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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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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想要我的命吗?我是从皇史馆里借出来的,那里还留着我的借据啊!老奴现在是什么处境,八爷您也不是不知道,奴才怎么能担得起这偷看玉碟之罪呢?”
允禩笑笑说:“舅舅你急的什么,我当然是要还给你的。”说着向苏奴递了个眼色。
苏奴起身来到书架前,在里边又找出一本书来从套页子里抽出了个硬折子,黄绫封面,周遭还镶着一圈金边。啊,这就是那个在当时密而又密的玉碟了。这玉碟上记录着皇子的生辰八字,皇族里又常常出现用它来魇镇阿哥的事,所以这玉碟就成了关乎社稷安危的大事。如果不是隆科多那时身居高位,是“借”不出这玉碟来的。玉碟既然借了出来,隆科多就担着血海一样的干系。现在一见它就在面前,隆科多的眼睛里都放出光来了。可是,苏奴大概是有意要吊隆科多的胃口似的,毫不经意地随手就把它打开了。只见里面写着:
皇四阿哥弘历,于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日寅时诞生于雍亲王府(雍和宫)。王妃钮枯禄氏、年妃及丫头翠儿、珠儿、迎儿、宝儿在场,稳婆刘卫氏。
苏奴看完之后,并没有把它交还给隆科多,而是双手呈给了允禩。允禩又顺手将玉碟撂在了书案上,转过脸对隆科多笑着说起了闲话:“舅舅,你就要去阿尔泰与罗刹合议了,几时启程啊?”
隆科多是一刻也不愿意在这里停留的,他恨不得拿上玉碟转身就走。但他又不敢,他知道他的这位“外甥”的手段,所以欠着身子回答说:“我原想立刻就上路的,但皇上很怜借我,让我再等些时。昨天我去陛辞时,皇上说接到阿尔泰将军布善的奏折,罗刹国使臣刚刚离开墨斯克。皇上说,你是天朝使臣,不宜先到。再说冰天雪地里也不好走,等到开春草发芽了再去也不迟。所以,我且得一时走不了呢。”
“那,你又是怎么回的皇上问话呢?”允禩笑着问。
隆科多回忆着昨天的情形,缓缓地说:“我说,我是有罪之人,怎么敢说怕冷呢?罗刹人阴险狡诈,想分割我喀尔喀蒙古,这百多年来一直也没有死心。如今策零阿拉布坦又在蠢动,反相已露。罗刹国使臣如果早到,二者勾结起来就后患无穷了。不如奴才先走一步,也好在军事上有所布置。一则震慑策零,二则可与罗刹国顺利签约。皇上说:‘你方才的话都是老成谋国之言。布善也是钦差议边大使嘛,你可以把你说的这些写一份条陈来,朕发给布善,让他先未雨绸缪。你虽有罪,但朕并没有把你当寻常奴才来看。过去,你还是有功的嘛!这次差使办好了,朕就免了你的罪’——八爷,求求你成全我,过了这个坎儿,奴才为你效力的地方还多着呢!”隆科多的话很明白,他这是在苦苦哀求啊!
在一边听着的苏奴说:“舅爷,你如今简直成了认罪大臣了。你有什么罪?你是跟着先帝西征的有功之臣!皇上说你勾结了年羹尧,其实如果不是你坐镇北京,年羹尧早就反了。你辞去九门提督,原来本是为了避祸,皇上就着腿搓绳又免去了你上书房的职务。他说你擅自搜园,可又拿不到桌面上来,只好自己找个台阶罢了。如今八爷还在位上,如果八爷出了什么事,他又该算你‘勾结八爷’的罪了!”
隆科多知道苏奴的心眼灵动,他可不敢轻信这小子的话。过了好长时间,他才说:“唉,我已是望花甲的人了。这一辈子,出将入相,也不算虚度。现在我什么也不想,什么事也不愿干,只求平平安安地过个晚年。说句实话,我老在家里想,还不如一了百了呢。八爷若能体谅我这点心意,就请你放我一马;如果办不到,我早就把丹顶鹤都准备好了……”说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泪水,任凭它们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允禩将那玉碟推到隆科多手边:“舅舅你不要这样……也许你会恨我,恨我把你拉下了水,恨我误了你的锦绣前程。不过,我也是不得已呀!有两层意思我要对你说清楚,一是,处在我这位子上,要和自己的亲哥哥斗心眼,这并不是我的原意,只是因为这个当哥子的容不下我!我想了,大不了是个死吧,再不就是高墙圈禁,我全都认了,成者王侯败者贼嘛!第二点我要说的是,我从不勉强人,也从来都不卖友。你和我是一‘党’这件事且不去说它,就是你和弘时之间的事情,我也全都知道。你所以败落下来,是因为雍正性子里多疑刻薄,不能容人。他连自己的一母同胞都容不得,何况是我,更何况是你!自从你被抄家以来,大理寺、刑部里动用了多少人来查你和我的事?可他们除了查出你转移家产之外,又查到什么了?没有!可见我老八是不会卖友的。”他用手指指那份玉碟说,“舅舅你把它拿走,好好地补一补你的漏子。放心吧,我从今以后,再也不会给你添乱子了。”
隆科多小心翼翼地把玉碟取过来,又贴近内衣装好了说:“奴才谢谢八爷。老奴才是个无用之物,我对不起八爷。不过,奴才也请八爷放心,我隆科多半生英雄,也是从不卖主的。”说完,他一揖到地,老态龙钟地走了出去。
苏奴看愣了:“八爷,就这么把他放走了吗?这不太便宜他了?”
允禩却如释重负地说:“他早已是灯干油尽了,再留他又有何用?你强逼着他为我们出力,逼急了他敢把我们全都卖了呢!再说,他是当过宰相的,他被罢了官,免了职,可他的一行一动都有人在监视着,我们能不吃他的背累就算不错了。他不入我们的伙,雍正就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一旦他要为我们串连人,反而会招来人们注意我们。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大年三十逮个兔子,有它过年,没它也照样过年!你明天去一趟三爷府,告诉弘时说,四位王爷现在都已来到了承德。这样的天气,没准能要了允祥的命,他要是一死,弘历就去不成南京了。弘历不离开北京,几个王爷就还得暂时住在承德。你还要告诉弘时说,他八叔这次是要破釜沉舟地为他争这个太子之位了!”
允禩说得虽然好听,可世事却并不能全都随了允禩的心意。三天以后,邸报发了出来,弘历以亲王和钦差大臣的双重身份巡视江南,已由张廷玉代表雍正皇帝亲自将他送到潞河驿;五皇子弘昼奉旨到马陵峪去“视察军务”,并以皇子身份拜祭景陵。三爷弘时又送来消息说,现在,不但允祥病得不能理事,就连皇上也身患热症,停止接见外臣了。这对允禩来说,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了。不过,他还是照着自己用过多次的老办法,要亲自进宫去察看一下动静。
雍正皇帝在澹宁居接见了允禩。他的身子好像十分倦怠,眼圈有点暗,而且发黑,脸色苍白中带着青灰色,颧骨上又明显地现出潮红来。他躺在大迎枕上对允禩说:“老八;你身子骨也不好,难为你还惦记着朕。你就在那边的杌子上坐吧,都是自家兄弟,不要和朕讲那么多的礼数了。看上去,你的气色还好,朕赐你的药用了吗?”
允禩在座位上略一欠身答道:“托皇上洪福,这药还真是有效。只是这头晕的毛病,也不是能够一天两天就好的。臣弟本不想来打搅皇上,因见到邸报上说,皇上已经不见外臣了,使臣弟大吃一惊,这才急急忙忙地跑进宫来请安的。”
雍正坐直了身子,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这一对兄弟从康熙四十六年到如今,已经斗了二十年了。唇枪舌剑也好,正面交锋也罢,总算有了结果,分出了胜负,也分出了君臣地位。现在,两人极其难得地坐到了一起,却不知说些什么才合适。允禩觉得,总这样干坐着也不像话呀,便主动地开言了:“皇上,臣弟听说,您最近身子不适是劳累过度所致,觉得很是忧心。你一天要见三个时辰的大臣,要批几千甚至上万字的折子,常常要干到子时才休息,这怎么能行哪!先帝在位勤政,已被人称作是千古难得一见了,您竟然比先帝还要劳乏。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皇上学贯古今,怎么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呢?您能珍惜自己,也是天下万民之福嘛。”
允禩说得十分恳切,也十分动情。可雍正听了,却觉得他的心里恨不得自己眼下就死!他听着这些做作出来的话。像嚼着苦橄榄似的皱起了眉头。但他的嘴里也在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朕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无论是能力和坚毅,都远远不如先帝,只好以勤补拙罢了。今天你既然来了,朕想问你一下,旗务整顿的事,办得到底怎么样了?”
允禩略一欠身答道:“皇上知道,臣弟有许多政见,常常与皇上不合。但唯独在整顿旗务上,我是打心眼里赞同的。开国才八十年哪,可瞧瞧我们的八旗子弟,全都成了什么样了?康熙五十六年兵败时,六万子弟片甲不回。后来有个别逃回来的人说,那哪叫打仗啊!有人听见战鼓一响,就吓得拉稀了。允禵进军西藏和年羹尧在青海打仗,用的全都是汉军绿营兵。京师里这些个旗人,只要是一领了月例银子,就忙着泡茶馆,养花喂狗,再不,就提溜个鸟笼子满大街转悠。如今,他们中的许多人,连满语都不会说了。所以,这件事,臣弟一直很焦心,也从来不敢懈怠的。”
高无庸送上了奶子,雍正说:“给你八爷——老八,你还接着说。”
允禩接过奶子,欠着身子道了谢,喝了一口又说:“万岁知道,这些旗人虽然无赖,却人人都不是省油灯。他们各有各的旗主,事和权总难统一下来。前次奉旨给他们分了地,让他们也学着干点正经营生。老实一点的倒是去了,滑头的把地租了出去,更有一些人,干脆把地给卖了!我追查这件事时,有人还堂而皇之地说,他们请示过本主。气得我肺都要炸了,可又拿他们没有一点办法。所以,我就和三阿哥商议了一下,把各旗旗主们叫到北京来,列出整顿的条例,由各旗旗主们自己管好自己的旗下满人,朝廷只是巡视监督。办得好的,予以奖励;办得不好,就重重惩处。反正这些旗主们在奉天也是无事可干,他们既然拿了俸禄,就应该替朝廷办点正经事,这就是臣弟想出来的法子,可行与否,还要请皇上圣裁。”说罢,低下头来吃着奶子去了。
雍正漫不经心地说:“这件事,你和弘时商量着办吧。朕这里的事情太多,下半年已经接见了全国所有的知府以上官员,开了春后,朕还要分批地见一见全国州县官员。州县是最亲民的官,百姓的甘苦他们心里最清楚,吏治刷新就要从他们做起。有人说朕太琐细,殊不知天下最缺的就是这个琐细。朕知道,你和朕政见不合,你不要为此不安。杨名时和李绂他们也都与朕政见不合嘛。只要能办好差使,不搞邪门歪道,朕还是有这点容人之量的。就旗务整顿来说,朕只有一句话,所有的旗人都要体念朝廷爱养的深仁厚德,努力生业,共建大清极盛之世。这是个宗旨,办法你们自己去想好了。”
这里正在说话,张廷玉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雍正忙问:“怎么?有什么急事吗?”
“回皇上,刚刚接到布善的军报,说策零阿拉布坦带了三千蒙古骑兵偷袭阿尔泰大营,已经被我们打退了。”
雍正高兴得笑了起来:“好啊,这是大事,好事,他的折子呢?”
张廷玉小心地说:“皇上,老臣正让下边誊写呢。这次交锋,我军死伤很少,只损失了七十三人。策零部却丢下了二百多具尸体跑了。
因为是夜战,敌军趁黑夜劫了我军的一座粮库,运走粮食三千石,还烧了大约七千石。阿尔泰大营里存粮不足,来春雪化泥泞又不便运输。请旨调拨一万石粮食以资军需。还有……随折有份立功将士名单,请朝廷议叙。”
雍正突然火了:“什么,什么?布善是统领三万人马的上将,被人家端了营盘,烧了仓库还带走了粮食,外带又死了七十多人,他居然还有脸来向朝廷请功?”他喘着粗气,脸也胀得通红,好一阵才平静下来说,“你来拟旨告诉布善,朕没有那么多的恩典施给他!让他暂时戴罪立功,限他在半个月内也端了一座敌人的粮库,也允许他死二百人!不然,朕就要下旨锁拿他进京问罪,他能不能保住首级还在两可之间呢,还想要朕给他‘叙功’,真是奇谈怪论!”
张廷玉思忖了好久才说:“皇上明鉴,这其实只是一次小挫,如果一定要布善去戴罪立功,或者在半个月内他立不了功,选谁去代替他呢?”
“朕不是生他这个气,朕气的是打了败仗就老老实实地回奏,为什么要欺君?朕不信就没有人能代替他,难道死了张屠户就要吃浑毛猪吗?”
坐在一边一直静观事态发展的允禩轻轻地说:“皇上,讳败冒功,边将的积习历来如此,您大可不必为此动那么大的肝火。”
“唔?”
“布善是位老军务了,也并非是无能之辈。在青藏西北阿尔泰这些寸草不生的沙漠瀚海、苦寒之地,能长期坚守在那里,已经可以说是忠勇之士了。请皇上不要因这点小事给予重罚,免得寒了边塞将士们的心。换一个生手去,威不能服众,指挥也不能如意,反而要出大乱子的。朝廷远在万里之外,臣弟以为更不要作这样琐碎的布置。再说策零阿拉布坦的蒙古骑兵本来就飘忽不定,剽悍难制,他那里也未必有什么粮库等着我们去端。硬要布善去将功补过,贸然出兵,又是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如果再打了败仗,连隆科多和罗刹国的边界谈判,说不定也会吃大亏的。这件事本不该臣弟来说,我坐在一旁细细想了一下,这事恐怕只能假装糊涂。承认布善的小‘胜’,让他乘‘胜’追击,相机进剿就行了。皇上在朱批中则可以明白告诉他这样做的理由,布善也自然会感恩戴德的。这和政务不同,错了还可以更正,兵凶战危之时,可万万不能出大错呀!”

第90章 李巡抚坐堂审冤案 黄臬司当场出丑闻

这次,雍正没有发火。因为他听了还不到一半,心里就明白了,允禩说的全都在理,而错的恰恰正是他自己。他心里想,唉,这个八弟,从来都是与朕作对的,今天他却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呢?他要是能够真正地臣服了朕,他的能力,决不在允祥之下。朕过去曾经抬举过他,以后他只要能顺从了朕的意愿,朕也一定会善待他的。可是,这话他却没有说出口来。因为,他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老八允禩一句话就说清了阿尔泰的症结,很让雍正觉得高兴。他们兄弟之间斗了这么多年了,今天老八还是第一次说出让雍正兴奋的话。激动之下,他说:“老八这话还是有道理的,就依他说的办吧。廷玉你下去以后,再和他们商议一下筹粮的事。你们都知道,朕常常有大喜大怒的毛病,这很不好。往后,你们只要见到朕发火,都可以这样地出来劝谏,朕断断不会为此恼人罪人的。老八.你说行吗?”
“是。臣弟自应努力巴结。”
“哎,话怎么能这样说呢?前天十四弟给朕上了一个请安折子,说他愿意回京来办事,朕心里也很高兴。都是自己的亲兄弟,为什么总要剑拔弩张的呢?他平常很听你的话,等他回来后,你再多劝劝他。以后遇到事情,我们兄弟间总这样商量着办多好啊!你身子也不好,就不要在这里多呆了,道乏吧。”
允禩答应一声便退了出去。雍正瞧着他的背影对张廷玉说:“唉,老八是个人才呀,可惜他不能为我所用。只要他不再搞那个八王议政,朕还是可以容下他的。但他一定要反其道而行之,朕也绝不原谅他。十三弟如今病得很厉害,朕自己的身体也支持不住。这朝廷上的一切事情,都要你这位老臣来担当,朕觉得很是心疼啊。李卫和允祥说的那个贾士芳到底怎么样?你给李卫写封信去,叫他再着意地寻访一下,多找几个人来。不要怕荐错了,朕自有试他之法。”
雍正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可没想到张廷玉却冷冷地回道:“皇上,请原谅臣不赞同这些事,也不愿奉诏。”
雍正一愣,随即大声笑了起来:“哦,朕把你这位儒学大家的事给忘记了。好,你不奉诏那就算了。但还有一件事一定要办,就是赶快催促李绂进京来就任直隶总督。湖广那边的事也该完了吧?现在宝亲王去了,还有李卫也在那里,有什么办不下来的?”
“是,这事老臣立刻就办。”
李绂接到升任直隶总督的任命已有好几个月了,却迟迟不能上任。不是他不想马上进京,而是他的手上还压着一件大案没有清结。汉阳有个财主叫程森,为了夺佃户刘二旦之妻,夺佃烧房逼死刘家一门三口。本来这个案子汉阳县里、府里都已问明结了案的,可是,程家不知做了什么手脚,案子报到省里时却被臬司驳了下去。臬司说:“夺佃非罪,因地产系程家所有;烧房不仁,按律并无抵罪之理。刘老栓祖孙三人身怀砒霜在程家当众服药,是意图讹诈,也并非无罪。”所以臬司判程森枷号三月,就把案子了结了。刘王氏不服,在巡抚衙门击鼓喊冤,李绂接了状子,便叫臬司按察使黄伦来问。黄伦却也痛快,说程森固然不仁,可那刘家也不是好东西。程森说夺佃是为了加租,因为地租看涨,这是有据可查的。刘王氏去找程森理论,还说程森竟在大白天意图强奸刘王氏,但这“强奸”之罪却没有凭据。黄伦说的听起来也满有道理,这就让李绂为难了。李绂是张廷玉的门生,他的清廉自守也是全国有名的。就是在雍正面前的宠信,只怕也不亚于田文镜。所以,李绂就向皇上呈了密折,说要将这个遗案处置完了再去直隶上任。雍正在给李绂的朱批中说:“你作得对,疑得是,此案定要查明,不可掉以轻心。”
李绂有了这个朱批,也就有了上方宝剑。他干脆交代了差使,亲自下到汉阳私访了半个月,终于取得了结果。这时已经过了冬至了,李绂发出火票到汉阳县拿了程森,带了证人,又发文按察使衙门,请黄伦过来参加会审。
三天之后,巡抚衙门贴出了放告牌,立时便惊动了几乎全城的百姓。大冬天的,坐在家里也是没事干,这样的热闹还能不看?一边看,一边还在议论着:“哎,李抚台不是升了直隶总督吗,怎么还来管咱们这几的事?”
“刘王氏的案子听说已经审结了,咱们李制台亲自跑到北京,向万岁爷说,案子里有疑点。所以皇上才让李制台复审的。李制台如今不是制台了,他是钦差大人哪!”
一个老头子喃喃地说着:“清官啊,难得一见的清官!老天爷保佑他来到咱们湖北,火耗只收到六钱……”
“咳,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你想让他留下,他就能留下下?”
这里正在议论着,突然,又是一阵乱哄,原来是湖广按察使黄伦的大轿到了。只见这座大轿后边,还跟着汉阳府、县官员的两乘轿子。他们走进衙门,按着差役们的指点,来到签押房里坐下等候开审。就在这时,只见衙门口众人闪出一条路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由一名师爷引导着走了进来。这个刘王氏打官司打了三年,都打出名来了,谁不想争着看看她长的是什么模样啊?看得她头也不敢抬,羞怯怯地走进了衙门口,按照李绂李大人的吩咐,拿起了那柄足有四尺多长的鼓槌。差役告诉她:“把胆子放开,照着大鼓上只管敲吧!一直敲到放炮升堂时,来人传你,你再进去!”
“咚咚咚……”这声音从门外一直传到了后堂李绂的耳鼓里。李绂站起身来吩咐一声:“升堂!”便向外走去。黄伦他们三个见主官已经过去,当然不敢怠慢,也紧跟两步走了出来。就在这时,三声堂鼓响过,三班衙役,巡抚衙门的几个师爷,和一群手执大棍的衙役们蜂拥而出。大堂上响起了震摄人心的堂威:“噢……”
刘王氏照着师爷事先教好了的一套,随着堂威声来到大堂门口,双手高举供状喊道:“求青天大老爷为民妇作主啊……”
李绂沉静地站在那里,说了声,“传请黄大人和汉阳知府柳青、汉阳县令寿吾上来与我一同会审——把刘王氏的状子呈了上来。”
“扎!”
李绂将状子看了一遍,叫道:“刘王氏!”
“民妇在……”
李绂轻轻地说:“你抬起头来,不要怕。你的案子早已在臬司审明立卷了,本抚也曾明察暗访,今日就要将此案查明了断。本抚虽然已奉调回京,但也奏明当今圣上,此案不结,我绝不离开湖北一步,你尽管放心好了。来呀——带被告程森上堂。”
衙门外又是一阵躁动,两名衙役从西侧刑房里带着程森出来。这是个大约五十来岁的人,胖胖的脸上倒也五官端正。他却一点也不怯场,就地打了个干,又是一揖便站在那里静等问话。李绂知道,他是作过官的,便将手中惊堂木一拍问道:“你就是程森吗?”
“是,晚眷生就是程森。”
“你作过什么官?原来在哪里曾任何职,又为何故回到本籍?”
“回大人,卑职原在江西盐道,康熙六十年因亏空库银撤差追比。雍正三年亏空补完,起复为泰安同知,因母死在家丁忧守制。”
李绂惊觉地看了一眼黄伦,他记得黄伦也曾在江西藩台作过官,难道他要为程森翻案还确有背景吗?当下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好一个‘孝子’,你热孝未满,就敢奸宿有夫之妇,你置孔盂之道和国家法度于不顾,岂不是也太大胆了吗?”
“卑职并没有奸污刘王氏。”程森抗声答道:“因卑职起复需要用钱,就随行就市,向佃户们加收一成租金,所有的佃户都答应了,只有刘王氏一家抗拒不交。下边的用人们气急了,才烧了他家的房子,我也已把犯事的人开革过了。刘王氏为了赖租来到我家中,她当众卖弄风骚,敞胸露乳,还说了许多疯话,被我赶了出去。我自己一妻二妾,又是这把子年纪了,怎么能上她的这个当?想不到,他的公爹也是个无赖,八月十六,带着他的两个孙子闯进我家中,并且当场饮药自尽。卑职虽然极力抢救,但已是来不及了。此案已经臬台黄大人多次审讯,证据一应俱全。卑职也是个读书人,不敢欺心昧理,求中丞大人明鉴识伪,这个罪名卑职是不敢承受的……”他说到紧要处。还扯出汗巾来拭了拭眼泪。
李绂转过身来问:“汉阳县,你是第一审官,程森当时是不是这样招供的?”

第91章 是清官就得遵皇命 进考场不能说姓秦

县令寿吾坐在最下边,当时他接这案子时,还是杨名时在这里当按察使,黄伦还没有调来。寿吾万万想不到,这案子会越审越糊涂。今天一听李绂头一个就点了自己的名字,他脸上一红一白地说:“回大人,当时程森并没有到庭,是派他的管家程贵富代理的。还有几个在现场的佃户,他们说的和程森不一样。刘王氏的父亲和孙子,是在八月十五饮的药,而不是八月十六。八月十五程家设筵招待佃户,续定来年的租约。刘家乘机揭出程森欺孤灭寡,被程家庄丁们殴打,才吞药自尽的。这件事在场看到的人很多,卑职以为证据确凿,才当场就定了罪名的。”
坐在寿吾身边的汉阳知府也说:“当时的情形确实如此,卑职所以就照准了。”
黄伦却一口就驳了回来:“程贵富既然不是正身,他怎么能替家主认罪呢?分明是那程贵富对家主心有怀恨,才有意诬陷的。”
程森立刻说:“对对对,就是这样。幸亏黄臬台明鉴,不然我就要死在自己的家奴手里了。”
李绂把惊堂木“啪”地一拍:“你与我住口,等问到你时你再说不迟!刘王氏,你说,事情到底是发生在八月十五,还是在八月十六?”
程森抢先说:“是八月十六嘛,庄户们都可以作证。”
说话间,几个衣衫蓝缕的人跌跌撞撞地爬了进来说:“我家程老爷冤枉啊,八月十五那天我们都在程老爷家里吃酒,刘老栓也在,没看见他吃了砒霜啊!”
李绂严厉地问刘王氏:“嗯,这是怎么说的?”
刘王氏爬跪两步,指着几个证人连哭带说:“青天大老爷,他们都是程家买通了的佃户,程森说八月十六,他们敢说是十五吗?那天民女带着两个本家兄弟去抬尸首时,哭得满街的人们家家都过不成节了。老爷您问问村民们,这个日子民女还能把它记错了吗?”说着,她放声号啕:“我那屈死的老爹和姣儿呀……”
李绂把脸一沉问外边看热闹的人:“你们都是程家村的吗?有谁能证明刘王氏他爹是哪天死的?”
外面有几个小伙子挤进人群说:“老爷,刘王氏说得一点不错。我们几个全和她是同村,八月十五那天晚上,她们家哭得一个村都不能安生,难道我们还能记错了?”
衙门外响起一阵喊声:“老爷,那天确实是八月十五啊!”
李绂一声冷笑,转过身子问程森:“全村的人证俱在这里,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兴许……是我记错了……”
“不,是你太聪明了!你把日子定到十六,就只有你家的佃户们在场,如果是十五,那么见到的人就多了!可惜呀,八月十五这日子太好记了,更可惜的是你不能一手遮天!你能胁迫你的佃户,却掩不了众人的口舌!”
程森像是被打翻了似的再也说不出话来了。李绂紧接着问:“刘王氏告你强奸了她,可有此事?”
程森低下头说:“大人,这可真的是冤枉啊……”
刘王氏跪在下边,一声大叫:“他……他真地是那样干了呀……”
这一声喊惊动了看热闹的人群,人们拥挤得更厉害了,谁不想亲耳听听这又稀罕又风流的事呀。衙役们又推又搡,仍然无济于事。最后,还是一位师爷有主意,他手端砚台拿着毛笔,向外头泼洒过去,人群这才散开了。李绂下令让他们全都站在一丈开外,这才对刘王氏说:“你知道,这是公堂,你必须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才能为你结案。既然是他强奸了你,那就没有什么可丢人的。史书上有多少女子受辱而死,《春秋》上是从不责备的。你只管如实地说,不要顾忌。”
刘王氏这才说了经过。原来是程森要让她去家中帮助缝补衣物,刘王氏也想借机免了自己家的佃租。那知,程森却趁她不备,先是动手动脚的抚摸,接着就勉强她做了那种事。刘王氏不从,还在他大腿上抓了两把,把他的血都抓出来了。
按察使黄伦听到这里忍不住说道:“好啊,既然你在他腿上留了记号,那就当堂验证岂不更好。”
哪知他不说话还好,他一开腔,刘王氏却突然转向了黄伦:“你你你,你这不是人的赃官,事到如今,你还要逼我吗?三年前的抓伤,如今怎么验得出来?既然你苦苦逼我,那我就把你的下作事也全说出来。那天,你在二堂密审我时,你说,只要我从了你,和你‘春风一度’,你就可以替我报仇。我……我早已不是人了……就,从了你……”
事出意外,更是炸了大堂,黄伦暴跳如雷:“好你个刁妇,竟敢诬陷大臣,你不要命了吗?”
李绂却十分地冷静,他慢慢地说:“刘王氏,你可要想清楚了,以民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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