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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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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苦苦挣扎、又至死也不肯求饶的小禄。如果不是高福死命地拉着胤祯,而这位四爷又因受了太大的刺激昏了过去,他当时就要冲过去了。他没能救出这个为他献身、又为他死去的善良的女孩子,当他终于走近这里时,看到的却是那棵烧焦了的老柿树,和树上那已变成黑色的斑斑血迹,连她的姐姐小福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这幕惨景对胤祯来说是永生难以忘却的,而化成灰烬的小禄也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后官粉黛三千,他却无一动心,是不是由此而起呢,谁也不知道。就是这件已成往事的回忆,也只是深藏在他自己心中,而不敢把它说出来,甚至不敢想起这件事……
可是,今天刘墨林却在无意之中触到了皇上的隐秘。尤其是当刘墨林说出那位苏舜卿也是“隶属贱籍”时,雍正皇上被深深地打动了。一时间,他心潮起伏,简直无力控制自己的感情。但他明白如今自己已是皇帝,不能再想那早就逝去的往事,小禄也没有可能与他共享富贵了。他狠狠心把心头的不快压了下去,决心为千千万万个小禄申张正义,把明代永乐皇帝和他制造出来的虐政永远打入地狱,让数百年来繁衍成百万之众的“贱民”重见天日!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刘墨林说:“才士风流,算得了什么大事?不过,单单为苏舜卿脱籍,又似乎不近人情。廷玉,你来拟旨:用明诏发布,即日起,为天下所有贱民一律脱籍,耕读渔樵,与庶民相同。”
张廷玉听了大吃一惊,心想,这可不是件小事啊!“耕读渔樵与庶民相同”,这就是说,连王八、戏子、吹鼓手也可以堂而皇之的入仕做官了。那么,全国的文人们将会怎样看待这个诏谕呢?会不会引起他们的反对呢?张廷玉的脑子转得很快,早年他就似似乎乎地听说过,四王爷曾和一个乐户的女子情笃意合,私订了终身。今天雍正这番处置,不过是借刘墨林之请偿还皇上昔日的夙愿罢了。可是,这话,张廷玉可不敢出口,想了想,他试探地说:“主子,如此举措,使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贱民得以超脱苦难,恐怕家家都要为主子烧香磕头,立长生牌位了。不过,以臣之见,这类贱民从事贱业已久,不会种地,不能务工,也不懂经商之道,突然让他们改行去干别的,恐怕还不如干他们的老营生更为有利,所以臣以为,皇上之命可行,但最好是不要强求一律,听其自愿也就是了。再者,他们刚脱贱籍,即入庙堂,似乎也有伤风化,不利观赡。可否在脱籍两代之后,才许读书进仕,以表示朝廷尊儒重道的本旨。”
雍正仰着脸思索了好大一会儿,心里虽然不同意,可又觉得张廷玉说的似乎是无可挑剔,才勉强地说:“好吧。你这也是老成谋国之言,就依了你,拟旨后明发也就是了。”
副总管太监邢年进来报告说:“主子,广生楼上的字画都已贴好,筵席也已摆上,各位王爷、贝勒、贝子和大臣们都到齐了,请主子启驾!”
雍正来到西华门前时,三位皇阿哥弘时、弘历和弘昼都在门前跪接。雍正下了銮舆,问他们:“你们的字都挂上了吗?”
弘时上前一步奏道:“回阿玛,兄弟们的都挂上去了。不过听说阿玛只选了两幅,儿子们不敢僭越,又都各减了一幅。我和五弟是两幅,四弟则只挂了一幅。”
雍正看了一眼弘历问:“你为什么只挂一幅呢?”
“回皇阿玛,儿臣的字写得不好,不敢与众位书林宿儒们争短较长,更不敢污了皇阿玛的法眼。但是阿玛既然有命,儿臣也不敢不送,就选了这一幅,儿子只是因为圣命难违,勉力为之罢了。”
弘历这回答很让雍正满意,他高兴地说:“这样也好。今天是朕为朝廷百官们专设的筵席,你们不必入席,就在旁边给众大臣们斟酒,代朕做东。他们给朕办事半年了,应该好好地谢谢他们,你们殷勤一些,也是应当的嘛。”
吩咐完了,雍正就端正身子来到广生楼下,楼前等候的人们,一听静鞭三响,知道皇上驾到,连忙齐声高呼“万岁!”雍正满怀喜悦地走到近前说,“都起来吧,今天是以文会友,君臣大礼不要过于拘束,那样岂不乏味?来来来,大家还是先看看这些字画,评出状元来再入席饮酒吧。”
广生楼是东六宫中最大的一座望楼,因为楼上供着广目天王,所以叫做“广生楼”。楼下是平日祭祀用的,占地很大。楼内装有玻璃大窗,十分明亮。今天送来的字画总共有二百来幅上下,其中一半是歌功颂德的,一半是唐诗宋词。下边的人,早就得到高无庸送来的消息了,都悄悄地写好他们“选中的”字,放在身上,画品里,则大多是花鸟虫鱼,山水龙凤之类。雍正站在一幅“钟馗图”前看了好久,突然说:“这幅画神形兼备,确实不错。只可惜没有题跋,略显美中不足。谁能即席赋诗一首,为此画增色?”
刘墨林今天的差使是主持这场品评书画,虽然他的字写得不错,可是皇上并没有让他也来参与。听皇上这么一说,他有点技痒难耐了。再说,皇上刚刚为苏舜卿解除了贱籍,他也总得报答皇恩啊。看见没人应召,他便跃出班来请旨:“皇上,臣愿为此画题诗!”
雍正笑了笑却没有说话,刘墨林趁着兴头,饱蘸浓墨,奋笔疾书一诗:
面目狰狞胆气粗,榴红薄碧座悬图。
仗君扫荡妖魔技,免使人间鬼画符。
一笔狂草如疾风骤雨,写得酣畅淋漓,众人还没来及喝采,雍正急急说道:“再加一首!”
“扎!”
刘墨林几乎是不加思索,提笔就来:
进士头衔亦恼公,怒髯皤腹画难工。
终南捷径谁先到?按剑输君作鬼雄!
“好!”雍正皇帝见他才思如此敏捷,不禁击节赞赏,“不但诗好,字写得也好。你还能再写一首吗?”
刘墨林略一思忖,提笔就写:
何年留影在人间?处处端阳驱疠疫。
呜呼!世上魍魉不胜计,
仗君百十亿万身,却鬼直教褫魂魄!
雍正皇帝简直高兴得心花怒放了,连声夸奖之后,又传旨说,“这幅画可谓一品,字也堪称一绝。可收进三希堂去留传后世!今日各人所选的字,都写了名次交翰林院去秉公评定——开筵!”
众臣工怀着毕恭毕敬的心情,随着皇上走了进去,参加这难得的御赐盛宴。张廷玉边走边想,这幅“钟馗图”,是今科殿试第四名曹文治所画,皇上如此看重它,恐怕不仅仅是刘曹二人诗画双绝,而是皇上现在最需要的是钟馗这个捉鬼的英雄,最需要用他来镇慑妖魔,革除弊政,剪除敢于反抗的厉鬼,平定政局啊!

第30章 赏皇子子弟生异心 奖亲王王府蓄乱臣

端午节酬谢百官的赐筵开始了。皇上在首席坐定之后说:“朕刚才去太后那里请安,太后老佛爷传下懿旨,说一年中只有正月初一、十五、仲秋和端午这几个重要节日,大家忙了这么多日子了,该让办差的人们松泛一下。李德全,你去外边把胙肉给侍卫们送一些去,他们也够辛苦了。王掞师傅有病,你亲自去御药房为他选些得用的药送去。还有,方老先生回畅春园了,你关照御膳房,照这里的规格,给方先生送一桌席面去。来来来,大家尽情的享用吧!弘时你们兄弟过来,为众大臣们敬酒。”雍正说完,自己先动筷,夹了一口菜吃,众人这才敢举著用餐。
弘时、弘历和弘昼这哥仨,今天是四更起身,先按父皇规定,读了一个时辰的书。然后五更刚到,就进来随着皇上到各处进香,现在已是正午时分,肚子里早就咕咕乱叫了。眼看着这满桌的珍馐佳肴,不但一口也不敢吃,还得围着十几张桌子给大臣们敬酒,连一点不高兴也不敢带出来。弘历和弘昼还没什么,弘时却实在是忍受不住了。就在这时,翰林院的人将今日书画评比的结果呈送上来。凑着皇上一分神的功夫,弘时向两个弟弟使个眼色,三人便来到了外面。楼外,几十名侍卫们吃得正香哪!他们一看,原来侍卫们吃的全是胙肉。胙肉是祭祀专用的,侍卫得了旨意,当然能吃,可是,他们兄弟三人却不行。弘时这个馋哪,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他气愤地说:“不就是胙肉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弘昼,你看,他们能吃,咱也能吃!”说着动手切了一块递给弘昼。弘昼年纪还小,也早就忍不住饿了,但他左右看看,还是不敢吃。弘历却站在一旁冷眼观瞧,既不和哥哥争胙肉,也不出面干涉。弘时哪把四弟放在眼里呀,却早就大吃大嚼起来了。
太监邢年走出来传旨:“宝贝勒,万岁叫你进去哪!”
弘时忙问:“是单叫四弟,还是我们一同进去?”
邢年回道:“万岁单叫四爷,没听见叫二位爷同去。”
“你知道为什么单叫他一人吗?”
“回三爷话,奴才只听见一句,好像万岁要赐四爷胙肉。”
弘时一听这话,脸上立刻就变了颜色,把正在吃着的胙肉连刀一起,“咣”地一声,扔进了盘子里,用眼角翻着弘历说:“好啊四弟,我们俩可是净等着沾你的光了!”
弘历不愿多说什么,只是向三哥一躬,便随着邢年走了进去。
广生楼上,字画的评选已经揭晓,雍正的两幅字和那幅钟馗图自然是高中榜首。它们被单另挑出来,用屏风张挂在御座后面,十分显眼。弘历知道,这两幅字来自父皇御笔,所以一进来先就恭恭敬敬地对两幅字行礼,回头又给父皇行了礼,这才规规矩矩地站在雍正身后。
雍正回过身来,带着爱怜的神色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真是越看越高兴。弘历与他的哥哥弟弟都不同,弘时因为知道父皇崇尚俭朴,所以常常是穿得皱皱巴巴地故作姿态;弘昼年纪还小,有时就不免显得邋遢。弘历则完全不同,穿一身半旧的团龙褂子,浆洗得干干净净,熨烫得平平整整。剃得簇青的头后面,一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直垂到腰间,衬着那目黑似漆、面白如玉的脸庞,稳重儒雅又潇洒风流。雍正指着他向大家说:“你们都已知道,山东的总督、巡抚和布政使三位大员一同被革职查抄了。他们是怎么坏事的呢?就是朕的这位四阿哥宝贝勒带着人亲赴灾区,化装成灾民,每天吃舍饭、吞野菜,一连查了几个月,才查出这群墨吏侵吞朝廷赈灾粮款的丑行,也才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所以从四月以后,山东再没有饿死一个灾民!”
众人一听这话全都把目光转向弘历阿哥,哦,怪不得老长时间见不到他,原来他下去化装私访了!昨天来的邸报上说,山东三大宪同时解组罢官锁拿进京,他们看了还不知这三人是犯了什么罪呢,原来又是贪墨,又是在灾民的身上榨油!啊,皇子阿哥扮做叫化子,吃野菜,吃舍饭,受那么样的苦,来来回回几个月,换了别人能办到吗?
雍正从容不迫地继续说道:“国家对有功之臣从来是不吝惜封赏的,皇子贵戚也不例外。趁着今天这个好日子,众臣工都在这里,朕下旨:弘历着进宝亲王,赏带十二颗东珠!”弘历一听此谕,连忙跪下叩头。可是雍正不等他说话就接着说:“发现山东赈灾粮款被侵吞的还有李卫,他在两江布政使任上,督催亏空,偿补国库也卓有成效,着晋升两江总督实缺;田文镜催交亏空,督运大营军粮有功,着补河南巡抚之职。廷玉,筵席一散,你就拟旨明发天下!”
弘历这时才有了说话机会,他伏地叩头说:“儿臣何德何能,如何能当得起父皇这等重奖?”
雍正笑笑说:“你怎么当不起?你办事能沉得下去,能务实,不虚夸,这就很是难得。来人,赐宝亲王一块胙肉!”
随着雍正皇帝这一声喊,楼内楼外响起一片赞叹之声。李德全奉命出来,小心翼翼地切了一块方方正正的胙肉,用黄缓子盖着端了进去。弘时和弘昼两人都听见了皇上的话,也看见了李德全那恭敬谨慎的样子。弘昼一来是年纪还小,对四哥受到褒奖的事,无所谓喜,当然也无所谓气;弘时却不同了,眼看着四弟在父皇的心目中远远地超过了自己,他心里能好受吗?李德全前脚刚走,他就奔向盘里的胙肉,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一边还在发着牢骚:“五弟,快来吃呀!没有人赏,咱也不能饿死。吃呀,把这盘子肉全都吃光!”
弘昼却没有他这位哥哥大胆,他虽然饿得厉害,可没得父皇旨意,尽管一直咽着口水,还是不敢吃。在广生楼上与群臣同欢共庆的皇上,并没有忘掉他另外的两个儿子。李德全再次奉命出来,手里端着两个大盘子。盘子里盛着两只又肥又大的烧鹅,也是用黄绫子盖着,他走近前来宣旨说:“奉圣谕:赏给弘时、弘昼二位皇子!”
“扎。谢父皇恩典!”
二人叩头谢恩之后,一人端过一个盘子来。弘昼正在饥火中烧,这只肥鹅送来得正是时候,当然是大快朵颐。可弘时早就在打着饱呃了,还得装着“吃得很香”的样子。因为君有赐,臣不敢辞;父有命,子不敢辞,这是千年古训。别说这是美味了,就是皇上赏了毒酒,也得照样谢恩领赏,一口不剩地全都吃光。
这一餐端午筵席直吃到未末时分才告结束。雍正对所有与筵的人都有赏赐,刘墨林还格外受宠,比别人多得了一方青玉镇纸和一柄湘妃竹扇。他和今科状元王文韶、榜眼尹继善、传胪曹文治等说笑着一起来到天街之上,回头一看,三爷弘时走得有气无力,脸色也很难看,便想上去请安问候。尹继善却深知此中原委,快步上前赶上弘时,趴在他的耳边,说了句什么,就又回来了。王文韶问他:“你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尹继善笑了:“我知道他是今天赴宴撑的。刚才我对他说,三爷,你上轿之后,用手抠一下嗓子,吐出来就万事大吉了!”四人同时放声大笑,尹继善却说:“哎,我告诉你们,阿哥的事咱们少管。以后也不要总是咱们几个在一起嘀嘀咕咕的,皇上最讨厌科甲习气。我今天接到吏部票拟,明天就要到金陵去,你们在京城里也得小心,皇上的耳目厉害着哪!”
雍正的耳目灵通,他们早就领教过了,那张“打丢了”的牌不就是最好的说明吗?王文韶问:“哎,好端端的,派你去金陵干什么?”
尹继善小声说:“奉旨抄家!李卫给皇上来了密折,把随赫德给告了。几个月前,随赫德是奉命去抄曹寅家的。曹家从大祖皇上那会儿,就归顺了大清,已是百年望族了。他们家亏空国库七百万两白银,可圣祖皇上六次南巡就有四次住在曹家,他能不拉下亏空吗?随赫德去抄曹家时,顺手侵吞了四百两黄金,这次就轮着他也被抄家了。宦海风涛如此惊心动魄,怎不让人感慨万分!”
他们正在说话,却见隆科多远远地过来向刘墨林招手:“刘墨林,快,万岁在养心殿小书房里等你去下棋哪!”
刘墨林躬身答应一句:“是。”看着隆科多上了轿,这才急急忙忙地走向大内。
隆科多此行,是奉了皇上的圣谕,专程到八爷的廉亲王府传旨的。他的大轿刚在门前落下,就有小太监跑了过来,一听说隆大人还带着圣旨,更是不敢怠慢,打了个千,便飞也似地跑了。顷刻间,只听礼炮三响,府门洞开,廉亲王允禩头戴朝冠,领着合府上下人等迎了出来,把隆科多让进正厅,南面站定。允禩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又说:“臣允禩恭叩万岁金安,聆听圣谕!”
隆科多应了一声;“圣躬安!”向下一看,见允禩一脸庄重,便摆着架子开口说道:“廉亲王允禩才识卓著,多有建树,又日夜勤劳王事,不避烦难。着即加封为总理王大臣,赏双亲王俸,仍在上书房,与允祥共谋国事,辅佐朕躬。钦此!”
“臣允禩谢恩。”廉亲王深深地磕下头去。
宣旨使命一完,隆科多走了下来,双手掺起允禩,一甩马蹄袖就要行礼。允禩连忙上前扶住:“舅舅,这如何使得?来呀!西花厅设筵,舅舅请!”
隆科多可不想再来搅和这个混水了。他知道,八爷府是个是非之地,八爷这里的酒是喝不得的。上回和九阿哥、十四阿哥的谈话他还记忆犹新,哪还敢在这里停留:“王爷,您的厚情我只好改日再领了。今儿个皇上要去畅春园,要我从驾……”
“得了吧,舅舅!骗谁呢?”九爷允禟突然闯了进来,“别以为皇上的耳朵就那么长!他的那一套只能吓唬王文韶那样的书呆子,在这儿玩不转!八爷府几十年经营,上上下下几百人全是家生子儿奴才,和你说几句体己话还能走露了风声?再说,我们叫你谋反了吗?”
允禩上前一笑说:“舅舅,你别往心里去。老九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刀子嘴,豆腐心!皇上今天要去畅春园见方先生,是张廷玉和马齐从驾;老王掞不行了,上了遗折,也要去看看;山东出了亏空,得叫宝亲玉去催;两江那里的亏空,要和方先生商议办法,派个钦差去。我说的不错吧?所以今天皇上用不着你。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这里是个是非之地,我也是个是非之人。我并不是一定要攀扯你,能在一块说说话,也是为了你好。你要是不肯,我绝不勉强。”
别看允禩这话说得随随便便,从容不迫,可哪一句都是绵里藏针,字字都带着骨头。他对雍正皇帝的一举一动都了若指掌,更是让人吃惊。他的这张“情报网”撒得有多大呢?隆科多打了个寒噤,不敢再说要走的事了:“八爷既然这么说,我要是不肯留下来,就是失礼了。其实,八爷原来就是亲王,如今又恩加了总理王大臣,进职加俸,天子驾前第一人,谁能和您相比呢,我真是该为您庆贺才是。”
“哈哈哈哈……”允禩放声大笑,“说得好,走,跟我到花厅去!”
隆科多怀着一肚子的狐疑,跟着八爷来到后书房,却见里面有两个不大认识的人正在下棋。允禩走上前来,拉着隆科多说:“来来来,我来为你们引见一下。瞧见了吗,这位就是上书房满大臣兼步军统领九门提督的隆科多大人。”他又向边上一指,“这位嘛,是原来的上书房大臣索额图的门下清客汪景祺先生,至于另一位,大概就用不着我多说了,舅舅见过的,前几天在宫中为太后祈禳的密宗真传空灵大法师。来来,大家都是我允禩的朋友,不必讲客气,也用不着安席了,就请随便坐、随便吃酒吧。”
允禩在主人席位上坐下,亲自把盏为各人斟了门杯,这才又笑着说:“你们别看我这位舅舅如今已见老态,当年可是金戈铁马气吞山河呢!先帝爷西征时,在科布多被围,舅舅背着先帝突围出来,为大清建立了擎天保驾的不世之功啊!来,舅舅,我先敬你一杯。”
隆科多忙站起身来说:“哎,这怎么可以?我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提它干什么?今天是您的大喜日子,还是让我敬你一杯吧。”
“好!就依着舅舅,我喝,我喝。”允禩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舅舅,你现在是正站在上风头上,我说句话,可能你不爱听。老子有言:‘福兮祸所伏’,说得真好啊!人哪,常常是一旦得意,就忘了后路,实在是可悲可叹。舅舅你说是吗?”
隆科多沉思一会儿才说:“王爷,我向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早年的事已经成了过去,不要再想它了,想得太多,有百害而无一利。当今皇上,虽然刻薄却并不寡恩。看看您的身边,受到皇上重用的人中,有多少是您的亲信部下?今儿个又蒙皇上加封加俸,依奴才看,在兄弟情份上,皇上已是十分顾全的了。”
隆科多说话时,那位空灵大法师像个狗肉和尚一般,一直在吃肉喝酒,对身旁之事不问不闻,汪景祺却不冷不热地说:“是啊,是啊,隆大人说的似乎有理,可你只看见了一面,没看见另一面。有人联名上表弹劾十四爷,说他大闹先帝灵堂,君前无礼,要求将他削为庶民,你知道吗?”
隆科多不愿与这个并不熟悉的人说话:“知道又怎的?万岁已经把它留中不发了!”
汪景祺却似乎对隆科多的态度视而不见:“留中不发并不等于结案!最近皇上选派十名侍卫到年羹尧那里‘学习军事’。九爷也在其列,你知道吗?”
“啊!?不会有这种事吧?九爷,这是真的吗?”九爷苦笑一下,算是默认了。“我还真的不知道这回事,九爷您看,要不要我再向皇上通融一下。”
“算了吧,舅舅。我亲自去和他说,还求不下来呢,你又能顶什么?”九爷气愤地说,“不光是我,还有十爷,也被发出去了,说是让他去护送一位喀尔喀台吉的灵柩。哼,那是该着十爷干的事吗?且不说,他不过是来京为先帝送葬而死在了北京,也不说这事只需派一位官员就能办好,喀尔喀离北京万里之遥,要过沙漠瀚海,还要绕过青海战场,这不是明摆着要十爷去送死吗?”
隆科多越听越惊,越听越怕。索额图从前是曾被康熙处以永远圈禁的人,而现在和他说话的这个汪景祺,又是索额图当年得势时的清客,他怎么会进入八爷府,他怎么会对朝廷中的事这样清楚?他,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第31章 议夺位两强共携手 遭贬放千里定单骑

隆科多因不知道汪景祺现在的真实身份,又听他对朝廷里的事了解得太多,心中充满了疑惧。他脱口而出地问道:“汪先生,你关心的事未免太多了吧?”
汪景祺的眼中闪着绿油油的光芒,却不冷不热地说:“我这就要说到你了。你自以为是顾命大臣、受恩深重;你自以为是忠心耿耿,实心实意地在为皇上办事,这都一点不错。你放心、九爷也不会拿着那纸文书逼你做什么事,凡事都要讲情愿嘛。不过,学生却想提醒你隆大人一下:身为提调京城兵马的长官,驻在畅春园西的锐健营和绿营换防,你知道不知道?图里琛将出任丰台大营的提督你知道不知道?热河驻军也更换了都统你知道不知道——别别,隆大人,你先不要惊愕,还有呢!有人参你卖官受贿,说你在密云祖陵置了一百顷庄园;还有人参你飞扬拔扈,对皇亲无礼。比如,你在十二爷面前擦身而过却不行礼;你说二十三爷‘童稚无知’这事可有?还有人参你曾说过,‘白帝城受命之日,就是死期到来之时’,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大概用不着学生告诉你吧………
汪景祺侃侃而谈,如数家珍;隆科多却战战兢兢,似遭雷殛,允禩向汪景祺摆摆手,他自己却走上前来说:“天威难犯哪!舅舅你自己心里应当明白,你并不是忠臣,也不懂帝王之心!当年圣祖皇帝剪除鳌拜的前一天,不是也曾封了他个‘一等公’吗?这与今天的情势有什么不一样呢?我得了个总理王的空名,九弟、十弟和十四弟却受到整治;皇上还需要年羹尧替他打一个大胜仗,需要李卫和田文镜替他催讨国债;接下来的便是整顿吏治,横征暴敛荼毒百姓。如此文德武备双管齐下,待到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他还能再要你这位顾命大臣?你自诩为诸葛亮,辅了先帝辅后主。可这只能是你的一厢情愿,因为雍正不是阿斗!”
允禩这话说得一针见血,透彻无比。隆科多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来,眼中露着凶光,咬牙切齿地对允禩说:“八爷,你这话为什么不早说?一年前只要你说了这话,我隆科多只需在传遗诏时……现在坐在养心殿的就是你了!唉,如今一切都晚了,你才把话说透。可说透了又能如何呢……说吧,你给我隆科多一个章程,我去办!”
“好!这才是我们满洲汉子说的话,这才是真豪杰!”允禩拍案而起,来到隆科多身边,“我实言相告,我们——包括十爷、十四爷在内,早就死了篡位称帝之心。为了我们爱新觉罗氏的大清江山,不致于出个秦始皇那样的暴君,也为了我们这些人不会被一个个地送到屠刀下,我们就得另外拥立一位新主!”
“……谁?”
“阿弥陀佛!”一直在大吃大喝而没有说话的空灵法师,突然开言了。只见他双手合十,掷地有声地说:“三阿哥弘时,龙日天表,贵不可言,乃是一位救世真人!”
一听说他们选中的人竟是弘时,隆科多又目瞪口呆了。雍正的三个儿子,可以说都是在隆科多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弘时这小子,连他的小弟弟弘昼都不如,更不要说那位好学上进、风流儒雅的弘历了。难道就是这样的人也有帝王之份?不,他们这是找了一个幌子,找了一个傀儡!隆科多盯着空灵大法师问道:“大师深通天理,不过我不明白,今天在宫里,你为什么不制死那个刘墨林,又为什么不……”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口,下面没说的那半句话是谁都明白的。
空灵莫测高深地说:“和尚岂能违天行事?刘墨林气数未终,自然要留下他来。就是当今皇上雍正也还有三年的帝王之份呢。阿弥陀佛!”
在一旁的允禟可不敢让这个空灵法师多说。这和尚是他费了好大的劲,绕了好大的圈子才请来的。别人不知道,可他允禟心里有底,空灵佛学懂得不多,其实只是个武僧。但这一点无论如何是不能点破的,一露出口风,空灵就成了“空而不灵”了。所以他赶快接过话头来:“唉呀呀,一日三秋哇,还要再等三年!我说舅舅,这回咱们可不能再错过机会了。”
隆科多下了死心了:“八爷,九爷,你们说吧,叫我干什么?”
允禩没有忙着说话,却看了允禟一眼。允禟心领神会地说:“舅舅,你不要忘了,八哥只是总理王大臣,而你却是总理事务大臣啊!有你们二位在朝里还愁大事不成?不过,从今以后,你不要老到八爷这里跑。见了面也只是心照不宣,甚至表面上我们还是‘政敌’。我们要千方百计地稳住眼下的这个局面,不能乱了套。原来我曾想凑着张廷璐的事,在张廷玉身上下点功夫。可是,不行。汉人一个个都是胆小心大的人,要紧时他们是难以指望的。现在最要紧的是年羹尧,他带着二十几万大兵,光是中军的两万人,就任谁也别想动它!到时候,哪怕是年某能保持中立,我们也就有了七八成的把握了。”
隆科多想了想说:“年羹尧是皇上的亲信,向来都是只听皇上一人提调,我是说不上话的。何况万里迢迢的,怎么说都不好,写信更容易坏事。”
允禩连忙说:“年羹尧的事不用你管。九弟不是要到他那里去‘军前效力’吗,就让九弟来办这事吧。汪先生最近也要去年某人那里,我已为他找到举荐之人了。舅舅这里只须办一件事:除掉方苞!”
“啊!除方苞?他不过是一介书生,何必要打他的主意?再说,他在皇上眼里很吃得开,想用离间计恐怕都很难。”
“软的不行,就给他来硬的嘛。”允禩说得似乎是不动声色,可听了却让人心惊。
隆科多问:“硬的怎么来?难道能闯宫杀人?”
“对!”
“皇上……”
允禩不容隆科多说下去:“皇上那边,也不用你费心。不久,他就要去热河秋狩,也必定会带着张廷玉而留下方苞,这就是机会。舅舅,你不是领侍卫内大臣吗?比方说,畅春园里发现了‘刺客’,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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