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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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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爷,您这是怎么了?往后您来大帐,不必报名行礼,年某不敢承受。来,给九爷设座!”
允禟欠身小心地坐下说:“大将军,允禟想替十名侍卫讨个人情……”
他话没说完,就被年羹尧笑着打断了:“九爷,军法无情,您安享富贵就是,何必为他们劳神?”
允禟脸一红说:“大将军,是允禟不好,没把话说清楚。这些个侍卫在皇上身边呆惯了,从来不懂外边的规矩,一个个全都是没上笼头的野马,有时连皇上也是气得没法办。皇上叫他们到军中来,何尝没有要交给大将军管教之意?请大将军体贴皇上仁厚慈爱之心,网开一面,得超生时且超生吧。”
年羹尧还是不肯答应:“九爷,您知道,我现在节制着四省十几路人马总共三十万军士。赏不明,罚不重,历来是兵家之大忌。我可以恕了他们,但两厢这些军将如果不服,我还怎么能约束军队?再说,如今对罗布藏丹增合围之势已成,不日就要开赴前敌。我这里令不能行,禁不能止,号令不一,各行其事,怎么能打好这一仗?误了军国大事,我又怎么向皇上交代?”
允禟听出年某的话外之音了,这是借着“众将不服,军令就将不能执行”为理由,把对侍卫们或杀或放的权力推给了大伙。其实允禟何尝不知,这些侍卫都是来监视自己的?但他一路上费了多少精神,才把这些野性难驯的大爷收归到自己身边,又怎么能让年某一刀斩了?此时听到年羹尧话中有话,便索性彻底放下身份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向四周团团一揖说:“列位将军,他们几个犯了军纪,允禟本不敢替他们求情。但念及国家正在用人之时,皇上拳拳仁爱之心,允禟愿意为他们作保,权且寄下这十颗头颅,让他们戴罪立功,将功折罪。不知众位将军能否体谅年大帅公忠为国之心,和庙堂朝廷栽培人才的至诚?”说罢,又向众人连连叩头。”
满殿的军将见皇上的弟弟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行动来,谁不想落这个好?于是纷纷开言说:“标下愿和九爷一起,保十名侍卫不死!”
年羹尧要足了价码,也有了台阶:“唉,既然你们都愿作保,我自己又何尝想杀人?传他们进来吧。”
十名侍卫刚到行辕时那一身骄横之气如今一扫而光,灰头灰脸地被押了回来,跪在地上。面对年大将军、九爷允禟和殿上众将,挨着个地叩头致谢。穆香阿流着眼泪说:“谢大将军不杀之恩,谢九爷救命之恩,谢各位兄弟保救之恩!”
年羹尧把脸一沉:“死罪虽免,活罪难逃!来人,当众各打四十军棍,以儆效尤!”
下面军校“扎”地一声,重新把这十名侍卫放翻,扒下裤子,狠狠地打了下去。这情形大家见得多了,全都不当回事,可是允禟哪见过这血肉飞溅的场面啊,竟不由得毛骨悚然,直到四十军棍全都打完,年羹尧才绽开了笑容:“嗯,好!没有一个人呻吟求饶,这还像个样子。你们十人就留在我的中军帐下,听候使唤!我告诉你们,姓年的若有什么不是之处,你们尽可以密奏皇上,不要存了顾忌。你们不就是因有密折专奏之权,才敢这样放肆的吗?”
侍卫们伏首叩头,连称“不敢,不敢!”
年羹尧走下帅座,一边慢慢地来回踱步,一边阴沉地笑着说:“好教你们得知,我也有密折专奏之权!试想,如果皇上信不过我,怎肯把数十万大军交付给我?今日不杀尔等,并不是我不敢。哈庆生此人你们知道吗?”
穆香阿说:“回大帅,知道,他是皇上的额驸。”
“对,他是皇上身边四格格洁明的女婿,他原来也在我的军中。上个月,我让他督办军粮,他竟敢误了三日期限,我就请出天子令箭来,一刀斩了他,而且是先斩后奏!皇上不但没有怪罪我,还下旨表彰。你们自己看看吧。”说着,把一份折子扔给了穆香阿。穆香阿双手捧着打开来看时,只见上面果然是皇上的朱笔御批:
……哈庆生原系不成才之人……贻误军机,获咎处死。朕初闻则惊,既思则喜。我朝若有十数个年羹尧,不避嫌隙,不畏权贵,公忠执法,朕何至于子夜不眠,焦劳国事?宗室外戚在卿军中效力者甚多,其后但遇此等情事,即按军法一体处分,不必专章上奏。卿且放胆做去,卿但为好臣子,何虑朕不为好天子?!
穆香阿是皇亲,宫中之事知道得很多。他当然听说过四格格的事,也清楚他被处死后,雍正皇帝为什么一点也不心疼。可他看着皇上对年羹尧的朱批,却又不由得心服口服,原来想告年某一个刁状的事,现在连提也不敢提了。他恭恭敬敬地双手把折子呈还给年羹尧说:“大将军一番教诲,胜过十年苦读,咱们算服您到底了。从今鞍前马后,但凭大将军指使。”
年羹尧笑笑说:“你们呀,吃亏就在不懂事!起来吧,还老跪着干什么?军法是军法,私情归私情,说了一百圈,我们还是世交嘛。九爷为你们连饭都没吃好,你们大概也饿了。让下边重新备饭备酒,不过,我这里还有个规矩,吃饭尽饱,但包括我在内喝酒却不能超过三杯。今天你们初到,我就破一次例,让你们一醉方休。这一来是给你们接风洗尘,二来,也是为你们压惊嘛。啊?哈哈哈哈……”
一场惊心动魄的大事,就这样过去了。年羹尧心里清楚,他不能不这样做,也不得不这样做!九爷和侍卫们来干什么,别人不明白,可全在他自己怀里揣着哪!皇上的心事用不着多说,无非是急着想打好这一仗,以此来稳定朝局。年羹尧迟迟不动,皇上催也不是,不催又不行。他一定在想:是不是年某在和他玩心眼?是不是年某有心要拥兵自重?九爷来军中是皇上对他的惩戒,也是要分散阿哥党的势力;侍卫们来,则是要监督年某的行动,还要替皇上看住允禟。所以今天年羹尧才又打又拉地闹这么一通,让两个劲敌全都烟消云散,再也成不了气候,下边就该看他年羹尧的了,他怎么才能打好这一场大战呢?
夜已很深了,年羹尧还在帐外转悠。他要借这秋夜的凉风,帮助自己清醒一下纷乱的思绪,慎重地订好下一步的作战方案。西书房里灯光明亮,似乎有个人影在晃动。年羹尧走了进去,却见那个新来的幕僚汪景祺还在伏案疾书。他感到有些奇怪,便悄悄地走上前去看一看他到底写的什么。汪景祺好像对身边来了人并没有感觉,还是时而沉思,时而又笔走龙蛇地继续写着。年羹尧轻声地问:“这么晚了,你怎么不睡?”
汪景祺一惊:“啊,谁?哦,原来是大帅,恕卑职失迎……我,我这是……”
“能让在下看一下吗?”年羹尧十分客气地问。
“哎呀呀,大帅言重了。咳,人一老就没了瞌睡,偏偏今天又出了违犯军纪之事,一搅和,就更睡不着了。”所以索性起身。写点心得,让大帅见笑了。”
年羹尧接过汪景祺递来的诗章似的东西一看,竟然大声叫起好来:“好啊!你写的这些,要是发给军士们唱,不就是现成的曲子吗?”
汪景祺浅笑一下说:“谢大帅夸奖,这些东西其实就是想让军士们唱的。老朽想,军士们每天坐守孤城,除了操练外,进屋就无事可干,也实在是太清苦了些。让他们唱唱小曲,也许能鼓舞士气呢。”
年羹尧越看越高兴:“好,你这个主意实在是好。明天就发到军中,让他们全都要唱,唱出劲头,唱出军威来。你再多写些,对鼓舞士气很有用处。你写吧,我不打搅你了。”
年羹尧走向房里的沙盘,端详着敌我两方的形势。在窗外呜呜啸叫的西风中,房子里更显得安静。汪景祺走到年羹尧身边,见他头也不抬地只顾瞧着沙盘出神,便问:“大帅,您是在判断罗布藏丹增的隐身之地吗?我知道。”
年羹尧一惊:“什么,什么?你知道?快说,他在哪里?”
汪景祺拿起木棒来,往沙盘里一指:“就在这里,塔尔寺!”
“不不不,这是不可能的。你刚从内地来,还不了解这里的形势。塔尔寺离这里才有几十里,他怎么敢躲在这里呢?”
汪景祺没立即说话,只是阴沉地笑着。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向烛台一指说:“大帅请看,这间房子够大的了,烛火照得满屋通明,可是您瞧,它却照不到这里。”汪景祺一指烛台又说,“这就叫‘灯下黑’。罗布藏丹增虽然是游牧部落,但他们打仗也照样离不开水、草和粮食。如今青海四周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为什么他还能支持得住?就因为塔尔寺里有吃有喝,咱们困不了他!大帅,您心里最清楚不过了。塔尔寺是受到皇帝敕封的黄教总寺,它不但有权在青海筹粮,去内地买粮,还能得到朝廷调拨的粮食!大帅呀,断不了这个粮源,你就别想擒住罗布藏丹增!”
听了汪景祺的这番议论,年羹尧吃惊了。他没法不承认,汪景祺所言确实是有道理。按照他原来的想法,从四面八方调来大军,把青海团团包围,来个“关门打狗”,罗布藏丹增就是神仙也无处可逃。可是,现在他发觉自己错了。错就错在“门”是关起来了,但“房子”太大,而“狗”又有食物可吃,还怎么能打!他把牙关咬得格吱发响:“好,你说得不无道理。且不管塔尔寺里是不是罗布藏丹增的大本营,我先把它洗了再说!”
汪景祺忙说:“不不不,大帅,万万不可!塔尔寺一旦被剿,就要反了青海全省。塔尔寺的丹罗活佛是黄教教主,皇上的替身文觉和尚也是在这里剃度的。只因为罗布藏丹增‘窜扰青海’,皇上才让您前来平叛。可是,叛匪没平,您却血洗塔尔寺,激起了青海民变。我敢说,您今日洗剿塔尔寺,不出一月,您就将被锁拿进京问罪了!”
年羹尧一听这话,竟然呆在那里了。

第34章 唱假戏大帅巧用兵 说真话巡抚得脱身

汪景祺可称为一只老狐狸,他把形势琢磨透了,也把年羹尧的心思看穿了,他知道年羹尧如今的处境并不那么美妙,几十万大军窝在这里,每日耗费军资数以万计,战不能战,不战又无言向皇上交代。拖得越久,他的压力便越大。而年某又素以心狠手辣驰名朝野,一旦受到攻讦,说他恃宠拔扈、傲慢狂妄,拥兵自重、意图不测,杀身之祸就会立刻降临到他的头上,皇上派十名侍卫到军中干什么来了?他们一进门就差点被斩,就没有一人口服而心不眼吗?所以别看年某人如今叱咤风云,说杀就杀,说打就打,好像在西宁这一亩三分地儿上,他年某可以为所欲为。可是,这表面上的凶狠,正说明他心里的惧怕!要不,他今天又何必把桑成鼎派来送信救人?
汪景祺还知道,年羹尧眼下这个难关,非他汪景祺来帮不可,因为汪景祺的招数高出年羹尧一筹。这个人原来在索额图手下的时候,就以“才识卓著”而受到重用,索额图为掸掇太子篡位坏事时,就有他的一份“功劳”。索额图倒了,他又投靠了八爷允禩,成了八爷手下的“高参”。他帮八爷只有一件事,就是要把雍正皇帝从御座上赶下来。所以你要说汪景祺是位煽动谋权篡位的“专家”,也并不过分。汪景祺向八爷献的第一条计,就是劝八爷想尽一切办法抓军权。因为十四爷现在被叫回了北京,要想东山再起,要想手中有兵,就得在年羹尧身上打主意。别看年某是雍正皇帝的亲信,可他汪景祺有法子取得年羹尧的信任,也有法子让年羹尧俯首听命。
汪景祺一到青海就看出来了,年羹尧用的这个死死包围青海的法子,是个笨办法。这不,一点明“塔尔寺”这个地方,年羹尧果然就上了心;一点明“塔尔寺不能来硬的”,年羹尧就傻了眼。看着年羹尧傻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汪景棋上前一步说:“大帅,其实这件事,还只是学生的一些断想,能不能实现还要靠大帅的决策。学生能提供给大帅参酌的,也只是一句话:既要得到全胜,又不能授人以柄,请大帅慎思。”
年羹尧迟疑了。他不声不响地转过身来,在房子里来回踱步,苦苦地思考着。终于,他下定决心了:“桑成鼎,你进来!去筹粮处传我的令:立即切断内地运往青海的粮食。青海全省的寺庙观宇、喇嘛僧侣们的用粮一概从军饷中按人头分发。哦,还有,去传点夜宵来,我要和汪先生彻夜畅谈!”
听着年羹尧的话,汪景祺不出声地笑了。只为刚才那一席话,他已经从一个普通幕僚“晋升”为“汪先生”了。
他们的这个计划是庞大而又冒险的。如果说年羹尧原来的想法是“关门打狗”的话,那么现在可说是变成“逼狼出洞”了。按照他们两人反复合计好的方案,就是一方面封锁青海全省的粮道,一方面在下级官兵中放出风去说,天寒地冻,与其在这里无仗可打,又要耗费粮食和煤炭,不如回到兰州去,待到春暖以后再重行集结,大举进军,与罗布藏丹增决战。他暗地命令二十来名将校,东行去兰州的部队要大张旗鼓地行动,让沿途百姓和敌军探子确实相信我军是要回兰州去过冬。但行进途中,却要分做几支,暗地埋伏在指定的地点。担任埋伏的部队,要昼伏夜行,一路上封锁消息,并且每隔十里设一座烽火台。年羹尧所率的中军精锐,就驻扎在城外不远的地方,那里还设着全军最大的烽火台。只要这里烽火一起,全军要立刻杀奔西宁和塔尔寺。行动要快,下手要狠,逢村烧村,见人杀人,不给敌人留下一条活路,也不给敌人留下一张活口!
年羹尧瞪着饿狼一样的眼睛,格格地笑着说:“大家要心中有数,我唱的是一出假‘空城计’,就是一定要造成我大军东移的假相。所以凡是半路逃亡的,一律擒拿斩首。各军都要设立收容所,把掉队的人一概密送西宁。只有这样,才能诱使罗布藏丹增来攻西宁,然后四面合围,全歼敌军。你们都明白了吗?”
有人说:“大帅,西宁是我军行辕所在,也是我们的屯粮之地,假如我们前脚刚走,敌军随即就来,只靠老弱残兵是无法应付的。粮草有失,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年羹尧恶狠狠地笑笑说:“区区十万斤粮食又算得了什么?只消一把火,要不了半个时辰就烧得净光!”
“要是罗布藏丹增不肯上当呢?”有人还是不放心,“天寒地冻,我军分散行动,远离中军和补给线,这可都是犯着兵家大忌的啊!”
“你说得对,粮食最能要了人命!我们要过冬,敌人同样也要过冬,我已经卡断了所有通往青海的粮道,行辕里的十万斤粮食就是最好的诱饵。人,只要饿急了,就会什么也不顾的。我已经向皇上奏报了我们的计划,现在和众将约期半个月,十五天后,就是罗布不来,我也照样点燃烽火,你们就退回西宁来集结。这一冬,我宁肯饿死青海全省也在所不惜!”
听着这狠到极点,也毒到极点的话语,众将都不寒而栗。可是,军令如山,他们谁又敢说不执行?就在这时,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一个很不受年羹尧喜欢的人。谁呀,甘肃巡抚范时捷。
范时捷这个人是从康熙年间就入朝为官的,人倒是十分机灵能干,也颇为正直。可是,他有个小小的毛病,就是爱和人开玩笑,也爱别人和他胡闹。你越是骂他,他就越高兴;要是你三天不理他,不骂他,他就会浑身难受,甚至还会发脾气。十三爷允祥摸准了他的这个贱毛病,一见就骂,一见就让他趴在地上学驴叫。他还真不怕丢脸,不光是学驴叫,叫完了还要加上两声驴放屁,这才算过了瘾。他觉得十三爷瞧得起他,没把他当外人,所以他把十三爷当作了唯一的“知音”。十三爷说什么,他就乖乖地听什么,绝对不打一点折扣。年羹尧听说他很能干,就通过十三爷把他要到甘肃来当了巡抚。不过年羹尧不开玩笑,老是沉着个阴森森的脸,让人一见就心寒。也许是年羹尧太严肃了点,架子太大了点,对自己的身份和地位看得也太重了一点,所以,范时捷人虽然来了,却对年羹尧敬而远之,不常来往。他总是躲着年羹尧,不得不见面时,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年羹尧对范时捷也不满意,觉得这个人不会巴结,总是听调不听喝,不把他年大将军看在眼里。总之,年羹尧只要见到范时捷,就从心眼里感到腻歪。今天年羹尧一听说他来了,就打心底里烦。可是烦也不行啊,人家是甘肃巡抚,你大将军权势再大,也不能不见啊?说声:“传进来!”范时捷就大大咧咧地进来了。
年羹尧往下一看,这位五短身材,墩墩实实的范大人,闪着一对满不在乎的黑豆眼,身上的官服不知是剪裁不当,还是他不会穿,怎么看就怎么别扭。更让年羹尧生气的是,他进来之后,并没有像别的官员那样规规矩矩地行礼,既不报名,也不叩拜,却只是打了个千。年羹尧看着他这副贱模样,心里不痛快了,沉着脸问:“我这里军务正忙,你来干什么?”
“我说的也是军务。”范时捷似笑非笑地说,“上次我向大将军要军帐,你要我去找兵部,可兵部说,所有的军用物资都拨到你这里了。所以,我还得来找你。甘西的驻军几十个人全挤在一座帐篷里,说句玩笑话,半夜里出去撒泡尿,回来就没地儿睡了。所以我才来请示大将军,应该发给我们的帐篷,何时才能够到手?”
年羹尧冷冷一笑说:“就这么点子事,你也值得大老远地跑来找我?”
“哎,这怎么能说是小事呢?”范时捷没有一点胆怯,“还有,你要甘肃绿营兵马移防松潘,我也有点想不明白。岳钟麒将军驻军之地。就离松潘近在咫尺,何必要舍近求远地从甘肃调兵去呢。我想请将军三思,最好是收回成命。”
这句话说得虽然很随便,可是却正犯了年羹尧的大忌。年羹尧和汪景祺定好的这个诱罗布上钩的假“空城计”,是死死地瞒着岳钟麒不让他知道的。年羹尧为的是要独享胜利果实,独得皇上的嘉奖。所以在部署兵力时,把甘肃的绿营军调往松潘,名义上是防止罗布南窜,其实是阻拦岳钟麒抢功。现在范时捷要他“收回成命”,那不等于是与虎谋皮吗?可是,年羹尧的心事又不能向范时捷明说,只好敷衍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范时捷却不是那么好打发的:“知道了并不等于给我解开了难题。我今天回去了,可明天兵士们照样没地儿睡,岂不是伤了大将军爱兵如子之心?我已将我的难处,向岳将军发了移文,请他再和年将军协商一下,最好是由岳将军驻守松潘,也免了甘肃军将的劳苦。”
范时捷说得十分轻松,可话一出口,却让年羹尧大吃一惊:“谁让你把部队移防的事告诉岳将军的?你有这个权吗?”
“怎么没有,我不但有,而且这个权力还是你年大将军亲自给我的。”
“什么,什么,我叫你这样子的?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看看看,大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上次在甘东誓师您登坛阅兵时亲口说的嘛,您说岳将军是副帅,告诫众将说,以后有事,要随时向您和岳将军一齐通报,不得隐瞒。你说这话时大家都在场,也都听见了呀!不信你叫他们来问问,看我说的有一点走样没有。”
年羹尧万万没有想到,范时捷如此难缠。他说得振振有辞,又让你无法驳倒。心想,好嘛,你可真算是个活宝,我竟然拿你没有一点办法。他烦燥地挥挥手说:“好了,好了,你什么也别再说了。告诉你,你的差使我已经给你撤了,你回去把巡抚的一摊子事移交给布政使,然后就回家听参去罢。”
“是!在下遵命。”范时捷不急也不气地说:“原来是您保荐我来甘肃的,我还以为您是一心为公呢,现在看来您并不待见我,那我就只好回去听参,也写我自己的申辩折子去了。正好,听说皇上有旨意让我去做两江巡抚,既然有人代理,我这就是向大将军辞行了。”说完,打了个千,起身又说,“大将军多多保重,我去了!”
年羹尧这个气呀,他简直想把范时捷抓到手里揉碎了。看着范时捷走出去的背影,他在心里说:哼,小子,你这个两江巡抚的梦做不了十天,就得乖乖地回来听我的摆布!
可是,年羹尧也有失算的时候,范时捷就那么好摆布?他知道年羹尧是一定要告他的刁状的,所以他得赶在年某的前边。匆匆赶回兰州以后,他向布政使移交了差事,连家眷都顾不上带,就骑上快马直奔京城去了。回到京师,又马不停蹄地来到西华门递了牌子请见万岁。皇上的旨意很快便传了出来,要他先到军机处报到。太监高无庸还告诉他说:“范大人,你来得不巧,太后今天犯了老病,凤体欠安。皇上一大早就过去侍候了,十三爷和十四爷大概也得进去。前边那里就是军机处,你先去见见张大人也好。”
范时捷来到军机处,见张廷玉、马齐都在这里,他一一参见了。他知道张廷玉是位道学先生,在这里他是不敢胡闹的。张廷玉待范时捷行过了礼说:“哦,老范进京述职来了吗?请先稍坐一下,我和孙嘉淦谈完就说你的事,哦,嘉淦,你继续说下去。”
孙嘉淦正在向张廷玉报告他去贵州的事:“张大人,杨名时和蔡珽互相攻讦的事,我已做了查问。云南有盐,要经过娄山关运往四川,杨名时下令开关,但要按章纳税。可是,有个叫程如丝的知府,却仗着蔡地的势力,强行以半价收购,从中获利,中饱私囊。杨名时撤了程如丝的职,但蔡珽却马上委派这个程如丝去当了娄山关的参将,照样盘剥盐商贩夫,激起了民愤。程如丝竟然调集了几千军士,鸟枪弓箭全都用上了,一下子就杀死了三百多人。为严申法纪,杨名时请出王命旗来斩了程如丝。我想去见蔡珽,可他竟然要我捧了手本报名进见!我一个左都御史,蔡珽不过是个驻外将军,他有这资格吗?所以我就拂袖而去,蔡珽也就上了这个参劾我的奏章。请张大人照我这话如实奏明皇上好了。”
张廷玉听了说:“嘉淦,皇上只是让我问一问你,并没有怪罪的意思。我劝你一句话,这件事你最好写成密折,或者亲自向皇上密陈。你要学会体谅皇上的难处,还要学会能顾全大局,而不要一味地使性子。你是言官,当然是看到什么就应该说什么。可是,家有三件事,先从紧处来。皇上现在一是要顾全太后的病体,二呢,还要不分昼夜地想着前方的军事。原来定好了的木兰秋狩都取消了,你要是再一闹,不是让皇上心里更烦吗?”
孙嘉淦低头想了一下说:“好,张中堂,我听你的。不过。也请中堂向皇上转告我的肺腑之言。我孙嘉淦不是在为杨名时说话,他是我的同年不假,他如果有错,我也照样参劾他!可是,杨名时在贵州,火耗银子只收到二分,这在全国也是绝无仅有的。他却说:‘贵州这地方,是出了名的人无三分银。收他们二分火耗,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我向皇上打了保票,一年之内要粮银自给自足。我不苦点,不给百姓做个表率,怎么去要求下面的官吏和百姓,又怎么向皇上作交代?’中堂啊,我不是不懂道理,我是在为杨名时担心哪!我怕,怕他让蔡珽这个老兵痞子参倒了呀!”
张廷玉听了这话,也是十分感动:“你放心。杨名时向皇上打了保票,可皇上也给杨名时打了保票:六年之内,绝不调换他的巡抚之职。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孙嘉淦放心了:“张大人,有您这话,我就回去写我的折子,再也不会来打扰您了。”
张廷玉回过头来对范时捷说:“我这里事情太多,劳你久等了。我原来想着,你不会回来得这样快的,想不到你还是个一刻也坐不住的脾气。”
范时捷轻松地一笑说:“张大人,您哪里知道,年羹尧把我的差使给撤了,我不回来,呆在那里还泡的个什么劲?我这是赶回来听候处分的,我还想请见皇上,说说自己的心里话。”
两个上书房大臣听了这话都不免一惊,一位封疆大吏,与年羹尧根本没有隶属关系,却被年羹尧说撤就撤,甚至连中央机枢大臣们都不知道,这事也办得太出格了!他们正要说话,却见十三爷和十四爷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范时捷一见十三爷,就像见到救星一样,连忙迎了上去行礼叩见。可是,他一看十三爷那珠泪汪汪的双眼,突然站住了。十三爷强忍泪水,也只说了一句话:“太后……已经薨了……”

第35章 太后薨京师酿动乱 皇帝乐军报暖人心

皇太后突然薨逝的消息震惊了所有的人,张廷玉和马齐甚至惊得跳了起来。马齐心直口快,脱口就说:“不会吧,昨儿个我拜见太后时,老人家还神定气安的呢,怎么今日就……”
张廷玉连忙抢过他的话头,把马齐那句没有说出口来的“暴卒”二字堵了回去:“太后的痰症已经十几年了,总是时好时不好的。当年邬先生曾为太后推算过,说太后有一百零六岁圣寿。现在想想他是把昼夜分开来计算的,可不正好多说了一倍。我们不能再多说这事了,眼下最要紧的是为老佛爷安排丧事。”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把顶子上的红缨拧了下来。别人见他如此,也都纷纷拧下了自己的冠缨。
范时捷这时可真是伤心透了,心想我怎么这样倒霉呢,一回京就赶上了太后薨逝的大事,看来,自己的事且得等些时排不上号呢。他看看允祥说:“请爷节哀珍重。朝里出了大事,奴才的事就提不上了。请爷示下,奴才是否可以在京候旨,等丧礼过了再递牌子请见?”
允祥看了他一眼说:“我告诉你,年羹尧参你的本章已经到了,你被他撤差的事我也知道。但此时万岁哭得成了泪人,谁敢向他回事啊?你先回去,等过了这阵子再说吧。”
一听说年羹尧的折子先到,范时捷像吃了个苍蝇似的,浑身上下哪儿都不舒服,唉,怪只怪兰州离北京太远,恨只恨他骑的那匹马跑得太慢,如果早到一天,不是就能和十三爷说说心里话了吗?
大后的突然薨逝,给雍正皇帝带来的悲痛,是难以名状的。雍正自认为是个孝子,哪有母亲死了儿子不痛哭流涕的道理?张廷玉他们赶到慈宁宫时,皇上已经哭得几乎不醒人事了。张廷玉虽然也想大哭一场,但他是上书房大臣,他必须料理皇太后的治丧大事,也不能让皇帝这样没完没了地哭下去。见满大殿的人不管真的假的,有泪没泪,一个个全都在哭。他当即立断,一面吩咐太监们把皇上搀扶起来,强按在龙椅上。一面向众人高喊一声“止哀!”这才压住了这个乱劲。
雍正皇上用热毛巾揩了脸,满面倦容地说:“朕方寸已乱,什么话也不想说,廷玉,你和他们商议一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朕听你们的也就是了。”
张廷玉刚办了大行皇帝的丧礼,轻车熟路,马齐也极力推荐他,于是他就自然而然地当上了太后丧仪的大主管。他铺排得也确实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大丧的事就这样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了。方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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