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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贵妃传-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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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希望中的希望。
李瑁在忧惶颓废中强自振作起来,以孝子的身份主理母亲的丧事——武惠妃曾多次流产及不育,她只存寿王一子、二女,长女咸宜公主,幼女未成年,亦不为母亲所宠爱,与咸宜公主比,相差太远了。
李瑁为人温厚,风度很好,在礼仪方面,幼年受宁王妃和母亲的教导,很通达而且做得很自然。在母丧中,他的情绪虽然不平静,但行事仍合规矩,也得到旁人的好感,不过,皇族和大臣中,对武惠妃总有一些忮心,他们肯定她是置三位皇子于死的主谋人。由于皇帝对已故的武惠妃痛悼綦深,又很快地自行定出了为贞顺皇后的名号追封,无人敢造作蜚语。
但是,这种潜在的忮心,对寿王多少有着不利。
这是一个暗淡的年关。在办丧事之余,大唐皇帝还冒寒亲自带了一批人去看埋葬武惠妃的墓地,寿王是随行的皇子之一,墓地选在京兆府万年县东南四十里之处,亦即长安外城东南四十里,骊山以南终南山的东麓。皇帝又亲自将武惠妃的坟墓定名为敬陵——因为已追封为皇后,因此,坟墓也可以称陵了。
李隆基为自己营造的陵墓,远在渭北的蒲城县东北三十里的金粟山,这选择因为他父亲的陵墓在蒲城县西北三十里的丰山,当开元四年时,李隆基的父亲故世后,营葬时,李隆基依照习惯,也选了自己的墓地,稍后便事经营。
李隆基埋葬武惠妃于长安近郊,似乎有追思之意,到骊山,访敬陵,那会很方便。
朝臣们发现,刚毅、有时残狠似太宗皇帝的开元皇帝,对武惠妃的确是多情的。一般皇帝的友情,及于生前之人,而李隆基及于死后。
寿王在随父皇看了母亲的坟地回来,心情转好,他从父皇对母亲的深情忖测,葬礼一了,自己当会被立为太子。他甚至设想,父皇可能会在行葬礼的那一天,宣布自己为太子。
开元二十六年二月二十六日巳末,大唐贞顺皇后下葬于敬陵,仪式极为隆重。仪队、皇族及百官、禁军、送殡的队伍排列,亘五里多长。许多年来,后妃的殡葬没有如此大的场面。甚至,已故睿宗皇帝的葬礼仪仗,也不过如此,由此可见李隆基对父亲尚不及对武惠妃。
可是,寿王所期望,在葬礼时或葬毕回都城宣布自己为皇太子的事,却没有出现。
据说,皇帝在武惠妃死后,心情一直不好,葬礼之后,皇帝除了平时上朝外,在宫中休息,很少召大臣入宫议事,自然也不闻有行乐。立太子的事,一再耽误,如今,好象将之搁了起来。
挨到三月朔日早朝后,依然消息沉沉,寿王终于真正着急了!
在外面,咸宜公主和杨洄,也有着不安,他们支持寿王为太子的立场很明显,一旦寿王不得立,对他们,会是很大的打击。于是,杨洄和寿王联络了,再密访宰相李林甫,请他再进言。
在武惠妃死后,李林甫对请立寿王为太子之事,虽然和以前一样,因为他曾建言,寿王得立,对他的权位总是有好处的。可是,老于宦事的李林甫,看出情况并不太好,他不愿再直接出面了,但他又不能不管,于是,他转托了人,暗示御史大夫李适之上表,奏请皇帝早立储君。
李林甫以为,李适之上表,皇帝会重视,也会和自己商量,到时,由皇帝问及再行看情形而提出,自己所担的干系就比较轻了。
李适之是大唐的宗室,在朝中声望很好,他和李林甫虽然同是宗室,但是政治路线并非死党,只是相处不算坏。李林甫巧妙委托不相干的人而请李适之进言的。李适之认为此事也应该做,便上了表。
可是,这位大臣的表章上去,皇帝既不批复,也没有找宰相商量,很快,时间已过了三月中旬。
李林甫的暗中设计落空了,这位识时务的宰相就谨慎地不再接触立太子问题。
在寿王邸,李瑁有似热锅上的蚂蚁,在寝食不安中,而且再也无心陪伴美丽好动的妻子游乐了。虽然这是长安的好春天,但寿王府,却密布着愁云。
杨玉环终于发现了,她由爱的关怀而接触问题。
于是,李瑁在一天晚上,灯下对坐时,告知妻子:“玉环,情形是这样的,父皇嗣位,于开元三年立太子,就是去年被废杀的那位,算是我的长兄,在去年事变之前,父皇对长兄早就不满了,因为母后的缘故,内外都传说我将嗣承,我并无这野心,但母后却希望我能取得太子地位,这几年,我在生活行为上也很留心,不让人议论我。玉环,皇家的事,兄弟无情,甚至父子也无情,我朝,太宗皇帝屠杀兄弟,再迫高祖皇帝嗣位,父亲的情景也一样,皇储哪有自己不愿做皇帝的道理,是被形势所迫啊!其中还有许多谋位纂权的可怕故事,一时也说不清,慢慢地,你便会明白。假如我从来不曾被考虑做太子的候选人,那末,我为诸王之一,可以平平安安,但内外都已知道我将会为太子,一旦得不着,落到别的兄弟身上,他们会猜忌我,以为我会因得不到太子地位而怨,或者造反,那时,他们会迫害我!”
杨玉环仍然有茫然之感,思索着问丈夫:“阿瑁,照我听到你所说,皇帝已允承以你为太子,为何又会变呢?你又没做错什么事?”
“玉环,我朝的太子地位,从开国以来就是不稳定的,一般说,有功有权的皇子得为太子,此外,有立长和立贤之说,长是有定份的,贤就没有标准可说了。立我,人们说是立贤,其实,我又哪能称得上一个贤字,只因母亲领袖六宫,得父皇宠信,因母及子而已。现在,母后死了,我在宫中失去了依仗,贤名自然也就没有了……”
这样一说,杨玉环明白了一些,也为此而有了忧虑,她问丈夫,如果不得为太子,是不是一定会被迫害?
李瑁回答她:“不是一定,但可能性很大。”
如此,明朗的寿王妃也有了愁恨,她在室内感到闷,挽起丈夫到外面走动。
那是八百里秦川明匀净丽的春夜,他们在自己的园中徘徊漫步,春夜的风稍有寒意,但这份轻寒却使他们精神清明,她忽然问:“母后故世之后,皇帝是否有新宠?”
“没有,看情形,父皇对母后是真正有情的,我曾经听高力士说,自从母后故世后,父皇在宫内落落寡欢,有时还独宿!”
杨玉环思索着,稍后笑说:“照这样情形看,你还是有希望——阿瑁,自母后逝世至今,皇上并未做过大事,是不是?可能他心情不佳,把一切重要问题暂时搁起来了——”
“哦,那也有可能,但是,大臣上表……”李瑁无法如妻子地乐观,不过,他在这方面是无能为力的,只得等待,勉强克制自己的忧郁。
丧偶的皇帝在宫中落落寡欢——他身边有无数的女人,只要他愿意,可以随心所欲地选取。但是,他的情绪不佳——武惠妃与他的情谊是由时间和生活习惯等积累起来的,宫中那么多妃嫔,只有武惠妃深知他的心意,不需要他说出,对方就会知道他的心意,这样一个人的丧失,是不易找到代替的。
在有情时,欲的需要便成为其次了。
在宫中,晚餐时依然奏乐,有时,李隆基也会找歌舞伎来表演,可是,他总是提不起劲来。有时,他也会找看来可喜的女人侍宿,或者找以前认为可取的女人,但是,在武惠妃生前,他认为可取的女人,此时对之也提不起兴趣了。
他有些百无聊赖,有时,他觉得自己趋向衰老了。
想到自己趋向衰老,他会想到太子问题。李适之的奏章他没有答复,但他并不是不重视,而是他有矛盾。
李隆基是以夺权取得天下的,他也深知前代因储君问题而引起的政乱,在感情上,他久有立寿王为太子的意思——对于杀死三个儿子,他有悔意,也有伤感。不过,他对太子李瑛久已不满了,皇帝早看出李瑛很虚伪,而且,性情也较鲁莽。他容忍着,希望多了解一些,但仍旧失望。对于李瑛弄兵入宫欲杀武惠妃的事,虽然有可疑之处,但李瑛和两名弟弟勾结、门下私蓄壮士这一点,却是事实。这就足以构成大逆罪!何况,李瑛还联系朝臣,那是最使他憎恨的。张九龄是为他所赏识的人,但他必须去除,就是因为张九龄和太子李瑛之间的微妙联系;在他有生之年,绝不容许儿子们勾结大臣的。因为他自己是勾结朝中军中的权臣而发动政变得位的,为此,他很敏感。
但是,杀了李瑛,立谁呢?寿王为他所喜,可是,寿王在兄弟中排行太低,既无功勋,又没有真正的贤能表现,立这样一个继承人,别人是不是会心服?将来是否能保得住皇位?
为此,他踌躇,时时一个人闭坐在内书斋中出神,为未来的事而思索。
当李隆基闭户独思的时候,通常是不许旁人打扰他的,除了有突发事件之外,侍从决不会传报任何事情;但是,这也有例外,有两个人,可以在此时去见皇帝而不会被阻,一个是已故的武惠妃,另一个是宦官知内侍者,官右监门将军的高力士。
当李隆基尚为临淄王时,高力士就成了他的内侍,这位身体高大强壮而又勇健的内侍,还有聪明才智,他曾勤于读书,对李隆基又忠心耿耿,当年发动宫廷政变,高力士是他最得力的一个助手。二十余年来,高力士从来不曾弄过权术,碰过是非,他一切都为皇帝本身利益作打算。
现在,李隆基在书房中独想,高力士进来了。
当有外人在场时,高力士见皇帝,严谨地守礼仪,但在私室,他就相当随便,他坐下和皇帝谈话。
他关切地问到皇帝的心情,他又直率地指出:皇帝消瘦了一些,而且有些精神不济。
“惠妃死后,我的心情很不好!”皇帝说。
“陛下,死者不能复生,不宜为此而自损,老奴以为,再找一个人,以天下之大,不见得会找不到陛下所中意的人,陛下身为天子,岂可为情憔悴?”
李隆基苦笑着,起身,在书斋中来回踱步,他认为高力士之言有理,可是,他又以为,再找一个如武惠妃那样的人,却不容易。他说了。
于是高力士又笑说:“陛下,一个合意的女人,不是一朝一夕能找到的,在此之前,陛下真心喜欢的,也只有武惠妃一个,不过,以天下之大,也必不会只有一个武惠妃!”高力士说了,稍思,又笑说:“陛下,我看寿王妃杨氏,样子颇肖惠妃当年!”
李隆基想到在骊山见杨玉环的光景,面孔上浮现出愉快的笑容,但是,在一转瞬间,他因杨玉环而想到寿王,太子问题,这自然比找一个女人来得重要,于是,他收敛了笑容,直走到高力士面前问道:“力士,你随我最久,我们之间,无话不可说,以你的意见,我当立谁为太子?”
“陛下对储位踌躇未决,是否担心他日相争?”
李隆基点点头说:“就是为此!”
“陛下为皇以来,天下升平,诸王无一干与政务兵事,立贤立功,无从说起,唯有依照传统方法,立储以长,谁敢复争!”高力士庄肃地说出。
李隆基稍思,终于笑着点头。
在中华大国的历史上,第一继承权是长子,从皇帝家至平民家,都是如此的,但这一传宗的法则,还有嫡庶之分,母亲的身份,有时可以影响及儿子的地位。倘若妻妾先产儿子,正妻后生儿子,那末,正妻之子就会做嫡子而为承继人。现在,开元皇帝的儿子中,以庆王李琮的年纪最大,但李琮的母亲出身低,又早死,而且无宠,李琮便被剔出继承人之外。
庆王李琮本人也明白,决不会争的。李隆基的老奴高力士自然明白,他说的立场,当然不是指庆王,指的是忠王李玙。李玙的生母杨氏,系出名门,为女皇帝舅家,太尉杨知庆的女儿。她嫁李隆基为侧室,生李玙。后来李隆基当太子,为良娣,随后为皇,得妃号。李玙幼年由废后王氏扶育、杨妃早故,但她的身份,使李玙成了有第一继承权的长子。
高力士一句话,决定了大唐皇位继承人。
李隆基很慎重地命宫廷史官记录下自己和高力士有关立嗣的谈话。
外廷大臣,无人知道这一决定,皇帝也不再与人商量,这是五月尽时,离开故太子李瑛之死,已有十三个月。
六月初,皇帝的大诏令发布了——忠王李玙为太子。
这是突如其来的,大诏令宣布时,寿王李瑁并未在朝,他是在寿王邸中接获报告的。
他的太子梦破碎了!
他对本身安全,也感到了严重的威胁。然而,这是现实!
闻讯之后,李瑁呆若木鸡。
杨玉环在室内,闻讯出来看丈夫。
李瑁望着妻子而流下酸泪。他说:“从今之后,我的日子会极难过了。”
杨玉环泫然与丈夫相对,她不知道如何安慰丈夫,此刻,她发现自己的丈夫极为柔弱。
每一个女人的心理上都有着母性,此时,对着柔弱的丈夫,她的母性抬头,她似搂住孩子地搂抱了丈夫——现在的杨玉环又已大腹了,她嫌恶生孩子,但是,她的第二个孩子,会在不久之后诞生。
不久,寿王府的长史告进,杨玉环只得离开了丈夫。长史请寿王殿下准备着,到忠王府去道贺。
对寿王,这自然是最难堪的事,但是,他又只能强作欢笑而去。
开元二十六年七月二日,开元皇帝举行了立太子的大典,公布“册皇太子赦”,大赦天下。
李玙在这天移居东宫,正式成了皇太子。
寿王,一度是诸王中最受注意的人物,如今,太子的地位已定,寿王好象自云端掉了下来。人们很少提到他了;他的姊夫杨洄,为了避嫌,不再和他私下往来,甚至,连他的姊姊咸宜公主也要设法回避。
那不是他们无情,而是皇家现实的残酷,每人都要竭尽所能保护自己。
寿王李瑁努力镇慑,使自己和平时一样,他不能让任何一个人看出自己的失望或者颓丧相,连府中的仆婢也在内,如果有人安排了圈套,任何细微的事故,即使由仆婢密告,也会构成罪状的。
只有和妻子在一起,他才可以稍微舒泄自己的情操,但是,杨玉环的第二胎,在中期以后胎气不好,时常呕吐,也许这纯然是生理上的,也许这由于心情上的。她为丈夫的处境而担忧,因而影响了心情。
寿王府的表面如常,但实际有似愁云笼罩。
七月、八月,寿王除了循例在规定的日子上朝和兄弟们入觐外,他不曾被父皇单独召见。从前,母亲在世之时,寿王以母亲之故,得以时常入宫,如今,他与其他的皇子一样,只有在规定的日子才能见着父皇。
九月初,杨玉环诞生了第二个孩子,又是男孩。
当她怀有第一个孩子时,武惠妃曾派保姆旧婢到媳妇处,这些人一直留在寿王府邸没有走,现在,她们服侍寿王妃产下第二个男孩。
人虽如昔,但宫廷内失去了武惠妃,那也等于说寿王失去了宫廷特权。第一个孩子诞生时,由武惠妃申报,皇帝为孙儿赐名。如今,寿王妃诞生次子,只能依常例而向宫廷奏报。
半个月后,大唐皇帝在早朝之后召见了寿王——那是除了太子之外,例行的,诸王同时蒙召见和留在宫中陪皇帝吃午饭。寿王和其他的兄弟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皇帝提到了他的第二个孩子,并问及媳妇。
这和从前完全不同了,从前,宴诸王时,总有武惠妃在场的,寿王自然是特出人物,再者,因有武惠妃在场,气氛也比较轻松。现在,只有皇帝的赐宴,就单调而显得严肃了。
寿王只觉得闷郁,失意感也更加深了一层。自然,他也更加思念母后了。
他并没有将自己的落寞感告知妻子。
而杨玉环,对皇帝赐第二子的名字,感到不满。他的第二子,赐名“伓”,杨玉环不认识这个字,问了人,才知道读杯字音,是一座山的名字,但她不喜欢这个从人从不的字。她反过来看,那是不人二字。
虽然如此,杨玉环对一个名字的不满只是泛泛的,产后不久,她热心于自己的肢体运动,收缩腹肌,恢复体态,以及每天三次用一种特制的油搽上按摩小腹,那是她第一次生产时武惠妃所送来的。搽了油按摩,由一名老婢担任,但爱美的杨玉环,在例行的三次之外,常常自己敷油多作一二次按摩。
这事,也被丈夫发现了,寿王自请为妻子服役。
气氛很低的寿王府,这是闺中纤巧的乐事——寿王的服役不止于为之按摩小腹,他将延伸至妻子修长的双腿——用油按摩小腹,据说为了小腹的皮肤不起皱摺性的花纹,一般妇人,因生产时腹部胀大,皮肤被膨松了,收缩后会留下皱纹。大唐宫廷,不知于何时有此种搽油按摩的方法,有人说,起于太宗皇帝的一位特别的妃子杨氏——杨氏,本为齐王李元吉的正妃,太宗皇帝谋杀了弟弟,夺取以美丽出名的弟媳,一度欲继立为皇后,为魏征竭力反对而罢。传说,杨氏入宫,为太宗皇帝生子后,采用搽油按摩法;又有宫人传说,此方法起于女皇帝。
总之,这是源出宫廷的,但现在已传出至诸王府和贵家了。
——天生丽质的美人,有时一样需要人工加以衬托的。
秋尽冬来,皇帝没有赴骊山温泉宫的消息。去年十月赴温泉宫,以武惠妃病而回来。今年春,皇帝以新丧惠妃而不曾赴。现在,又已十月,宫中没有宣布,看来,今年一年皇帝不会赴温泉宫了。
在寿王邸,年轻的寿王妃却向往于骊山,她冥想着去年的风光。
残年,武惠妃逝世一周年的忌辰。
寿王邸依礼有一项祭祀典礼。这天的午前,宫使到了寿王邸,颁赐祭品,以及赐寿王一套文具,赐寿王妃衣服和饰物。宫使,是受皇帝所信任的,也是宫中有地位的宦官牛仙童。牛仙童为正六品下阶的内谒者监,平时,对诸王颁赐,习惯全由品级较低的内侍行之。出动牛仙童,无疑是由皇帝亲自派遣的;牛仙童也说明了这一点,同时,他告知寿王夫妇,所赐寿王妃衣饰,都是武惠妃旧时所有。
一年了,皇帝对已故的武惠妃仍未忘情。
这一次内侍到寿王府,对寿王的处境有很大帮助——人们很关心皇家的小节,皇帝派遣牛仙童到寿王府邸,表示皇帝对寿王的宠爱仍超过对一般皇子。
但对着亡母的衣饰的寿王,却泣不成声,他请求妻子,辟一室,把亡母的衣饰供奉起来。
也许是由于牛仙童到寿王邸一次之故,过年时,寿王邸比较热闹了——自然还有其他的原因,武惠妃的丧事已满一周年,寿王居丧的第一个阶段结束了,实际也等于过去了,在皇家,当皇帝生存着时,后妃死亡,子女服丧只是形式,那是怕冲克了皇帝之故。
新春,咸宜公主和驸马都尉杨洄也到了寿王府,还有,寿王的幼妹,也得到许可而来到。
这是开元二十七年的新春。
在宫中,新春有游宴,寿王和王妃自然参加。
于是,寿王妃又见到了皇帝。
皇帝对这位媳妇依然很好,在游宴中,皇帝作了一件不常见的事,他将寿王妃杨玉环托给自己的妹妹玉真公主照顾——玉真公主是皇家特出的人物,在李隆基未曾发兵夺权之前,她为相王李旦十一个女儿中最幼的一个,只封县主,李隆基起兵夺权后,李旦先当皇帝,才赐玉真公主号,接着,李隆基夺了父亲的皇帝位,不久,李旦故世,这位最小的女儿向皇兄自请为女道士,李隆基很喜欢小妹,答允了,玉真公主自号持盈法师,而皇帝则赐小妹法号为“上清、玄都、大洞三景师”,那是给予无比的尊崇。而且,玉真公主的名衔也照旧保持。
在朝廷和宫廷,玉真公主都享有特权,她在长安的社交界很有名气,许多文人受到她的接待。
皇帝把儿媳之一的杨玉环托妹妹照顾——而类似的事,以前不曾有过,她为此而感到讶异,不过皇帝很自然地说,惠妃故世了,寿王妃尚幼嫩,看来需要有一个人照顾。
于是,玉真公主注意杨玉环了,自然也发现了杨玉环的天生丽质,在皇族中,没有一个女人能及得上她。
她受了皇帝哥哥的委托,亲自去访问了一次寿王邸,又以自己的车往迎杨玉环到玉真观小叙。
这是一个开始——寿王为此而喜,他以为,父皇如此对自己的妻子,表示对自己的宠爱如昔,至少,在目前的情况下,不会受到打击,至于未来,他不大敢想。
还有使寿王喜悦的是:牛仙童在来过一次之后,又奉皇命来,也是颁赐武惠妃的遗物。
寿王利用这机会交好宫内有势力的内侍,当牛仙童奉命到外地查察时,曾到寿王邸辞行,此前,他又以私人关系入寿王府邸一次。
寿王虽然仍有着不安,但是,眼前的情况,使他稍为定心,他相信,皇上对自己的宠爱未变,别人总不会轻易找事来相犯。
天气转向炎热时,一天午时,玉真公主迎请寿王妃到玉真观午餐小叙。
杨玉环已到玉真观两次,也算熟了,但每次去,玉真公主处总还有其他的客人,大抵是皇族中人,也会有文人或者内府的官员——文学侍从。
但是,这一天午饭,客人只有杨玉环一人。她有意外感,而她性情爽直,在吃饭之前就问了。
“今天,原本是宁王妃要来,和我玩伴,她临时说有事不能来了,我想到你,约你来,上次,你说到音乐,我也会玩几种乐器的,人多时,我们不便动手,今天只约你,饭后,我们可以自己奏弄乐器,听说,你又擅长舞?”玉真公主笑嘻嘻地道出单独相邀的原因。
杨玉环兴奋了,她说:“我在家时偷偷地学过舞,婚后,寿王爷不禁我,我又跟王府乐班中人学了几支舞——原来,我喜欢胡旋,但很难找适当的人作对手,现在,我学了婆罗门舞。”
“婆罗门舞是很新的啊!教坊中会的人也不多!”
“是的,我是从教坊师那儿学来的,那时,母后还在世,我也看到了婆罗门乐谱,是凉州都督府进上的,还有舞相配,那是音乐中的巨制!”杨玉环兴致盎然地说:“这一套舞有慢有快,有繁有简,音乐很好,倘若能稍微改动一下,就更合我们的胃口,现在天竺的味道总是太浓了一些。”
玉真公主看着眉目飞动的杨玉环,欣赏着,邀请她饭后表演一下。
她们俩人在一起闲谈,正要上食,忽然有一名侍女进来,低声向玉真公主密报。于是,玉真公主向她说:“玉环,有特别的客人忽然来了,你回避一下,我去出迎。”
玉真公主说。在转身时,又补充道:“是皇上驾到,但不妨事,皇上偶然会私行,莅临玉真观看我!”
杨玉环暗惊着,皇帝私行到此,自己在,总不大好,她思考着是否应先退,从后面走,但她又不敢造次。
她只被引入内起居间,那是和玉真公主的卧室相连的,但她才进入,又有侍女入内来请她。
杨玉环再到外面,在前进的左厢,她拜见皇帝。
玉真公主对她说:“玉环,皇兄散朝后在苑中驰马,忽然想起我来了,皇兄说要在此吃午饭,我们是一家,此地不是宫廷,你也不必回避了!”
她惴然不安,看看玉真公主,再看看皇帝。
大唐开元皇帝只着内苑便服,神清气朗,他向媳妇微笑,同时命她不必拘束,强调了这是道观而不是宫廷,一切礼制都用不着,道观为神地,在此,人人都平等的。
杨玉环依然有局促感,垂头而坐。
午餐似乎因为皇帝的突然到来而暂缓,但延迟的时间又并不久,皇帝命小妹玉真公主不必多所准备,他表示自己有些饿,随便吃一些,不必弄许多菜。但开元皇帝又点了一种酒——皇家在武功特酿的轻甜味的麦酒。
他们进入玉真观的小餐厅,皇帝坐在餐桌的正面,玉真公主和杨玉环则分坐左右。
在入座还未上酒时,皇帝问她们俩人在自己到来之前作些什么,玉真公主坦率地相告。而杨玉环,为此而窘,面颊泛红了——作为王正妃,热衷于音乐歌舞,那是并不合适的。
然而,开元皇帝却欣然而问:“寿妃通婆罗门曲?”
她勉强展开笑容,接应着说:“我只学了一些,谈不上通。”
“玉环何必客气?”玉真公主接口说:“刚才你还建议要改一改曲调,说那样才合我们的胃口,看来,你很通哩,皇兄也精擅乐理。”
于是,开元皇帝朗声笑着,连说很好,随后,他又解释,婆罗门组曲虽然生动,但和中国趣味有相当的距离,他表示,自己也早有心将之改变一些节调,再交太乐署,正式列入乐部。对此,杨玉环只有大胆地表示了一点自己的意见。
皇帝谈音乐,兴致很高,他忽然命小妹取一支笛来,他说:“且先挨一下饿,我来吹婆罗门乐章的一支转折的短曲,那是我动手改过的调子。”
玉真公主自然凑合皇帝的兴趣,亲自去取了一支笛来,五十五岁的大唐皇帝捋起袖子,饮了一口酒。取笛试音,然后,吹了一支转关间的一曲,那是过门,由慢调转为快调的小曲,很短,但这是大部曲中重要的一支过门曲,以笛为主乐的。
杨玉环原是在局促中的,但听了这一支曲后,她有惊动的表情,而又因为专心,忘了尊卑和礼数,脱口问:“陛下把南吕转入变宫,噢——”她说了一半,觉得自己不宜如此,忽然而止。
“对的,你觉得改得如何——来,你也试吹,照原谱吹,好有一个比较!”皇帝自然地把自己才吹过的笛交给媳妇。
以宫廷体制而言,这是不合礼制的,但是,皇帝亲自将笛递过来,杨玉环又不能不接下。
玉真似乎看出了杨玉环的尴尬,她及时发言:“玉环,皇帝刚才说过,在道观中,大家平等,不必拘礼,你就吹一曲吧——如果你会刚才那一曲。”
享誉长安社交界的玉真公主,能言善辩,也能自然地把握一个人的性格而运用。她说了最后的一句,杨玉环为了自己的好胜心而不再计较其他了,她双眉轻展,看看那支笛——那是皇帝刚才吹过的,在理论上,她不该用这一支笛,但她只记得是皇帝授予,不理其他了。
她依照婆罗门乐章的原调,用心吹奏——杨玉环对音乐部门具有特出的才干,平时,她虽然较少吹笛,但一旦集中精神而吹奏,音量发出却和谐自然,论吹奏的功力,她超过大唐的皇帝。
李隆基在她一曲既罢时,又饮了一口酒,衷心赞好,他向玉真公主说寿妃的笛超越自己的水平。
杨玉环被音乐吸引,可能也有来自偶然的灵感,她又吹,变了音阶,部分照皇帝刚才所吹奏的,但在两个转节处,她自行增加了双音转换律,但在转了之后,她放下了笛,稍带羞涩地说出:“皇上,我不长于笛,转声太快,接不上了!”
“很好,很好,这已经了不起,你正式学过乐理的吧?你弄的那一个双音,比我的好!”皇帝喜气洋洋地说,在口气中,他把自己的儿媳平等看待了。
杨玉环的面颊上红晕未褪,慢声回答:“我只是自己喜欢吹,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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