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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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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十四爷带兵的人。或者换句话说,他是皇上手中用来打倒十四爷的一块石头。在目前朝局还不能稳定,“八爷党”还在蠢蠢欲动、时刻都准备反扑的背景下,年某的胜败可以说是至关重要的。
但雍正的心里也十分清楚,年羹尧既然是他手中的一块石头,那么它既可能击中敌人,也有可能会砸了自己的脚!随着年羹尧官职的升迁,权力的增大,他明显地暴露出来的骄横和傲慢,他对皇帝的阳奉阴违,特别是他多年来与八爷党那藕断丝连的关系,也都让雍正皇上十分担心。皇上对此也采取了一些对策,诸如,在把十名近侍派往年的军中“学习”的同时,也把那个桀傲不驯的九爷允禟派到了军中。目的就是要看看年羹尧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忠于朝廷的呢,还是另有打算。此外,雍正还充分利用自己遍布各处的情报网,为他提供正反两个方面的信息,以便在适当的时候,对年某采取必要的措施。
从今天接到的各路军报中,雍正得到了他需要的消息:仗已打胜但九爷在军中颇得人心;年、岳为争抢功劳而出现裂痕,年为了独占头功,而不惜杀掉了十万战俘。这些军报对于雍正皇帝来说,是喜忧参半的。喜当然勿庸多言,但十万战俘一个不留地全部被杀,还不知被杀的人是不是真正的“战俘”,是不是年某又在玩弄“杀良冒功”的故技,但就这件事本身,就让雍正很是为难。雍正自称是佛教的虔诚信徒,也还有一位寄名和尚文觉陪侍在身边。佛理又最讲宽恕而最忌杀生,更不要说是杀害无辜百姓了。年羹尧这样干法,将使雍正无言以对世人的议论。但雍正毕竟是皇上,他必须在面临难题时,权衡轻重,作出最明智的选择,起码在眼下,他还不能没有年羹尧。
雍正先是合十闭目,念了几遍大悲咒,表示了对死难者的哀悼。又对年羹尧的“屠夫”声名表示了无奈,可话题一转,他却说:“昔日秦赵之战,秦国一夜间坑赵卒四十万。将古比今,朕想年羹尧必定有他的难处。兵凶战危之际,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等战事结束后,朕请高僧和朕的替身文觉和尚去一趟青海,代朕做七天七夜的水陆道场,超度亡灵,消除戾气吧。”
张廷玉很能体会皇上的心意,他马上就说:“皇上,臣以为今夜就要印出单页邸报来,全文刊登年羹尧的这份奏折。还要让兵部广为张贴,一定要家喻户晓,人人皆知。”
雍正一听这话,高兴地笑了:“对对对,就是这样。你稍等一下,朕还要为年羹尧的奏折加上朱批。”说完,他走向案头,提起笔来,沾上朱砂,就文不加点的写了出来:
西宁兵捷奏悉。壮业伟功,承赖圣祖在天之灵,自尔以下以至兵将,凡实心用命效力者,皆朕之恩人也……朕实在不知怎么疼你,才能够上对天地神明。尔用心爱我之处,朕皆都体会得到。我二人堪称古往今来君臣遇合之榜样,也足可今后世钦慕流涎矣!
雍正写好后,递给张廷玉说:“来,你和方先生再看看,如果没有什么,就赶快发出去吧。”
方苞和张廷玉接过来一看,俩人全傻眼了。怎么了?皇上的这个批语,有点不伦不类且不去说,可写得也太肉麻了。皇上的用心,无非是要用西宁大捷,来稳定朝局,安抚民心。但这是皇上对臣下的批语啊,哪能说出什么“不知怎么疼你”,“古往今来君臣遇合之榜样”,甚至“自尔以下……皆是朕的恩人”这话呢?他们俩人眼光一碰,又迅速闪开了。张廷玉不知怎么说才好,还在思索着。方苞可实在忍不住了:“万岁,三纲之内,君为首。这是千古名言,不可不注意,更不能乱了纲常。这个朱批,如果是用密折的办法,单发给年羹尧一人,尚不为过。但这是要随邸报一起发往全国的啊!批语中之‘恩人’云云,臣以为断断不可!”
张廷玉听方老先生说了,也在旁进言说:“方先生说得对,臣也是这样想的。边将立功,圣上传令嘉奖,于情于理,谁都不能说什么。但皇上这样说法,似乎是……太夸张了一些。”
他们二人平日自认为知道皇上的心,可是他们并不真正地了解皇上。雍正此刻心里想的,是不作则已,要作就把事情作绝。就如现在的这份朱批,几乎是每句话都无以复加了。其实在雍正心里,早就不满意年某人,也早就在计较他和老八、老九他们来住的事了。尤其是老九就在年的军中,而且还很不老实,这就不能不让雍正担心。现在把话说透,说绝,就为以后除掉年某做了最好的铺垫,这就叫一石两鸟。但是这话,无论对谁,雍正也不会说出来的。这是不是可以称作帝王心术?咱们还是看看再说吧。
雍正在写的时候,也曾想到张、方二人会有不同的看法,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会坚决反对。他把那份朱批要过来仔细看了又看,心里却在想着怎样驳倒这二人。想来想去的,觉得还是退让一步更好:“你们的心意,朕知道了,可是,朕的心意,你们却不明白。想当年,西疆兵败,六万子弟无一生还,圣祖曾为此痛不欲生。朕和圣祖心同志同,年羹尧为圣祖爷出了气,就是替朕尽了孝,成全了朕的孝心。所以朕才称他为‘恩人’。既然你们这样说,那就留下前两句,加上‘国之柱石’四字,依旧明发天下。所谓‘恩人’的那些话,朕写成密诏给年羹尧自己看。岳钟麒也要有所慰勉,全都照你们的意思办也就是了。”
他们在这里为皇上的批语作难,隆科多那里也不轻松。他原来许下了六天内成事,可头一件事就让他碰了钉子。他是专管提调兵将的大臣,可楞是没把兵符印信调出来。那苏告诉他说,张中堂有令,任何人不得启用兵符。隆科多很生气,这不是要夺我的权吗?他想找张廷玉问问这件事,你张廷玉管得也太宽点了吧。可后来又一想,不行,不能莽撞,焉知张廷玉仗恃的不是皇上的圣旨?硬是去要,皇上如果问一句:你要调兵符作何用?那不就全露馅了。所以他虽然后来几次见到张廷玉,嘴也张了几张,可就是没敢说出来。他这样一做作,倒让张廷玉多心了:你老隆要是心里没鬼,为什么不敢说这事了呢?张廷玉是位细心人,他这一多心不要紧,马上就采取了行动。嘱咐侍卫们加强了宫中的警戒,嘱咐太监们加人加班,守候在灵棚旁边。名义上是各位王爷贝勒居丧哀痛,恐怕体力不支出了事,规定王爷贝勒出来,哪怕是想方便一下呢,也都要有两名太监搀扶。好嘛,这样一来,别说是说悄悄话了,连相互递个眼神都办不到!允禩这个气呀,可太监们是陪着殷勤,陪着小心地在侍候,你又能说什么呢?
隆科多老惦记着那六天的期限,总是抽空到禁紫城外转悠,可是,这里的情景更让他窝心。外边的驻兵确实不少,可统属却很乱,几乎每座营盘都各不相同!闹得隆科多又惊又疑,既怕皇上看出破绽,又怕允禩和他翻脸。坐也坐不稳,站也站不住,想睡也睡不安,一闭眼就作恶梦。遇上雍正皇上问话,更是支支吾吾,答非所问,连雍正也看出不对来了。
二十七天的国丧期,像冰冻的永定河一样,表面上平坦如镜,底下却湍流滚滚,但它还是平平安安地过去了。朝廷上下人等全都松了一口气,但身为皇帝的雍正却仍然是忧心忡忡。他把方苞留了下来,想让方苞这位“国策顾问”帮他解开心中的迷团。
“朕在想,这次为太后举办的国丧,是不是有什么不妥之处。”雍正心事沉重地说,“国丧期间,京城里兴师动众,如临大敌,似乎是煞有介事,但结果却是什么意外也没有发生。朕反复想想,下边臣子们会不会对朕的这个处置,说长道短,议论讥讽呢?”
“不不不,万岁怎么能这样想呢?皇上是天子,是人主,无论作什么事,也无论是怎么作,都是理所当然的,用不着怕人议论,别人也不敢说闲话,就是假定有人敢说,不管是讥也好,谗也罢,总比出了事让人笑话强得多。皇上如今的不安,恕老臣直言,恐怕是为了那位身居高位的舅舅。”
“方先生,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雍正不明白了。
“万岁,您知道什么是‘妖’吗?”
“唔?方先生,请你说得明白些。”
方苞看看雍正皇帝,见他正等着听自己的看法,便不紧不慢地说:“这次国丧期间,皇上圣躬独断,戒备森严,如临大敌。谁都能看得出来,防的并不是舅舅。可是,舅舅却自己觉得皇上是在防他。这就是反常,而反常就是‘妖’。”
只是这轻轻的一句话,却正说到皇上心里。雍正不禁打了个寒颤,回想这几天的事情,他竟然越想越怕了。过了很长时间,他才若有所恩地说:“对,你说的不无道理。这些天,他确实是好像有点魂不守舍。朕也曾问过他,他说是太后薨逝,心里难过,因此就‘恍惚不安’。前朝就曾经出现过鬼神魇镇的事,难道是谁要用这法子害他,想去掉朕的左膀右臂吗?”
“皇上万万不可作如是想。”方苞的口气十分严重,“圣祖在世时,皇太后佟佳氏薨逝,臣正在圣祖身边。佟佳皇太后是隆科多的亲姐姐,他也没有伤心难过到这种程度,何况今日?这些天,他的言语行动简直像个白痴,皇上说他神不守舍,可是,臣倒以为他是‘魂不在位’!”方苞是儒学大师,他自己是从来不信那些妖法魇魔之事的。但他也知道,雍正不但尊儒,也还信佛,所以他只能从隆科多的表现上来分析,“一个月前隆科多向皇上回事时,哪句话不是说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他的反常,是从太后薨逝的那天夜里开始的。皇上一定还记得,臣曾向皇上提出多设几处灵棚的建议。那天去八爷府传旨的是老太监李德全。他去廉亲王府时,恰巧遇上隆科多从八爷府上出来。宫里刚出了大事,他就巴巴地跑到那里干什么去了?紫禁城的防务是他分管的,他到外边营盘里去到处乱转,为的又是什么?阿哥们的灵棚是我和张廷玉、马齐共同照应的,我们也只是要看看防风遮雨的情况。他先是左一趟右一趟地也在那里转悠,后来又一次没再去过,这又是为什么?皇上,事出蹊跷,不可不防啊!”
雍正简直被方苞的话惊呆了,他痴痴地看着方苞说:“你的意思是说他和老八之间……不至于吧……先帝的传位诏书,是他亲口宣布的,他要是想做手脚,当时是最好的机会。如今大局已定,难道他还会再和老八他们勾连?”
方苞此时有点后悔,他已明显地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可前边的话已经说出,又不容他再停下来:“万岁提出的质问,让臣深感惭愧。也许是我老眼昏花,把隆科多看错了,最好是我看错了。”
雍正从方苞的话里觉察到他的不安,便笑了笑说:“方先生,你不要有所顾忌。我们君臣是在这里谈心嘛,想到什么,就应该大胆地说。不管你今天说得是对是错,朕全都可以担待,绝不会责怪你的。你刚才说得对,有时朕也常想,也许是朕错了,最好是朕错了。可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什么办法呢?说吧,把心里想到的全都说出来。”
“万岁既然如此信得过臣,臣就尽其言吧。方才,万岁说到‘机会’这个词,可自古以来,有多少人因错过了机会而吞吃后悔药的?错过一次机会,而拼向要寻找二次机会的又有多少人?万岁心里最清楚,当初佟家一门,全都是倒太子的‘八爷党’,这里面却偏偏有个隆科多,是忠心事君的。当然,圣祖晚年时,皇子争位,各显其能,朝廷上下,不被卷入纷争的只是少数。情势可以说是扑朔迷离,亦真亦幻,有多少层迷障,多少个连环套,就是神仙也说不清楚。八爷党既然称之为‘党’,并不因皇上得了大统而就不再是‘党’。他们丝萝藤缠,盘根错节,不会因皇上批驳朋党,或者是写一篇‘朋党论’就会瓦解消散的。为了皇上的天下,为了皇上的骨肉不惨遭悲剧,就要下狠心拆散这个‘党’。不这样,皇上顶多做个善终皇帝,要想铲除颓风,要想刷新吏治,要想成为一代令主,就全是一句空话!”
方苞这话,说得够多、够透的了,也说得雍正无言可对了。雍正愣了好大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然而,他毕竟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他也毕竟有自己的打算,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方先生,谢谢您说了这么多忠恳的话,您的心意,朕也完全清楚。但朕也确实有自己的难处啊!人人都说朕心冷,可谁又知道,朕也是人生父母养,朕也撇不开骨肉亲情啊!昔日,朕的兄弟们曾多次对朕下过毒手,朕现在每当想起往事来,就不寒而栗。所以朕自登基的那天起,就牢记圣祖‘不要闹家务’的训教,对兄弟们能保全的尽力保全。朕调开了老九、老十,马上还要再调开十四弟,为的就是要保全他们。今天朕向方先生说句心里话,朕实在不愿让后世子孙骂朕是个无道的昏君哪!说到舅舅,他还是于朕有恩的。朕私下里想,他怎么能陷进事非窝里去呢?所以朕还要再看一段,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方先生,朕这样想,这样做,你觉得行吗?”
方苞被雍正的话感动了,他正要说话,却见太监高无庸在门口一伸头,雍正的脸马上就拉下来了:“是谁在那里窥探?朕和方先生说话时,不准打扰,你不知道吗?”
高无庸跟斗把势地爬进来叩头说:“皇上恕罪,奴才不敢偷听。是这样……隆科多在外面请见主子,奴才让他先候着。可是主子这里一直没说完话,隆科多急了,叫奴才来看看,看方先生是不是已经走了……”
雍正头不是头脸不是脸地说:“你去告诉他,彼此都乏了,有事让他明天递牌子进来再说。”
高无庸刚要走,却被方苞叫住了:“慢,你且等等!万岁,要是皇上身子还能撑得住,见见他又有何妨呢?他是皇上的舅舅,因为臣在这里,皇上就不肯见他,岂不让他多心,臣也担戴不起呀。”
雍正想了一下说:“方先生说得对。高无庸,你去叫隆科多进来吧。告诉他,朕请舅舅立刻进来!”
“扎!”

第38章 怀鬼胎巧言强作色 放眼望何惜一公爵

雍正皇上的脸说变就变,刚才听说隆科多来了,还气哼哼地说“不见,不见”哪,方苞一劝,马上就换了一副模样,吩咐太监高无庸说:“请舅舅立刻进来!”
隆科多进来刚要行礼,马上就被皇上拦住了:“哎,你是朕的舅舅,万万不可行此大礼,哪有舅舅给外甥磕头的道理呢?朕因为这些天来实在是太累了,所以请方先生留下来,一来是说说闲话,松泛一下精神;二来嘛,也想乘机讨教一点学问。所以就不想叫那些‘请安的’、‘回事的’人来打扰。舅舅你怎么能和他们一样呢?来人,看座,赐茶!”
看着隆科多坐下,雍正又说:“这次大丧,真是多亏了舅舅和廷玉你们两人。张廷玉忙着里头的大小事务,还要照管着外头军国大事的处理,朕看他至少瘦了十斤。舅舅更不用说了,内外关防要操心,宗室亲贵要照料,还得和大家一起守灵哭丧,费心、出力、受累的全是你们呀!朕刚刚还和方先生说,要是舅舅也在这里和咱们一同说说闲话,该多好啊。真真是北京地邪,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哈哈哈哈……”
方苞老先生看着雍正这捣鬼的样子,也不觉笑出声来。隆科多哪知他们二人笑的什么呀,他倒是也想跟着皇上和方先生痛痛快快地笑几声,可是,他能笑得出来吗?谢座谢茶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开言了:“皇上,奴才今日请见万岁,确实是有话要对皇上陈述……哎,方先生,您不要回避,只管坐下,我虽然是向皇上奏事,但我说的话却不背您。”
方苞凑着两人逊让的功夫,注意观察了一下隆科多,看到他今天好像重新焕发了生命力似的,一反前些天那萎糜不振、迷离恍惚的样子,身板挺得笔直,底气提得十足,刚才那两句话说得不但流畅,而且反应机敏,丝毫也看不出有一点迟钝或者呆滞。方苞动心了,他想今天这里坐的三个人,全都是在动心眼、玩花招,既然你不让我走,我就索性留下来,听听,看看,看你这出戏到底怎么唱下去。
隆科多说话了:“皇上也许早就看出来了,这几天我心神不安,说话作事全部颠三倒四的不成体统。说实话,我确实是心里有事。一来是为太后,我怎么也不能相信,太后虽说身子违和,但也不至于就说走就走呀?头天我去拜见时,老佛爷还好好的,第二天可就见不着了。这可真是人生渺茫,无常不定,就是奴才把头磕出血来,老佛爷也看不到、听不见了。我真的是难过,也真的是伤心。二来呢,有些事情我也闹不明白。我是先皇特任的顾命大臣,是皇上御赐的上书房大臣、领侍卫内大臣和京师防务的总管,可是,这些天来,我倒是觉得自己成了个侍卫头目了。东华门、西华门、前门、神武门外驻了那么多的兵,他们是谁调来的,谁节制的,我一点儿都不知道。这,这算怎么回事呢?太后薨逝的那天,我就给自己的肩头加了担子,就想把紫禁城的防务再布置一下。可我去调兵符时,军机处的人竟然告诉我,说是张廷玉张中堂有令,任何人都不准调用兵符。这事既没有先例,皇上又没有特旨,我真是想不通了。所以在悲恸之外,又多了一层疑虑和恐惧。皇上虽然在人前人后都叫我‘舅舅’,可我并不敢自认是皇上的舅舅。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场合,我都还是皇上的臣子和奴才,君臣界限是不能让它乱了套的!奴才今日特来请见,就是想和皇上说说这些心里话。如果这些调度全是出自圣意,那就是我做了惹皇上不高兴的事,或者有什么过失,我就要扪心自问,有没有对皇上欠忠欠诚之心;但假如这个处置是出自别人,奴才就该想想,是谁在挑拨离间,是谁要让奴才和皇上生分的?他究竟是出自什么样的险恶居心?奴才以军功出身,是个粗人,本来不该这样胡思乱想的;可奴才也是个直性子人,心里有话,就憋不住想说出来。皇上对奴才这么信任,这样重托,奴才不应该瞒着自己的心事是不是?”
好嘛,隆科多这一通表白,真可以说是淋漓尽致了。方苞心想,如果抛开别的不谈,只听他这些话,谁能说他心怀异志,谁能说他精神不振,又谁能说他不是位坦荡君子?
雍正耐着性子听完了隆科多的自述,不禁哈哈一笑说:“方先生,你瞧,舅舅像是个粗人吗?只怕他比‘细’人还要更细得多哪!就这么点子事,也值得你想了那么多,可真让朕不知说什么好了。朕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从来都是天马行空,独往独来,从来也不需要和别人商量。再说,你我是什么关系?谁又敢在朕的面前说三道四地挑拨离间?你知道,年羹尧是朕的家奴,满天下的人也都说他是朕第一信任的人。就是这个年某,去年向朕写了一个密折,那上面有这样一句话,说‘隆科多是个极平常的人’。朕立刻就朱批给他,说你把舅舅看错了,他是个真正的社稷之臣,也是朕的功臣,以后,不许你对舅舅胡乱猜疑!这份折子,现在就存在那边大柜子里,你要是有兴趣,朕马上就取出来让你看看。”
坐在一边的方苞说话了:“隆中堂,按道理,你和皇上之间的事我是不该说什么的。我也不是依老卖老,非要在此多嘴多舌,咱们都曾经历过圣祖皇帝的晚年,有些事,你记得清楚,我也是永生难忘。当初诸王争位,圣祖爷给你下那个‘生死两遗诏’时,我就坐在圣祖身边。今天我旧事重提,就是因为太后薨逝是件非常的事。十四爷当着太后老佛爷的面,不遵圣旨,无理咆哮,才惹得太后气迷痰涌,突然薨逝的。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防不测之变,皇上才急调五路兵马进来护持大内。这件事除皇上以外,只有我一人知道,连张廷玉都被蒙在鼓里。中堂大人,你要是心里有气,冲着我发好了,可千万不能与其他大臣们生分了。我这话,你能听得进去吗?”
按说,方苞这一席话,大包大揽地承担了责任,台阶铺得够宽了。隆科多但凡有一点自知之明,也应该见好就收,不再说别的了。可他对方老先生的话似乎是听而不闻,还是纠缠不休:“皇上,奴才不是心中有怨气,也不敢对皇上生怨,我只是想不通。军机处的兵符勘合,平日里我几乎是每天都要用的,凭张廷玉一句话,就锁起来不让我见了!”
隆科多正因为心里有鬼,所以这话越说越远,越说越露马脚。你心里不明白的事,现在皇上自己认了帐,方先生又从圣祖爷的话说到今天的现实,你就坡下驴不全完了吗?为什么还要死死地纠缠呢?果然,雍正的眉头皱起来了,但他仍是带着笑容说:“舅舅,你和廷玉都是朕身边不可须臾离开的大臣,要相互多体谅嘛!他刚才也要进来请安,是朕挡了驾,说你什么也不要管,什么也不要问,赶快回家去好好地睡上一觉。他累极了的人,一时火气大点,说话时不注意,这也都是人之常情嘛。你还记得当年在承德时,圣祖爷生了气,他不也是拿出‘太子太傅’的身份,让我们哥几个在戒得居跪了一夜吗?那天,天寒地冻,鹅毛大雪还加着穿堂风,把我们冻得浑身上下没了一丝暖意。你想都想不出来,那是什么滋味!可我们知道,他是奉了圣祖之命的,谁也不敢有一句怨言。所以朕今天要劝你一句,凡事取其心而已,不要过于叫真。你是宰相,宰相肚子里能撑船嘛!当然,这事过去之后,朕也要找他来说说他。你们无怨无仇的,就不能坐在一块好好谈谈?”
雍正皇帝和方苞这二人,一唱一和,这“思想工作”可也真算做到家了!隆科多今天进宫,其实只是要试试皇上这里的水到底有多深。听皇上把话说到这份上,他不敢再坚持了:“主子教训得很是,奴才今日听了,一肚子的怨气全都随风飘走了。主子放心,奴才抽空一定和廷玉好好谈谈,我们之间也一定能消除误会、和好如初的。主子要没有别的事交代,奴才就告退了。”
看着隆科多一步步地走了出去,雍正看看方苞问:“如何?”
方苞神秘地一笑,也同样问了一句:“如何??”
俩人的这两句“如何”含意完全不同。皇上问的意思是:“你看隆科多像是不忠之臣吗?”而方苞的意思则恰恰相反,他问的是:“你看他的言语行动,像是受了魇魔的人吗?”
雍正点了点头:“看看,再看看吧。”他从案头抽出一份折子来,“先生请看,这是岳钟麒呈来的奏辩折子。这上边除了说年某人飞扬拔扈,怂恿军士们抢掠民财,滥杀无辜之外,还自请要带领部下的五千人马,横扫青海。还夸下海口,说一定要全歼穷寇。先生,朕还是那句话,你以为如何?”说完哈哈大笑。
雍正这话虽然是笑着说的,可是,敏感的方苞已经听出了它的重要性。他欠了欠身子恭敬地回答说:“万岁,军事上的事,臣的确不大懂得,是不是问一下十三爷和十四爷更好。不过据臣从旁观察,岳钟麒既然有志立功,且放胆让他做去,也未尝不可。”
果然,雍正一听到“十四爷”,火就上来了:“先生,请别再提允禵。朕就是再没人可问,也不会找他。明天朕就打发他到遵化去,让他在先帝灵寝那里,好好地读书思过,他不去也得去!他在青海经营了五年,也没能打好这一仗,足见其无能!所以朕也懒得去问他,朕倒是问了允祥。据十三弟说,罗布既已溃不成军,散在各地,互相失去联络。我们派五千人去各个击破,倒正是大好时机。允祥劝朕准了岳钟麒的本章,可是,朕见年、岳不和,又怕年羹尧多心,先生以为怎么才好呢?”
方苞一笑说:“万岁不必为此多虑,在岳钟麒的折子上批一句:可仍归年的节制不就行了。这样岳钟麒分享一份功劳,年已得大功,也不能再说什么。而且据臣估计,此时西疆冰天雪地的,年也未必肯和岳争这个差事。臣现在想的倒是银子的事,连年的兵灾战乱,需要的数字很大呀!臣当为万岁预作绸缪,请皇上也要有所准备。”
雍正听了很是感动,他亲切地对方苞说:“先生,你这把年纪了,还为朕日夜操劳,朕实在是过意不去。请先回畅春园休息,别的事咱们以后再议吧。”
奋威将军岳钟麒自接到皇上批复后,立即率部猛进。他的这些兵丁全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壮汉子,又人人都憋着一口气,所以尽管是在冰天雪地里作战,还是横刀跃马,纵横千里如入无人之境。只用了半个月时间,就把罗布藏丹增残部全部消灭,还生擒了罗布的妻女和“十大天王”。罗布化装逃逸,却只剩下十三骑,已不足为患了。一场关乎雍正新朝命运的西疆大战至此以全胜告终。捷报呈上,雍正欣喜若狂,昂首向天高呼:“圣祖啊,儿子托您护佑,替您报了大仇,也总算不负您在天之灵了!”
年岳报捷的兵报到来之时,已是阳光明媚的三月。人们脱掉厚重的棉衣,换上春装,显得分外清爽。这天雍正皇上召集大臣进宫,共同商议大战结束的善后事宜。人要是来了精神,心情也就格外地好,皇上先发话说:“今日能在此庆祝胜利,上赖圣祖英灵,下仗将士用命,各位也都为胜利出了力。所以今天大家都可以随便一些,不要拘礼,想到什么只管大胆地说出来。集思广议,把这事办得全始全终。”
允禩是总理王大臣,每遇大事,也都是他先发言的。太后薨逝时他们计议之事虽然没有办成,可也没留下任何把柄,所以允禩如今仍然是神采奕奕,说出话来条理清晰。他见众人都拿眼看他,也就当仁不让地先说话了:“万岁,今日命臣等商议祝捷之事,倒让臣想起了当年。想当初西疆兵败噩耗传来时,先帝也是在这里召见了群臣的,他老人家容颜惨淡,眼睛直盯盯地向西瞅着,好像是要把这宫,这墙,这万里云山都看穿似的。至今臣弟一想起那情景来,就不觉潸然欲涕。”说着,说着,允禩的眼泪下来了。
雍正皇帝也深有同感地说:“是啊,是啊!朕这几天来总是在想,今日先帝若在,老人家不定多高兴哪!”
“所以,”允禩见皇上住了口才又接着说,“臣弟以为,应该叫翰林院的人,好好地写一篇祭文祭告先帝才是正理。”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心里也都在说:这还用得着多说吗?他们刚刚这样想,听允禩又说话了:“这一仗打得干脆,胜得利落,自年羹尧以下的二十万军兵,吃了苦,受了累,他们都是社稷之功臣!臣想,朝廷应该派一位上书房大臣,或者亲王贝勒立即到前线去劳军,好好地宣扬一下皇上奖励功臣的恩意。至于年羹尧当然更应褒奖,究竟该怎么作,还请万岁圣裁。”
雍正不想说派人到前线劳军的事,他回过头来问马齐:“八弟虽然也管过理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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