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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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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好好调养一段,就会好起来的。朕已下诏给邬先生,让他立即进京,就住到你那里。邬先生精通医道,就让他给你好好瞧瞧。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吗?”
在一旁的张廷玉,看到他们这对君臣兄弟一往情深的情景,心里也很有感触。但他今天想的事情太多了,不得不马上问十三爷,瞧见有了说话的机会,他便连忙说:“十三爷您方才说,京师盛传万岁在河南生了病。这话是民间流传,还是在官场里传开的?”
允祥剧烈地咳了一阵,张廷玉看见他悄悄的用手帕擦了擦嘴,又掖到袖子里。张廷玉看出,允祥确实病得不轻,刚才那一阵呛咳,很可能是吐血了。但允祥还是强自挣扎着说:“这是十天前的事了。当时,廷寄里说,主子冒雨视察河工,受了风寒,不过已经痊愈。这件事,朝廷中人人皆知。可后来,朝中却突然有人传言,说皇上在外边病得不轻。我当时就知会廉亲王,也告诉了隆科多,让他们彻查此事,一定要弄清制造谣言的人。可是怪就怪在,他们直到今天也没给我个下文!礼部筹办的郊迎年羹尧进京的仪注,我已经看过,觉得太过僭越了一些,我驳回去让他们重拟。除了这些,京师现在一切如常,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昨天八哥和隆科多到青梵寺来看我,我还听他们说,皇上的御驾尚在安徽,要从水路返回京师。可刚才一听说皇上已经来到丰台大营,还真把我吓了一跳。皇上,这里距畅春园并不远,您为什么不去那里住呢?再说,那个‘皇上还在安徽’的消息,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雍正意味深长地一笑说:“我们白龙鱼服,悄然回京,自己当然要小心谨慎。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我们的确切行止呢?何况你正在生病,就是他们知道了,也会死死地瞒着你的。”
张廷玉也说:“十三爷,刚才您问皇上为什么不住畅春园,你觉得,畅春园能比这里更安全吗?”
允祥吃惊地说:“当然,这里是比畅春园安全。可是,听皇上的意思,似乎是有人在欺哄臣弟,谁又有这么大的胆子呢?”
雍正看了张廷玉一眼,摇摇头说:“不知道。”
张廷玉接过话头来:“怡亲王,你是负责京畿防务的议政亲王。他们应当与你商量,设法打探皇上的行止,布置驻跸关防事宜。可是,他们在去探病时,却绝口不提皇上行踪不明的事,这就明明是在说假话,明明是在哄骗你怡亲王嘛。”
雍正说:“是不是他们看见允祥正在病中,怕他着急上火,才有意地瞒住不说了呢?”
允祥的眼中闪出了疑惧的神色,他一字一板地说:“皇上,朝中有奸臣,这您是知道的。不过马齐和舅舅他们总该和我说实话的呀……”
张雨进来禀道:“皇上,毕军门回来了。我没敢告诉他说皇上在这里,只说怡王爷和张中堂来了,正在屋里说话。不知皇上是不是要他进来?”
允祥猛地站起身来。他大步跨到门口说:“毕力塔吗?你过来!”
毕力塔上前一步大声说:“卑职在!”说着,一个千就打了下去:“奴才给十三爷请安!”
“你不要这样大呼小叫的。你主子的主子正在这里哪——你今天到哪里去了,和隆科多他们会议了什么?”
毕力塔一愣,“主子的主子”,那不就是皇上吗?难道皇上到大营来了?今天会议时,隆科多不是说主子还在山东吗,怎么会突然来到大营了?忽然,他又想起十三爷正在问话,便连忙说:“回十三爷,这个丰台大营提督,奴才干不下去了!要不是听说您正在生病,今晚上我就找您去了。隆大人和我已经撕破了面皮。他说我恃宠傲上,要罢我的职。我说,用不着你罢,我自己写辞呈好了,也省得一天到晚地穿小鞋、生窝囊气……”
他还要往下再说,雍正在里边发话了:“是毕力塔吗?有话进来说!”
“扎!”毕力塔连忙解下佩刀,等高无庸挑起帘子,才抢步进屋行礼,跪在那里等候皇上问话。
雍正一边喝着茶水,一边问:“怎么,你要掼纱帽?你是奉旨特简的提督,直隶和京畿的七万人马全都归你节制,你还有什么委屈?你是老军务了,圣祖皇帝西征时,你就从了军,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为什么要这样耍小性子?”
毕力塔叩头答道:“回主子爷,不是奴才耍小性子,是他隆中堂太过分了。这个会开了三天,头天他就说要奴才腾出三千人的住房来,说是年大将军要住。年大将军班师回朝,当然是件大事,奴才也不敢顶着不办。第二天,隆中堂又说,让奴才把中军行辕也让出来,理由还是一个,这里要让年大将军用。奴才不干了,当时就给他顶了回去。丰台大营这里的地势最是适中,卫戍着畅春园和京师外围。我不能为了迎接年大将军而误了皇上的差使,想动我的中军,不是皇上发话,没门儿!昨儿个的会就这样不欢而散了。谁知,他隆科多今天又把我叫了去、说的那话更叫人想不透。他说,已经奉了八爷的令旨,提督行辕还是要腾,要我们移到北安定门外去。他还说,皇上驻跸关防的事,用不着你来操心。步兵统领衙门里的两万军兵,还能护不了圣驾?奴才当时气急了,说话就有些走板。我说,他年大将军也是个人,他也是两腿中间夹个鸡巴,有什么了不起的!主子走时有旨意,京师的防务是归十三爷统筹的。你九门提督和我丰台大营,不是上下级,我们没有隶属关系。你想调我的一兵一卒,都得先请示十三爷。你请十三爷知会兵部,拿勘合来作凭证。要不然,我连他年羹尧也拒之营外。娘的,谁没打过仗?他年大将军带着三千人马行军,能不带帐篷和锅灶吗?”毕力塔一口气发完牢骚,稍一停顿,又说,“主子爷,奴才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国舅爷。自打太后老人家薨逝,他就总是有事三竿,没事也三竿地找奴才的麻烦。丰台大营和他的步兵统领衙门,本是各司一职的。前些天两队兵丁巡哨时出了点口角是非,也不过是鸡毛蒜皮的事嘛,他逮住我就训斥了一顿。这样吹毛求比,我这没有比的还能活吗?”
毕力塔可真地是气急了,也不看皇上就在上边坐着,荤的素的,骂人的粗话全部撂出来了。张五哥和下边的侍卫、太监们想笑却又不敢笑。雍正皇上开始时也是一愣,后来一想,这位丘八大爷,识字不多,可能他不认得“吹毛求疵”的那个“疵”字,把它叫做了“比”。又因读音相近。他想笑,可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而是陷入了深沉的思索。张廷玉却连毕力塔这口误都没有听出来,他想得更多。丰台大营里马步兵种齐全,还管着一个水师,是京城的防务支柱。隆科多放着允祥不请示,却和允禩这样胡乱摆布,这不是别有居心又是什么?皇上曾让他看过甘肃巡抚呈来的密折,那上边说:风闻有些不三不四的人,正在年某的军中活动。这次年羹尧带着三千兵士进京,万一有什么不测的事情发生,他这个当宰相的当如何处置才好呢?
允祥又是一阵呛咳,咳完了才说:“毕力塔,你应该知道,管兵带兵就应各司其职,各管其事,也各有各的权限范围,怎么能乱了套呢?年大将军征讨有功,这次进京叩阙演礼,是由吏部安排的。典仪一完,他带的军兵当然不能住在城里,要驻守城外待命。丰台大营不能乱,你们不管住到哪里,指挥中心更不能乱!你是我使惯了的老人了,不管我病与不病,这事都该回我知道的。要不要和他们争执理论,那是我的事。你怎么张口合口的全是粗话,这像什么样子?”
雍正冷笑一声说:“怡亲王教训的全对!你毕力塔有两条错:一是不该犯粗骂人,更不该骂年羹尧;二是不该遇事不回禀你十三爷。今天既然在这里说过了,朕恕你无知之罪,你好生地办差吧。朕只告诉你一句话:丰台大营,一步也不能挪!”他略作停顿又问,“哎?马齐是干什么吃的?京城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好像置身局外一样,连一点表示也没有?”
允祥见皇上又怪罪到马齐,忙出来替他说话:“主子,马齐这些天连一刻也没闲住。他主持的是政务,每天看折子、接见外官、处理日常事务,遇上重要的事还得转奏皇上。前几天我看到他时,见他竟瘦了一圈儿!主子,您消消气,不要怪他了。”
允祥说得很有道理,马齐此刻的日子确实难过,京师的局势也确实是在瞬息万变之中。
自从雍正和张廷玉等人,在夜间悄悄地离开了御舟,他们君臣二人就再也没有了消息。安徽巡抚原来已经准备好了接驾的,可是,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皇上到来。他慌神了,心想假如皇上乘坐的御舟在安徽境内出事,他就有永远也说不清的罪责。于是便立刻用六百里加急的军报,向驻守京师的上书房报告说:“圣踪不详”!廉亲王允禩看准了这个干载难遇的好时机,便严令对允祥和马齐封锁消息。理由当然十分充分:允祥“病了”而马齐又“太忙”,不能用这些无根无梢的事来“打扰他们”。而他自己却又拿出了他的绝招,“称病不起”,把全部重担都压在了马齐的肩头,使他无暇旁顾。于是,便由隆科多出面,将“雍正皇上与朝廷失去联络”的事,通知了留守北京的皇三子弘时。
弘时虽然是个空架子的阿哥,手中并没有兵权,但他却一向野心勃勃,想当至尊至上的皇帝。如今碰上这机会,他能让它轻易错过吗?这些天来,他一直在做着美梦。他思前想后,幻想着最好是雍正的大舰在黄河中沉没。弟弟宝亲王弘历如今正在年羹尧那里劳军,“国不可一日无君”,自己位居中央,立嫡以长,子承父业,舍我其谁?手中没有兵权他倒不怕,到了口含天宪、南面为君的那一天,无论是丰台大营,还是西山的锐健营,谁又敢不俯首称臣?
第53章 三阿哥密室谋叛乱 马相国高楼分君忧
心中有了主意,弘时就立刻行动。他先让人到遵化去传令,对十四皇叔允禵严加看管。没有他弘时阿哥的命令,允禵寸步不得离开陵寝;又派人去通知年羹尧说,“圣驾尚未返京,你们可以在路上边走边等,以备郊迎的大礼”。这样弘历就不得不在路上停住,也就给自己争取了时间。现在他要防备的只有一件事、一个人,那就是八叔允禩。
弘时非常清楚,八叔那里也在窥伺着好事呢!“病了”?别骗人了,谁不知道你的毛病呢!只要一有大事你准得病,病了才能躲在家里出歪点子哪!弘时顾虑的是,自己一旦得手,八叔会不会学前明的永乐皇帝,给他来一个“夺侄自立”的故事新编呢?这倒是得费点心思。至于那个老舅爷隆科多,倒用不着多操心。别看他明里说的是一套,暗地里干的又是一套,可只要大局一定,他敢轻举妄动,我就立刻给他来个厉害的让他瞧瞧!
如今,父皇在外,生死不明。正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自己不抓住这个良机,从此就再也别想黄袍加身了,后世的人评论起来,也将骂自己是个无能之辈。对,此时不干,还待何时!
三阿哥弘时听到父皇“失踪”的消息后,十分兴奋,这可真是天赐良机呀!父皇和皇弟弘历两人,一个生死不明,另一个却在千里之外,不趁此大好时机,夺位自立,那才是名符其实的大傻瓜呢!
弘时之所以这样想,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四弟弘历虽然也是皇上亲生,但从小到大,几乎事事处处都比自己高着一头,强着三分。当年康熙皇爷在世时,弘历就被叫进畅春园,在爷爷的身边学读书、学做事;而自己呢,却留在家里每天看着父王那阴沉可怕的脸色。圣祖归天后,弘时的处境更是每况愈下。古北口阅兵,是弘历代天子巡行;山东赈灾,是弘历代天子筹办;去西疆迎接年羹尧回京,还是由弘历代天子亲行;就连送圣祖灵柩到遵化这件事,按理是该弘时去的,可是,父皇却偏偏还是派了弘历,让他去代天子扶柩!平常的琐事、小事,那就更不用说了。弘历事事见好,弘时却总是挨训。多吃一口胙肉,父皇还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呢,何况其它?弘时也知道,自己无论在德、才、能、识,还是“圣眷”上,都与弘历不能相提并论。可是,眼见得弟弟弘历将来必定要承继皇位,而自己却永远是个“黄带子阿哥”,弘时的心里却无法忍受,现在他终于逮着机会了,他岂能轻易放过?
常言说得好,“知子莫著父”。把这句话反过来,也可以说“知父莫若子”。弘时尽管雄心勃勃,可他并不糊涂。就现在来说,父皇只是“下落不明”,焉知他真的是身陷绝境?又焉知他老人家不是在搞什么花样?我得问一问,访一访,要不,一个不小心,就会折载沉沙,万劫不复了。
他立即发出了一封六百里加急文书,命令田文镜“迅速探明御舟现在何处”。田文镜的急报很快地便回到了京城。弘时看了不免大吃一惊,原来皇上的御舟并没有翻,而只是在半路上搁浅了,全靠洛阳水师的兵丁们在拉纤,一天走不了二十里。弘时心里的那份高兴没有了,立时就变成了恐惧。他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轻举妄动,也没有留下任何把柄。但想得绝妙的主意,却一个也不能再用了,他又觉得有些不甘心。他躺在大炕上,翻过来掉过去地折腾,想来想去,还得去求八叔帮忙。但八叔那里又不能明着去,得先探探那个老舅爷的底儿再说。老隆这个人既是托孤重臣,又是上书房里兵权最重的满大臣,他一定知道父皇的确切消息。当然,此人老奸巨滑,又和八叔明来暗往的,很让人不放心。但弘时手里拿着他的把柄哪,不怕他不老实听话。
隆科多应召来到府门口,大轿刚刚落下,就见弘时身着便装,步履轻快地迎了出来:“老舅爷辛苦!天已这么晚了,您这是刚下值吧?”
隆科多今天也是显得十分轻松。他一边和弘时并肩走了进去,一边笑着说:“哪有什么辛苦可言,又哪有那么多的事情要我去当值啊。哎——你这房子里和他们哥几个可是大不相同啊!四爷弘历那里,满屋子全是书;五爷弘昼的书房里则到处都挂着鸟笼子。瞧瞧你这里,琴棋书画,却是样样俱全。嗯——不错,相当不错,像是个干大事的样子!哎?你怎么今天忽然想起你这个老没用的舅爷来了呢?”
看隆科多这轻快诙谐的神气,弘时倒觉得有些意外。这老东西平时不这样啊?他那张脸从来都像阴了天似的,难得有个笑模样。哦,一定是看我年纪小,想耍我!得了吧,您哪!我得先拿话堵住您:“舅爷,瞧您这是说到哪里去了?我有多大本事,又能干什么大事呢?”弘时也轻松地说着,“我今天请您来,说起来也是公事。您心里明镜一样,还能不知道吗?如今十三叔和八叔全都病了,马齐呢,每天埋头看折子都看不过来。朝里的事,只有靠您老一人在维持着。弘时我心疼您呀,我的老舅爷!四弟外出办事去了;五弟那身子骨您也清楚,只有靠别人侍候他,从来也别想让他管点事儿。我名义上是‘坐纛儿’的阿哥,其实那些闲事,我从来也不愿管的。但,不管不行啊!皇阿玛既然交给了我这差使,让我做这个留守的专职皇子,我就负有全责,不想管也得管。再说,皇阿玛在外边颠沛受苦,做儿子的又怎能不挂念他老人家?所以,今天特意请老舅爷来问一问,皇上现在到底在哪里?几时能回京?迎驾啊、驻跸关防啊什么的,上书房都有哪些安排?皇阿玛那六亲不认的性子,舅爷是知道的。老人家回来时见我一问三不知,是要发脾气的。他一定要问我:你这个‘坐纛儿’的阿哥是怎么当的?到那时,我可怎生回话呢?”
弘时长篇大论的,一下子就说了这么多。他刚开口时,隆科多还想用“皇子阿哥不得干预政务”的理由来教训他。可是,听着,听着,隆科多竟张不开口了。人家既然点明了自己是‘坐纛儿的阿哥’,你要再不报告情况,那不就是失礼了吗?他只好说:“三爷,你就是不问,我也正想对你说这件事的。邸报每天都送过来让你看了,皇上銮驾已经从泰安启程。八爷和我算计着,大概三五天的功夫也许就该到京了。这几天没见有朱批谕旨,我想了一下,或许是皇上身子不爽;也或许是圣驾即将回来,用不着公文往返了吧。再有就是,畅春园里住的善扑营军士,原先说好是三个月一换班的。现在已经到期,换不换呢?还有,年羹尧带着三千军士进京演礼,要他们住在哪里合适呢?人家是立了大功的,总不能回到家里了,还住在帐篷里吧。这件事不算小,也是应该早做准备的。”他说完,身子朝后一仰就靠在椅子上了。两只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位“小白脸”的阿哥。那意思好像在说,我全都“报告”给你了,该怎么办,就是你这位“坐纛儿阿哥”的事了。
弘时心里明白,却又故作不知地看着这位身份显赫的老舅爷说:“舅爷,您说呢?八叔你们经的事多了,想必早就有了定见。我什么都不懂,能说些什么呢?”他不动气色地把球又踢了回去。话一说完,便站起身来,在房子里消闲地踱起步子来了。
隆科多一听这话,傻眼了!他原来是想给弘时出个难题的,没想到竟被他轻飘飘地顶了回来。说实话,隆科多从来也没有用正眼瞧过弘时。他一向认为,弘时不过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花花公子,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浮夸子弟。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可真是让人应当“刮目相看”了。他想起八爷廉亲王曾说过,他们都要当新的“三爷党”。还说,只有叔侄联手,才能成就大事。可是,怎么联手,彼此之间有多深的瓜葛?八爷没说,他隆科多也不敢问。今天他应召来到这里,本来是想试试弘时的水到底有多深的。可是,弘时的话一说出来,他就感到,这个风度翩翩的小白脸阿哥,城府之深竟让人琢磨不透。要真论起滑头和奸诈来,恐怕还远在八爷允禩之上!
隆科多还正在犯嘀咕,弘时却先开言了:“老舅爷,您老不要想那么多,先听我一言奉告。我这人说话直,说错了您可别见怪。八叔虽然精明,但可惜他宝刀已老,一遇杀场就不堪再用了!当年,八叔和父皇,以及太子、大千岁的那些过节,早已该揭过去了。前人有诗云:‘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这诗写得真好,只是把时光拉得太长了一些。假如换一句,说‘各领风骚十几年’就贴切了。”弘时说着,步子突然一停,目不转睛地盯着隆科多,“您说是吗,我的老舅爷?”
隆科多看着他那寒光凛凛的眼神,不觉心里一颤。可他毕竟是饱经磨难,老于世故的人了,很快地便镇定了下来,摇摇头说:“三爷,我老了,实在是听不懂你的话。”
“哈哈哈哈……”弘时放声大笑,随即又悄声说,“老舅爷,你和我打的什么哑谜呢?说到底,你、我和八叔的心思全是一样,都在盼望着老爷子‘平安’回京嘛!所以,畅春园里的警卫要换一换,由步兵统领衙门暂时管起来;年羹尧要回京演礼,他带的兵当然不能住在野外的帐篷里,因此丰台大营的提督行辕便要让出来——这些,不是八叔你们已经商量好了的吗?怎么您现在还说‘听不懂’呢?”
隆科多大吃一惊,脸色也变得煞白。弘时刚才所说,确实是八爷廉亲王他们商量好的。这个计划很明确:控制并搜查畅春园;打乱丰台大营的指挥体系;还有一条更重要,那就是切断雍正的归路。这是八王爷他们策划已久的事了,但却苦于没有机会进行。这个计划并没和弘时商量,八爷还曾特别嘱咐,“不要让弘时和弘昼知道”。现在计划刚刚出笼还不到六个时辰,弘时就已了若指掌。一定是有人向他透露了信息。他也一定在想着夺位的事,而且想得更多更细。这简直太可怕了!
弘时见隆科多蔫了,心中自是万分得意。他舒舒服服地坐到椅子里,若无其事地吃了一口茶;含着微笑,看着手中这条已经被杀掉威风的老狐狸说:“老舅爷,你怕的什么呢?只要是为了皇阿玛的‘安全’,你们就放心大胆地做去,我是不会反对的。这就是我刚刚说的‘各领风骚’那句话。不过,咱们得心中有数,不要乱了阵脚,乱了章法。”他的口气一变,带着明显的压力说,”我毕竟是‘坐纛儿’的阿哥嘛,我既要为皇上负责,也要为天下社稷尽忠尽力。至于以后的事会怎样,那就得用《出师表》中的话来说了:‘成败利钝,非臣所能逆睹’也!”说罢又是一阵放声大笑,“来人,把皇上赏我的那柄如意拿来,让舅爷带回去!”
弘时和隆科多的密谋直到将近子时才结束。可寅时刚过,一乘绿呢大轿就抬到了畅春园门前,老相国马齐从轿里钻了出来。多日来,他确实是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也没有一刻的清闲。他老了,再也没有从前的那份蓬勃向上的朝气了。但他的忠心,他的尽职尽责,却仍然是朝中人人钦佩的。下了大轿,他刚想举起胳膊来痛痛快快地伸个懒腰,可是,突然又放了下来。因为他知道,这畅春园自康熙在世时,就是皇上居住和会见臣下的地方,在这里是不容有一点放肆的。他昂首向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的冷风,清醒了自己发昏了的头脑,便大步向园内走去。今天要办的事情还多着哪,他不敢有一点松懈,一点马虎。
宽大的仪门旁,已经有十多位官员在候着他了。今儿个早上,畅春园当值的侍卫是鄂伦岱。马齐问他:“八爷和隆中堂那里有黄匣子送来吗?”
鄂伦岱垂手回答:“回中堂,没有。八爷身子不好,隆中堂正忙着接驾的事情,说前晌要过来和马中堂议事。”
马齐看了他一眼,见他的脸上白中透青,好像一夜未睡似的。又听他说“接驾”,忙又问:“哦?隆中堂是不是知道圣驾现在哪里?”
“回马中堂,隆中堂没说,我也不敢动问。对,他好像说,畅春园的护卫已到了换班的时候,该换一换了。”
马齐想了一下说:“换是该换了,只是哪差这几天呢?你去传话,叫各地请见的官员们,都到露华楼前等候。”说完,便甩手走了进去。
这畅春园,是康熙皇帝在世时就开始修建的,建筑规模之宏大,园中庭院、花木之多,早已是天下闻名了。马齐走过澹宁居时,因它是康熙和雍正两代皇帝办事的地方,便恭恭敬敬地施礼致敬。从这里再向北走,便是一大片海子。水中新荷嫩绿,岸边杨柳笼烟。海子后边,一座高楼拔地而起,便是他今天要去的“露华楼”了。这是畅春园内最高的地方,也是圣祖皇帝的一座书楼。当年康熙皇帝每当盛夏,都要登上楼顶纳凉吹风的。从这书楼远眺,依稀可见康熙晏驾时的旧址“穷庐”。穷庐若但从外边看来,只不过是一片寒舍茅屋。其实,听说那里面装璜得十分考究,不过马齐却从来也没有幸运进去看过。如今人去屋在,倒令人平添了几分怀念。
马齐今天所以要到露华楼来办事,图的就是它凉快。海子里含着水气的凉风穿楼而过,就是盛暑季节,在这里也可以滴汗全无!侍卫刘铁成跟着马齐进来说:“中堂,您以往不是都在韵松轩那里见人的吗,那里虽然不如这边明亮,也稍微热了点,可是,放上冰盆,比这里还要凉一些哪!您一改主意,倒害得太监们忙着搬了一夜的文书。”
马齐一边叫人把窗子全都打开,一边笑着说:“老刘啊,你哪里知道我的心意?这些天,我实在是乏透了。一见人,一听说话,我就直打瞌睡。知道的,说我睡得太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在摆宰相架子呢。再说,皇上和宝亲王也该着回来了。韵松轩那里本是宝亲王办事的地方,等他回来我再挪地儿,不是显得太不恭敬了吗?”马齐正说着,又忽然想起今天要见的人还多,就不再闲聊了:“哎,铁成,我过来时看见河南藩台车大人来了。你辛苦一趟,让他先进来说事儿吧。老刘啊,你是老侍卫了,我可不敢让你在这里侍候,更不敢劳你给我站班。皇上快回来了,你也该到各处转转,让太监们把这里好好打扫一下。皇上爱清静,让人把树上的‘知了’全都粘下来。”
刘铁成刚走,河南藩司车铭就进来叩头:“卑职给马老大人请安!”
马齐用手虚抬了一下笑着说:“车大人请起。不要拘礼,坐下来才好说话。实不相瞒,我一天要见百十位官员,都这样客气,就什么事也办不成了。”
第54章 开封府官吏出丑闻 畅春园刀兵见寒光
车铭坐下来说:“卑职到京已经三天了,是因为田文镜借了藩库一百万银子的事。户部索要银子入库,田中丞又还不上。户部的孟尚书叫卑职来向马中堂报告,并请中堂定夺。”
马齐微笑着说:“田文镜挪用库银,又不是装到自己腰包里了,他是用在河工上的嘛,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户部要回来,还不是要再拨下去,来来往往的也不怕费事?这其实只需一纸文书就可以办好了,田文镜错在没有把这个圈儿走圆。老兄管着河南通政司,是朝廷的方面大员,自然是识大体的。千万不要因为这点小事,和田文镜生分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车铭今天求见,是憋了一肚子的气,要告田文镜一个刁状的。可是,听马齐这样一说,他倒无言可对了。只好咽了口气回道:“是。卑职明白。”
“这次让你进来,是想问一个别的事。听说开封府晁刘氏的案子里面,还牵连着白衣庵二十多个尼姑和葫芦庙的七个和尚。田文镜上了奏折说,桌司衙门里四十四名七品以上官吏,除张球一人外,请旨一律罢革!怪就怪在,就连你们藩司衙门里,也被卷进了十几个人。这样一来,开封府岂不又是一个洪洞县了吗?据说还有些官员的眷属也牵连了进去,简直是龌龊透顶,不堪入耳。为什么一个小小的民妇,就能闹得满城风雨,你知道吗?”
车铭怎么不知道?他又怎么能说清楚这个案子?想来想去的,他竟然呆在那里了。
马齐所以要问晁刘氏这个案子,可不是一句闲话,他已是不管不行了。原来,前不久田文镜上过一个奏折说,河南臬司衙门的胡期恒识得大体,断案公允,还保奏了胡期恒和臬司的张球二人。这封折子皇上还没来得及看,田文镜又变卦了。他参奏胡期恒贪墨不法,草菅人命。要求把除张球之外的桌司官员们“一律罢革”!马齐简直被田文镜闹糊涂了。他不明白,难道河南和开封府竟会如此不堪吗?可今天马齐一问,倒把车铭问住了。车铭虽然不管刑狱,但案子已在开封叼登了这几年,他能说不知道吗?更何况,这案子里牵连的官员中,许多人和他车铭还有关系。就连他自己的内眷里,与和尚尼姑有没有瓜葛,他也不敢打保票。可是,这个愣头青的田文镜已经把事情捅了出去,再想捂,怕是捂不住了。车铭知道皇上一向是刻忌残忍的,断没有“一床锦被遮盖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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