酒肉王爷的。可他却舍不得拿出少许来赈济百姓,奖励将士。到了城破家亡之时,堆积如山的金银,全都变成了李自成的军饷!你要是看看福王画的画,再读读他写的诗,那个漂亮,怎么说也得认他是第一流的文人!”
李绂尽量按住心头的火气,平静地说:“我没有说让你不要读书人,可是你应该知道,读书人把面子看得重于生命啊。邓州有个裴晓易,是做过两年知府的人,也是大清出了名的清官。他死后,只剩下孤儿寡母五口人,可也被撵到河上修桥做工。她是封过诰命的人,忍不下这样的羞辱,所以就自尽了。熙朝时还没有养廉银,裴晓易也没拿过你这每年五千两的银子。文镜兄,你这样做太寒了读书人的心哪!”
田文镜一边思忖一边说:“裴王氏自尽的事我已知道了,还上报了皇上。皇上朱批谕旨里说,要加意抚孤。但这样的事情,从来是没有万全的。读书人作官是为了天下社稷,不是为了谋私利,他们出几次官差,也算不上什么丢人事。但士人乡宦们不出官差,时日久了,后患不可胜言!”
“其实我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的折子我拜读了,我觉得你这是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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