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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贵妃传-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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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交通上的重要,马嵬是以驿为主体的。
车队徐徐行进,车驾终于进入了马嵬坡。
皇帝站在车台上入驿,他已自地图上得知了一个大概的情况,他传命:皇帝驻跸驿亭,驿舍地方大,分别供百官及诸王与宫眷等休息。
日已午,人也倦,但进入马嵬坡时的秩序还算好,这回的先遣人员总算没有逃走,不过,他们到达时,驿站的官吏大多逃了,幸而驿舍存有粮食,先遣人员再到故城,购取了食物,征用了民夫,造饭的时间虽然拖延,但皇帝进入时,炊烟处处,很快就有食物供应皇家人员。
皇帝入了驿亭,并不急于吃饭,他看着陆续进入的人群,也看着兵士们分批向驿的四方布置。
内侍在驿亭前围起了青布障,这还是逃亡以来第一次用。
至于杨贵妃,入内亭去更衣。
人群不断地涌入,高力士见了皇帝一次,匆匆去安顿人马了。皇帝观望着——青布障虽然遮住了正面,但在亭阶上,仍能看到距离较远的人车。
不久,内侍骆承休来请皇帝进食。
李隆基缓缓地自亭阶踱回,站着饮了一口酒,又用手抉一小块咸鲜饼放入口中,随问:“贵妃呢?”
“贵妃就会出来!”侍女阿芳回答。
杨贵妃在内亭整理了自己,徐徐出来了——从昨晨出发到如今,她没有好好地整理过自己,昨夜,她等于通宵未曾安睡。自觉疲怠,此时,饮了酒水,又用冷水洗了面,化妆,自觉精神一振。她出来,向皇帝微笑说:“情形好一些,我们的人总算有了逃难的经验!”
“我看还是很乱,而且,大伙都有疲惫相,才只是逃难的第二天——”李隆基坐下:“你的精神却不错——玉环,昨夜,你好象不曾睡,回头在车上好好睡一下!”
“我不妨事,上了车,你需要睡一个午觉!”贵妃说着,取酒,饮了一口,问左右:“阿蛮还没回来?”
“她替我去看看情形。”李隆基低吁着:“阿蛮很能做事,今日上午,她上车下车好几次!”他举箸,又停下来,转而问:“去看看宰相如何?怎的没来此地!”
“陛下,刚才看到宰相往这边走,又折回道北那边去,是否即往宣召?”内常侍陈全节说。
“那就等等吧!”皇帝看着左右侍立的内侍,又说,“你们也去进食吧,分班,争取时间!”
正在这时候,外面忽然起了喧哗的杂声,亭障的北门口的内侍迅速向外问讯——喧哗声最初是远处传来的,但当门口的内侍出去时,杂乱的声响由远而近,并且不断地扩大了!
正在举箸欲进食的皇帝倏地起身,杨贵妃连忙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叫出:“陛下……”
她的声音被近处的哗叫所掩盖。就在此时,驿亭外,有人惊叫,奔跑,有一个苍老的洪大声响:“不可,圣驾在此——勿惊圣驾!”
皇帝和贵妃都听得出是高力士的声音,他们变色了。李隆基回顾贵妃说:“玉环,似是兵变——”他说,向外走。
“陛下,不可!”她用力拉住他。
高力士一喝,人群静了一下,但远处有杂沓的马蹄声,接着,又起了哗叫。显然,骠骑大将军高力士已不能控制局面了。
“玉环,事急了,我出去!”皇帝挺了挺身。
“不,陛下,先弄明真相——哦,请高将军速入!”杨贵妃在紧张中说。
就在这一瞬,内侍常清和张韬光同入,急奏:“陛下,龙武军有变,赶逐丞相!”
“高大将军呢?”皇帝心中震动着,急问。
“高力士将军在外面……”常清喘喘然说不下去。
“怎样?”杨贵妃急迫地问他:“还有陈大将军……”
外面又有宏大的人声……
——在这时,大唐皇朝历史性悲剧正在演出。
大唐宰相杨国忠努力奔走,希望在马嵬坡的午休能有良好的秩序,他忙了一阵,正向驿亭去见驾时,相府的从官赶上来,告以诸蕃外国使臣的午饭没有着落——那该是办事人员的疏忽,些些小事,本不必劳及宰相的,但因吐蕃使臣欲见宰相,杨国忠曾拟向吐蕃借兵,对吐蕃使臣特别看重,便回过去,向吐蕃使臣致歉,又命以相府食物先供使臣,但是,就在杨国忠和蕃使说话时,忽然有十多名兵士叫嚣起来,说宰相通蕃卖国,图谋不轨!
宰相左右的卫士向那些兵喝斥,但是,这些兵士反而大叫,随后,有二三十名携武器的兵士自两边奔来。杨国忠一看情形不对,立即急走,相府卫士和家丁及从官分别阻挡,同时迅速地牵马过来,杨国忠奋力上马走避,向马嵬故城方向走,两边,是南衙卫队和御史大人等人在,然而,他的马才动,兵士们来得更多,而且有人射箭了!杨国忠伏下身,向西急驰,另一边,有马队出现,正赶着杨国忠的儿子杨暄。一瞬间大乱,几支箭同时射中了杨国忠,他从马上跌了下来……
杨国忠的身体才一倒地,叛兵就冲上,两名相府的卫士拼命挟扶起杨国忠而奔跑!
但是,十来名叛兵骑马冲上,他们刀枪齐举,把大唐的宰相在马嵬坡杀死了!此地,接近故城,离驿亭较远,道北有一所戍卫的土屋,杨国忠死在距土屋不过一百尺之地,至于他的儿子杨暄,奔到距土屋不足五十步时也被杀了。
土屋是宰相的临时办事处,叛兵们迅速到了屋前,御史大夫魏方进已出来,在危机四伏中,他不自量力,大喝制止,一名骑兵军官挥动长柄刀,砍中魏方进的头,跟着,有两支矛插入他的身体……
又一位大臣倒地而死……
兵士们大叫:“宰相通敌谋反——”
“杨国忠谋反——”
土屋内正开第二次饭,在吃饭的官员们惊愕地起身,次席宰相韦见素先命一员舍人出去询问。
叛兵哗叫未停,韦见素稍待,只能出去了——他询问原因,一名兵士挥戈打他的头,韦见素一闪而倒下了。叛兵中一名军官大喝制止:“嗨,是韦相公,不可伤他!”
这一句话表明了叛兵的目的以及有组织。
当杨国忠被赶逐的同时,有二十多名属于右羽林军的兵校走向驿亭而呼叫,随着,一名龙武军的郎将自佛堂左侧率了三四十名兵士奔出来相呼应;又接着,道北和驿西,分别出现了百数十名龙武军兵士,以哗叫相呼应,很快,又有数约二百人的兵卒集拢来。
高力士第一次呼喝,起了短暂的压制作用,但当新到的二百多兵卒迫近时,这作用就消失了。高力士面对着危急的局面,挺身而出,再行喝阻。他陷入三面包围中,不过,兵官们不敢向穿了从一品级官最高阶制服的骠骑大将军动手。
人们虽然包围,也不曾逼入驿亭。高力士以一身阻挡着驿亭的正面门户,但这阻挡只是象征性的,他身后十几名内侍已面无人色,且亦渐渐退开,距驿亭阶只有十尺了。
兵士似乎在增加,叫嚣声越来越杂乱和扩大。
随时,刀枪会攻向高力士身上;随时,兵士们会冲向皇帝所居的驿亭。
龙武军大将军陈玄礼,领着两名将军,两名中郎将和三名郎将及七八名官员赶到了,兵士们让开路,陈玄礼和高力士会见了。现在,高力士也明白情况,他抑制怒恨,向陈玄礼说:“大将军,请约退将士,有什么事,俱可商量——”
陈玄礼神情惶急,应着是,不断地作手势,将军们随着用手势指挥乱兵向后退了十步——当陈玄礼出现时,兵士们的哗叫声便渐渐静下来。高力士吐了一口气,看着后退的兵士,再说:“玄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希望勿惊圣驾!”
“是,是!”陈玄礼满头大汗,揩抹了一把,再说:“军中有变,高公,军中……”他喘着,侧身一指右边的云麾将军:“你报告骠骑大将军!”
“大将军,丞相杨国忠私通蕃人,图谋不轨,四军将士以时机危急,自行发难,已诛杨国忠!”那位云麾将军捏造了罪名报告,但他不敢正视高力士,因为这谎话说得太差了,吐蕃人并无兵卒在此,使臣和随员,不过二十余人,其中且有妇女,说杨国忠通蕃谋反,自然是荒悖的。
不过,他那荒唐的报告却引起一片呼应声——高力士很冷静,也极严肃,他等叫嚣声稍停,呼出那云麾将军的名字:何神通!随着,目光扫过另外的将军们,停在陈玄礼身上,有力地说出:“四军将士忠于皇帝陛下,宰相谋逆当诛,请陈大将军慰劳将士,我会奏闻,皇上必予嘉奖!”
他的应付很得体,陈玄礼又应着是,而左右的将军们却愕异地看着高力士,他们料不到高力士会不问情由而赞美叛兵击杀宰相,一时,有森森的静默。
高力士把握时间,再向随陈玄礼的将军们说:“诸君速往告谕军士,我和陈大将军入奏!”高力士看出叛军仍听陈玄礼节制,他想先拖住这个人。
但是,陈玄礼也明白自己的处境,连忙说:“请高大将军入奏,我在此主持——”
就在这时,又有一队兵自西面走来,杨国忠父子的人头被用长竿挑悬,这一队人中,有韦见素的儿子京兆司录参军韦谔以及另外三位中级文官,文官似乎是被胁而来的,他们中只有韦谔还从容,其余三人,走动时,身体直抖,面色也非常难看。
高力士看了两颗还在洒血的人头,沉声说:“玄礼,这太不象话了,该有正当的号令!”
陈玄礼只能接应,向身边一名郎将低说了几句,那一队高挑人头而来的兵士,还是听命的,他们中有几人退后,长竿也放了下来。
高力士稍思,准备向驿亭走,而在驿亭中,皇帝已得知了报告,他向贵妃说:“我只能赌一下命运了,我出去——”
杨贵妃不能再阻,到了此时,她自然明白,躲在亭内与到外面,危险性是一样的。于是,皇帝持了杖,沉重地向外走!
在亭内,杨贵妃直着眼看皇帝持杖向外,最先赶来报告杨国忠父子被杀的谢阿蛮则怔怔地望着贵妃。
女官静子上前扶住杨贵妃,低说:“请贵妃入内——”她忖度到皇帝出去的后果,不欲贵妃在能够听得见的地方。
“不,我在此地——倘若不测,拼将一死!”杨贵妃在危急的关头坚强地吐出。
另一边,谢阿蛮做了一个手势,拉了身边的一名内侍为掩遮,挤身向侧门边向外看。
皇帝的出现,只有附近的将军们行军礼,群集的兵士,并无反应,现在,可以明显地看出,兵士们都有领队人,以郎将和校尉为主,校尉人数约有二十名,后面,且有一位骁骑中郎将领着二十余骑,看来,那是发施号令和监视的,在这二十余骑一堆的左右,相距四五十步,各有一支骑兵队,每队四十余人。围驿的人数,不断在增加,估计,在皇帝出现时,驿外集中的四军兵士,应有六七百人,稍远处,还有羽林军左厢飞骑的队旗,可以想见,那会有一位羽林将军或中郎将在。
皇帝听了高力士的奏告,转向躬身而立的陈玄礼说:“好,宰相罪状容当宣布,着各军先行归队。”
陈玄礼稍为挺挺身,欲言又止,他的声音只在喉间流转,双目则看左右的将军们。将军们没有任何表示,显然,他们拒绝接受皇帝的归队命令。
高力士移前两步,转身,立于皇帝的侧前面,正对着陈玄礼,森严地说:“玄礼奉诏命行事——”
陈玄礼依然没有反应,在亭内偷看着的谢阿蛮,缩回身,急促地向贵妃说出:“事情不好——”
杨贵妃着急了,也向外走,静子和文郁用力拉住,阿蛮也阻拦,再旋转身看外面。
外面的僵局,终于由云麾将军何神通提出而打开了,他还守着军礼,不越级,只向陈玄礼说:“大将军,四军将士陈愿,请转奏!”
陈玄礼无法可回避,看了高力士一眼,再向皇帝——这一瞬,高力士紧张到了极点,他以为四军会弑君。
“陛下,四军将士以为——”陈玄礼用尽力量使自己的精力平衡,缓缓地说出:“杨国忠谋反,贵妃不宜供奉,四军将士请皇上割爱正法!”
这一请求很特出,有如雷震电掣,皇帝全身一颤,稍窒,哦了一声,威严地:“此事,朕当自处!”他说了,转身入内。
大唐皇帝在转身时,身体有显明的抖颤,表现他在激动中,他如此地离去,也明显地为了避免面对着将军们爆发出不能收拾的场面。
皇帝留下“朕当自处”一句官式的话,将军们愕然,几个人的目光直视着高力士,高力士明白皇帝这一句话压不住今天的场面了,他叫着“玄礼”行前,并且向将军们做了一个手势,这等于下一个赌注,倘若陈玄礼和其他的将军们不予理会,那末,弑君的悲剧必会上演了。
在千钧一发之际,高力士凭他在禁军中四十余年的声威和人情而使将军们向他靠近,他暗暗舒了一口气,低说:“玄礼,各位袍泽,四军所请,在情理之中,只是,皇上待我们素厚,似亦不宜迫君太甚——玄礼,我们再入奏,至于众军士——”
“高翁,今众怒难犯,将士不达目的,断无归队可能!”陈玄礼快速接口,不容高力士再说四军归队的话。
“这也是!”高力士很快改变口气:“我当力争,陈大将军,我们同入——”他稍顿,眼角瞥见韦谔,招手说:“韦司录来,此事重大,请参与一言!”
在场的将军们默无一言,高力士向韦谔复述了四军请诛贵妃的话,然后,缓缓移身向内。当高力士移身向驿亭时,兵士发出哗呼,那是受到指示的示威行动,于呼叫中,杂有兵器碰击之声。
“玄礼,得使诸将士稍安!”高力士温和但又有力地说,同时,他选了两位将军偕同自己和陈玄礼、韦谔入驿亭。这位老内侍利用每一个机会从事分化。
皇帝在自抑着惊恐、愤怒、悲哀的感情中移身入内,身体一入驿亭,在可怕的抖动中瘫痪了。谢阿蛮协同一名内侍扶搀着皇帝,向内走了几步,让他坐下。
“陛下——”杨贵妃抖动地叫出了一声,跪在皇帝身前,她已听到四军将军的请求,她在最后也看到驿前的叛兵的景况,在生死俄顷之际,她失措——皇帝捏住了她放在自己膝上的手,发出一声短促的,似呼吸喘息的喟叹,忽然,泪水自双目中长流而出。他无法说出话来。
这是生死之际的一瞬间,做了四十多年皇帝——长久握有完满的权力的皇帝,在此刻,明白了自己失去了权力。眼前,他握捏住杨玉环的手,但他也想到不久之后,叛兵会把她拉开去,杀死!甚至,接着而来的,会是迫自己赴死,在这所驿亭之内,大变动不久就会发生……
“陛下,我……我以死……谢……”杨贵妃终于克制自己的惊悲,在抖颤中说出——此刻,外面又起了哗叫声。
“玉环,看来,我你都会不免……”李隆基颓丧地说出,在呜咽中,双手紧捏她的一双手。此时,门前的内侍传报高力士入觐,皇帝,拉贵妃,有似脱力地说:“起来——”
高力士只和韦谔进入驿亭,陈玄礼和两位将军,已上阶,但止于亭门之外。他们所处之地能听到里面的说话。
当高力士和韦谔进入时,杨贵妃及时站了起来,两人向皇帝跪下行礼,接着,高力士奏请贵妃回避。
杨贵妃在站直之后,稍为定定神说:“力士,我知道,你们说吧!”
“陛下,对今日局面,老奴已无能为力了!”高力士凄苦地说,“老奴有负圣恩……”
皇帝垂下头,无言,旁边的谢阿蛮突然说:“高大将军,急召太子——”
皇帝以一个手势制止了她,低说:“来不及了!”而跪着的高力士,惴惴然再说:“陛下,群情如此,老奴请……”
“力士,局面如此,先是宰相,再是贵妃及……”
“陛下!”韦谔忽然大声叫出:“臣请陛下割爱!”
这一声很洪亮,截断了皇帝的声音,李隆基显然是说:先是宰相,再为贵妃,又及于皇帝。而韦谔则以大声来阻断皇帝最后的一句话。
高力士立刻领悟,此时若然有一语侵及皇帝本身,那末,叛兵叛将必会因势而弑君,情势显然,军士们的行动的最终目的,是对付李隆基。长久在帝位上积累的声威使兵将们有所忌惮,但一旦有了提示,就无法收拾,如今,他们的观念中,以保全皇帝为主,这目的是否能达到虽无把握,但总要竭尽所能地去做的!于是,高力士及时高亢地说:“臣请皇帝陛下顺应四军将士所请!”
李隆基全身抖动,促迫地吐出:“贵妃在深宫,又怎知宰相反,此事与贵妃何干?”
“陛下!”高力士一面叫,一面暗做手势,但皇帝没有看到他的手势。
此时,外面又有喧哗声,次席宰相韦见素头上包了布,血迹斑斑而入,龙武军大将军和两位将军也跨进了一步,形势无疑已到了最后的关头。
皇帝看到韦见素包头布上的血迹而惊悸,同时也有着新的愤怒。
高力士不明白韦见素的意向,不让他发言,急说:“臣请陛下赐贵妃死,以慰将士!”
“陛卜”杨贵妃上前,她看出自己已无生望了,便自行请死,但她在激动中,欲扑向皇帝,侍女连忙拉住她向后退。
“陛下,龙武大将军及四军将军已尽力慰抚,但众怒难平。”韦谔在看到三位武人已到亭门,时机急迫,先用话来稳住首要的将军,随说:“诸将士已诛丞相,贵妃自不宜侍奉左右……”
“贵妃无罪啊!”皇帝忽然如吼地叫出,声音很凄厉,每一个听到的人都有凛然之感。
“陛下,贵妃诚然无罪,但将士已杀杨相公,贵妃仍在陛下左右,陛下审思,将士岂能心安?臣以为,今日之事,只有将士安,陛下亦安——”韦谔朗朗地说出,他和高力士配合得很好,都着力于保全皇帝。
杨贵妃刚才冲前时被拉住向后,已退入内间,此时,她静了一下,向张韬光说:“你去说,我以一死殉国!”
张韬光应了一声,迅速出来,跪下,大声说:“陛下,奉贵妃谕,愿以死殉——”
“张韬光!”静子忽然冲动了,大喝着:“贵妃无罪,你胡说——”她直向前:“对犯上作乱者……”
高力士紧张了,一个暗示,内侍们把静子拖向外面。同时,他把握了张韬光的一句话,立刻向皇帝说——他的话声被外面巨大的哗叫所掩盖了,皇帝似乎也说了话,同样无人听清,但外面的哗呼只一阵,又低下了,于是,高力士起身,向着亭门说:“皇帝陛下徇将士之请,赐贵妃杨氏死!”
高力士的声音才歇,韦谔已一跃而到亭门外,促说:“大将军从速传谕!”
他说了,不等陈玄礼有反应,立刻大叫:“皇帝陛下徇将士之请,赐贵妃死!”
这是不容人们有思考余地的引发性的呼叫。陈玄礼和两位将军步下石阶,相应叫出:“皇上赐贵妃死!”
陛下的郎将与校尉早已刀剑出鞘,闻声,转身向广场,也转达了这一项皇命。
老迈的高力士,又已及时冲出亭外,一手握住陈玄礼的臂肘,向下走,同时招呼两名将军,又向身后的内侍做了手势,接着,急促地说:“玄礼,陛下圣明,诸将士应呼万岁!”他说出,率先而呼,韦谔和诸内侍也高呼,迫使阶下的将军们随着高呼万岁。
这是有巨大感染力的呼叫,兵将们有不少人在茫茫中也发出了高呼。
在里面,皇帝已冲入了内亭室,他不顾一切,张臂抱住了心爱的杨贵妃,泣不成声。
待死的时间已迅速过去,死刑判决,无可避免了,杨贵妃也定神了,她自制着说:“陛下珍重,尽量设法求自免——”
“陛下,你好忍心!”谢阿蛮已不顾君臣之礼,大声说。
“阿蛮不可!”杨贵妃扶定皇帝,再说:“三郎,我了解情势,人生百岁,总有一死,我不怨……”
“玉环,我不忍心,我四十多年为天子,竟不能保全……”皇帝哭了。
“三郎,我了解,你自行珍重……”杨贵妃的声音低了下去,面对死亡,人人都会有惧怯心的。
一瞬的默然——千秋万世之间的一瞬间!
外面呼万岁的声音此起彼落,渐渐宏壮,而高力士满头大汗地进入,向皇帝和贵妃说:“老奴罪通于天,陛下,时机稍纵即逝,贵妃,皇上力所不能及,贵妃请自便……”
杨贵妃吐出一口气,脱开了皇帝的怀抱,她在心酸中,依礼跪下:“陛下,臣妾长辞——”
皇帝不忍看,不忍听,背转身,身体已无法直立,两名内侍尽速扶掖,不让皇帝倒下去。
高力士不敢耽误时间,擅自命令:“请奉贵妃入佛堂——”
杨贵妃已起身,苍凉地看了高力士一眼——刚才,她更衣时就着人去佛堂,准备礼佛的,料不到在一转眼之间,自己的生命会在佛堂中结束。
“备帛,送贵妃大行——”高力士硬起心肠,又擅自代皇帝发出命令。
内侍们都在哀切中,且也都明白情势的紧急,忍痛抑悲,搀扶着贵妃向佛堂走。
移动的声响似乎使皇帝自梦中惊醒一般,他叫出:“玉环,玉环……”
高力士连忙阻止皇帝。
杨贵妃听到这绝望的叫唤,但没有回头,她的双腿僵硬和发软,本身已无举步的能力,只靠两边挟扶的内侍牵引着向佛堂。
马嵬驿的佛堂很小,只有一丈七八尺阔,二丈七八尺深,前面部分,有一丈多深的外堂。用短栅分开,佛堂也照例有后进,也有丈余深,但帷幔已拉上,自侧面进入的杨贵妃,看不到后进。
佛堂短栅外的前进,已有二十名内侍面向佛堂门外而排列,门口左右,有四名备刀的内侍肃立。
当杨贵妃自驿亭侧门进入佛堂西侧门时,正堂的四名执事内侍发出一声长长的呼声——内常侍骆承休自佛堂中向外行,排列的十二名内侍分两边退开,空出中间,约有六尺阔的地位。骆承休走到佛堂的山门外阶上,朗声宣布:“皇帝赐贵妃杨氏死,缢杀!”
在佛堂中,内侍扶着杨贵妃,礼佛,拜罢,使她的身体转而向外,山门外阶上挤立着十来名军官,左右和后面,又有三四十名叛兵在,他们看到了杨贵妃,看到两名内侍将帛套向她的颈项!
但是,只一瞥之间,外进和内堂之间,短栅上面的帷幔,被徐徐放下,里面,有一个人尖锐地发出命令:“行刑——”
“贵妃!”几名侍女同时发出了尖叫。
“绞!”有新的命令发出。
有一个尖锐的女人呼叫,有动乱的声响——佛堂外进和山门外的人都屏息着,静,可怕的森肃的静——“再绞……”
帛束紧绞着贵妃的颈项,没有呼叫声了,但有动乱的杂声,虽然不响亮,但外面的人都能听到,他们也看到帷幔的颤动……细碎和扣人心弦的骚动中,也有内侍用力的哼喝声——忽然,有好几个女人的号哭尖叫声同时发出……
凄厉地哭叫贵妃的尖声,传出很远很远——帷幔掀开了,一名内侍走出来,向外跪下,前面的十二名内侍又退向两边。
又有一名内侍走出来,那是张韬光,他和泪宣布:“贵妃气绝——”
在这一声宣布中,帷幔揭开了,高力士自驿亭侧门进入,出门口,人头挤挤,看着里面。
杨贵妃已躺在地上,四名内侍,两人仍然手执束帛,两人伏在地下,另外,又有两人跪着,一手按死者之肩,一手捏着帛索。
高力士喝令松帛,随着,他以手试了死者之鼻,便大步向外,说:“陈大将军诸位,请入——”
陈玄礼和四名将军入内,但他们止于短栅之外,看着平躺在地,双眼翻白,舌头伸出的被缢杀的贵妃。
跪在地下的两名中使,倾听和检验受死刑者的口鼻,再转身向外同时宣布:“贵妃气绝!”
陈玄礼垂下头,四名相随的将军,又看了一眼,也垂下头——此时,山门口的两名内侍高声传播:“刑验,贵妃气绝——”
“玄礼!”高力士森肃地叫了垂头而立的龙武大将军一声。
陈玄礼悚然,转身,四名将军退一步,也随着转身——他们已迫使皇帝处死了贵妃,验看不是他们的事,他们已看了,虽然相距颇远,但对于贵妃之死,这已是非法和逾越的事,再逗留着看一具贵妃的遗体,自然更加不当了。这些人虽已做出了叛乱之事,但传统的观念仍在,因此,他们迅速地退出。
在山门前,高力士充满了感情,以激动的声调说:“贵妃已死,诸君请传令将士归队——”
陈玄礼低应着,偕四名将军出去,他们也向将士们宣布了贵妃已经气绝。
高力士走一步下阶,他的亲随兵校也在附近,他以手势指示,有十多人齐声高呼万岁,把兵器放下而跪伏下去。
于是,附近的兵将们也照样地做了,七八百叛兵齐呼万岁而跪伏下去。
高力士向陈玄礼说:“此地不宜留,我们去见皇上——”
佛堂的山门与驿亭的正门相距极近,高力士说了,匆促地先行,很快就入了驿亭。
皇帝掩面而坐——人们叫贵妃气绝的声音,呼万岁的声音,他都听到的。然而,他内心在沉痛中,一切的思维好象都已停止了,似乎,他在待死,似乎,他的灵魂已从肉体中飞了出去!
侍从们都是面色苍白,畏缩着,无人能说话。驿亭陷在死寂一般的境地。直到高力士入内,情形才起了变化,他直前,向皇帝说:“陛下请出亭外,抚慰将士——”
皇帝木坐着,仰起头看高力士,完全没有反应。高力士忖度着,以手势指挥两名内侍,扶掖皇帝向外,一面又说:“陛下,把握时机,迟恐有变!”
当身体立直和脚步移动时,皇帝才如梦方醒,他勉强举袖拭了一下脸,挺直身体,向外——他没有想到出去的后果,他是皇帝,到了最后关头,总是无可逃避的。
他走着,自感脚步虚浮,如果没有人扶,他真会倒下去!
终于他出现在叛兵的面前!终于,皇帝看到了叛兵放下了兵器而呼万岁,下拜……
终于,皇帝抖颤地举高一只手,但他的嘴唇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
“皇帝陛下承问四军将士——”高力士在形势迫人的环境下,高亢地代替皇帝发言:“今祸乱已平,诸将军宜从速整顿部队,继续行程。”
陈玄礼和几名高级将领都没有发言,但从神态来看,应该是服从的,至于军士们,又呼叫着万岁。也在同时,头上包着布的韦见素,走到陈玄礼身边说:“大将军,驿亭不可片刻留,我们转赴栅城,再整顿部队!”
他说,向其余的将领也作了请求同意式地拱手。
韦见素由他的儿子和一员郎中级官扶着,头上的绑布依然血迹殷然,而说话的声音也有抖颤意味,在形象上,这是极动人的。陈玄礼欲拒无从拒,几乎同时,皇帝也呼叫了陈玄礼,似是表示赞同韦见素的提议。高力士听到,又很快地吩咐:“车驾赴栅城,准备——”
这使陈玄礼无法再延宕时间,他也下令。
高力士的命令是向内侍和侍从们发出的,这些人早已有了准备,而且又集中在一处,发出的回应之声很是洪亮。动作也随之开始。
于是,驿亭内外,皇帝的侍从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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