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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贵妃传-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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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花花,你真是的,我知道一些,还为你悲苦!”
“那很不必要,人要死,悲苦又有什么用呢?所以,我在丈夫没有死的时候,哭过一场,当真的做了小寡妇,也就由它去了!”
“花花,小寡妇,多难听!”杨玉环摇头了。
“那有什么难听的呢?是事实呀,我年纪实在还小,倒霉的是,死了丈夫,要服丧,那样久,把人闷死了,玉环,贵妃娘娘,你不知道,服丧真的很闷。”
“花花!”她笑了出来,“你和在洛阳时真的一个样子,不过,人可比那时长大了,也好看了,哦,对了,你向宫门投帖,怎的写大唐天子小阿姨——哪有这种称呼法的!”
“这称呼有什么不妥当?我货真价实,是天子的小阿姨!
我没有爵位,照亲戚关系,只得如此写啊!”她稍顿,又问:“对了,你已做了贵妃,我得见见皇帝姊夫才对,见皇帝行吗?”
“这不是难事,皇上此时可能在中书省,我着人去问问,请他来好了!”
“现在不急,我们姊妹初见,先谈谈,皇上如果来了,我们会谈不成的,”她停顿了一下,“玉环,我还没到你家去过,叔叔到底怎样了?我在巴蜀听阿钊说——”她扮了一个鬼脸,“玉环,可别生气,阿钊说叔叔大发牛脾气,听说要吊颈啦!
使你很尴尬,阿鉴怎样了?”
“唉,这事别提它吧,父亲去了洛阳。我不敢见他,哥哥大约很苦,我想,哥哥的日子一定很难过,”杨玉环苦笑着,“我在宫内,总比较好些——哦,对了,你刚才说阿钊,那是谁?”
“啊,你一做贵妃,本家亲族都忘了?阿钊,是伯祖父的长孙,实在也是独孙——”
“我记得了,杨钊他在四川做官,听说做得不错,我忘了是谁告诉我,对了,他好象还托人问候致意——我没忘记!不过,有时候消息不够灵通,还有,我们的叔祖父,我出嫁时……”她想到自己的婚姻,倏地住口。
“玉环,你真的知道得太少了,叔祖故世只怕也很久了,和我的丈夫差不多时候死掉的,你不知道?”杨怡嘲弄地摇摇头,“一个人不能贵盛的,一贵,看来会六亲不认了。”
“花花,不要刺我,我入宫好些年了,有一些事夹在中间,我家的人和我少接近,有些事,他们又不告诉我!”
“对了,你入宫,真的是做了女道士,才勾上皇帝——”
“花花,说得多难听啊!”她叹气,但是,随着就笑了起来,“花花,慢慢地你就会明白的,做女道士,自然是假的!
现在不去说了,告诉我,你怎么想着上长安来?是不是有别婚的对象?”
“没有,我只是闷得慌,反正裴家有钱,我想长安总比成都来得好,是吗?再说,你做了贵妃,总会照顾我!”
“不对,你该早已决定上长安了,我做贵妃,没多久,你怎么可能来得这样快?”
“玉环,我早就知道你在宫中的事了,李白那些诗,在巴蜀,一样也都有人唱,如果不是服丧守制,我年初就会来长安的——哦,先别说这些,我进了皇宫,你带我到处去看看,回头再说——或者,一面走一面说,我先想去看看李白诗中说的沉香亭!”
杨玉环起身,走向窗口,命侍女开启了大窗,指着说:“沉香亭就在这边,可以望得见——”
杨怡走到窗前看了一眼,说:“我不能到那边去看看的吗?此地,太远了!”
“可以,吃了小食,我陪你到处走走!任是哪里,都可以去的,不过,你若要走全,只怕要三天!”
就在此时,大唐皇帝突然来了,内侍奏告贵妃,皇帝到了,得知贵妃有客,没有入内。
“请皇帝来吧,奏告,是我的小妹妹在宫内。”
不久,皇帝进入了,杨玉环作了介绍。杨怡正经地拜下去,很庄重。可是,皇帝却一些也不庄严,笑嘻嘻地说:“玉环的姊妹行,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们亲戚间也太疏远了,你是一直在长安的呢,还是东都?”
“陛下,臣妾来自巴蜀!”杨怡又正式地回答,可是,她的正经,依然是有佻巧气。
杨玉环笑着,取过那张拜帖给皇帝看,随说:“花花,你怎么不自称阿姨,而称起臣妾起来了?”
皇帝看了帖上所书,欣然说:“这称呼很好,象亲戚嘛!”
“那就谢谢皇帝姊夫了!”她很快地接口。
皇帝姊夫对佻巧的“大唐天子小阿姨”具有非常的好感,只在几句话之间,他就发现了:杨怡和玉环的气质完全不同,玉环美丽而凝重,当年初见,稚气虽然未脱,具有少女的娇纵,但是,玉环的娇纵,仍有浑厚的气度;这位小阿姨,也很美,可是,即使在初见,庄重地行礼时,眉宇间亦有花苗之色,声调也流动地,其后,妙语如珠,一种恣肆状态虽然潜抑而依然流露出来。
李隆基从而想到自己有一位庶曾祖母——开国时代,太宗皇帝的同母弟元吉的正妃杨氏。元吉被杀,太宗皇帝把弟媳妇收入后宫,这位杨氏女,小名露露,宫廷中古老相传,她是佻巧式美的极致,她和元吉生的孩子被杀,她后来和太宗皇帝生的孩子曹王,一度有被立为太子之议,如果不是公孙无忌等重臣力阻,太宗皇帝也真会立曹王的!李隆基有丰富的想象力,他把眼前的杨花花,与一百二十年前的杨露露并比而观。
偶然间,他乐了,当他得知小姨妹要参观宫苑时,欣然说:“那就到沉香亭去,我们在那边备小食,再找几名乐人来,接待第一次到宫廷作客的天子姨妹!”
皇帝的话转为事实,很快。
他们出现在沉香亭了。
小部乐演奏着,接待天子的阿姨。
杨怡,似乎从头到底没有一些局促状的,在入沉香亭之后,她和皇帝之间已变得很熟了。她俏嘲着皇帝和贵妃,也轻扬地唱“名花倾国两相欢”,然后,又赞美诗人李白的狂气,接着,她突然问:“皇帝姊夫,我倘若随便说话,你不会降罪吧?噢,我只是一个平民,就是降罪,反正无官可革,无爵可得的,是吗?”
“岂有皇帝的姨妹是平民之理?”李隆基笑说,“你想说什么?”
“花花口中决不会有好话的,别听她!”杨玉环插嘴说。
“我想问问皇帝姊夫,对李白那种艳羡式的,赞美我姊姊的诗,是不是妒忌?”杨怡大胆地问出。
“花花,荒唐言!”杨玉环快速地接口。但是皇帝却大笑着点头,调侃地说出:“你猜对了,此人太狂生,对贵妃,居然用‘会向瑶台月下逢’,我自然妒嫉,所以让他走路了!”
“可惜,这人就此做不成官!”杨花花笑说。
“三郎,那是道家的神仙故事,不是你所说的那样!”杨贵妃老实地说出。
“不,皇帝姊夫说的对!”杨怡笑着,转而调侃姊姊:“如果我是男人,看到贵妃姊姊,也会想到会仙的!”
“花花,在皇帝陛下面前,小心些,那会获罪的!”杨玉环终于也笑起来。
“我想,皇帝姊夫不会如此对我吧!”她稍顿,忽然带着讽刺的口气:“杨家的人还不曾沾姊姊的光受封赐,先获罪,只怕说不过去,皇帝姊夫……”
“好,原来你是来讨赏赐的?”李隆基对眉目飞动的姨妹笑道。“封赏总会有的,你也一定会轮到!”他稍顿,转向玉环,“你家里的事,小姨妹知道吗?”
杨玉环微喟着点头。
“我知道的,”杨怡很快地说出,“其实,这又不是了不起的事,小叔父不肯受,人各有志,由他去好了,我是杨氏长房所生,当初,我父亲在世之日,祖父的遗产全由他继承,现在,小叔不受,也合情合理,我代表杨家长房,宣布接受,等小叔父将来回心转意,我们再把大门外棨戟送他就是!”
皇帝又笑,杨玉环也在笑中斥她:“已嫁的女儿,怎可代表娘家?花花,这是大事,岂可瞎说一通!”
“已嫁的女儿成了小——”她原欲说小寡妇的,终于忍住了,转而说:“如此,我不再出声就是。不过,我做人很爽快,顾虑太多,哼,我才不干!”
她的恣纵式论事,对皇帝却发生了影响力,封赐杨贵妃家族,为例行故事,照理不该拖如此久的。他想:杨玄璬既欲把玉环推向长房一边,许他所讲,也就是了。原来,他把这问题看得很重,经过杨怡人各有志一语,他似是悟了道般,悠悠自得了。
杨花花如一股旋风进宫一次,走了。她虽然初到长安,但她还是懂得许多礼制的,她赶在宵禁时间之前回旅馆而又让宫车也能在宵禁前回入内禁。
杨玉环以妹妹的随便讲话而抱歉,皇帝却不在意,他说:“玉环,皇唐外戚中,对你家真的大欠缺了,别的不去说它,慢慢做原也无妨,几时,我在宫中设宴,邀约你的家人!”
她点点头,接着又说:“宴请的方式让我想一想,我的本房,二伯父为主,其余和我同辈的,还有,叔祖父的儿子,称再从叔的吧,也该算上;长辈中男子,除父亲外,近支,只此两人!”
“你不必耽心,这些事,自有人会办得妥当的。”
于是,深秋九月,宫廷中举行了一次较为特出的宴会,杨贵妃家族中人,除了她的父亲在东都之外,差不多全到了,杨贵妃的二伯父玄珪,虽为本支长辈,但因分房的关系,杨氏家族领衔的男性代表,则是长房的、杨贵妃的从兄杨铦,其次是杨玄珪和他的儿子杨锜以及杨鉴和妻子承荣郡主,此外,是杨贵妃的再从叔杨明肃。杨氏女眷中,有三位从姊妹,名单上列着柳氏夫人,崔氏夫人,裴氏夫人。裴夫人就是杨花花。
此外,有几位其他外戚作陪,皇帝的妹妹玉真公主也被邀了来。还有,皇帝的从妹,中宗皇帝之女长宁公主,偕同已故的前夫所生子杨洄,与媳妇咸宜公主俱来。长宁公主的后夫苏彦伯则回避了。
这是宫廷中的一次大宴会,内廷官也有十多人参加。
咸宜公主对杨玉环,以前是无话不谈的,现在,她发现形势不大对了,因此,她不愿谈寿王了。杨玉环很想知道前夫一些情形,但是,她又胆怯,不敢询问。
这一次内宴,很自由,皇帝说明了是亲戚间的游乐,不拘形式。
不过,皇帝又有他精到的一面,内侍省的执事人员,详细地录了杨氏家族每一个人。皇帝在宴会之后的第三日,便看了杨氏族中男性的官历,他先命人将现为从五品上阶官库部郎中的杨明肃,擢升为门下省正五品上阶的给事中——两省的官属于显贵,再转,就可以取中央单位的次官之职了。
此外,皇帝也想到了安排杨玄璬的方法,给予一个清高而没有实际的名位:“太子宾客”,分司东都,那等于是半退休。他是因杨玄璬人在东都而想到的,他又召见杨鉴,把自己的意思告诉他。
接着,皇帝告知杨贵妃一个新的联姻计划:他的女儿,武惠妃所生的小女儿太华公主,已到婚姻年龄,皇帝拟将太华公主下嫁杨锜——贵妃的从弟。
在辈份上,这是有些混乱的,但是,一旦遇着这样的事,杨玉环就不敢多说话。
也在同时,杨玉环的再从兄杨钊由巴蜀赶入都城,他名义上是奉地方官使命入都,实际上,找关系走从妹的路,但他来迟了一步,不曾赶上宫廷的赐宴,但他以节度推官的身份入朝办事,终于也由于与贵妃的关系而留下了,官金吾兵曲参军。自然,这是小职位,但杨钊欣然接受——他颇为自负,相信留在京城,有人事,能有机会做事,总会出人头地——这是十月初冬。
十月初冬,新寒时节,皇帝和贵妃又循往例赴骊山温泉避寒了。
这回,是杨玉环正式得到贵妃衔以后第一次赴温泉宫,她知道皇帝对自己的家事有所安排,因而很兴奋。此外,一副属于贵妃的仪仗也使得她喜欢。
但是,杨家恰于此时发生了不幸的事故,杨玉环的生父,在洛阳逝世了。
可能是人事上的巧合,或者另有原因,以杨玄璬为太子宾客的诏命正要颁布,他已逝世。
但是,在杨玄璬的死讯尚未公布时,另外一系列的诏命却及时公布了:贵妃杨玉环的家人,获得了恩命:赠赐官而赐爵,已故杨玄琰,追赠兵部尚书;杨玄珪官光禄卿;杨铦官殿中省少监;杨锜尚太华公主,他本官监察侍御史没有变;杨贵妃的三位姊妹,赐宅都城。
杨鉴没有受到恩命,那不是遗漏,而是任命不能发表了,因为他已奔丧赴洛阳。同样原因,杨玄璬的太子宾客任命,亦因人死而留中不发。
——杨鉴奔丧回赴洛阳的消息,当天就传到温泉宫,当时,杨贵妃和皇帝正在温泉中享受着暖水之乐,宫内官没有立刻上闻,他们把秘书少监杨鉴的表文呈交高力士了。
高力士着人知会了宰相李林甫,恩命就先行发表,把杨玄璬父子的官衔剔除,由李林甫作主,是在恩命颁布之后才上闻。
嫁给了皇帝的女儿,依例不需为父母服丧的,杨贵妃直接自高力士那儿得到父亲的丧讯,老练的高力士,婉转地把宫廷的礼仪向贵妃陈述了一遍。
她噙住了眼泪听父亲的丧报,她不能哭——因为高力士告诉她,贵妃为六宫之主,母仪天下,不能如一般人举哀的。
于是,皇帝来慰问她,为了她丧父而停止游乐。同时,皇帝又诏命:以国公之礼葬杨玄璬,丧事经营由宫廷依制度办理,并为之立庙。
杨贵妃的心情很不好,她以为父亲的死和自己的身份改变是有关的,但是,皇帝的一连串措施,又使她生出感激之心,哀念也为之冲淡了一些。
再者,花花上山来了,她依然轻松,把自己的一套乐天的观念传给从姊。
这样,杨玉环在迷离中,有时哀伤,有时又空茫——大唐皇帝柔情如水,有温泉宫伴着她,不言归期。
于是,有玉环的再从兄杨钊,由杨怡的相引,上山,晋见大唐贵妃。
杨玉环对这位再从兄很陌生,可能于童稚时见过,她一些印象都没有了。但是,为了花花的请求,她接待再从兄杨钊,也让他见皇帝。
这是比较闲静的时日,皇帝的时间从容,心情也较为集中,他接见杨钊时,先看了略历,便询问巴蜀的事。杨钊博闻强记,他在巴蜀住得久,了解面很广,对皇帝的询问,能简单明了地回答,同时,他又能举出许多数目字,如蜀中的人口,粮食产量,赋税,边情。
皇帝原是随便谈谈的,为了杨钊是贵妃的再从兄而予接见。可是,一经交谈,他发现杨钊有特出的智慧和能力,一谈开,把其他的事都忘记了。
于是,有宫女来请,那是预定好的宫廷中的赌博游戏,时间已到,贵妃请皇帝去参加。
虽然在温泉宫休闲的日子,虽然在儿女浓情中,可是,皇帝对天下事依然有一份切身的关心,平时无人谈及,他会怠忽,一旦有人谈到,而且有纲有领,他早年的雄心被激起了。
巴蜀地区,为大唐西南重镇,近年,有少数民族的边患,他相当关心,现在,他意犹未尽,但又不欲阻延与贵妃相约的时间,于是,他命杨钊相随同入。
宫廷中的赌博,实际上是一种游戏,但计数又很认真,杨钊的身分,自然是不能参加的,由于皇帝还想再问他一些巴蜀的事,因此,他得到了参加宫廷游乐的机会,这本来是很平常的,可是,在平常中,杨钊又表现了他的才华。
杨钊代每一个参加娱乐的人计数,既快又准确。
这样,皇帝重视这个由巴蜀来的人,当杨钊走后,他向贵妃说:“玉环,我以为,你家族中人,当以杨钊的才干为第一,他必能承担大任的。”
“怎样?你只和他谈了一次,就看出他的才干?”杨玉环随口说。“我和阿钊太不熟了,只晓得他在丧父之后,自己找出路,还不错。”
“我先和他谈话,他头脑清楚,思路明快,刚才我们博彩,他计数,算得快和准,这样的人,可以用于理财方面,我想调他到户部,在金吾军中,他不会发挥作用,到户部,必会有表现!”
杨贵妃没有参加意见,这是由于她不了解杨钊。然而杨钊却由此而很快移调,充度支判官。
因为杨贵妃丧父,皇帝为了她而不言归都城,他们在温泉区一直住下去,没有大规模的行乐。可是,他们在一起又很自在,杨玉环几乎每天都和皇帝出去走动,骊山行宫的面积很大,他们闲行闲话,比之歌舞樽前别有一番闲适的乐趣。
杨玉环对皇帝的感情在这年冬日真正地增进了——在此之前,她对皇帝的感情是蒙昧的,迷离的。她可能有爱,至少能承受爱。可是,她不能忘记和寿王的夫妻关系。
通婚皇家,一般说来是荣显的,但荣显并不等于幸福,因为平常人和皇家结合,不论男女,总是难以得到平等的爱情,然而,她和寿王结合,则是平等的。甚至,她还占有优越。当从寿王邸转入宫中时,她不能忘却自己是事君,李隆基虽然不曾强迫,可是,实际则是夺来的,做得技巧是一件事,但当事人总会感到。皇帝对她很好,她知道,可是有了夫妻乖分和事君的先入观念,她的言行,便自然而然地有了一些限制。
她不敢认真放肆,她经常顾虑许多问题,她以为,皇帝的喜欢自己,是由于自己的色相,是由于自己能娱乐君皇,现在,她逐渐发现,不是如此的,今年冬天的表现,使杨玉环领会到,皇帝对自己也有真正的,平等的爱。平时,皇帝爱热闹,皇帝喜欢两性的欢娱。然而,今年十月以来,却不这样了,皇帝因她丧父而节制,表现是那么自然。她于恰和中感受到温暖。
以前,她自觉和皇帝的关系是建筑在多姿多彩的娱乐上的,由各式活动组织成,有陪衬的,她甚至以为,只要有十天半月的静态生活,自己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就会起变化。然而,现在的平淡生活,有一个月了。皇帝在这一个月中,淳和地和自己在一起,有时象慈父对爱女般。
有一次散步小憩中,她想到这些,忽然流泪了,她依着皇帝,任由泪水淌下来,幽微地,感慨地说:“三郎,我不知说什么才好,你对我……噢,三郎——当和你在一起时,不止初期,应该说有很长的日子,我总是有些耽心,我们在一起很愉快,你对我也很好,可是,我会耽心,我不知道原因,也许,因为你是皇帝,三郎——现在……
现在……”她的泪水不断地淌下来。混乱,无组织但又是至诚的情话中断了。
皇帝了解这是一个人的至情,他为她轻轻地揩拭泪水,他的手,抚摸着她的背脊,然后,合上了眼皮,拥抱着她,低声说:“我知道你的心情,玉环,不用说那些事了,我们,从现在直到永远——”
“三郎!”她幽昧地呼叫着。
“我知道的,玉环,不要说!”他轻轻地俯下身,温存地吻她。“我把你夺来,实在是如此!但我真的又不能没有你,玉环,那时,我象少年人那样地发狂。”他吐了口气,“我要你,我不能自行控制……虽然我知道你和他之间很好……”
她伸出手,捂住了皇帝的嘴,和了泪微笑,然后,她如梦寐地说出:“三郎,我以前曾以为,一个人的感情是不可能改变的,实际上却不是,那时,我内心有些矛盾,心里有两个人……”她说,舒了一口气,“三郎,你有一种力量,使人爱,又使人怕。我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有时怕你!”
“那大约因为我是皇帝的缘故!”
“不,我想不会是的,你,我说不上来,怕皇帝自然会有些的,但我不以为是如此,可能,你是一个男人,有刚健的男子威仪的……”
“和你在一起,我没有啊!我以为我很温柔!”皇帝笑说:“我几时在你面前发过威?”
“发威,并不是男性的刚劲啊!我说的男子气,不是表面上的。那是气概,在精神方面的!你时时会在不知不觉间使人臣服,使女人臣服——”
于是,皇帝笑了起来,他相信这是真话。
“三郎,这很难解释,有时,一个并不泼悍的女人,能令男子低头,真正泼悍的女人,不见得真能令男子服贴,反过来也一样——皇帝么,我不知道该怎样说,但是,我知道权威和富贵都不可能赢得人心!”——这是大唐皇帝和他的贵妃在生活上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他们在经历多年共同生活之后,情爱反而有着进展,李隆基的男女关系,一直是流动的,可是,现在的他,却由流动中固定下来。
他们在骊山,沐浴在新的爱情中,似乎忘却了长安,挨入十二月,高力士进言了三次,大唐皇帝才偕同贵妃回长安城去。
天宝五载的初春,当杨贵妃的亡父行将下葬时,皇帝忽然颁下正式的恩命,追赠杨玄璬为太尉、齐国公。(按:杨贵妃家人所受封赠,史书经过删改而错乱,资治通鉴据唐实录,杨玄琰追赠为兵部尚书,新唐书则谓杨玄琰为太尉齐国公,应是玄璬之误。)
死人不会从坟墓中再起来辞谢的,而且,皇帝又自行为之书写了墓碑。
——皇帝有一个时期为杨玄璬的不合作,很头痛。但他又欣赏杨玄璬这样的人,儒家虽然近迂,可是,大唐的外戚中,却少有杨玄璬那样的人物,在传统上,有一个儒家的外戚,也值得骄傲的。
杨氏族人得到的恩命,只是赐官,追赠爵位是以杨玄璬为始,杨玉环为此而依照宫廷正式礼仪,朝拜皇帝致谢。
这回,皇帝端坐着受完大礼,杨贵妃为此而不满起来,在行完了礼起来时,她终于质问皇帝了:“你好意思看着我拜九次?”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依礼,九拜是正常的事,你每逢年节,都应该如此,以前,你有为我母后做女道士的身份,礼节可以不究,现在是正式贵妃,自然要依礼行事。”皇帝忽然义正词严地说出:“玉环,有时,礼不可废,这是周公、孔子所定……”
杨贵妃看到皇帝的神态肃穆,一时愕然,脱口说:“那么,今载新正,我不曾朝拜,他们也不告诉我,你自己也不说!”
于是,皇帝站起来,双手按在她肩上,恣笑着接口:“我又唬住你一次了,刚才看你拜,有似舞蹈,我想,你没有正经心,所以……”
杨玉环也笑了,他告诉皇帝,自己从前学过起、坐、拜的大礼,后来忘记了,这回,是命谢阿蛮学了来转教的。皇帝为此而莞尔,从宫廷中著名的舞人学朝拜大仪,自然近于舞蹈了。
“玉环,你好些时不曾舞,我们去试试!”忧愁散了,新的享乐又开始了。
于是,《霓裳羽衣曲》在经历多次演出之后而正式由政府公布,列为皇朝的大乐章之一。
宫廷舞女谢阿蛮,在皇家的大宴中舞霓裳,名满京华。
这次大宴,宫廷官和朝廷官中品阶稍高的都预宴,宴会和皇帝登基的庆典差不多。李隆基铺张地举行一次大宴,并不纯然为了行乐,而是表示天下太平和富足。
而在这一次大宴之后,皇帝将太子的名字更改为亨,那是表示隆盛的意思。
这年的正月,皇帝没有上骊山,那是由于杨玉环的请求——她知道去年冬天在骊山住得太久,是为了自己,为此,她请皇帝正月间留在都城中。
由于皇帝在都城,正月节便显得很华盛昌茂。
皇帝在异样的兴奋中,他和高力士独处时,会讲一些往事与对目前的满足的话——这是只有高力士才能说得,满朝中,皇帝少年时代的人虽然仍有,但已没有一个亲厚的朋友,只有高力士,虽然是内侍,但为少年时代无话不谈的旧侣。
他向高力士表示,自己治天下,成绩超过了太宗的贞观之治,他表示,此后将委政宰相,自己多享享福。
对此,高力士却直率地提出了反对的意见,他希望皇帝能如开元初中期地用力于政务,他又劝皇帝仍然能巡行东都,不可长久留在长安。
皇帝不高兴了,他笑斥:“力士,你要我做到老死吗?就是田舍翁,到了晚年,也会享享福的啊!”
皇帝虽然微笑而说出,可是不满和不愿接受也很显然。高力士默然,皇帝虽然将他视为朋友,但是,他却不能以朋友视皇帝的,他只是皇帝的老奴。
不过,李隆基也发现自己话重了,他再说:“力士,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
“皇上春秋六十有二,和老奴比,还小一岁,陛下与大臣在一起,有老君王之风范,那是由于陛下在位已经进入三十五年之故,不过,陛下和贵妃在一起,春秋似只四十有二!”
高力士不敢再谈政治了,轻巧地说出。
于是,皇帝真的笑了,摸着胡须问:“和贵妃在一起,我的确不觉得老,但上朝时,心理上真的有老去的感觉——开元初年的朝臣,几乎都已不见了,要谈少年往事,只剩下你!”
然而,可以谈少年往事的朋友高力士,其实也不能真正和皇帝说甚么话的,高力士不以为皇帝已老到没有治事之能,他希望皇帝能如开元初年那样励精求治。他发现宰相李林甫不见得是一个能以身任天下的才杰之士,李林甫的私心相当重,为了个人保持权位,只引用自己小圈内的人物,不肯广开贤路。高力士本人,对贺知章是少有好感的,他对李林甫一系人的排挤贺知章,也认为不是国家之福,他是帝皇家的老奴,他所希望的是皇业兴隆,长久不替,但看目前的情况,他不敢乐观,可是,他找机会进言,被皇帝顶了回来,于是,他不再说了。
这是皇唐大政和人事上的变化,朝廷中,有人以为这变化因为杨贵妃。
但是,高力士却明白,杨贵妃是一个和现实政治完全无关的人,问题只在于皇帝本身的懈怠和李林甫的器小易盈。
不过,天下太平,又富足,皇帝虽然懈怠,一旦有心做事时,依然具有魄力,只是,比开元初期差了。还有,因为人才的登进范围越来越小,朝廷本身出现了因循,何况派系间的斗争越来越激烈,李林甫尽力排除着不完全依附自己的人。
这时,李林甫利用机会,在完成排除几名重臣之后,从事于一项最大的政治斗争——打击和企图打垮太子。
太子李亨的地位并不稳固,唐代自开国以来,父子之间就互不信任的。李亨接位为太子之后,小心谨慎,并无任何过失,但是,皇帝依然时时查察儿子的行为,有时会自己到东宫去察看太子僚属的工作情形。
李林甫当年勾结武惠妃,欲立寿王而不曾成功。此后,他在表面上和李亨关系不错,实际上,彼此都有心病,李林甫明白,一旦太子嗣位,自己必然会失去所有,甚至也必然会被杀的。
因此,他要乘时击倒太子。
太子妃的哥哥韦坚,和左丞李适之交情不错,李林甫经常派人监视他们,也搜集了他们往来活动的资料。如今,他侦得韦坚和大唐的边将,陇右兼河西节度使皇甫惟明往来密切,他认为,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刚好,皇甫惟明入朝,在皇帝面前也表示了反对以宰相专权的意见。
李林甫就发动斗争了!
和政治无关的杨贵妃,又遇上麻烦事,咸宜公主直接入宫,见贵妃,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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