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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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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李卫有事,你就叫翠儿来接我吧,我先见见她也行。”
“什么,什么?翠儿,翠儿是谁?我们这里没这个人!”
邬思道有点火了:“翠儿是谁用不着你问。你快去,把李卫的老婆给我叫出来!”
那戈什哈见这位发了脾气,有点慌了。可是,仔细一看,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呢?瞧他这身打扮,穿戴普普通通,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既不像官,又不像民,更不像有钱有势的大财主。要说特别,也就是站到人群里边显得整齐修洁点罢了。再看他的风度,似贵不贵,似贱又不贱。说话到是挺文雅的,可一上火,又这么噎人。他这里还在猜测,邬思道可等不及了:“哎,我说,你快点行不行,快叫你家主母出来见我。她要是说不见,我回头就走还不行吗?”
戈什哈没法,只好进去回禀主母。可他去时,慢慢腾腾,回来时却是一路小跑。来到跟前,先十分麻利地打了个千,然后就跪下磕头,磕完头起身又是一个千,这才开口说话了:“爷确实身份贵重,小的得罪了,我们宪太太发了话,叫小的快快来请。因衙里正在议事,宪太太出来不便,请您老体谅。爷这边走,您请!”
邬思道畅怀大笑着说:“怎么?我不是‘鸟先生’了吧?”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约有五两重的银子扔了过去,又返身对跟他来的轿夫们说,“回家去告诉两位太太,没准儿,我今晚就不回去了。如果这里能住得开,我就派人去接她们。”
那个戈什哈见这位爷出手大方,此时他又成了向导、就更是卖力。两人穿堂越户,来到李卫的官衙后院。翠儿早就迎在门口,见邬先生进来,先蹲身福了两福,又说:“我已经派人叫他去了,先生,您这边请!”回身又叫丫鬟:“梅香,快去取一盘冰湃葡萄来,给先生送来解暑。”说完便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等先生走过去,才紧紧地跟在后边。看得那个戈什哈眼都直了。
进了正厅,翠儿就要行礼,邬思道却笑着说:“罢了,罢了,不要讲那么多的礼数了,你如今已不是雍王府的丫头;我也不再是雍王爷的师友。我一个山野散人,一个平常得再也不能平常了的闲人,让你这诰命夫人向我行的什么礼呢?哎?这里满屋子全是书。好啊,好啊,李卫知道读书了,真让我高兴。”说着拈了一颗冰湃的葡萄在嘴里含着,又浏览了一下李卫的书架,不看还罢,一看,他竟然忍不住笑了,“翠儿,你瞧瞧,这一本是前年的皇历,而这本又是什么呢?哦,是算命先生用的书。嗯,这一本《唐人传奇》,倒还勉强说得过去。好,这才是真李卫,要不是他,绝对不会买这些书。”
翠儿说:“嗨,别人不知,先生您还不知道他吗?他哪里是要读书,全是买回来装幌子的。前些日子,那个也是姓李的叫……哦,叫李绂的,在皇上面前参了他一本,说他不读书,他回家来就说,李绂这人还算不错,要是再有个更坏的人来挑我的毛病,那可怎么好啊!所以就急急忙忙地叫人去买了这些书来。买是买了,可他却从来也没有摸过。我问他,你怎么光买不读呢?他说的话才真叫气人哪!他说,咳,原先在四爷书房里我还不正眼看它们呢。现在再读,不是临上轿才扎耳朵眼吗?先生,您要是能常在这里也许能教教他。他和我说,田文镜容不下您,还说您一定要来见他。我就天天盼您呀!依我说,先生您干脆就在这儿住下好了。哎,我那两位嫂子怎么不跟您一起来?您真该把她们也带来,我们也好在一块堆儿说说话,那多好啊!”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招呼丫头们献茶,还又亲自捧着,送到邬思道面前。
邬思道听着翠儿这东一榔头、西一棒锤却又简捷明快的话,一时竟不知怎么说才好了。他们当年虽然都在雍王府里做事,可身份却大不相同。李卫是书房里的小厮,翠儿是内府的丫鬟,而邬思道却是雍王爷的座上宾相。合府上下,谁见了他,也得规规矩矩地站下,打躬行礼。就是弘时、弘历和弘昼这三个王子,对邬思道这位在父王跟前师友兼备、说一不二的人物,也全得执子侄辈的大礼。那时他也曾见过小翠,但却从来也没说过一句话。她在这位先生面前,也总是小心翼翼地伺候,不敢有一点轻慢。可世事变化太快了,几年不见,当年少言寡语的小丫头,如今变得这么爽快,这么开朗,这么亲切,这么懂事,又成了二品诰命夫人,真真是让人应当刮目相看了。听翠儿终于说完了,他才说:“李卫买的这些书,与其摆在这里充数,还不如不摆更好。那个李绂就是个有名的道学先生,他说李卫不读书,指的是李卫不读正经书。你看,这书架还放着一本《春宫图》,这是淫书嘛,哪能摆到人眼前?要是让外人看见了,一个状子告上去,李卫就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了。这上面的书,全都要换掉!回头我给他开张单子,叫他按方抓药也就是了。”
这边正说着话,李卫已经大步流星地赶了进来。翠儿迎到门口笑着说:“先生在这里坐了好大一会儿了,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就是外面有天大的事,让他们先议着不行吗?哪怕你先回来见见先生再去呢,就能误了你的军国大事?”
李卫也不答话,先自摘了顶子,脱了袍服,然后走到邬思道面前,一个千就打了下去,起身又重新跪下磕头,完了又是一个千。这才站起身来说:“先生别见怪,我也是急着要赶回来的,可是……唉,官身不由己呀!”
邬思道笑了:“你以后见了我,千万别行这大礼,咱们执个平礼也就是了。你又磕头,又作揖,外加上连着打千,我又搀不能搀,扶不能扶的可怎么好?再说,我现在的身份,哪能受你这样的大礼?从今天起,雍王府的规矩全都免了!我原来只是想见见你,而且是悄悄地来,悄悄地走。偏偏你的门丁要叫我‘鸟先生’,把好好的事闹得大发了。哎,我今天是要问你一件大事的。鄂尔泰到这里干什么来了?”
李卫说:“谁知道啊!前天我本想去拜见一下,咱们不是‘地主’嘛。可你猜都猜不到,他的门丁对我说:我们大人不见客!真他妈的混蛋一个,你不见我,老子还不想看见你呢!”
第49章 能回天自有回天力 叫狗儿何惧狗儿咬
邬思道笑了:“李卫呀,李卫,你真糊涂!他这次来,就是冲着你来的!”
“怎么,他也要告我……”
“岂止是告你,怕是比告你更可恨,他是要扳倒你呀!”
一听说鄂尔泰此次来南京,为的是要告他、扳倒他。李卫可不干了:“娘的,我招他惹他了吗,兔崽子刚来时,我还去拜过他,这老小子怎么这样不仗义?哼,如今要告我的人多了。鄂尔泰要告,就让他告去吧。咱老子不理他,看他能下出个什么蛆来。”
邬思道笑了:“这不是理不理的事。他要告你,就自然有他的理由,有他的办法。你去拜他,他不肯见你,也有他的道理。这事光生气,耍二杆子,都是不行的。”
“你是说……”
邬思道瞧了一眼李卫慢吞吞地说:“他压根就不信你那‘江南无亏空’的话!他上年在福建查账,就查出了毛病,受到了皇上的夸奖。他很自得,非要找个更大的对头来,再立一功。我看哪,他一定是选中了你。”
李卫宽释地一笑:“嗨,就为这事呀。我这里藩库里银账两符,不怕他查。”
邬思道更是笑得开心:“李卫呀,你小子能瞒别人,却瞒不了我。藩库里银账两符嘛,我也信。在金陵这六朝金粉之地上,你从婊子、嫖客们身上榨油,又用这钱填还了国库,还不是举手之劳?但是,官员们自己的欠账,你就未必全都收上来了。鄂尔泰不是等闲之人,你这一手骗不了他。”
李卫傻了,他愣了好大一会儿,突然又嬉皮笑脸地说:“先生,我算真服您了!幸亏皇上没让您当宰相。您要是出山为相,这石头城里还不得挤出油来?人们常说,我李卫是‘鬼不缠’,可我这‘鬼不缠’遇上了您这位钟馗就没辙了。你算得真准,官员们才有几两俸禄,拿什么来还账?所以,我就想了这法子,从那些窑子、妓女、鸨儿、王八身上弄钱,谁叫他们的钱来得容易呢?我在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是有那么几十个县的账经不住查。但我也向皇上奏明了,该打该罚我全都担待。先生,您是我的恩人,我不能,也不敢对您玩花招。”
“哎!什么恩人不恩人的,说这话就没意思了。你不是也救过皇上,皇上不是也救过我们俩?咱们现在说的,是正经事嘛。”
翠儿走了进来,高腔大口地说:“你们呀,怎么老是说正事?好不容易见一次面,说点闲话不好吗?尹大人和范大人都来了,他们也是听说邬先生在这里,才赶来的。”
一句尚未说完,尹继善和范时捷已经走了进来。邬思道刚要起身,却被李卫拦住了:“你别动,都是自己人,用不着客气。来,我给你们引见一下:这位,就是今科榜眼,大学士尹泰、尹老夫子的二公子尹继善,如今和我一文一武地搭伙计;这位嘛,是刚到这里的藩台范时捷,年羹尧不能容他,十三爷就把他交到我这里受委屈了。哎,我说老范,你笑笑行不行?别哭丧着脸,好像死了老子娘似的。上坐的就是我常向你们提起的我的老师邬先生。”回头又对翠儿说,“添客了,加几个菜吧。”
尹继善大家出身,穿戴整齐,和邋遢的范时捷恰成对比。坐下来后,他就用十分崇敬的口气说:“邬先生风范,我早就仰慕在心了,今日一见,实在是大慰平生,听说先生已经离开了田文镜的幕府,其实,这样也好。昨天我看到邸报,山东巡抚、安徽巡抚都上了奏折,要请先生前去帮忙。叫我说,先生哪里也别去,就留在南京岂不更好?何况这里离先生的老家也近一些。”
李卫没有接话,他早就接到密折了。皇上在御舟上说了什么,他也全都清楚。田文镜还专门给他写了信来,再三表示,如果先生能回开封,他愿意当面谢罪。李卫自己又何尝不想留下这位先生?可是,皇上的密折尚未批下,他不敢多说。听尹继善这么讲,他连忙接过来说:“都吃酒,吃酒,今天咱们不说这事儿。我知道先生最是看得开,连我怕也留不住呢。”
邬思道是何等精明,马上就明白了。他举起酒杯说:“我原来是想从此做个山野散人,逍遥一生的,看来也是由不得自己呀。哎,李卫,刚才听夫人说,有人参你不读书?是吗?”
李卫搔着脑袋笑了笑说:“嘿嘿嘿嘿,光是说我不读书,倒也不怕。怕的是李绂还参我叫堂会听戏。皇上叫我‘老实回话’,还问我‘为什么不遵圣旨,擅自演戏?让别人说起来岂不是把朕的面子也扫了’?这件事,我还真不好回话,正在作难呢。”说完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的这位老师。心想,你既然问了,就得给我出个主意。
邬思道沉思了一刻说:“这事皇上问了,就得好生回话,想躲避是不成的。不过,你既然是叫了堂会,就不能只看一次,也不能只看一出戏,是吗?”
“咳,哪能只看一次呢?这事怨只怨翠儿,她越看越上瘾,我有什么办法?我看了……《苏秦挂帅》、《将相和》,还有……《六月雪》……”
尹继善也看了,他在一边说,“哦,还有《卖子恨》呢。其实,这都是正正经经的好戏嘛。叫我看,你上个引罪自责的折子,就可以没事儿的。”
邬思道太了解雍正皇帝了,知道他追究的并不是看了什么,而是觉得李卫扫了自己的面子,是‘违旨’行为。他说:“尹公,这样怕不行。皇上是个细心人,他计较的是你们不务正业,游戏政务。当然,谢罪折子一上,他也许会一笑置之的。可怕的是,他放在心里不说,再遇上别的事,一块堆儿算总账,那可就不是谢罪的事了。”
李卫一听这话,可真的急了:“先生,你得救救我,我咋回话呢?”
邬思道一笑说:“你就说,是请尹公帮你点的戏。”
尹继善一听,脸马上就黄了。邬思道却冲他笑着说:“你别怕,听我把话说完嘛。你可以这样回话:皇上已经多次下旨,叫臣下读书,读史。而你李卫认字不多,想读也读不来,于是就请他帮你点几出与读书学史有关的戏来看。可是,顾了这头却忘了那头,竟把皇上的‘不准看戏’的旨意忽略了。现在既蒙皇上教训,以后再也不敢看了。”
李卫聪明过人,一听就笑了。尹继善不但脱了干系,还能以“劝戒有方”而得到皇上的勉励。连一直沉着脸不言不语的范时捷都拍手叫好说:“邬先生,我算服你了,你真有回天之力呀!”
邬思道却平静地说:“光这样说还不行。你看了《卖子恨》、《六月雪》,这戏里唱的是什么呢?是政治黑暗,是吏治不平!李卫你再想想,你自己不就是在人市上被皇上买来的吗?如果我没记错,现在就能给你写出两段《卖子恨》的戏词来。”说着,他立刻要来纸笔,写完后,又交给尹继善,“请你读读,看我写的对吗?”
尹继善哪还记得戏中的词儿啊!可是,他这一读,不光是李卫,连全府在这里侍候的丫环、仆人们,全都泪眼汪汪的了。可他们之中,谁也没曾想到,这戏词竟是邬思道这位才华过人的学士现编现写的!邬思道听他读完了才说:“尹公,我再送你一件礼物。你既然和李卫一块看了戏,他挨了训,的也跑不了责任。你就把这戏词,附在李卫的谢罪折子后面。别的还需要说什么,大概就用不着我教你了吧,啊?哈哈哈哈……”
众人见到这情景,没有一人不佩服,没有一人不感激。范时捷说:“田文镜真是瞎了眼睛,放着邬先生不要,他上哪儿找这样的好师爷呀!”
李卫更是激动万分:“咳,老范,你别在这里提田某人,一说他我就有气儿!前些时他上书给皇上,说他要封住河南通往邻省的驿道,不让河南粮食外流。别人要想去河南贩粮,他还要征税!这信儿是四爷宝亲王透给我的,真气死人了,他妈的,他封我也封,井水不犯河水,比比,看谁的日子过得好!”
邬思道看着李卫这生气的样子,悄没声响地笑了笑说:“李卫呀,李卫,你和他争的什么呢?田文镜是个不懂经济的人,一看见河南发了水,就吓得慌了神,只怕有一斤粮食流进了别人嘴里。其实他不知道,江南人本来就不爱吃面,而只爱吃米,他封了境,挨饿的只能是他自己。他封你也封,既断了江南人的卖粮通道,又让皇上说你小气,何苦呢?”
李卫茅塞顿开:“对,对呀!老范,吃完饭你就给咱传令,咱们不但不封境,河南人要来做生意,咱们还不抽税,饿死田文镜这狗日的!”
家人们来上菜了,众人一看,好嘛,六个菜全是素的,只有一盘炒鸡蛋和一条清蒸鱼,算是动了荤。他们都知道,李卫虽然是出了名的豪爽总督,可也是出了名的节俭总督。官场上,他杀伐决断,简明利落;可回到家里,却从来不肯挥霍,也挥霍不起。所以,谁也不在他这里挑礼。众人都拿起筷子了,回头一看,范时捷却坐在一旁发呆。李卫知道他的毛病又犯了,他一声不响地走上前去,在范时捷脑后就是一巴掌:“怎么,你范大舅子看不上眼吗?老子这里就只有这个菜,你他妈的不吃,就给我滚蛋!”
他这一骂,不只是邬思道和尹继善吓了一跳,连在屏风后边站着的翠儿也是一惊。心想,李卫这小子发的那门子疯啊,这里不全是你的客人吗?再说,这位范大人还是个倔筋头,你这是诚心和他过不去还是怎么的?
哪知,范时捷不但不恼,反倒笑了。他端起门盅来,一饮而尽,完了又说:“咳,这大半年没见怡亲王,把我憋得够呛。我等了多时,总算是有人来骂我一声了。哎——我怎么不知道,咱们这位宪太太原来是我的妹子?来来来,大家同干一杯,祝贺我和宪太太联宗之喜!”
邬思道也不出声地笑了。他早就听人说,这位范大人,最爱人家和他胡闹,最爱听的就是骂声。可他却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有人连挨骂也能上瘾,不挨骂连吃饭都打不起精神来!
李卫见范时捷终于开了口,还是不依不饶:“哎,我说范大舅子,这次和鄂尔泰打嘴仗,老子可全仗你这藩台了。你要是给老子砸了锅,看我怎么收拾你?”
范时捷根本不在乎:“不就是对付这个鄂尔泰吗?小菜一碟!年羹尧够厉害的吧,他又把我怎么样了?邬先生,你看看,江南这么富的地方,可是,总督大人却吃这样的饭,这还是待客哪!我敢说,连个县丞都比他吃得好。他的火耗只收三钱,全国上哪儿去找这样的清官?今天当着邬先生,我实话实说:咱们省还有二十三个县经不起查。有事,李卫你小子就只管叫他鄂尔泰来找我好了。我反正是个破罐子,左右都是摔,摔就摔呗!给,这是咱们省缺了银子的几个县,你过过目,全都是苏北遭水淹过的。”
李卫接过来也不看,就递给身后的家人。他问:“你们俩和县令们议到最后,是怎么说的?”
尹继善说:“是我向大家宣布的这件事。我还告诉他们说,鄂尔泰办事特别认真,他还带来了三十名算账高手。我们全省没亏空,这是人人皆知的。但说到各县,就不敢打保票了,大帅也放心不下。所以,我叫各人自写条子,欠多少就是多少,不能隐瞒。老实写了,有事大帅担着;不老实写的,你就自讨苦吃,大帅概不负责。大家见了这阵势,敢不说真话吗?”
李卫心里有底了:“好,就这么办!”他回过身来对那个家人说,“你拿上这条子去一趟签押房。告诉那里的师爷,叫他写两份单子,两个单子要一模一样,都只写全省一半的县名。这上边列着的各个县,却一个也不准写上。你听明白了吗?”
那家人答应着出去了。李卫又对范时捷说:“范大舅子,我不要你摔罐子。查账的来了,你给我好好接待就行,别的你一概不知……至于办法吗?天机不可泄露,你们等着瞧好吧!”
翠儿让丫环们捧上两个大盘子来,李卫亲自动手,敲开外边的泥皮,向大家介绍说:“来来来,请品尝一下,这就是你们从来没福吃过的‘叫化子鸡’。我敢说,没做过叫化子的人,是绝对做不成这美味的。不过,我这也不是原装了。早先吃的全是淡的,如今却先洗干净,又加上了佐料。来吃呀,邬先生,你不先动筷子,别人谁好意思呢?范大舅子,你还等我喂你吗?”
大家一齐动手,剥吃着这闻名的“叫化子鸡”。可是,刚吃了几口,门上就有个家人进来禀道:“大帅,鄂尔泰大人来拜!”
李卫把手一摆:“告诉他,本大帅没功夫见他!”
邬思道连忙拦住了:“李卫,你这就不对了。别那么小心眼嘛,他给你一棒棰,你还他一长枪,就有失大臣的风范了。去吧,啊?”
“可是……”李卫还在犹豫,邬思道又说:“你看,尹公和范公你们有公事,我呢,是个大闲人,因私而废公是不大好的。何况翠儿已经派人去接我的家眷了,你放心地去吧。”
李卫想通了,他大叫一声:“好,开中门,放炮迎接,叫议事厅的那些王八蛋们也全都出来!”一边吩咐着,一边就穿戴整齐,还专门在袍子外面,套上一件黄马褂。
尹继善小心地说:“大帅,您这身打扮,怕是有点不大恭敬吧。”
李卫也不理他,迈开大步就走了出来。门外“咚咚咚”响起了三声大炮,总督迎接钦差,那是什么样的威风啊!合省的官员们,一瞧李卫的这身打扮,全都“啪”地打下了马蹄袖,躬身施礼。偌大的总督衙门上上下下,没有一点声响,也全都在注视着这不同寻常的接见。
鄂尔泰的眼睛里根本就没有这个要饭化子出身的总督。他今天是端着钦差大人的架子来的,穿的也是黄马褂,满脸的皱纹如刀刻一般。看见李卫大大咧咧地地走了出来,并且只说了一句“鄂公辛苦”便没了下文,他愣住了。他盯住李卫看了又看,强按下心里怒火说了一句:“我是奉了圣命来的!”
这句话虽然声音不大,可在场的人全部听到了。大家也全都明白,他这话是在责怪李卫,怪他没有用接钦差的礼节。可李卫毕竟是李卫,他也平静地说:“你的身份,本大帅知道。我也奉有圣命,也是在遵旨办事。所以咱们正好扯平,便只好以平礼相待了。请吧!”
第50章 混官场何妨做儿戏 怀忠心就难有自由
鼓乐奏起,两位既然都是钦差,谁也吓不住谁,也用不着相让,就肩并肩走进了总督府的议事厅。分宾主坐下后,鄂尔泰开言了:“皇上命我来主持南京贡试,廷寄嘛,李大人想必已经看过了。前日大人来访,恰恰我那天身子不适,很是慢待,我这里先谢过了。”
李卫笑了:“咳,我当是什么大事儿呢?原来是这样。鄂大人是北方人,来到南京不服水土,一时有‘不适’,谁又能怪你呢?再说,咱们俩都是皇上身边的狗,不管怎么‘汪汪’,全都是一窝。有什么事,你就照直了说吧。”他心想,我本来就叫狗儿嘛,吃什么亏了?你来找事,才真的是条老狗哪!
鄂尔泰来到李卫的总督衙门,却不料一见面就被李卫叫成了狗。鄂尔泰气坏了,都是朝廷大臣,我怎么会是‘狗’呢?可是他回过头来一想,平常我的奏折里不也常说,“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犬不就是狗吗?李卫话虽然说得难听一些,可是却无法驳倒!他只好言归正传:“李公,我虽然是奉了学差,但皇上让我顺便查查江南的藩库,看这里有没有虚报冒领的事。这事情我真不愿管,这不是要找你李公的麻烦吗?可又不能违背了皇上的旨意。所以,今天才特地来拜见你,请你鼎力相助。江南若有什么瞒着皇上的事,咱们可以在这里当面说清。你一说出来,也就可以放心做事了嘛。我这人,你是知道的,从来也不想与谁过不去。”
李卫心想,你别他妈的装蒜了。他嬉皮笑脸地说:“前几天我去拜你,一来是要给皇上请安,二来嘛,也想看看廷寄里说了些什么。你身子‘不适’,我也就回来了。可到家一看,我这里的廷寄也到了。我们省从来没有欺瞒皇上的事,我下边这些狗日的,也不敢这样大胆哪?鄂大人你知道,我是朝里出了名的‘鬼不缠’,谁又敢日哄我呢?喂,你们都说说,谁他妈的弄虚作假了?”下边当然没人应声,他也就见机收场,“怎么样?他们不敢骗老子,更不敢欺君的。”
他说得随随便便,十分轻松,而且连骂带损,嘴里不断脏字。与上坐的那位道学先生,恰成鲜明的对比。这里总督衙门的人,早被他骂皮了,也早就见怪不怪了。可是,跟着鄂尔泰来的人,却没有见过这样的总督。他们想笑又不敢笑,不笑呢又憋不住。鄂尔泰讨厌的就是李卫这一身痞子气,他沉着脸说:“江南是不是有欺君之事,现在还不能说,要等我查完才能定论。”
“查就查!请问,怎么个查法?”
“从南京开始,一府一县地挨个查!”
“这么说,你要单独查账?”
“一点不错!”
李卫拿起一把大蒲扇来,一边呼呼嗒嗒地扇着,一边笑眯眯地说:“鄂公,我得先提醒你一句。你要是撇开我李卫单独查账,那你可就违旨了。皇上的旨意里说,要你‘会同李卫复查,不得梢存苟且之心’,我记得不错吧。这就是说,要以我为主,你只是‘会同’的身份。按道理,我要怎么查,才能怎么查。不过,看在同是为皇上办事的情份上,我也懒得和你争这个大小上下。就按你自己来说,你的正经差使是学政。江南一百多个县份,你一县一县地查,恐怕查到猴年马月,你也还查不完呢!请问,你的正差还办不办了?”
鄂尔泰原来以为李卫不过是个傻小子,一唬就能唬住了。可他没想到这小子如此精细,更没想到他竟和自己论起主次来。他张了几次口,也没能说出个反驳的话,只好问:“那依你说,应该怎么个查法呢?”
“我已说过了,本总督不计较名次前后。既然都是钦差,又同办一个差使,就见面各分一半吧。一百二十四个县中,咱们各分六十二。我知道你带来不少盘账的高手,可我们这里的藩司衙门里,能查账的并不比你少。老范,你去签押房,叫他们把全省县份,一分为二地写好,还要把次序打乱再拿来。我和鄂大人等会儿要用。”
范时捷这时才明白,李卫刚才叫人写县名的意思。他想笑,却又不敢笑,答应一声就连忙走了。
鄂尔泰品出味儿来了,李卫这是要和他拈阄啊!他板着面孔说:“李大人,你这样做,是不是把军国大事当成儿戏了?”
李卫身子朝前一探说:“儿戏?我上不欺君,下不亏心,就是儿戏又有何妨呢?照你的办法,把我这钦差撂到一边,违了旨意不说,你自己又办不下来,那才真是儿戏哪!”
两人越说越拧,尹继善在一旁开言了:“鄂大人,依学生之愚见,李公之言也不无道理。鄂大人如果觉得不行,提出个更好的办法来,也未尝不可。”
他这话貌似公允,可这个边鼓敲得更绝。鄂尔泰左思右想,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来。他偷眼向李卫看了看,见他的手已经扣在了茶碗上。鄂尔泰知道,只要自己说声不同意,李卫就敢马上端茶送客。这样,事情就全砸了。心想,好吧,拈阉就拈阉,只要让我抓住一点把柄,看我怎么拾掇你!他也把茶杯捂在手心里了。
范时捷气喘吁吁地端着个大盘子回到了客厅上。李卫和鄂尔泰几乎是同时行动,分别抓到了一个纸团,又恶狠地注视着对方,端起了茶碗。下边的衙役们虽然看得正有趣,却也没敢忘了规矩,高喊一声;“端茶送客!”鄂尔泰只好站起来告辞走了。
李卫兴冲冲地回到后衙,把衣服一甩,痛痛快快地笑着说:“任你奸似鬼,也叫你喝了我的洗脚水!”
邬思道正在给李卫开书单,听见李卫的喊声,抬起头来看看他说:“得了头彩吗?看你高兴成这模样。现在这里没外人,我得说你一句了。你这样聪明能干,如果再多读点书,进上书房也并不难。可是,你却为什么总是粗话不离口的,真让人生气。”
李卫却突然正经起来:“先生,您真以为我爱讲粗话吗?我实话告诉您,书我也不是不读,骂人的话我也可以不说。但我在人前,却还得装傻充愣。我不能不这样,也不得不这样!进上书房?我想都没有想过。先生您别忘了,别人不是有军功,便是正经的科甲出身。我是什么名份?我是叫化子!是个人人能踩,也人人能骂的叫化子!我再聪明,也只能干些小打小闹的事。所以我必须保持我的本份,保持我粗豪下贱的本色。要是我想充文雅,我李卫在皇上和众大臣眼里,可就一文不值了。”
邬思道没有马上说话,他现在才觉得李卫的所作所为,不无道理。李卫刚才所说,对他震动很大。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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