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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书贼-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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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的鸟儿都飞了下来。
它们被火光吸引,围绕着火堆飞行——直到受不了火焰的热度。或者,是人类的狂热?显然火焰的热度比不上人类的狂热。
莉赛尔正打算逃离,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莉赛尔!”
她循着声音扭头望去,想找到发出声音的人。噢,天哪,原来是路德威格·舒马克。他没有像她料想的那样讥笑她或开她的玩笑,或是说点别的话。他只是把她拉到身边,把自己的脚踝指给她看,他在狂欢中受了伤,可怕的污血正从袜子里渗出来。他那一头金发乱成一团,脸上充满了无助的表情,就像一只动物,不是一头灯光下的鹿,不是这么典型或是特殊,就是一只动物,在同类的混战中受了伤,就快要被他的同类踩死了。
她扶着他站起来,把他拖到人群后面,那里的空气好些。
他们蹒跚着走到教堂一侧的台阶上,这里没有什么人,他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坐下来休息。
舒马克长长出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准备说点什么。
他把身子坐好,抬起脚踝,然后看着莉赛尔·梅明格的脸说:“对不起。”他没有看着她的眼睛,而是看着她的嘴巴说,“还有……”他们的脑海中都是学校操场上那滑稽的一幕,还有他们的打斗,“你知道,我觉得对不起你。”
莉赛尔再次听到人们叫着那个词。
共产主义分子。
但是,她选择把注意力转移到路德威格·舒马克身上。“我也觉得抱歉。”
百分之百的纯日耳曼汗水(3)
然后,他们俩都静静地呼吸着,因为没什么可说了,他们之间已经没有过节了。
路德威格·舒马克想着他正在流血的肿胀脚踝。
那女孩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在他们左手边,火焰和燃烧的书籍就像在迎接英雄一样欢舞。
盗窃之门(1)
她坐在台阶上等爸爸,眼前是一片灰烬,灰烬中还有没有燃烧完的书籍的残骸。放眼望去,满目凄凉,那红色和橘红色的灰烬就像被人丢弃的糖果。人群大多已经散去。她看到迪勒太太心满意足地离去;满头白发的普菲库斯也走了,他身上穿着件纳粹党的制服,脚上还趿拉着那双破鞋子,嘴里得意洋洋地吹着口哨。现在,只剩下清理工作了,很快,这里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了。
不过,你们还能闻到味道。
“你在干什么呢?”
汉斯·休伯曼走上教堂的台阶。
“嗨,爸爸。”
“你该在市政大厅前面等我的。”
“对不起,爸爸。”
他挨着她坐在地上,俯下身撩起她的一缕头发,用手轻轻把头发别在她耳朵后面。“莉赛尔,出什么事啦?”
有好一阵子,她一句话不说,默默地在心里计算着,虽然她早已知道结果。
一道加法题
“共产主义分子”一词+一堆篝火+一堆石沉大海的信+亲生妈妈的遭遇+弟弟的死亡=元首
元首。
他就是她第一次给妈妈写信的那晚,汉斯和罗莎·休伯曼口中谈论的那个“他们”,她知道这点,但她还是得问问。
“我妈妈是共产主义分子吗?”她盯着爸爸的眼睛直截了当地问,“我来这儿之前,他们老是问她事情。”
汉斯往前面挪挪,准备撒谎。“我不清楚——我没见过她。”
“是元首把她给带走了吗?”
这个问题让他们两人都吃了一惊。爸爸被迫站起来,他看了看那些穿着褐色衬衣铲着火堆灰烬的人,他甚至都能听到他们的铲子嗤地一下戳进去的声音。他心里又想好一个谎言,可他发现自己没法说出口。他说:“我想可能是的。”
“我知道,”这句话掷地有声,莉赛尔能够感受到自己心头的愤怒,她的胃也因此而开始绞痛,“我恨元首,”她说,“我恨他。”
汉斯·休伯曼该怎么办呢?
他该怎么做,他该怎么说呢?
他会像他真正希望的那样,弯下腰,给他的养女一个拥抱吗?他会对她,她的妈妈,还有她弟弟的遭遇表示同情吗?
没有。
他紧闭双眼,然后睁开眼,狠狠地给了莉赛尔·梅明格一记耳光。
“不许再这样说!”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很清晰。
女孩浑身哆嗦着,耷拉着脑袋坐在台阶上。他坐在她身边,双手捧着头。也许他的样子不过就是一个歪坐在教堂台阶上的心烦意乱的高个子,但事实不仅如此。此时,莉赛尔并不了解,她的养父,汉斯·休伯曼,正处于一个德国公民无法面对的、进退维谷的危险之中。不仅如此,这个问题将困扰他近一年的时间。
“爸爸?”
她声音里的惊恐奔涌而出,使得她无法动弹。她想跑却跑不动。等爸爸下决心再次开口说话,他才把手拿了下来。
“你在我们家里可以说这些话,”说完,他严肃地看着莉赛尔的脸颊,“可你决不能在大街上,在学校里,在青年团里这么说,绝对不行!”他站在莉赛尔面前,用力抱起她,摇晃着她的身体,“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莉赛尔的眼睛被迫鼓得大大的,她顺从地点点头。
其实,这算是未来的一次谈话的预先排练。那次谈话发生在晚些时候,在十一月的一天凌晨。那时,汉斯·休伯曼最惧怕的事情发生在汉密尔街上。
“好的,”他把她放下来,“现在,让我们来试试……”爸爸笔直地站在台阶的最下面,伸出手臂,与身体呈四十五度角,“万岁,希特勒!”
莉赛尔站起身,也伸出手臂,带着所有的痛苦,她重复道
:“万岁,希特勒!”这个场面令人感动——
一个十岁大的女孩,站在教堂的台阶上,强忍住眼泪,向元首致敬。她的声音越过了爸爸的肩膀,凌乱地散落在背后的黑暗之中。
盗窃之门(2)
“我们还是朋友吗?“
大约一刻钟之后,爸爸手里拿着一支香烟,像是一根表示友好的橄榄枝——那是他刚得到的卷烟纸和烟叶。
莉赛尔一句话也没说,阴沉着脸走过来,开始卷香烟。
他们一起坐了好长时间。
烟雾飘过爸爸的肩头。
十分钟以后,盗窃之门会裂开一条缝隙,莉赛尔·梅明格会把这条缝隙弄大,然后钻过去。
两个问题
门会在她的身后关闭吗?
她还能从大门里回来吗?
正如莉赛尔随后发现的那样,一个技术精湛的小偷需要各种不同的能力。
秘密行动,胆识过人,动作迅速。
不过,还有一点尤为重要。
运气。
事实上。
忘了这十分钟吧。
大门现在已经开启。
火中书(1)
夜幕慢慢降临,香烟快抽完了,莉赛尔和汉斯准备起身回家。要想从广场出去,他们得绕过篝火堆,再穿过一条小路,就到了慕尼黑大街。他们没来得及走那么远。
一个叫沃夫冈·埃德尔的中年木匠叫住了他们。他负责为纳粹党的这次盛会搭讲坛,现在又要负责拆除它。“汉斯·休伯曼?”他脸上的络腮胡子一直长到了嘴边,他用沙哑的嗓子叫着:“汉塞尔①!”
“嗨,沃夫冈。”汉斯应道。他向木匠介绍了女孩,女孩回敬了一个举手礼。“做得好,莉赛尔!”
开头几分钟,莉赛尔只是待在他们附近五米之内的范围里。他们的交谈断断续续传到她耳朵里,可她并不太关心。
“活儿多吗?”
“不多,现在找活儿挺困难的。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再加上我又不是纳粹党员。”
“你说过正在争取,汉塞尔。”
“我试过,可我犯了个错误——我想他们还在考虑这事呢。”
莉赛尔漫无目的地朝堆积如山的灰烬走去。好像那是块磁铁,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就像黄星之路一样,充满着无力抵制的诱惑。
莉赛尔目不转睛地径直走过去,就像她刚才一心只想看人们点燃篝火一样。她的头脑中从来没有要保持安全距离的概念。火堆吸引着她,她开始围着火堆转圈。
在她头顶上,黑暗一如既往地将天空渐渐覆盖,可远方的山腰上还闪烁着点点灯光。
“当心点,孩子。”一个穿制服的人对她说,他正在把灰烬铲上推车。
离市政大厅不远处的一盏路灯下,几个黑影正站着说话,可能是还在为焚烧书籍的壮举而欢欣鼓舞。莉赛尔只能听到谈话声,却听不清他们谈话的具体内容。
有好一阵,她观察着那些人铲灰的过程,要先拍打火堆的两边,让里面塌下来,这样火堆的体积就变小了,然后再用手推车把灰烬运到一辆卡车上,这样来来回回跑了三趟以后,小山似的灰烬已经快见底了,有些没有烧透的东西从灰烬下冒了出来。
那些没烧透的东西有
半面红旗、两张宣传犹太人诗歌的海报、三本书、一面写着希伯来语的木牌。
也许是因为它们太潮湿了,也许是火力不强,没有把放在下面的这些东西烧透。不管是什么原因,它们现在紧缩在灰烬中,好像还在颤抖。它们是幸存者。
“三本书。”莉赛尔小声说着,看了看那些人的背影。
“快点干,”他们中的一个说,“你们得抓紧点时间,我的肚子都饿了。”
他们朝着卡车走去。
那三本书没有被他们发现。
莉赛尔动手了。
当她靠近那堆灰烬时,仍能感受到火堆的余热。她的手伸进去时被烫了一下,但第二次伸手时,她的速度极快,一手就抓住了离她最近的那本书。这本书封面是蓝色的,边缘被火烧了,但其余部分没有损坏。
书的封面就像是镶满了密密麻麻的丝线。这些丝线里面嵌入了红色的字母。莉赛尔只来得及看清楚头两个字——“肩膀”,没时间看剩下的字了。还有一个麻烦,那就是烟。
烟从书的封面冒出来,她那拎着书匆匆离开的样子,跟耍杂技似的。她埋着头,每走一步,那可怜的神经就要紧绷一下。等她走了十四步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她一下子就被钉在那儿了。
“喂!”
她差点就跑回去把书扔到火堆上,但她没有力气跑,唯一做得到的动作就是转过身。
“还有点东西没烧完!”一个负责清理的人说道,他不是在对女孩说话,而是对站在市政大厅旁的那些人说话。
“把它们再点着!”这就是他得到的答复,“看着它们全烧完!”
“我看它们太湿了!”
“上帝啊,难道什么事都得我操心吗?”一阵脚步声传来。来人是镇长,他的纳粹制服外面套着件黑色外套。他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站着的那个女孩。
火中书(2)
现实
一尊偷书贼的塑像立在广场中央……
这太不同寻常了,你不这样认为吗?在偷书贼没出名前就有了一尊她的塑像?
她松了口气。
因为没被人发现而激动不已!
莉赛尔觉得那本书已经冷却下来,可以塞进制服里了。刚开始,书贴着她的胸膛,又暖和又舒服。然而,等她开始迈步时,书又烧起来了。
她揣着书回到爸爸和沃夫冈·埃德尔身边时,书已经让她有了灼痛感,它好像真的烧起来了。
那两人都朝她看过来。
她笑了笑。
笑完之后,她立刻察觉到了别的东西,更准确地说,是别的人。没错,她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这种感觉传遍了全身。她壮起胆子朝市政大厅投下的阴影看去,她的感觉得到了证实。在那堆灰烬旁边,大约几米远,还站着一个黑影。莉赛尔意识到两件事。
莉赛尔确认的几件小事
1。
黑影的身份,还有,
2。
它目睹了整个经过。
那黑影的双手插在外衣口袋里。
它有一头松软的头发。
要是它有一张脸,那张脸上一定会是受伤害的表情。
“真倒霉。”莉赛尔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说。
“我们可以走了吗?”
就在这紧急关头,爸爸和沃夫冈·埃德尔告别完毕,准备和莉赛尔一起回家。
“可以了。”她回答道。
他们开始离开犯罪现场。那本书现在确确实实把她的身体烧痛了,《耸耸肩膀》使她的胸部火辣辣地痛。
他们从市政大厅的暗影下经过时,偷书贼显然有些畏缩。
“怎么了?”爸爸问。
“没什么。”
可是,显然出了岔子:
一股烟正从莉赛尔的衣领里冒出来。
她脖子周围被热出了一圈汗水。
她的衬衣下面,一本书正在吞噬着她。
回家的路(1)
《我的奋斗》。
这本书是元首亲手书写的。
这是莉赛尔·梅明格得到的第三本意义重大的书。只有这一次,她没有去偷。在莉赛尔从每晚必经的噩梦中惊醒后又再次入睡的一小时后,这本书出现在汉密尔街三十三号。
有人或许会说,她能拥有这本书是奇迹。
事情得从篝火燃烧那晚的回家途中说起。
他们快走到汉密尔街时,莉赛尔再也忍受不了了。她弯下腰,取出书来,还不得不两手地轮换着颠来倒去。
等书彻底冷却以后,他们俩都盯着书看了一阵,等着对方先开口。
爸爸问:“见鬼,这是什么东西?”
他伸手抓过这本《耸耸肩膀》,无须解释,这本书是女孩从火堆里偷出来的。书又热又潮,封面是蓝色和红色的——让人局促不安的颜色——汉斯·休伯曼翻了翻书,三十八页。“还有吗?”
莉赛尔摸摸肋下。
是的。
还有一半。
“看来,”爸爸提议道,“我用不着再拿烟去换书了,是吗?至少,你偷书要比我买书速度快。“
相比之下,莉赛尔无言以对。或许这是她第一次明白人赃俱获、无法抵赖的道理。
爸爸研究着书名,他可能很好奇这本书究竟能怎么毒害德国人民。他把书还给莉赛尔之后,发生了一件怪事。
“上帝啊,圣母玛利亚啊,约瑟夫啊。”他把这几个词拖得长长的。
小偷按捺不住了。“什么事,爸爸?出什么事了?”
“当然了。”
像所有被新发现吓得目瞪口呆的人一样,汉斯·休伯曼木然地站在那儿,冥思苦想。接下来是该冲她大声叫嚷,还是该保持沉默?或许最好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当然了。”
这次,他的声音像是一只拳头猛砸在桌子上。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正从头到尾迅速观察着,像是在观看一场赛跑。可惜,跑道太远了,莉赛尔看不见。她哀求着:“快点说,爸爸,这是本什么书?”她担心爸爸会把这本书的事情告诉妈妈,和其他人一样,她只关心这一点。“你会告发我吗?”
“什么?”
“你知道的。你会把这件事告诉妈妈吗?”
汉斯·休伯曼仍旧遥望着那又高又远的地方。“什么事?”
她举起书。“关于这书的事。”她在空中挥舞着这本书,像是挥舞着一把枪。
爸爸疑惑不解地问:“我为什么要告诉她呢?”
她讨厌这种问题,因为这些问题迫使她承认一桩丑恶的事实,揭露了她肮脏的偷盗天性。“因为我又偷东西了。”
爸爸蹲下身,又站起来,把一只手放到她头上。他用那只又粗又大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当然不会了,莉赛尔。你是安全的。”
“那你要干什么呢?”
问题就在于此。
慕尼黑大街那稀薄的空气能让汉斯·休伯曼想出什么好办法呢?
在我告诉你们答案之前,我想我们该来看看汉斯·休伯曼在做出决定前看到的是什么。
爸爸脑子里闪过的念头
首先,他看到了女孩的书:《掘墓人手册》、《小狗浮士德》、《灯塔》。
现在,还要加上《耸耸肩膀》。然后是厨房里喜怒无常的小汉斯,他看到餐桌上女孩经常读的那些书后,说:“这孩子在读什么垃圾啊?”他还建议给女孩更多适合她阅读的书籍,之后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三遍。
“听着,莉赛尔,”爸爸把手搭在她肩头,和她并排走着,“这本书是我们俩的秘密。我们可以晚上在地下室里读这本书,就像我们学其他书一样——可你得向我保证一件事。”
“什么事都行,爸爸。”
这个夜晚静谧宜人,万物都在屏息聆听。“要是今后我要你替我保守一个秘密,你得办到。”
“我保证。”
回家的路(2)
“好了,我们赶紧走吧。要是再晚点回去,妈妈会杀了我们俩的。我们当然不愿意这样,是吧?别再偷书了,嗯?”
莉赛尔咧着嘴笑了。
后来她才知道,几天后,她的养父用香烟换来了另一本书,这时仅有的一次,不是为她换书。他敲响了莫尔钦镇上的纳粹党党部大门,借机问问他申请入党的事情。问完这事后,他掏出兜里仅剩的一点钱和十来根香烟。作为回报,他得到了一本旧的《我的奋斗》。
“好好读读。”一个纳粹党徒说。
“谢谢你。”汉斯点点头。
他站在大街上都能听见里面的说话声。有一个声音特别清晰。“他永远都别指望得到批准,”那人说,“哪怕他买上一百本《我的奋斗》,都不行。”他的这番话得到一致赞同。
汉斯右手拿着书,心里想着寄书的邮费,没有香烟的日子,还有给了他这个灵感的养女。
“谢谢你。”他重复着刚才的话,一个路人问他在说什么。
汉斯一如既往和蔼可亲地回答
:“没什么,什么事都没有。万岁,希特勒!”他沿慕尼黑大街走着,手里拿着元首写的书。
此时此刻,他心里一定百感交集,因为汉斯·休伯曼的灵感不仅来自莉赛尔的启发,更受到他儿子的影响。他是否害怕再也见不到儿子了呢?另一方面,他也享受着这灵感带来的狂喜,不敢再想象它的复杂、危险和极度愚蠢。现在看来,只要有了这个主意就足够了,它是可行的。好的,把它变为现实吧,这是需要一些合力才能完成的。不过,现在我们可以让他暂时享受一下这个灵感带来的快乐吧。
我们会给他七个月时间。
然后,再来看看他。
噢,我们会怎么样来看他啊。
镇长家的书房(1)
汉密尔街三十三号肯定有大事要发生,只不过莉赛尔现在对此还一无所知。她的麻烦将会接二连三地到来:
她偷了一本书。
有人看到了。
偷书贼做出了反应,正常的反应。
每分每秒她都在担心,确切地讲,她简直像患了妄想症。人们犯罪后通常会如此,孩子们更是免不了。他们会幻想出各种各样被人抓住的情景,比方说:大街小巷里随时会跳出个人来逮捕自己;学校的老师突然对自己的罪行了如指掌;每有开门声都可能是警察来了。
对莉赛尔来说,这种妄想本身已经成为了一种惩罚,到镇长家送衣服也成了一种惩罚。我敢肯定你们猜得到,她不是因为疏忽大意而忘了去格兰德大街上的这所房子。她给患关节炎的海伦娜·舒密特送去衣服,又从喜欢猫的魏因加特纳家收走脏衣服,唯独漏掉了镇长海因斯·赫曼和他太太伊尔莎。
第一次,她声称只是忘了去那家——这在我听来,明显是个借口,因为那所房子雄踞于小山之上,俯视着全镇,没有人会漏掉它。等她第二次空手而归的时候,她又谎称他们没人在家。
“没人在家?”妈妈表示怀疑,这念头让她真想抡起木勺打人,她冲莉赛尔挥舞着木勺咆哮,“给我滚回去,要是你拿不回脏衣服,就甭指望回家。”
“真的吗?”
莉赛尔把妈妈的话告诉鲁迪,他的反应居然是这样,“你愿意和我一块儿逃跑吗?”
“我们会饿死的。”
“我已经离饿死不远了!”他们狂笑起来。
“不,”她说,“我只好到那儿去一趟了。”
像往常一样,鲁迪陪着莉赛尔向镇上走去。他经常想表现得绅士一些,比如替莉赛尔拎拎口袋,可惜每次都遭到拒绝。莉赛尔的心总是悬着,老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因此,只有她自己拿着口袋才能放心。别的任何人都可能使劲拉扯它,把它甩来甩去,让它受些不大不小的虐待,她可不敢冒这个险。另外,如果鲁迪替她拎了衣服,肯定会乘机索要报酬,好来亲亲她,这样可太不划算了,何况她早已习惯了洗衣袋的重量,走上一百步她就换一下肩膀,好让两边肩膀轮流得到休息。
莉赛尔走在左边,鲁迪走在右边。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讲话,从汉密尔街上最近的一次足球比赛一直说到他爸爸店里的活儿,凡是他脑子里想到的东西,他都滔滔不绝地讲出来。莉赛尔努力跟着他的思路,可怎么也听不进去,恐惧填满了她的耳朵。他们离格兰德大街越近,这恐惧也渐渐加剧。
“你在干吗呢?这不是到了吗?”
莉赛尔点点头,鲁迪说得对。她本来打算走过这所房子,好多点时间考虑。
“好了,你去吧,”男孩催促着她,莫尔钦镇已经黑下来了,寒冷从地面上冒了出来,“快点去,小母猪。”他留在大门口。
人行道的前面是通向房子的八级台阶,那扇大门就像个怪物。莉赛尔对着黄铜门环皱起眉头。
“你在磨蹭什么呢?”鲁迪嚷起来。
莉赛尔转身面向大街。有什么地方,不管是哪里,可以让她逃避这一切吗?还有没有她没想到的借口,或者直截了当地说,还有别的谎话可以应付妈妈吗?
“我们可没多少工夫了,”鲁迪遥远的声音又传过来,“你到底磨叽啥呢?”
“闭上你的臭嘴,斯丹纳!”这声喊叫却像是在说悄悄话。
“啥?”
“我让你闭嘴,蠢猪!”
说完,她又转身面对大门,抬起黄铜门环缓缓敲了三下。门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最初,她不敢看那女人,只是把注意力放在手里的口袋上。她检查了一下拴口袋的细绳,再把袋子递给女人,女人把钱给她,除此之外,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寡言少语的镇长夫人只是披着浴袍站在那儿,柔软蓬松的头发在脑后系了个短短的马尾巴。屋里传出一阵气味,莉赛尔猜想是那些未燃尽的残骸的味道。镇长夫人还是不说一个字,莉赛尔鼓起勇气看她,发现她脸上并未流露出责备的神情,仅仅是冷漠。她的目光越过莉赛尔的肩头,瞥了男孩一眼,然后就点点头,走回屋里,关上了大门。
镇长家的书房(2)
莉赛尔望着那扇木门发了好一阵呆。
“嗨,小母猪。”没有反应。“莉赛尔!”
莉赛尔转过身。
小心谨慎地。
她从台阶上走下来,边走心里边合计。
也许那女人根本没有看见她偷书。那时天已经黑了,有时也许你会感到有人在盯着你,可事实上他们却是在看别处或者只是在做白日梦。不管答案是什么,莉赛尔都不打算进一步分析了奇%^书*(网!&*收集整理。这事与她无关,这就行了。
想到这儿,她转身像往常一样走下台阶,一步跨过最后三级台阶。
“我们走吧,猪猡。”她甚至笑起来。十一岁的妄想是疯狂的,十一岁的解脱是心满意足的。
不能让她完全心满意足的小麻烦
她什么也没有摆脱。镇长夫人的确看见了她。她只是在等待恰当的时机。
几个星期过去了。
汉密尔街上还在进行着足球比赛。
每天凌晨两点到三点之间从噩梦中惊醒后,或者是下午,莉赛尔都在地下室读着《耸耸肩膀》。
这期间,她又去了一次镇长家,平安无事。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一直到……
下一次,鲁迪没有陪莉赛尔去镇长家,那一刻终于到了。这天,莉赛尔去取脏衣服。
镇长夫人打开门,没有像往常一样拿着洗衣袋。相反,她向门边一闪,用笔杆一样细的手打了个手势,示意女孩进屋去。
“我只是来取衣服的。”莉赛尔觉得浑身的热血都要凝固了。她站在台阶上,差点崩溃。
接着,镇长夫人第一次开口说话了。她伸出冰凉的手说:“等等。”当她确信女孩已经平静下来后,就转过身,匆匆走进房里。
“感谢上帝,”莉赛尔长吁一口气,“她终于去拿它了。”它指的是脏衣服。
然而,那女人拿回来的却不是那种东西。
她颤巍巍地在门边站稳,手里抱着一大摞书,书从她的腹部一直摞到齐胸高的地方。空旷的门厅把她映衬得如此羸弱。她那长长的、柔软的睫毛流露出非常细微的表情,那是一个建议。
进来看看。
她要来折磨我了,莉赛尔想,她会把我弄进去,点燃壁炉,再把我和那些书都扔到火里,要么就是把我关到地下室里,不给我饭吃。
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十有八九是书在引诱她——她发现自己居然走了进去。鞋子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让她胆怯。她踩到一块松了的地板,它嘎吱嘎吱地响起来,吓得她几乎停下脚步。镇长夫人没有呵斥她,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就继续朝前走去,来到一扇栗色木门前。现在,她的脸上带着询问的神气。
你准备好了吗?
莉赛尔伸伸脖子,好像想透过这扇门看到里面的情形。显而易见,这是等待开门的暗示。
“上帝,圣母玛利亚啊……”
她大声说,这句话在这间满是冰冷的空气和书籍的屋子里弥漫开来。到处都是书。每堵墙都被一尘不染的书架挡住,书架上堆满了书,几乎都看不见墙上刷的漆了。有黑色的、红色的、灰色的,各种颜色的书,书脊上印着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字体。这是莉赛尔·梅明格见过的最美丽的景色之一。
她出神地望着它们,笑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处好地方。
她试图用手臂遮住脸上流露出的一丝微笑,不过,她立刻意识到这个举动毫无意义。她能感到那女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走,等到她望着那女人的时候,女人把目光集中到了她的脸上。
沉默比她想象的还长,就像一根被拉长的松紧带,快要被拉断了。女孩打破了沉默。
“我可以吗?”
这几个词在空荡荡的、铺着木地板的空间里回荡,那些书好像远在数里之外似的。
女人点点头。
是的,你可以。
这间屋子不断缩小,小到偷书贼能够触摸得到离她几步之遥的书架。她用手背触碰着第一个书架,聆听着指甲划过每本书的书脊的声音,听上去就像一件乐器在演奏,或是一阵奔跑的脚步声。她的两只手都派上了用场,不停地抚摸着书架,一个接着一个。她笑起来,笑声远远地传了出去。最后,她停下来,站在屋子中央,一会儿看看书架,一会儿又瞧瞧自己的手指。
镇长家的书房(3)
她摸到了多少本书呢?
她感受到了多少本书呢?
她来来回回走动着,重复着刚才的举动。这一次要更慢一些,而且她把手向前伸,用手掌心抚摸着每本书的书脊,那种感觉很不真实,是魔术,是梦幻,是枝形吊灯上洒下的点点光芒。有几次她差点抽一本书出来,可她还是不敢打扰它们,它们真是太完美了。
那女人出现在她左边,站在一张大书桌旁,仍抱着那堆小山似的书。她愉快地弯着腰,嘴角挂着微笑。
“你愿意让我——?”
莉赛尔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自己动手作了答。她走过去,从女人的手里轻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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