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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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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已经把事情捅了出去,再想捂,怕是捂不住了。车铭知道皇上一向是刻忌残忍的,断没有“一床锦被遮盖着”的那份仁德。与其蜂虿入怀再去解,倒不如现在就说出来,或许更为有利。他思忖了好大一会儿才说:“回中堂话。这件案子已经拖了三年了,全省几乎无人不知。卑职虽不在法司,但其中内情还是略知一二的。刚才听老大人的意思,好像田中丞办得太苛刻了一些。其实,要真地全说出来,只怕里面的黑幕更要骇人听闻的。不知马老大人的意思……”
马齐可不能让他套走了口风:“我没有什么意思。你既然知道,就说说吧。”
车铭没法了,只好从头说起。原来,这确实是个古今罕见的大案。晁刘氏的丈夫名叫晁学书,是个诗做得很好的秀才。三年前的一天,他独自一人到白衣庵赏雪。庵中的尼姑们见他风华正茂,又长得一表人才,便看上了他。先是留饭,暗中却做了手脚,乘着他醉酒时给他剃了光头。从此他就成了个“假尼姑”,也成了众女尼的的活宝贝。这群女尼轮番上阵,与他昼夜宣淫,硬是把一个翩翩公子,折腾得骨瘦如柴,精枯力竭。尼姑们看他不中用了,又怕他妻子找来寻事儿,便去请葫芦庙的和尚们来帮忙。那葫芦庙里有七个和尚,他们早就和白衣庵的尼姑们勾搭成奸,也早已淫乱得不成体统了。见尼姑遇难,岂有不帮之理,就把晁学书杀死在门外一个枯井里。当时的开封府知府萧诚办案很是得力,他只用了七天时间,就把凶手法园,法通和法明拿住,下到了大狱里。一用刑,他们又招出了师父觉空和法净、法寂与法慧全部同伙。他们还说,干这种杀人灭迹的事早就不是头一次了。开封府在葫芦庙里挖地三尺,又扒出来八具无头尸体,看样子像是进城赶考的生员,连和尚们也记不清他们的名姓,更说不出他们是怎样被杀的了。
省城里出了这么大的奸杀案,萧诚当然不敢怠慢。便立刻包围了白衣庵,把尼姑们全都下到大牢里。只是逃掉了她们的师父,绰号叫做“陈妙常”的老淫尼静慈。
当时官宦人家的内眷大都信佛,而白衣庵又是开封最大的尼庵。这些女尼们就整天价地串衙门、走路子。上自巡抚衙门,下到司道官员,没有她们不敢见的人,也没有她们不敢去的地方。混熟了,又把和尚充做尼姑也拉进了官衙,和官员的眷属们在一起胡来。无法无天,丑不堪言!而且这种事,只要一上了手,是绝不会就此罢休的。眷属们是女人,耐不住空闺长夜的寂寞,已经是令人可恨了。更奇的是,有的夫人们不会生孩子,就让尼姑们替她生。于是尼姑们也就名正言顺地和官员们睡在了一起,把开封官场搅了个乌七八糟!田文镜曾上过一个奏折说,这些官吏们“帷薄不修”。那意思是说,他们家里的“帐幕”没有整理遮盖严实。这评语实在是太文雅,太客气,也太给他们留了面子了!
还有更怪的事情呢!那个淫尼静慈不知逃到了哪里,也不知求了哪位大老倌,就有宪牌下来,叫把尼姑全都放出来。这群放出来的尼姑,神通更是广大无边。没过几天,和尚们也“监候待审”,全都神气活现地出来了。
晁刘氏虽然死了丈夫,但自己却无凭无据,更没法断定就是和尚杀了人,便只好再次上告。这一下,萧诚可真作难了。他今天接到上谕,要他“严审凶犯,不得宽纵”;明天就又来了令牌,要他即刻放人。他正无计可施呢,正好,母亲去世了。萧诚也就趁机报了丁忧,解任回家了。
田文镜来到开封后,晁刘氏又起了告状的心。可不知为什么却走漏了消息,又不知是什么人绑架了她的儿子。这一下把晁刘氏逼急了,就拦住田文镜的轿子喊冤。臬司衙门里的那些人想杀人灭口,半夜时分悄悄地去捉拿晁刘氏。哪知田文镜派的人在那里等了个正着!于是这个案子就越闹越大发,也越闹越不可开交了……
马齐听车铭说了半天,终于明白了这件案子的症结所在。他觉得案子固然重大,可它涉及的方方面面,更令人震惊。自从雍正皇上即位以来,先是山西假冒亏空的一个大案,紧接着又是广东一案九命奇冤。光是这两个案子,撤职查办的就已有二百多人了。如今河南又出了这样的事,和尚——尼姑——官眷——官员们藤缠丝绕,环环相扣。不但牵连的人多,而且猥亵淫秽,把官场的丑事全都展现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些人的胡作非为、无法无天竟然到了这种程度,真真是令人发指!河南的官员们大都贪墨,也大都卷进了与和尚尼姑通同作弊、作奸犯科的这件肮脏事中。他们不但丢尽了斯文,丢尽了人格,也让朝廷跟着他们丢尽了脸面!他简直闹不明白,真的是有这么多的官员,连自己和妻女小妾都管不住吗?为什么让事情发展到这等骇人听闻的程度呢?
更可怕的还在于,举凡这等男女私情的事,一旦暴露,就会立刻迎风四散,在百姓中广为传播。那就不止是人言可畏,而是众口烁金了!看田文镜的意思,是不管牵涉到谁,也要一究到底,一网打尽,毫无回旋余地的。他已经明文拜发了给皇上的奏折,邸报上也已登载出来。只要是明白人,谁还能看不到这一点呢?马齐自当宰相以来,还从未见过这样难办的事,竟不知该怎么处置才好了。想了好久才说:“车大人,你说得很明白。这事只能等皇上回来,奏明请旨才好办理。再说吧。”
车铭左思右想却不得要领,也不知马老大人这个“再说吧”的后面包含的是什么内容。他正在犹豫,突然,刘铁成脸色铁青,手按剑柄,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两眼直盯盯地看着车铭,却没有说话。车铭见事不妙,便连忙起身告退走了出去。
此时再看刘铁成,只见他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老高,黑红的脸膛拧歪了,眉头上的刀疤抽搐着,眼中冒火似的露着凶光,显得十分狰狞吓人。他看着惊愕的马齐问;“九门提督的人要来接管畅春园。马中堂,你知道吗?”
“啊?!怎么会有这等事?”马齐拍案而起,怒声问道。
刘铁成低吼一声:“你过来看看!”说着走向窗前,“唰”地撕掉窗纱,用手指着楼下,“人都开进园子里来了!他们各房各殿,到处乱窜,也到处乱搜。他娘的,这不是要造反吗?”
马齐一声不响地快步来到窗前,这里居高临下,看得十分清楚。果然一队队的兵丁正在开进园来,澹宁居、韵松轩那里,沿着雨道已经全都是兵了。马齐心里一紧,暗叫一声:“不好!”他浑身的血仿佛倒涌上来似的,脸也胀得通红。突然,他转过身来对刘铁成说:“铁成,快让你的人飞马到青梵寺去请方先生。十三爷如果也在那里,他能来就更好。要快,越快越好。传鄂伦岱立刻上来!”
几个在这里侍候的太监,哪见过这阵势啊,早就吓得浑身打战,面无人色了。马齐忙乱地整理着案上的文书,又准备穿戴好了去见下边的兵士。可是,他忽然停住了。他极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又干脆脱掉了袍褂,在一张春凳上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他看了一眼房内慌乱无措的太监们说:“你们这是怎么了?一个个全像是大庙里的判官小鬼!出了什么事了,不就是隆中堂安排的驻跸军士换防嘛,也值得你们大惊小怪的?我现在乏了,你们不要说话,让我歇一会儿。”
太监们瞧着这位上书房大臣如此镇定,也有了活气。马齐要过一把扇子来,一边扇着,一边闭目养神。很快地,鄂伦岱仗剑进来,打了个千便问:“中堂,是您叫我?”
“嗯?”马齐好像睡着了又刚醒过来似的:“哦,刚才铁成来说,步兵统领衙门的人进了园子。你是今儿早上当值的,他们预先是不是通知了你?”
“……回……中堂,没有。方才九门提督李春风带着人来,他随身还带着领侍卫内大臣隆大人的签票。说是皇上即将回来,大内和畅春园两处禁地都要清检一下。畅春园的防务暂由九门……”
马齐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他们总共来了多少人?”
“回中堂,听李春风说是一千二百人。”
“哦,你下去叫李春风上来一趟。进园的千总以上军官,全都到这里来,我要训话。”
鄂伦岱事先并不知此事,但他早从八爷的口风里听出门道来了。今天这事,实际上是一次兵变演习。他原来以为,马齐不定慌成了什么样呢?可进来一看,这老相国却闲适得像个没事儿人一样。马齐越是镇定,鄂伦岱的心里就越是慌乱。他不敢多停,答应一声便飞跑着下去了。马齐这才微笑着站起身来,穿上袍服,戴上了双眼孔雀花翎,端坐案前,等候着李春风他们的到来。
不大一会儿,鄂伦岱同着李春风他们走了上来。后边还跟着一大群游击千总,鱼贯而入,一齐向这位老相国打干行礼,身上佩戴的马刀叮当作响。
马齐声色不动地看了他们好久才问道:“是你们带兵来的吗?叫什么名字啊?”
李春风上前答话说:“回中堂,我是李春风,他叫李义合。我们都在九门提督衙门当差。”
“哦。”马齐仰着脸想了一下又问,“康熙五十一年,我曾经主持过一次武闱考试。记得那年就有个叫李春风的,是不是你呀?”
李春风忙上前一步半跪下去,两手秉胸说:“是,老师。卑职当时中的是第四十一名武进士。今年春天,卑职刚从云贵蔡大帅那里调来,还没来得及去拜见恩师,望乞恕罪!”
马齐笑了,他和颜悦色地说:“皇上屡有明旨,要破除门户之见,你又何罪之有呢?李义合,你又是哪一科的呀?”
李义合却不像李春风那么规矩,他只是双拳一抱说:“马中堂,卑职是康熙五十六年的武进士。”他心想,我不是你的学生,你也少给我来这一套!
哪知,马齐一听这话,却扑哧一下笑了:“康熙五十六年主持武试的,是我的门生侯华兴。这样算起来,我还是你的太老师呢!哈哈哈哈……”
马齐是熙朝的老人,如今朝中为官的,除了李光地,谁也没有他的资格老。今天他有意地撂出了大牌子,下站的二李却都得乖乖地听着,谁敢说半个不字啊!马齐站起身来。格格地笑着说话了:“既然你们都是我的学生,那我可要点拨你们几句了。我这可不是依老卖老,更不是教训人,我说的全是实话。这北京城可不同一般哪!是帝辇,是皇上和文武大员们居住和办事的地方。畅春园和紫禁城是禁苑,那里更是至尊至贵、神圣无比、任何人都不得亵读、不得轻慢的地方,那里的规矩也是不能差之毫厘的。步兵统领衙门的职责是防护九门禁城,它的权限也只在九城之内。紫禁城和畅春园历来都是由上书房和领侍卫内大臣负责护侍的,没有圣旨,连一兵一卒也不得擅入。你们明白吗?”
李春风躬身回答:“中堂,我们此次带兵进园,是奉了隆中堂的将令。马老中堂这‘擅入’二字,我们不敢当。难道隆中堂没有知会您吗?”
马齐根本没把他的这个“学生”看在眼里。他提起笔来疾书几行,取出印匣子里的上书房关防,小心地铃了印,递给鄂伦岱说:“你飞马进城,传我的钧谕:无论是奉了谁的指示,凡进入大内的所有兵丁,必须立刻退出来,在午门集结听令。”
鄂伦岱听这位中堂大人的口气,斩钉截铁,好像没有一丝一毫的商量余地,他愣在那里好久,才吞吞吐吐地问:“这……马中堂,这事您是不是要和隆中堂合议一下……”
马齐一口回绝:“合议当然是要合议的,不过这用不着你来管!你立马就给我去传令,先退兵,别的以后再说!怡亲王和方先生很快就来,你进城见到隆中堂,就带个信去,叫他也马上到这里来。”
鄂伦岱十分不情愿地走了。马齐这才回过头来看着李春风和李义和。他说话的声音是那样的低沉,暗哑,使人听了毛骨悚然:“你们俩刚才说不是‘擅入’吗?好,我现在就告诉你们,什么叫‘擅入’。越权非礼而入就叫‘擅入’,懂了吗!先前不懂,尚有可原;现在改过,为时不晚!畅春园里本来就驻有三四千人,他们并没有接到移防命令,双方一旦争执起来,就是血溅畅春园的泼天大祸!别说你们了,就是隆中堂亲自来,他也难以善后,更难向皇上交代!先退出去听令,就没有你们的事。不然的话,我就请王命旗来先斩了你们,然后再调丰台大营进园关防。怎么,你们要以卵击石吗?”
这些进园的兵士听马齐说得这么严重,一个个全都蔫了。他们只是奉命进园,并没有接到遇见抵抗就立即厮杀的命令。碰了这么硬的钉子,一下子竟不知如何是好了。李春风和李义和交换了一个眼神,回过头来说:“马老中堂,您老和隆中堂都是上书房大臣,这事儿可真叫我们为难了。我们可以听令,也可以暂时退出园外,但请马中堂给我们写几个字,也好让我们向上边交差。马老中堂能体恤我们的难处,我们就感激不尽了。”
马齐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哎,这就对了嘛,这也才像是我的学生。”他一边写着字据一边又说,“你们虽是武人,可也是朝廷命官,事事处处都要听朝廷的,才不会出错。好了,下去吧!”
太监泰狗儿跑进来说:“禀中堂大人,奴才去找十三爷,却听说他昨儿个就去了丰台大营。今天一早,又把方老先生也请去了。这里发生的事,十三爷留下的随从们,已经飞马禀报十三爷了。”
马齐一颗心掉在肚子里,他终于放心了。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早已是汗透重衣,疲惫至极,他重重地往春凳上一躺,吩咐太监们:“隆中堂来了,就立刻叫醒我!”

第55章 马中堂悠然说风赋 隆老舅情急动杀机

隆科多其实早就来到了畅春园门口,不过,他没急着进去。也不是不想进,而是因情况不明,他不敢进!
这畅春园与紫禁城可大不一样。紫禁城在步兵统领衙门的防区之内,身为领侍卫内大臣又兼九门提督的隆科多,如今独自一人掌权,要搜要查,那还不是由着他说了算!他一声令下说要进宫,哪个敢来阻拦?所以他的兵士早就在紫禁城里翻了个底朝天了。除了东西六官住着嫔妃的地方外,就连三大殿也没有放过。他原来计划着在畅春园这里也如法炮制的,因为在这里办差的是马齐。马齐是汉大臣,与自己这位满大臣不能相提并论。再说马齐已经老成棺材瓤子了,手无缚鸡之力,又没管过军务,自己说什么,他还不得乖乖地听什么。可是,隆科多太大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今天自己竟然栽到了马齐的千里!接到马齐那封铃着上书房大印的手谕,隆科多差点没气晕过去。这时,他才知道,这位马老夫子还真不好对付。他一边打轿畅春园,一边急急地命令徐骏,让他飞马奔向朝阳门.向“抱病在家”的八爷允禩请示机宜。
时令早到五月,晴空万里,骄阳艳日.滚热的大地上,连一丝轻风都没有。但心事沉重的隆科多,却像呆在那里一样,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全都失去了感觉。他脑子一片乱纷纷的,简直理不出个头绪来。他是京师防务的总管,十三爷允祥病了,他出来管事天经地义。皇帝出巡将归,派人去清理一下大内和行宫的关防,移调一下早该换防的驻军,有什么不对?就是皇上有所指责,自己觉得也当得起、扛得住。大不了,不就是办得匆忙了一些嘛。可是,他马上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不,不能这样看!因为这次行动是八爷一手操纵的,而且八爷并没有明说,这就难了。要说是作乱造反,八爷也并没让自已拉硬弓;要说不是作乱,却为什么无缘无故地闹这一手?
对眼前的这些事,隆科多越来越看不透了。就说八爷和弘时吧,八爷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三爷党”,是“弘时党”;可昨晚和弘时谈话时,那小子却指东说西,扑朔迷离,让人摸不着他的心思。隆科多也曾经直接了当地问过允禩:咱们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八爷的话更让人犯疑。他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也什么事都没有,只能走走看看,你最好别想那么多,权当是替朝廷办差,心里就踏实了;弘时却又说,都是为了父皇平安回京,你怎么干都行!隆科多夹在这二位中间,怎么做都可能对,也怎么做都可能错,他可真不知如何才好了。
隆科多又反思自己,一个名正言顺的托孤重臣,只为了那个小纸条就下了水。闹得现在人不像人,鬼又不像鬼的,一切都得听凭别人摆弄,这算是什么事儿呢?俗话说:上贼船易,下贼船难。这话真是让人越嚼越苦啊!
一匹骏马,从黄土大道上飞奔而来。隆科多精神一振,以为是徐骏回来送信了。哪知到了跟前才知,原来是八爷府上的太监何柱儿。他满头大汗淋漓地下了马就说:“中堂大人,您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站在日头下出神?中了暑可不是小事呀!”
“唔?”隆科多从沉思中惊过来,这才发现自己紧张得发呆,竟连日影移动都没有觉察到。他连忙问:“你是刚从王府来吗,可见到徐骏了?”
何柱儿抬头一看,李春风他们的人马正从畅春园里开出来,在门前排队,黑压压地站了一大片。何柱儿看得呆了,问:“中堂,他们……这是怎么了,败了?被人打出来了……”
隆科多没有理他,却问:“你刚从王府来,我问你,八爷到底是个什么打算?这种事能涮着人玩儿吗?”
何柱儿听隆科多说话的声音不对,他抬头一看竟吓了一跳。好嘛,这位中堂大人的脸都绿了。他连忙说:“中堂,您老别生气,八爷已经知道这里的事了。他立时就来主持,让我先给您送个信来。咱们这是正大光明的事嘛,千万不能下软蛋,更不能倒了旗子。哎,李春风他们过来了,您下个令,让他们就地待命。八爷说,让您先去和马中堂交涉。八爷随后就来,到时候二对一,马中堂就不能不从!”
隆科多的心急速地跳着,从何柱儿的话中,他已经闻到味了。看来,今天要动真格的了。眼见得李春风他们已来到面前,他镇定一下自己的情绪,端着架子问:“怎么,你们的差事办得不顺,是吗?为什么全都撤出来了?”
“回中堂,差使没办成。”李春风把前前后后的情形说了一遍,又把马齐写的字据递了过来。他退后一步,小心翼翼地说,“我们进去后,只看了几座空殿。所有要紧的地方,都有侍卫们守着。没有您的命令,我们也不敢动武,马中堂又没有一点通融的余地。所以我们只好出来,在这里集结待命了。”
“真是一群窝囊废!他们善扑营的兵,只能单打独斗,可你们是练过野战的马步兵!”隆科多真想大骂他们一顿。但又一想,这事能怪他们吗?便换了口气说,“唉,这也怪不到你们,是我们几个上书房大臣们没有事先通气。我这就进去见马齐,你们不要远离,就在这里听候我的命令!”\
隆科多抬腿就进了畅春园,有了八爷撑腰,他还怕的什么?自己是主管军政的宰相,皇上即将回銮,我当然要净一净内宫和行宫。你马齐一个汉大臣,有权管我吗?他来到门前时,见鄂伦岱正在这里等着他,便问:“马中堂呢?我要立刻见他!”
“马中堂在露华楼上。他刚刚吩咐了,也正要见您哪!”
“刘铁成呢?去叫他和畅春园的侍卫们全都到露华楼来!”
“扎!不过我刚出来时见刘铁成在露华楼上,这会子不知还在不在。”
隆科多不再多说,便向园子深处走去。他路过澹宁居时,却看见刘铁成正在那里,而且正在向侍卫和善扑营的军校们训话。这个刘铁成原来是个水匪头子,当年康熙皇帝南巡时,亲自招安了他。他当水匪时有个外号叫“刘大疤”,粗犷凶狠,武艺高强,很受康熙皇帝的赏识,把他留在身边,当了一名侍卫。所以,康熙在世时,他眼睛里只有一个康熙;康熙去世后,雍正让他管着善扑营,他便除了雍正之外,谁部不认。今天他下身穿着的很普通,但上身却穿着黄马褂。腰里悬着的大刀片子闪闪发光,晃得人眼都瞪不开。隆科多走来,他连睬都不睬,还在训斥着这群军校:“妈的,你们这些囚攘的饭桶,人都进了园子,才想起来禀告老子!先前武老军门在时,你们也敢这样办差吗?告诉你们,老子也不是好惹的!老子七岁走黑道,三十五成正果,前前后后杀了四五十年的人了!什么世面没有见过,凭一个鸡巴条子你们就敢放人进来?都给我好好听着,看好了园子,别管他什么骡中堂、驴后堂的,全是扯淡!不见我的令,谁敢放进一个耗子来。我刘大疤就送他一个碗大的疤!”
隆科多怕的就是这样的话。他紧走几步,来到了露华楼上,向正躺在春凳上的马齐笑着说:“老马,你可真会找自在呀!外面是滚热乾坤,你这里却是清凉世界。怎么,我进来时看到那些请见的官员全都走了,你今天不见他们了吗?”
马齐坐正了身子说:“这里清风习习,自然是凉快,外面怎么能和这露华楼相比呢?宋玉有首《风赋》说得好,同样是风,就各不一样。大王有大王之风,而庶民则有庶民之风嘛!就像今天,这畅春园内外刮的不就是两种不同的风吗?”
隆科多一愣,心想,这老夫子是说的什么呀,难道他要和我谈论古文吗?仔细一想,不对,他这是话中有话呀!他自己心里有鬼,便不敢叫真,只能装糊涂:“老马,鄂伦岱说你请我议事,我想,总不会是来听你掉文的吧?”
“哪能啊!《风赋》里说的是学问,是观测风向,治理国家的学问!你看我这里,本来像你说得那样,是一片清凉世界。可是,你却在园外突然刮起了滚滚热浪。让我既见不成人,也办不了差。我倒是想问问你,这园里园外冷热不一,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隆科多故作镇静地一笑说:“嗨,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原来你就为的这个?好好好,只要你不说我是‘谋逆’,我就和你说道说道。前几天接到邸报,说皇上圣驾即将返京。皇上出去这么多日子,内宫的防务全都松懈了。有的太监们狗胆包天,竟然带着亲眷混进宫里到处乱串。你也知道,北京城里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什么事情出不来?允礽放出来了;允禩也还不老实;八爷有病,十三爷也有病。这么乱法,万一出了差错,是你负责还是我负责?我不过要带着人来清理一下,难道就惹得你起了这么大的疑心!”隆科多越说越激动,指指窗外又说:“老马,我们俩同朝为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敬你是个前辈,想不到你把进园的人全都赶了出去,这不等于是当众掴了我一记耳光嘛!你听听,刘铁成在说些什么?谁指使他这样放肆的?‘不准放进一只耗子’,笑话,我要是真想占了这畅春园,他善扑营的那几个破兵还能挡得住?你马齐还能有这心思,坐在露华楼上,给我批讲什么《风赋》?玩儿去吧!要依着我的性子,恨不得现在就革了他刘铁成的职,扒了他这身皮,一顿臭揍,把他的匪性打过来!老马,今天这事儿咱们没完,回头见万岁,我还要再和你撕掳撕掳呢!”
马齐轻松地一笑,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说:“老隆,你生的那门子气哪!这事不怪刘铁成,也不怪李春风。皇上回銮,要净一下宫宇,这还有什么可说的。但,第一,要事先打个招呼;第二,进来的人要守着规矩。百姓们常说:秀才遇见兵,有理也说不清。要我看,只要军令一下,兵遇见了兵就更是说不清!所以,我才叫他们先退出去,又请你进来商议。大清朝的上书房,其实也和明代的内阁差不多。当宰相,就要有宰相的度量嘛。你要真想撕掳,就撕掳一下也无妨。我反正连大牢都坐过了,也不怕再进去一次。要依我说呢,九门提督,本来就是提督九门的,你管好自己的九座城门,就算是办好差使了!”
隆科多一听,好嘛,马齐这老东西,把所有的事全都包揽了。而且明白告诉自己,他也要“撕掳”一下。话中套话,还有第一第二的两个把柄;又提醒自己,只要管好九门就万事大吉。他的话虚中有实,实里带虚,似讽似劝,又无隙可乘。隆科多真想一刀宰了他,可一摸身上竟没有带刀。他又想,当年马齐就押在他顺天府的牢狱里,那时为什么没想到,用条土布袋黑了这老说什么全都晚了,只好搬出八爷来壮胆:“哼,我心里没凉病,也用不着害怕吃凉药。我已经派人去请廉亲王了,我们三人共同商量,还不算‘合议’?”
马齐寸步不让:“用好哇!方先生也是上书房的,还有怡亲王呢,干脆都请来好了。”
“十三爷病得很重,就不要惊动他了吧。”
“十三爷昨天去了丰台大营,他能去丰台,就也能到畅春园。八爷不也是有病了嘛。两位亲王能够带病议事,我们俩身上的担子不也可以轻一些吗?”
隆科多紧张地思索了一下,又说:“那么,请三贝勒也来吧,他是坐纛儿的阿哥嘛。我们议,由他定。这总行了吧?”
这两个人,一满一汉,都是宰相,也都是几十岁的人了。别看他们二位说话时声调平稳安详,好像是在心平气和地商议,可心里早就恨得咬牙切齿、剑拔弩张了。他们各不相让,寸土必争,句句带刺,话中有话,已到了图穷匕首见的关头。就在这时,十三爷允祥带着张雨来到了露华楼上。
马齐高兴地说:“看看,十三爷不请自到了。”他连忙上前打千请安。隆科多也只好站起来行礼,一边还笑着说:“十三爷到底是年轻,怎么说好就好了?”
允祥沉着脸走到上首说:“有旨意。马齐、隆科多听宣!”
两人忙伏地叩首:“臣恭请万岁金安!”
“圣躬安!”允祥向下看了一眼又说,“圣驾于昨晚已到京城,在丰台大营驻驾。命我传旨:着马齐、隆科多即刻到丰台见驾。钦此!”
一听圣驾已到北京,隆科多和马齐两人都不觉愣了。他们对望了一眼,又连忙叩头谢恩。隆科多想,好你个马齐呀,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这不是给我摆圈儿跳吗?马齐却是另一种想法:嗯,看来老隆是在试探我呀!他既然知道圣驾已经返京,还和我来这一套,是想抻抻我的本事,看我能不能办好这差使吗?告诉你老隆,你看错人了。我马齐早在你当顺天府尹的时候,就人阁为相了。老朽不才,但比你见的世面多!你想给我玩儿把戏,算你找错门了。
允祥见他们二位这模样,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不过他并没有点破,还是带着微笑说:“怎么,二们宰相还在钻牛角尖吗?”
马齐说:“怡亲王,外面的情形,您全都看到了。隆大人一声不响地便要来换防,我职责所在,能不出来说话吗?我们俩就是这么点过节。”
隆科多不和马齐正面说事儿,却咬定了刘铁成:“我这不是来和你马齐商量的嘛!他刘铁成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他怎么可以张口就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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