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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的焦灼-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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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缘故,我更加使劲地设法 创造气氛。我便大谈我们的上校,他就像个季节性的酒鬼每年照例一到六七 月就要犯“演习病”,大练兵的日期越逼近,他就变得越来越激动,越来越 吹毛求疵:为了让这愚蠢的故事妙趣横生,我就添枝加叶,加油加醋,尽管 我的衣领仿佛直往里紧缩,勒着我的咽喉。然而只有另外两个人听了发笑, 即便是他俩笑得也很勉强,而且显然在努力掩盖艾迪特的令人难堪的沉默。 艾迪特这时却已经第三次故意夸张地打了个呵欠。可是我对我自己说,你只 管一个劲地往下讲吧。于是我接着说,我们现在被他驱来赶去,大家都给弄 得手足无措。尽管昨天有两名轻骑兵因为中暑从马上摔下来,这位残暴的剥 皮上校还是每天收拾我们,而且越来越凶。究竟什么时候可以离鞍下马,现 在谁也无法预卜。他这种演习症一犯,就让我们把最愚蠢的训练重复进行二 十次、三十次。今天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顺利地及时溜走,至 于明天我是否能非常准时地前来,那可只有天主和上校大人才知道,上校现 在可是把自己看作天主在人世间的总督呢。
这当然是一句毫无恶意的话,不可能伤害任何人,也不可能使任何人受
到刺激。这句话我是隔着桌子跟开克斯法尔伐说的,说得非常轻松愉快,说 的时候看也没有看艾迪特一眼(她那直愣愣地凝视虚空的目光我早已无法忍 受了)。这时突然什么东西叮当一响。这段时间里,艾迪特一直在心烦意乱 地摆弄她的餐刀,这时她把这刀子往盆子上一扔,在我们惊愕之中,她口气 尖利地说道:
“好吧,既然到这儿来给您添了那么多烦恼,您还是呆在营房里或者咖 啡馆里好了。您不来,我们也活得下去的。”
就仿佛有人从窗外向里面开了一枪,我们大家都屏住呼吸,瞠目结舌。 “艾迪特,你别??”开克斯法尔伐嗫嚅着说道,他的舌头干得不行。 可是她猛地朝后往软椅里一靠,用嘲讽的口吻说道:“哎呀,这位先生 那么受罪,咱们也得可怜可怜他呀!这位少尉先生,他为何不能从我们这儿
请一天假,休息休息!我自己可乐于放他一天假呢。” 开克斯法尔伐和伊罗娜神情慌乱地面面相觑。他俩立刻明白,一股郁积
已久的无名火现在没头没脑地发泄到我身上来了。从他们转过脸来看我的那 种神气,我感觉到,他们担心我会粗鲁地回答她的粗鲁。正因为如此,我特
别控制住自己。 “您知道吗,艾迪特,其实您说得很对,”我的心突突直跳,可是我还
是说得尽可能的亲切温和,“我在外头劳累了一天,到这儿来,你们的确不 可能希望我成为一个很好的谈话对手。刚才这段时间我自己也感觉到,我今 天可把您烦得够呛!不过您这几天也只好对这么个累得半死不活的家伙将就 一下了。我能到你们这儿来,还能有多久呢?这座府邸肯定会变成空屋一所, 你们大家都要离去。我还很难想象,我们连头带尾只能在一起再呆四天,四 天,其实只有三天半,然后你们??”
可是这时候从对面响起一声长笑,尖利刺耳,就像一块布撕裂开来。 “哈!三天半!哈哈!连这半天他都计算得清清楚楚,算他什么时候终
于摆脱我们!他大概还特意买了一个日历,上面用红笔标上记号:假日,我 们出发的日子!不过您可得注意!一个人有时候也会完全算错的。哈!三天 半,三个整天,一个半天,一个半天,一个半天??”
她笑得越来越起劲,一面笑,一面用严酷的眼光向我们扫来,可是她笑 的时候,浑身哆嗦。使她浑身颤抖的,与其说是一种真正的欢快情绪,不如 说是发着凶险的高烧。我注意到,她恨不得霍地跳起身来,她这样激动,这 样兴奋,其实跳起来是最自然最正常的动作。可是她的两条腿无力无援,她 无法离开她的软椅走开。这样像用一道符咒硬给禁锢在那里,这就使她的愤 怒带有一种恶狠狠的劲头,一种无力抵抗的悲剧色彩,犹如一只囚禁在铁笼 里的猛兽。
“马上就来,我这就去叫约瑟夫,”伊罗娜脸色煞白,凑在她耳边低声
说道。多年来,伊罗娜已经习惯于猜出她的每一个动作。做爸爸的立刻走到 她的身边。不过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等用人一进来,艾迪特 就一声不响地让用人和开克斯法尔伐把她扶出去,既没有说一句话告别,也 没有说一句话道歉。显然她是由于我们惊愕的神情才看出她引起了多大的骚 乱不宁。
只剩下我和伊罗娜两个人。我就像是一个乘飞机坠落的人,吓得浑身发
僵,昏头昏脑地站起来,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您得知道,”伊罗娜急急忙忙地对我悄声说道,“她现在一夜一夜都
不睡觉,一想到出门旅行,她就激动不已??您真不知道??”
“不,伊罗娜,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说,“正因为这个缘故, 我明天再来。”
四十四
我被这个场面弄得心情激动,回家路上,我果决地对自己说:“挺住! 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你已经答应过康多尔,你的诺言可要算数。千万 不要一时神经激动或者脾气发作而迷失方向!始终要清醒地意识到,这种敌 意实际上只是一个人的绝望心情,这个人爱你,你因为狠心冷酷而有负于她。 坚持到最后一小时——现在一共不过三天半时间。三天一过,你就经受了这 个考验,你就可以卸去负担,一身轻松,一连几个星期,几个月之久!现在 耐着性子,忍耐些——只有这最后一程,这最后的三天半,这最后的三天! 康多尔的感觉很对。只有那些无法估量、把握不住的东西才吓唬住我们。 相反,一切有限的东西,一切确定的东西刺激人们去试验,变成衡量我们力 量的尺度。三天——我觉得,这我是干得了的,意识到这一点,我心里就踏 实了。第二天我值勤于得十分出色,这点可以说明很多问题,因为这一次我 们得比平时早一小时到练兵场上拼命地来回操练,直到汗水流进我们的领 子。使我自己也感到意外的是,我甚至使那位怒气冲冲的上校也不由自主地 脱口说了句:“这还不错。”结果这一次狂风暴雨就更加凶猛地落在施泰因 许贝伯爵的头上。伯爵是个狂热的骏马迷,前天刚弄到一匹新的高腿的红鬃 烈马,一匹年轻的、难以驯服的纯种马。可惜他自恃骑术高明,如此轻率不 慎,竟事先没有好好地试马。正在布置操练的时候,一只飞鸟的影子把这匹 狡猾的马给惊了,它就疯狂地扬起了前蹄;第二次是在进攻的时候,它干脆 狂奔乱窜。倘若施泰因许贝不是一个如此出色的骑手,全线官兵将会看见他 姿势新奇地从马上直栽下来。经过一场类似杂技般惊险的搏斗他才把这匹扬 蹄奋鬃的惊马制服,然而他的这个值得称道的成绩并没有使他从上校嘴里听 到什么使人愉快的赞扬。上校恶狠狠地咕噜道,他永远禁止在演兵场上表演 马戏团里的杂耍。倘若伯爵先生对战马一窍不通,他至少应该事先在驯马场
把坐骑好好训练一番,别在全团士兵面前这样丢人现眼。
这句恶毒的话使得骑兵上尉心里极端难受。在策马回营以及后来在餐桌 上,他还在一再说明,他遭到了多大的冤枉。这匹战马本来就血气太旺,大 家以后会看到,这匹红鬃烈马会出息成一匹神骏的战马的,只要把它身上的 怪脾气彻底纠正过来就行了。可是这位怒气冲冲的先生情绪越激动,伙伴们 冷言冷语刺得越凶。大家连讽刺带挖苦,说他准是受骗上当了,把他激得真 是火冒三丈。辩论越来越激烈。正在进行这场热烈讨论的时候,有个勤务兵 从背后走近我的身边:
“请您接电话,少尉先生。” 怀着不祥的预感,我一跃而起。最近几星期,通过电话、电报和信件总
是只给我带来一些叫人伤透脑筋、使人惊慌失措的消息。她又要怎么样了? 大概她现在觉得今天下午不让我去挺过意不去。好吧,如果她觉得后悔,那 一切全都好办。反正我还是把电话亭的那扇加了一层软垫的门在我身后关得 严严实实,仿佛这门啪的一响,我就把我在军营服役的那个世界和另外一个 天地之间的任何联系全都切断。打电话来的是伊罗娜。
“我只是想告诉您,”她在话筒里说——我觉得,她的口气有些拘谨—
—”最好您今天不要出城来。艾迪特不怎么舒服。??” “该不是严重的病吧?”我打断了她的话。 “不,不严重??我只是想,我们今天最好还是让她好好休息一下,然
后??”——她很奇怪地犹豫了很久——“然后??现在反正也不在乎这一 天半天。我们不得不??我们看来不得不推迟行期。”
“推迟?”我问话的口气听上去一定显得惊恐万状,因为她急忙补充道: “是的??不过我们希望,只推迟几天??再说,这事我们明天或者后 天好好谈谈。??说不定在这段时间里我还会打电话给您??反正我只是想 很快把这事通知您??好吧,最好今天别来??好吧??祝您一切顺利,再
见!”
“好吧,不过??”我结结巴巴地往话筒里说道。可是再也听不见回答。 她已经把电话挂上了。真奇怪——她为什么这样急急忙忙地中断这次谈话 啊?中断得这样快,仿佛她怕我继续问她似的。这想必有什么含义吧??究 竟为什么要推迟?为什么要推迟行期,不是动身的日子和其他一切都仔细地 确定下来了吗?康多尔说过,就八天。八天,我内心也已经完全作好了八天 的思想准备,可是现在又要??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啊??老是这样时 起时落,这我受不了。??我的神经忍受刺激也是有限度啊,终归我也得安 静安静啊??
这电话亭里的确这么热吗?我像一个即将窒息的人,一下打开那扇加了 一层软垫的门,步履沉重地回到我的座位上。大家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刚才 起立走开。其余的人还在和施泰因许贝激烈争论并且揶揄他。在我这张空椅 子旁边,站着勤务兵,手里拿着盛烤肉的大盘,耐心地等候。为了赶快把勤 务兵打发走,我机械地夹了两三片肉,放在我的盘子里,但是我动也不动我 的刀叉,因为我的两个太阳穴之间开始响起一阵猛烈的滴答滴答声,就像有 把小铁锤无情地把“推迟!行期推迟!”这几个字凿在我的骨头里。这里面 准有个原因,肯定发生了什么事。莫非她得了重病?难道我得罪了她?她为 什么突然一下子不想走了呢?康多尔不是答应我,只要坚持八天就行了吗, 我已经熬过五天了??不过我不能坚持更久了??我实在受不了啦!
“喂,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托尼?看来,我们的烤肉不怎么合你的
口味。可不是吗,看得出来,这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缘故。我总是说,他嫌 咱们这里的东西样样都不够精美。”
这个该死的费伦茨,老是发出这种好心好意的、粘粘糊糊的笑声,嘴里
不干不净地老是影射暗示,仿佛我在城外成了一个食客似的。 “见鬼,让我安静一会儿,收起你的这些愚蠢的笑话吧!”我对他嚷道。
积在我胸中的全部愤怒想必都注入了我的声音,因为桌子对面有两个见习军
官不胜惊讶地抬起头来望着我。费伦茨把手里的刀叉放下。 “喂,托尼,”他带着威胁的口气说道,“我可不许你用这种口气跟我
说话。在饭桌上大概还是可以开开玩笑的吧。别处的饭菜是不是更配你的胃 口,你完全可以自己判断,这是你的事,和我毫不相干。可是在我们的饭桌 上,我还是可以冒昧地说一句,你把我们的午饭放在那里,没有碰过。”
坐在附近的人都很感兴趣地看着我们两人。刀叉在盘上碰击的声音陡然 间轻了下来。甚至于少校也眯缝起眼睛向我们这边投来锋利的一瞥。我看到, 现在己到紧要关头,得弥补一下我因为控制不住自己而捅下的漏子。
“喂,费伦茨,你这小子,”我勉强笑了起来,回答道,“你会非常仁 慈地允许我,也会头痛一回,也会觉得不怎么舒服吧。”
费伦茨立刻乘势下了台阶。“啊,对不起,托尼,谁想得到呢?的的确 确,你的气色很坏。已经好几天了,我一直觉得,你看上去不特别对劲。不
过——你又会振作起来的,我对你毫不担心。” 这个意外的插曲总算顺顺当当地平息了。可是我心头的怒火依然熊熊燃
烧。城外这一家子在跟我搞什么鬼名堂啊?忽而这样,忽而那样,时高时低, 忽冷忽热——不行,我不让他们这样弄得我疲于奔命!我已经说过三天,就 算三天半,一个钟头也不多等!不管他们推迟还是不推迟,对我全部一样! 我再也不伤脑筋,再也不让这该死的同情心来折磨我自己。再这么下去我会 发疯的。
我得控制住我自己,免得泄露我心里的怒气。我恨不得拿起酒杯夹在手 指缝里一个个弄碎,或者用拳头猛击桌子。我觉得,我无论如何得于点暴力 行为,来摆脱这种内心的紧张情绪。绝对不能束手无策地坐着,焦躁不安地 等着他们是再写信来呢还是打电话来,推迟行期呢还是不推迟。我实在受不 了了。我得干点什么才行。
这时候,对面的伙伴们还在十分激动地讨论不休。“我跟你说,”身材 瘦削的约茨西用嘲讽的口气说道,“这个马贩子把你从上到下全都给骗了。 马儿的事,我也懂得那么一点,这匹劣马你是对付不了的,谁也降服不了它。” “是吗?这我倒要看看,”我突然插入他们的谈话,“我倒要看看,这 么一匹马真的谁也对付不了吗?施泰因许贝,你说,我现在把你这匹红鬃烈 马拿来骑上一两个小时,给它点厉害瞧瞧,直到它服帖为止,这样做,你反
对吗?”
我不知道我这念头是怎么来的。可是我想向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发泄一 下我的怒火,想找人殴斗、厮打,这种欲望在我心里是如此强烈,以致碰巧 有个碴儿,我就抓住不放。大家都不胜惊讶地瞅着我。
“祝你幸运,”施泰因许贝笑道,“如果你有胆量,你这样做甚至还会
使我高兴呢。我今天不得不使劲地把那畜生拉过来拽过去,简直手指头都抽 筋了。倘若有个新的骑手能骑骑这匹劣马,那是再好不过了。要是你觉得合 适的话,咱们马上就可以开始!前进,来吧!”
大伙都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愉快地顶感到会有一场真正的“逐猎好戏”
可看。我们走到马厩里去把恺撒牵出来——施泰因许贝也许有点过于鲁莽地 把这不可征服的名字赋予他的大胆放肆的坐骑。我们这一帮人七嘴八舌闹哄 哄地围着马厩,使得恺撒也有点心里发毛。它在狭窄的格子里乱喷鼻子,浑 身抽动,跳来蹦去,猛挣笼头,碰得马厩的横木咯吱咯吱乱响。我们费了大 劲才把它弄到驯马场上。
一般说来,我只是一个中上水平的骑手,根本比不了像施泰因许贝这样
一个热中于戎马生涯的骑兵。可是今天他再也找不到一个比我更恰当的人 选,而桀骛不驯的恺撒也找不到一个比我更危险的敌手。因为这一次,愤怒 使我肌肉变得坚硬有力。我心里产生一种邪恶的欲望,一心只想收拾什么, 降服什么,于是我几乎产生一种残忍的乐趣:至少让这犟头倔脑的畜生看看,
(对于难以企及的东西,你是无法挥拳击去的!)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这 匹勇敢矫健的恺撒像礼花焰火一样到处乱窜,用蹄子猛踢墙壁,扬起前蹄弓 起身子,猛不丁地向横里猛跳,试图把我从马鞍上掀下来,然而无济于事。 我这时精力旺盛,我便无情地拉住它的嘴嚼子,仿佛想把它的牙齿全拔下来 似的。我用鞋后跟猛踹它的两肋,这样收拾的结果,它的怪脾气不久全都化 为乌有。它的顽强抵抗刺激我,引诱我,使我精神振奋。同时军官们赞许的 词句:“了不起,他给了它点颜色看看!”或者“瞧瞧咱们的霍夫米勒”,
鼓舞我勇气倍增,满操胜券。体力上的胜利产生出来的自信,总会过渡为精 神上的自信。经过半小时肆无忌惮的搏斗,我终于以胜利的姿态稳坐在马鞍 上;在我胯下,这匹被我制服的坐骑磨牙嚼齿,热气蒸腾,汗如雨下,仿佛 刚洗了一个热水淋浴,脖子上和皮笼头全部溅满白沫,两只耳朵驯服地耷拉 下来。又过了半个钟头,这匹不可征服的战马已经步伐柔顺,我要它怎么走 就怎么走了。我根本用不着再把大腿夹紧,完全可以平平稳稳地翻身下马, 接受伙伴们的祝贺。可是我身上依然还有许多渴望格斗的劲头没使完,拚命 使劲之后,情绪高涨,我觉得非常舒畅,于是我请求施泰因许贝允许我现在 再驱马出城到练兵场上去骑上一两个小时,当然是用小跑步,以便这匹汗水 淋漓的马儿能落落汗,凉快凉快。
“当然可以,”施泰因许贝向我点头笑道,“我已经看出来了,你会完 整无损地把它给我带回来的。这匹马现在已经不会再演出这种好戏了。好样 的,托尼,我向你致敬!”
于是我在伙伴们暴风雨般的喝彩声中策马走出驯马场,紧勒住缰绳,把 这匹降伏了的坐骑带到城外,然后引上草地。马儿走得轻松舒畅,我自己也 感到轻松舒畅。我的全部火气和愤怒在这费劲吃力的一小时里已经完全发泄 到这头桀骜不驯的牲口身上;现在恺撒驯良平和地踏着小跑步,我必须承认 施泰因许贝说得对:恺撒的步态的确非常优美。奔驰起来,哪一匹马也及不 上它那么潇洒,柔和,富有弹性。我原来的不快渐渐消失,代之以一种享受 美味似的、几乎像做梦似的愉快心情。我骑着这匹马转来转去,足足一个钟 头。最后,到四点半,我便慢慢地策骑回营。我们两个,恺撒和我,今天都 受够了。我让马儿踏着舒舒服服、颠簸摇摆的小跑步,沿着我十分熟悉的公 路又返回城里,我自己也已经有些晕晕乎乎。这时候从我身后大声响起了刺 耳的汽车喇叭声。神经质的红鬃烈马立刻竖起耳朵,浑身开始发抖。可是我 及时感到,马儿受惊了,便一把抓紧缰绳,两腿一夹,把马儿从大路中央赶 到路边一棵树的旁边,让汽车能够顺利无阻地通过。
汽车的司机想必十分体谅行人,他正确地理解了我小心谨慎的驱马跳到
路边的这一动作。他用最低的速度把汽车慢悠悠地开过来,几乎听不见马达 的响声。我这样密切注意这匹浑身哆嗦的马儿,两腿紧紧地夹着,时刻等候 着马儿往横里一跳或者突然往后倒退。其实我这样做几乎是多余的,因为等 汽车从我们旁边开过,这个牲口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我完全可以抬起头 来瞧瞧。可是,正当我抬起目光的这一瞬间,我发现,有人从这辆敞篷车里 向我招手。我立刻认出了康多尔回圆的秃脑瓜,旁边是开克斯法尔伐的头颅, 活像一枚鸡蛋,上面薄薄地盖了一层白头发。
我不知道是我胯下的马在发抖还是我自己在哆嗦,这是怎么回事?康多 尔到这儿来了,可是没有通知我。他想必到开克斯法尔伐家去过了,老人现 在正挨着他坐在车上呢!可是他们为什么不把车停下来向我打个招呼?他们 两个为什么像陌生的路人似的径自从我旁边驰过?怎么康多尔突然间又到乡 下来了?两点到四点——平素这时候他可是在维也纳给人看病呢。他们想必 特别紧急地把他召来,而且一清早就给他打了电话。准是出了什么事。这事 肯定和伊罗娜打来的那个电话有关:他们不得不推迟行期,叫我今天不要出 城去。一定出了什么事,他们正瞒着我呢!归终她是寻了短见——昨天晚上, 看她神气就像铁了心,有一种嘲弄人的胸有成竹的样子,一个人只有打算去 干什么邪恶的事情,危险的事情,才会有这种神气。她肯定寻了短见!我是
不是飞马去追汽车,也许我在火车站还能赶上康多尔! 可是说不定——我又很快转念想了一想——他还根本没有动身。不,如
果的确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他不给我留下一个消息是绝不会回维也纳去 的。也许此刻已经有他写的一行字留在军营里。这个人不会撇开我干什么秘 密的勾当,不会干什么秘密的勾当来反对我,这我是知道的。这个人不会让 我陷入困境而不搭救我的。现在得赶快进城去!肯定在我家里会有他的一句 话、一封信、一张纸条,要不就是他本人在我那里。赶快进城去吧!
四十五
一到兵营,我急忙把马儿关进马厩,为了避开人们的废话和祝贺,从旁 边的楼梯跑到楼上。果然——库斯马已经等在我的房门口,他神情有些慌乱 地向我报告:他不敢把这位先生打发走,因为他觉得事情很急。我原来曾经 给过库斯马一道严令,谁也不让进入我的房间。可是大概康多尔给了他一点 小费吧——所以库斯马这样害怕这样慌张,然而这种害怕慌张的神气很快就 转化为暗暗惊讶,因为我并没有训斥他,而只是和蔼地咕噜了一声“没关系”, 便向房门闯去。谢天谢地,康多尔来了!他会把一切事情都说给我听的。
我急急忙忙地推开房门,遮去光线,屋里显得昏暗,(库斯马为了不让 热气进屋放下了百叶窗)我立刻在最远的一个角落里看到有个人影动了一 下,仿佛是从阴影里冒出来的。我已经打算热情地向康多尔迎了上去,这时 我才认清——这可并不是康多尔啊。在这儿等我的是另外一个人,恰好是我 最不希望在这儿见到的那个人。这人是开克斯法尔伐,即使屋里更加昏黑, 我也可以凭他胆战心惊地站起身来鞠躬敬礼的神气从千万个人当中认出他 来。他干咳几声清清嗓子,还没有开口,我已经预先知道他的嗓子要带着一 种低声下气、深受震动的语气说话。
“对不起,少尉先生,”他鞠了个躬,“我未曾通报就径自闯到您这儿
来了。不过康多尔大夫委托我,特地向您致意,请您务必原谅,他没有让汽 车停下??时间已经非常紧迫,他无论如何一定要赶上去维也纳的快车,因 为他晚上在那儿??所以他请求我,立刻告诉您,他深表遗憾??只是因为 这个缘故??我是说,只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才不揣冒昧,亲自上楼到您这儿 来??”
他站在我的面前,低着头,仿佛有个看不见的枷锁套在头上。他那瘦骨
嶙峋的脑壳盖了一层梳向两边的薄薄的头发,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他的态度 完全用不着这样卑躬屈膝,这开始使我恼火起来。有一种不愉快的感觉明确 无误地告诉我:他说话这样狼狈周章地东拉西扯,背后总有一个明确的目的。 倘若仅仅为了转达可有可无的问候,一个身患心脏病的老人是不会爬上四层 楼来的。这些问候完全可以通过电话来转达或者留到明天再说。我对我自己 说,注意!这个开克斯法尔伐在动你的脑筋。他已经有过一次从黑暗中跳了 出来。他开头的时候像乞丐一样低声下气,可是到末了,他把自己的意志强 加在你的身上,就像你梦中的精怪让那个富有同情心的人屈从自己的意志一 样。千万不要向他让步!千万不要上他的钩!什么也不要问他,什么也别打 听,尽快地把他打发走,送他下楼!
可是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老人,谦卑地低垂着头。我看见他那白发稀疏 的头顶,我仿佛从梦中回想起我祖母的头顶,她低头编织毛线,跟我们这些 小辈们讲故事。总不能鲁莽无礼地把一个生病的老人撵走啊。尽管有了许多 经验,我仍然不可教诲,于是我指了指椅子:“您太客气了,封·开克斯法 尔优先生,您竟然劳动大驾爬上楼来。您实在太客气了!您请坐啊!”
开克斯法尔伐没有回答。他大概没有听清楚。可是他至少明白了我的手 势。他畏畏缩缩地在我请他坐的那张椅子的边上坐了下来。我像闪电似地飞 快想起,他年轻的时候吃救济饭,在穷苦人吃饭的饭桌上找个空座位坐下的 时候一定也是这样畏畏缩缩。现在他身为百万富翁坐在我房里的这张寒伧已 极的破旧藤椅上面,就是这副神气。他慢条斯理地取下眼镜,从口袋里掏出
手帕,开始擦拭两个镜片。不过,我亲爱的,我已经学乖了,我已经领教过 你擦镜片这一招了,你的花招我全都有数!我知道,你擦眼镜是为了争取时 间。你要我开始这场谈话,你要我开口问你,我甚至知道你要我问些什么—
—艾迪特是不是真的病了?为什么要推迟行期?不过我已经多了个心眼。你 如果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你就请吧!我是一步也不会往你面前凑的!不—— 我绝不再受骗上钩了,这该死的同情心,我受够了,这样没完没了的得寸进 尺,我也受够了!该结束这些藏头露尾捉摸不透的把戏了!你要是有什么事 情有求于我,你就快说,老老实实地把话说出来,别的话不说,老这么傻乎 乎地猛擦眼镜!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我的同情心已经叫我受够了!
老人终于无可奈何地把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眼镜搁下,仿佛我那紧闭的嘴 唇后面一些没有说出口的话他都已经听见了似的。他显然已经感觉到,我不 愿帮他的忙,他得自己开口才行。他执拗地低着头,也不往我这边扫一眼, 便开始说话。他只是对桌子说,好像他希望从这坚硬的、布满裂纹的木头上 比从我这儿得到更多的同情。
“我知道,少尉先生,”他窘迫地开口说道,“我没有权利,——啊, 的确是这样,我没有权利占用您的时间。不过叫我怎么办呢,叫我们怎么办 呢?我实在走投无路,我们大家都走投无路了??天知道,她是怎么产生这 种怪念头的,简直没法跟她谈,她谁的话也不听了??可我明明知道,她这 样做并非出于什么坏的目的??她只是不幸,难以估量的不幸啊??完全由 于绝望她才让我们受这份罪。??请您相信我,仅仅由于绝望她才这样。” 我等他往下说。他这话什么意思?她让他们受了什么罪了,究竟是什么 呀?你倒是把话都和盘托出呀!你何必故弄玄虚拐弯抹角呢,你为何不开门
见山地说出了什么事了?
可是老人神情茫然地直瞪着桌子。“其实呢,一切都彻底讨论过,一切 都准备就绪了。卧车车厢已经订下,最漂亮的房间已经预定,昨天下午她还 迫不及待地想走。她亲自把准备带走的书全都挑选出来,把我让人从维也纳 给她送来的新衣服和皮大衣都一一试过,可是一下子她脑子里钻进去了一个 怪念头,我真不明白,就在昨天晚饭以后——您还记得,她当时情绪是多么 激动。伊罗娜不明白,谁也不明白,什么怪念头突然钻到她心里去了。可是 她连说带嚷,发誓赌咒,无论如何绝不动身。世界上没有一种力量能把她拖 走。她说,她永远呆在这里,呆在这里,呆在这里,即使把她头上的这幢房 子放火点着,她也呆在这里不动。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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