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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痕-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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辗转之间,便是夏五。忽然得了李夫人凶信,自是哀痛。嗣后,又知痴珠赴召玉楼,秋痕身殉,更添一番伤感。接着荷生差弁也到,谡如因作一缄,另委干员,交给千金,借并州差弁同去东越,替痴珠赡家,并接痴珠长男蓉哥北来,搬取灵顿。

这蓉哥现年十七岁,早已入学,学名宝树,字小珠,一表人才,英气勃勃,却不像痴珠有那孤癖,下文另表。 当下死友之哀才减,新亭之泪重挥,却是仲池到了。说起四眼狗穷凶极恶,谡¥道:“这绰号很熟,我好像先前见过这人。”仲池道:“见说他是并州什么院里掌班。”谡如恍然道:“是,是,我见过这人。咳!这奴才也要作贼么?”当下就答应仲池,替他出兵。

不一日,恰好得报,是擢了淮北提督。谡如上折谢恩,就请将所部肃清淮甸,所有军饷,即由宝山屯田转运,无事另筹;将该镇印务,恳恩交给奏加三品衔危至俊署理,以资熟手。朝议就也依了。于是谡如挑选精兵三千,由海溯淮,请仲池督率先行,自挚一千人,由陆路随后进发。

再说狗头踞了枞阳,就住肇受的提督府,立定章程,每日要排门钱,每月要捐大户。排门钱怎样呢?每五百家立个旅帅,每日排门输钱二十二文,以二文为旅帅食俸,以二十文为兵饷。捐大户呢?有田宅及铺面者是为大户,每月按户捐钱十千文,以二千为监军司马等食俸,以八千为兵饷。又有那五里关、三里船之税,又有那派工匠、轮妇女之图,又有那斩墓木、放火堆、捉船户、打先锋之令,真是一网打尽,不放分毫!不上一月,将淮北千里,扫荡个渺无人烟。谡如此来是要救民水火,不想无民可救,只有贼可杀哩。 当下谡如自宝山轻赍入东坝,克复了巢县、合肥。探报狗头带马队三千、步贼三十万,距于寿州。谡如想道:“寿春为古重镇,争淮者守此则得淮,并可得江。不想狗头竟有此才略!”又想道:“我兵才有一千,贼如聚蚁,我兵就一个打得百个,也敌不过。而且马队又有许多,怎好呢?现在鹤仙又援南昌去了……”

这日到了芍坡,离寿州不上三十里,才有两下钟,传令将饷银尽数排列,传齐营官哨长,叹口气道:“咳!咱们深入贼地,退没有路,只有散吧。这饷银无所用之,你们分取,做个盘川,能够有命回到宝山,清明除夕,烧张纸钱,也不枉咱们两年相处!”一面说,一面号啕大哭起来。这营官哨长以及兵丁就也大哭。

一会,谡如停住哭,含泪说道:“哭也无益,你们散吧。”大家停住哭,也含泪齐声道:“大家不愿走,死便死一块。”谡如又哭起来,说道:“何苦呢?你们试想:咱们只有一千,贼却三十万,又有马队,怎抵得过呢?”说完,又哭。大家齐声道:“大家要死,也杀个快意死,难道束手给贼杀么?”谡如说道:“我做朝廷命宫,是该死的,你们有点生路,怎不跑哩?”大家说道:“散了,死更快,我们将这一千的人,合作一气,并作一心,或者还拚得数个不死!”谡如不哭,叹口气道:“你们果能如此,我却有个计:就是今夜,你们下锅造饭,饱餐一顿;以二十人作一队,只望贼营灯火旺处,一队扑贼一营;二十人中,放火的放火,杀人的杀人,人自为战,不要相顾。我亦只要二十人作一队走,天明相见寿州城下。”大家齐声答应。

这一夜是九月向尽,天气还暖,却阴得沉沉的黑,数十里并无一个乡庄。大家守着将令,一队一队的疾走,鬼火星星,阴风冷冷。将到寿州,望着贼营灯火,如一天繁星,刁斗之声,络绎不绝,万帐接连,严整得很。一会静了,于是大家悄悄逾堑,俟各队到齐,一齐拔栅而人。

恰恰是三更三点,各营贼正在睡梦中,忽觉得火焰飙起,呼声震天,就如千军万马,排山倒海而来。摸刀的不得刀,摸枪的不得枪,也有钻出头而头已落,也有伸起脚而脚已断,也有掣出刀却杀了自己头目,点起铳,却打了自己的亲兵。一会,火光遍野,火药发作起来,更打得尸飞江外,骨落河中。那各队的人转抽身四处,瞧那火焰冲霄,好像风雨翳田中电光驰骤。 谡如骑着那匹天马,带二十个人,自成一队,扑入中营,却是空的。那马东驰西撞,不可押勒,要寻人相杀。不想中营的人,都跟着狗头落在城中,抱妇人睡去了。直到城外二十多万人杀死烧死,要死得干净,逃去散去,要去得无踪,才都上城,瞧着烛天的余焰,煞尾的余声,你道可笑不可笑呢,

时天要发亮,晓风习习,狗头正在顿足诧异,不料谡如暗处觑得真切,从马上飕的一声响,狗头从垛上落下地来,二十人抢上,捉住背缚。城上的贼瞪着眼,扌耆着拳,竟没一人敢开门出来搭救。这各队人扑灭中营四边残火,见上面贼帐修整得十分华丽,是未曾烧的,便请谡如下骑驻扎。

天大亮了,众人推上狗头,谡如哈哈大笑道:“好,好,你这狗头,也配得上我来捉你!”传令磔死,将头高挂城下。查各队的人,只失一个,伤一个,却收了无数旌旗甲仗,千余匹好马。漂尸蔽淮而下,那城里七八万残贼,毛骨皆耸,都站垛上,掷落器械火药,说是愿降。

谡如传令开城,唤为首的人出来。这数人出城,见得官军寥寥,便有些翻悔。谡如却将好语安慰,令他约束部众,安静住在城中。这数人诺诺连声,进城去了。谡如这日,就在城外歇息,吩咐营官,轮流而睡。

是夕,天也阴沉沉的,定更后,密传营官从百人分作四面埋伏,自骑上马,带上二百人,转向城根树林中而去。到得三更多天,城里四门洞开,每门准有万余人蜂拥而出。谡如伺贼众走远了,便骑上马,从城缺处一跃而上,二百人也跟上来,却冷静之至,只有守门数人、守垛数人,半在睡梦中,吃了二百人的快刀。这四五万出城的贼,鼓躁踏人营中,知是走了,大惊失色。正欲转身,忽听得四面黑暗中高呼杀贼,城贼自恃人多,也不惧怕,便狠狠的四面兜围。

不想这四面的人,都是近不得身的:围得这一面,这一面人杀条血路;围得那一面,那一面人又杀条血路。围得几围,城贼见自己的人死伤大半,便发一声喊,向城走了。这里的人就也不追,那贼远远望见城上灯火辉煌,心里大慌,到得城下,遥望灯火中坐的是个谡如。这一惊,脚也软了,便都跪下,万口同声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谡如传令,教他自杀那起先为首的数人及贼中头目,仍准入城,大家一齐动手,各杀头目及那为首数人。

天也明了,谡如就驻扎寿州,挑选降贼精壮者二千人,每百人各以亲兵一人管带,挑着狗头的首级,四下招抚。一路风声传播,群贼破胆,走者走,降者降,到得仲池水师驶到皖江,早一律肃清。谡如却归功仲池,复任淮北节度,谢小林便擢了淮南节度。

此时剑秋、小岑已复楚北,闻信喜道:“水道大纲,江淮河汉为最要,以正阳为淮水中流砥柱,寿州又正阳之屏藩,皖不肃清,我能高枕么?卧榻之旁,不容鼾睡。今鼾睡是个谡如,实在得力。想荷生见我们有此展布,定恨痴珠不能眼见呢!”

却说荷生守护帅印,办理善后事宜,小住太原;探侦红卿父母俱亡,就差人接来,将那竹坞收抬与红卿居住。红卿不特与采秋意泯尹邢,就与瑶华也情如鹣鲽。 此时红豆配了青萍,仍随侍采秋左右。到了次年己未正月,疏请凯撤,南边军饷统归曹节度调度,奉旨俞允,就于二月初进京。采秋、红卿送至城外。春雪扑在,长亭赋别,荷生与约,面圣后辞官归隐,连会试也不愿应。不想至京,召见七次,擢用京卿,荷生表辞。明相见面,皇上根究韩彝辞官缘故,明相只得对以“伊系举人底子,会试在即,见猎心喜,因此不愿就官。”皇上面谕,着令人场,十名内进呈卷子,自然有了韩彝。到了殿试,大家意中都以第一人相待,荷生只是微笑。

此时明相充了读卷官,首阅韩彝的卷,书法是好,不用说了。奈汩汩万言,指陈时事,全不合应制体裁,如何进呈?只得搁起。无如圣眷隆重,传旨索取,竟破格列在一甲第三,探花及第,这也是荷生意想不到之事。

接着,津门逆倭凶悍,重臣赐帛,诏各道勤王。荷生引见后。特旨召问剿抚机宜,荷生对以“剿然后抚”,允合圣意。次日奉旨:

韩彝着以兵科给事中,赏加建威将军职衔,带领帅印、上方剑,驰往津门,相机进剿倭寇。兵马钱粮,悉凭调用;各道援师,悉听节制。钦此。旨下,荷生陛见,奏调并州太原镇总兵颜超、雁门镇总兵林勇,各率所部从征;又奏保大同秀才洪海,恳给五品衔,挂先锋印。皇上俞光。启节驻扎保定,传令各道援师,固垒大小直沽,不准轻动。 不一月,紫沧以子弟兵二千人报到,旧幕爱山、诩南、雨农也来了,随后卓然、果斋各率所部四千人,遵檄抵津。遂择日祭旗,连营海口,诱贼上岸,三战三捷,沉了火轮船二十七座,擒了倭鬼万有余人。荷生传令各营,倭鬼悉数纵回,只留倭目数人,押送保定看守,以俟勘问。这是本年秋间事。

荷生赏了黄绫马褂,颜、林二将加了提督衔,紫沧擢了游击,文案爱山等各得了五品衔,就是青萍,也得了守备。到了次年庚申秋,过倭又自粤东驶船百余艘,游七海口,欲谋报复,却不敢上岸,荷生复行申讨。贼正轰炮,忽倒了炮手三人,执旗大头目一人。你道为何呢?原来卓然百步射,果斋连珠箭,都展出神技来,以此喊不敢战而去。

逾年辛酉,钦天监奏:日月合壁,五星连珠;凤翔节度奏:凤鸣歧山;豫河监督奏:河清三日;东越节度奏:田粟两歧。于是逆倭遣人资书津门,说是“讲和”。荷生笑向卓然等道:“这两字却要一争,不该说是‘讲和’。”便将原书掷还,不阅。

转瞬之间,又是秋风八月了。倭目自粤东以一舶资了无数珍奇宝玩,分致津门将领,荷生又笑向卓然等道:“我们零雨三年,就是为此贿嘱么?”传令倭目谒见。此时各道援师早撤防了,颜、林二将部下,各留千人,半年更换一班,就是紫沧子弟兵,也只是践更而已。当下颜、林二将戎服,整队辕门,紫沧挂刀,领子弟兵排列帐下。升炮三声,青萍捧上方剑,服侍荷生升帐,传呼倭目进见。

荷生笑吟吟的道:“我们不是那先前蓟门节度、粤东节度,你国若说‘讲和’这两字,我们是不依呢,若说悔罪投诚,吁求招抚,我们便为转奏,再看圣意如何。你不想中国三十年兵燹,是那个开端?前前后后,糟蹋几许生灵?你还装聋做哑么?”倭目俯伏当面,汗流浃体,说道:“以前曲直,我也不敢深辩,事到如今,就是遵元帅教训,悔罪投诚,吁求招抚吧!”荷生正色道:“这八字不是我教你说呢,要你国王有个求抚降表说了才算。我是论道理,不准你们说个‘讲和’两字哩!”倭目将手抹了额汗,说道:“那要我回国才办得来,只要耽搁元帅班师日子呢。”荷生笑道:“皇上不惜亿万万钱粮,为百姓除害,我们怎敢惜些辛苦?你总要取得国工降表,这事才得了结,我们也才敢替你奏闻。”倭目只得答应下来。荷生便于帐前排一席宴,宴了倭目。

不两月,倭目跟个国师费事来赍表而来。荷生奏闻,奉旨准了。一面班师,一面檄卓然灵诏宣谕香山,定盟通市。这卓然奉檄,便单刀登舟,飘然航海而东。到了港口,天待黑了,卓然横刀危坐,唤费事来进见,取出宣谕仪注、通市条约,掀髯说道:“我这来是个诏使,你们要跪接呢!怎的进港不见一人?”费事来不敢答应,卓然就将仪注、条约两个册子付给费事来道:“你们瞧去。”又目注大刀,说道:“差我一节,我饶得你,我这刀是不饶人呢。”费事来唯唯而出。

看官听说:这倭夷远隔重洋,国王是个女主,先前嗣位,年纪尚轻,听信喜事的人,闹了二十余年,所费不赀,渐渐追悔。近见西藏四疆俱不足恃,那员道更是个没中用的人,就深怪从前倭目不是,都贬黜了。这番来中国的头目,是新换的。费事来是女主胞叔,老成练达,上表之先,已将广州城池退出。只是向来倭目轻视中国官吏,费事来不敢侮慢荷生,却想挫辱卓然一番,以折粤东官吏后来之气。当下给卓然抢白数语,知他也是难惹的,便将仪注、条约格遵,不敢驳回一字。次日,筑起高坛,率香山办事大小倭目,都到港口挂刀跪接,迎入馆舍,一日三宴。

次日黎明,坛上排列香案,赞唱诏使升坛,倭目等俯伏坛下,只听宣读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地生成,温肃并行之谓道;皇王敷化,神武不杀之谓功。咨尔倭人,远来海岛,以贸迁为绝伎,以货殖为资生。市舶虽人其征,理藩未登其赆。乃躏东南,遂窥西北,庇我剧盗,辱我疆臣,尔诈尔虞,如鬼如蜮。梗两朝之文化,劳九伐之天威。夷汉相安,则撤孔明之旅;华离不正,则屯充国之田。张弛异宜,德刑并用,亦以事机有待,夷性难驯故也。 今天诱其衷,地藏其热,两甄皆败,一舶来归。朕早识此虏于目中,姑置远方于度外。风云何定,有天命者任自为;雷雨之屯,建非常者民所惧。在诸臣以为兽将人槛,虽摇尾而法无可怜;在朕以为鸟已衔环,既投怀而情皆可谅。止戈为武,穷寇勿追,罢符竹之专征,准甘松之互市。廷臣集议,钦定颁行。愿吐谷之率循,听舌人之肿列。

一、准以江南上海、浙江舟山、福建闽安镇、厦门、广东濠镜为倭船停泊埠头。

一、倭船进口,由封疆大吏派员验明有无夹带禁物。如有携带,一经察出,货半没官,半奖查验之员,人即照例惩办。

一、倭船出口,由封疆大吏派员验明有无夹带纹银。如有携带,一经察出,银半没官,半奖查验之员,人即照例惩办。

一、天主教虽劝人为善,而汉人自有圣教,不准引诱传习。如其有之,经地方查出,授受均行正法。 一、教堂准立倭馆以内,不准另建别处。有犯者照例惩办。 一、税务统归于各道监督,倭目不准干预。有犯者以不应论。

一、茶叶大黄。准以洋货洋钱交易,谁不准偷漏。如有偷漏,货半没官,半奖查验之员,原船着回本国,不准贸易。

一、各埠头办事头目谒见官吏,悉照部颁仪注,不准分庭抗礼。有犯者以不应论。

一、倭船不准携带妇女人口,亦不准携带中国男妇出口。有犯者照例惩办。

一、倭馆不准雇请汉人办事,及一切佣工。有犯者以不应论。

凡兹新例,究属旧章。於乎!我中原百产丰盈,并不借资夷货。尔各国重洋服贾,亦当自惜身家。王者之兵,原不得已而后用;下民之孽,皆由自作而非天。所朗盟府书存,长质诸皇天后土;从此南人不反,庶化为孝子顺孙。人各有心,朕言不再。钦此。”

读毕,赞唱“谢恩”,费事来等九叩;赞唱“牵牲”,执事牵牲而入;赞唱“宰牲”,执事趋就牲前;赞唱“捧盆”,执事捧金盆入就牲前,取血注盆;赞唱“插血定盟”,于是倭目一人,接受金盆。随费事来登坛北面;赞唱“沼使南面莅盟”,倭目将金盆向诏使跪下,诏使蘸以拇指,转向费事来蘸过,兴,退;赞唱“跪,三叩首”,于是费事来拜于坛上,大小倭目拜于坛下,诏使南面答拜。

赞唱礼毕,又高宴一次。费事来率各倭目陪宴。从此倭人守法,且从各道节度收复海口城池,有没于王事者。正是:

气为义激,暴以理驯,

枢机在我,祸福惟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桃叶渡萧三娘排阵 雨花台朱九妹显灵

话说皖、鄂肃清,鹤仙又解了建昌之围,区区金陵,四面兜围,便当扫穴犁庭才是,何以转盼三年,依然隅负呢?看官须知,天下事理有一定数不可知,就是鼠辈,也有个数不该尽时候。

当下谡如淮北功成,便乘胜擒了姚荟琳,扫除北捻。零星残股窜入河南,又合为南捻,北扰燕齐西躁秦晋。接着滇南回部,钩连关陇,江东败寇,窥伺黔巫。朝廷因此颁给谡如威远将军关防,经略西北,以鹤仙为太原提督副之。

金陵这边,是今剑秋、小岑、仲池、小林四节度,会合江左右提督,相机围剿。剑秋.小岑原是锐意洗甲长江,无奈金陵气数未尽,却钻出五个妖妇来。五妖以萧三娘为首,是个道装,自称公主,据说系萧梁湘东王第三女,江陵破后,入山修道,迄今千有余年,却收了两个二形的妖尼,带了两个同面的妖婢,出来辅佐员逆。。

三娘两鬓垂肩,好像画的麻姑一般。两个妖尼,约有二十来岁的人,他自说是百余岁,其实就是那年痴珠生日弄把戏的两个女尼。一个名唤月印,一个名唤云栖。一个上半月成男、下半月成女,一个上半月成女、下半月成男,以此两个自为夫妇。两个妖婢如花似玉,同一面庞,一个唤做灵萧,一个唤做灵素,都是古服劲装。剑秋、小岑起先道是妖妇有些邪术,包起、如心出队,令他带了喷筒,将污秽先行喷泼,然后交兵。

不想悍喊在后,妖妇当先,只喝声“住!”我军便如土塑木雕,连眼睛都不动了。悍贼拥出,一个个捆去了。再用水师攻剿,这妖妇率妖尼等挺立水面,将拂子一挥,那战舰都倒转了,炮火一一自打起来。水陆两阵,折了无数兵马,又失了包起、如心两个猛将。剑秋、小岑气得发昏,自此胆寒,不敢出队,只遍访异才,想要破他的法。

倏忽逾年。此时荷生正在津门申讨倭道,来往书札,辄笑剑秋、小岑正不胜邪,唾手大功,竟被一个妇人弄杀。这妖妇得志,便邀灵萧领兵佐助荣合,陷了两渐,伪封越王;灵素领兵住助荣法,陷了三吴,伪封吴王。四节度两提督连营三年,实是束手无策。

却说采秋自荷生太原凯撤以后,迎了藕斋夫妇,住了愉园,以便来往。到了紫沧从征海口,便将红卿、瑶华都搬入搴云楼第一层居住,采秋自住第二层。草虫雄雉,时与二美酬唱,邮寄津门。亲一别三年,真有杨柳楼头,悔觅封侯之恨。

忽一日,老苍头贾忠回说:“外有老道姑带一美貌女子,说是要见二位夫人。”适值红卿疟疾,采秋与瑶华只得接入。见那道姑年纪约有六十多岁,眉宇间道气盎然;跟个女子,年纪不上二十,生得妩媚之中棱棱露爽,手棒如意一枝。当下道姑合掌,向着采秋道:“这是韩家三夫人么?”采秋想道:“他怎的叫我三夫人呢?”还他一福。这道姑瞧着瑶华,也合掌道:“这是洪家继夫人么?”瑶华也还一福。

采秋便问道:“炼师何来?”道姑笑道:“贫道云游的人,脚跟无定,是从来处来。”一面说,一面招那女子,将如意接过,教向二人稽首,说道:“这妮子名唤春纤,却有些来历,是韦痴珠的人。听他说吧。”于是二人还了春纤的拜,延道姑上座,就与春纤分坐,细问颠末。春纤便将答应谡如的话,述了一遍,又将宝山海边遇见谡如,也述与二人听,就说道:“我们从那一天起,便来此地,就住在东门外玉华宫三年哩。”二人起敬一番,吩咐红豆传话厨房,备下斋筵。

春纤笑道:“我师父是不吃烟火久了。我也不吃酒菜,逢着什么吃些什么,便可数日。”瑶华道:“这真省事,所以秦皇、汉武都要求仙。”慧如笑道:“那是他呆想。他们富贵中人,要像我们服气做什么?我与两位说个真话:生死者,人之常事,就像那草木春荣秋落一般,成仙的尸解,成佛的坐化,总是一死。仙佛不死,何不日日骑鹤,日日跨狮,以与你们相见呢?大抵人中有仙有佛,也似草中有个万年青,木中有个万年松。草木是得气之厚,仙佛是得气之精,这气原万古不坏的。但那气要培养得十分,愿力充足,非必长生才算仙佛。你们富贵中人,能做了孝子忠臣,义夫节妇,便也成了正果,便也做了仙佛。你不看痴珠一生拂郁,他却有他的精气团结,不是做了青心岛一个地仙么?毋论痴珠,就是长安的娟娘,你们这里秋心院的秋痕,不也在那青心岛么?我这来,却也是宏个愿力。你们是晓得,金陵妖妇法术利害,抗拒大兵。我把春纤送来,一则与他一个正果,一则助你们平妖灭贼,好享荣华。”说毕,将那一枝如意递给采秋道:“这算是春纤贽敬吧。”

采秋接过手来看,是个木的,却光润如红玉一般。这道姑又向袖中检出锦册,递给瑶华道:“这算是贫道传授你的。”瑶华接过手看,锦册中间篆书《缥缈宫秘箓录》五字,展开与采秋同看,见是云螭五色绫写蝌斗篆文,幸是旁有真书译文。才待细阅,忽听春纤笑道:“师父走了。”二人转身,只见轻云冉冉,拥着老道姑,已在半天,向二人合掌道:“后会有期。”二人不知不觉的,自会稽首下去。春纤搀起二人,说道:“师父为着我留滞此地,今遨游海上去了。”

自此春纤就也住在搴云楼,指教采秋、瑶华篆书中符箓,练习起来。红卿是个多病的人,不善烦劳,略略解得,就丢开了。采秋高兴,募了大同健妇三千人,春纤接了掌珠、宝书,一同传授符箓兵法。把轩轩草堂做个演武堂,把小蓬瀛做个昆明池,演习水战。把采秋署个“缥缈宫真妃”,瑶华等皆署个“侍史”。 此时捐例大开,钱同秀做了太原守,胡苟做了阳曲县,竟把柳巷这些事禀到节度衙门,说是潜谋不轨。曹节度查明大笑,密折陈请,赏给杜梦仙女提督职衔,柳春纤、薛瑶华女总兵职衔,率所募健妇,前往金陵平队奉旨准了。

恰好荷生正自津门班师,奉旨:洪海记名提督,颜超补授江北提督,林勇补授江南提督,韩彝着予太子少傅衔,实授建威将军,赏假半年,仍带帅印上方剑,督率颜超、林勇、洪海、女提督杜梦仙等,经略东南。此旨一下,那太原守、阳曲县,俱是参革,不待言了。 这里荷生、采秋、红卿,英雄气概,儿女情肠,靡相见以蓬飞,亦有教之瓜苦,我员聊乐,既觏则降。就是紫沧、瑶华、青萍、红豆,也是久旱逢甘,融融泄泄。做书的人,也只得叙个大概而已。

此时卓然见宝书精熟符箓兵法,就认他做个干女,掌珠就也拜果斋做个干父。到了出师这一日,大家意气飞扬。只采秋远别父母,依依难释;红卿重离夫婿,踽踽旋归,转觉兴会之中,也成寂寞。

再说妖妇萧三娘魅了包起、如心,两人迷却真性,夜夜在他帐中轮班直宿,不上三个月,便似枯柴,就也放回。累得柳青、姻脂百计延医。还是逢个国手,医了一年,才把两人还个旧样。只可怜那两浙佳子弟、三吴美少年,给这妖妇害了无数。还可笑者,所有掳去大小官吏,他竟不杀,只教他经管马桶虎子及一切厕筹等事。那淮南北江左右官军,被那妖妇驾云踏水,叫住就住,放行就行,恰似线抽傀儡一般,你道可笑不可笑呢!

这年癸亥,妖妇又将战船千余艘,就桃叶渡结个小寨,名为虚牝阵,有人入阵,将两翼皮筏一包,又名含元阵;有人破到阵心,将阵腹战舰分开一穴,又为洞天阵。凭你英雄好汉,总要全军覆没。喜是荷生大兵从上游万艘并下,两个女总兵挂了先锋印,颜、林二将做了左右翼。荷生主掌陆路旗鼓。采秋自将水师。紫沧坐镇楚南,会同剑秋、小岑、仲池、小林等办军饷,包起、黄如心轮流转运。爱山等仍掌方案。

三月间,女先锋破芜湖、无为、东西梁山、太平关,收复了江宁各瞩邑,大蠢直达江宁,连营青溪、劳劳山一带。采秋就领女先锋来破水寨虚牝阵。原来这阵,要先破左右两翼,左翼是个铜墙,右翼是个铁壁。当下春纤领一千健妇,鼓棹杀入铜墙;瑶华领一千健妇,鼓棹杀人铁壁。采秋领一千健妇,分乘大战舰三支,直攻阵心。那铜墙铁壁的皮筏,早被两千健妇捣个稀烂,包不过来。

春纤、瑶华已会在阵心,偕采秋摩荡阵腹小穴。穴内一股一股热气香气,逢逢冲出,却没有一艇出来挡拒。只那热气香气透人脑,沁人脾,注入丹田,令人手足软将起来。幸喜他们都有符箓藏在髻中,还撑得住这些妖气。一会,小穴觉得渐大起来,里边唱起《蝶恋花》小调,呖呖百啭,实实可听。采秋传令,大家高唱《破阵乐》。那小穴便洞开了,却是个小瓜皮艇子,并无一人,只供三轴女菩萨:一为罗刹,一为摩登,一为天女,并是裸体。采秋、春纤、瑶华登上小瓜皮,一人扯碎一轴,阵后贼舰四散,我军内外欢声震天地。女兵乘胜收复了九氵伏洲,歌凯回营。

这妖妇见破了阵,就向雨花台筑起一坛,要与女提督斗法,递封战书。荷生、采秋一笑,也就长干寺故址筑起一坛,与雨花台的坛相对。这日,颜、林二将将水师左右翼,远远的结成阵势。采秋今春纤、瑶华顶胄亮甲,将健妇三千排列坛下,建起“缥缈宫真妃”大纛。采秋内衣软甲,外戴顶观音兜,穿件竹叶对襟道袍,手执如意。掌珠、宝书首缠青帕,身穿箭袄,腰系鱼鳞文金黄色两片马裙。掌珠捧剑,宝书提刀。

擂鼓三通,红豆、香雪领着健婢二十人,一色箭袄,手挟强弓硬管,簇拥采秋登坛。只见那边妖妇妖尼,笑吟吟的将拂子东摇西摆。采秋坐下,掌珠、宝书侍立左右,万籁无声。采秋向妖妇举起如意,说道:“请了!”妖妇也举拂子相答。采秋道:“闻你法力高强,试展手段给本帅看罢!”妖妇笑道:“元帅!汝坛下两妮子,昨日破了我阵,我只教他归结了罢。”采秋道:“如何归结?唯命是听!”只见妖妇口里念念有辞,将拂子向坛下一指,喝声:“疾!”悍贼数百涌出,要捉春纤、瑶华二人。二人屹然不动,将枪一举,也喝声:“疾!”那悍贼便望风倒地了。妖妇失色,口里念念有辞,只见一阵风起,空中无数虎豹犀象,展牙舞爪而来,水中无数鼋鼍蛟龙,摆尾摇头而至。

采秋将木如意一挥,那鼋鼍蛟龙,一起向贼船扑去;那虎豹犀象,便一起向妖妇坛上扑来。妖妇妖尼腾身一耸,急上云端。采秋将如意付给红豆,把弓接过,不慌不忙,扣上狼牙箭,一连三箭,云里早落下两个妖尼来。春纤、瑶华一人活捉一个。瑶华笑道:“这两个怪东西,我五年前就晓得他有今日。”

此时水陆官军、贼众不知有几多人,都出来看两下斗法。这恶兽从坛前扑到坛后,数十万悍贼壁垒帐房,一起踏倒,蹂躏了无数人马;就是贼船,也为孽虫冲作数队,两下奔突起来,好似天倾地塌、海倒河倾。水陆官军喜跃,尽力鼓噪。陆兵纵马,水师鼓世,也如急浪怒涛,乘着风猛雨骤,不费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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