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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书贼-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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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澳'马克斯·朱萨克



最后的色彩

死神和巧克力

首先留意的是各种颜色。

然后才注意到人类。

我通常就是这样看待事物的。

或者说至少我是努力这样看待的。

先透露一点真相

你正走向死亡。

大多数人觉得我的话难以置信,任我怎么抗议也没用。说到这个话题,我尽力让自己保持心情愉快。请相信我,我的的确确也会满心欢喜。我也有和蔼可亲、和和气气的一面,但是,请别要求我做到令人愉悦。令人愉悦与我无关。

对前面提到的事实的反应

你怕死吗?

我劝你别怕。

我做事最公正了。

首先,自我介绍一下。

一个开场白。

我怎么忘了礼貌?

我本该好好介绍一下自己,其实也没这个必要。你很快就会对我有深入了解,时间视情况而定。到了那个时候,我会以最亲切地姿态守护着你,你的灵魂会落入我的怀中,我的肩头栖息着某种颜色。我会轻轻带走你。

那时,你会躺着(我很少发现有人站着),身体慢慢僵硬。也许有人会发现你,于是,一声尖叫在空气中逐渐消散。之后我听到的便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重要的是,当我逼近你的那一刻,一切会是什么颜色?天空会用什么颜色发出讯息?

就我个人而言,我最喜欢巧克力色的天空,很深、很深的巧克力色。人们说这种颜色适合我。我也这样认为,尽管我试图喜欢我见过的每一种颜色——光谱中的所有颜色,十亿种不同的风情,而天空会将这些颜色一一吸纳。颜色疏解了我的压力,让我放松。

小理论

人类通常只在黎明和黄昏的时候,才会观察天空的色彩变幻。但对我来说,天空每时每刻都呈现出不同的色度与调性。一个小时的时间内,就有千千万万种不同的色彩:蜡黄、云丝蓝、暗黑。我是干这一行的,所以会特别留意这些色彩。

正如我刚才暗示过的,在工作时我会有点小小的消遣,让自己保持心智的健康,也使自己在长期从事这份工作时,能很好地履行自己的职责。麻烦的是,谁能替代我工作呢?要是我到你们人类的度假胜地放松一下,无论是到热带海滩或滑雪场,谁能接手我的事情呢?答案当然是:没有人。深思熟虑之后,我做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权且把我工作中小小的消遣当成假期。不用说,我的假期充满了变化,充满了色彩。

或许你会问,为什么连他也需要假期?他能从哪儿得到消遣呢?

这正是我下面将要谈论的重点。

那就是那些剩下的人。

那些幸存者。(奇书网|)

我从不忍心多看他们一眼,尽管多数情况下我不得不看。我特意专心地观察色彩变化,才能让自己不去注意他们。可偶尔我还是会目睹那些幸存者,他们震惊、绝望、崩溃,在现实的夹缝中挣扎。他们已心力交瘁。

这让我想到了接下来要讲述的故事,关于今晚的故事,或者说关于今天的。或者先别管是什么时间、什么色彩吧。这个故事是关于一个一再幸存下来的人,一个有着丰富的“被遗弃”经验的人。

这真的只是个小故事而已,主要是关于:



一个小女孩



几页文字



一个拉手风琴的人



一些狂热的德国人



一个犹太拳击手



以及,许多起偷窃事件

我见过三次偷书贼。

铁道旁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天空,刺眼的白色。

有些人可能会说白色算不上一种颜色等等,全是迂腐的胡说八道。我告诉你们,白色就是一种颜色,这一点毫无疑问,我个人认为你们是不会与我争执的。

再次申明

请保持镇静,不要被我先前的话吓倒。

我只是吓唬人的——

我并不残暴恶毒。

我只是生命的结束。

是的,天空是白色的。

大地仿佛都被白雪覆盖,就像披上了一件白色的外套。靠近铁道的地方,雪已经没到了小腿处。树林也被银妆素裹起来。

正如你所料,有人死了。

他们不能就这么把他丢在荒地里。现在还来得及解决这个难题。但很快,前面积雪的铁轨就要清理干净了,到时火车就得开走。

雪地里站着两个警卫。

还有一位母亲和她的女儿。

以及一具尸体。

母亲,女儿,还有那具尸体都没有说一句话。

“好了,你还想让我干什么?”

两个警卫一高一矮。高个子虽然不是头儿,却总是先开口说话。他看着那个矮胖的警卫。那人的脸红彤彤的。

“得了,”矮个儿回答道,“我们总不能把他们这样留在这里,对不?”

高个子开始失去耐心了。“为什么不行呢?”

矮个儿险些勃然大怒,他望着高个子的下巴,嚷道:“你是个蠢货?!”他脸上愤怒的表情越来越吓人,连身体都好像膨胀起来。“快点,”他边说边艰难地蹚过雪地,“我们得把他们三个都搬上车。注意看下一站是哪儿。”

对我来说,我已经犯了一个最根本的错误,我无法向你们解释我对自己感到多么失望。开始的时候,一切都进展顺利:

我研究着火车上方那白得刺眼的天空,几乎就要将它吸入了。然而,我犹豫了一下。我俯下身,开始对那个小姑娘产生了兴趣。好奇心占了上风,我打算只要时间允许,就要尽可能地和他们待在一起,观察她。

二十三分钟后,火车停站,我和他们一起爬出来。

一个小小的灵魂已躺在我怀里。

我站在靠右边一点的地方。

两个壮实的列车警卫走向那位母亲和小姑娘,还有她们身边小男孩的尸体。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我的呼吸很沉重。真是奇怪,那两人走过来时怎么没有听到?白雪覆盖着大地,整个世界显得萧瑟凄凉。

在我左边大概十米开外的地方,站着那个脸色苍白、肚子空空的小姑娘,她冷得瑟瑟发抖。

她的嘴唇颤抖着。

她冰冷的双臂抱在一起。

眼泪已经在偷书贼的脸上结成了冰。

日食

第二次见到她时,天空的颜色是具有象征意义的黑色,这种颜色能向你展示出我的另一个侧面。此时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这回,我要带走的是一个年轻人的生命,他大约二十四岁。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架飞机坠毁的时候场面非常壮观。飞机还在轰鸣,发动机仍在冒着黑烟。

飞机坠毁的时候在地面划出了三条深深的痕迹。两个机翼脱离了机身,成了断翅。飞机再也无法起飞,再也不是金属小鸟。

其他的琐事

有时,我去得太早了。

我匆匆赶到,那人却出人意料地多活了一阵。

过了一会儿,飞机烧得差不多了,再没有烟雾从里面冒出来。

先是一个男孩喘着粗气跑了过来,手里拎着个工具箱一样的东西。男孩颤抖着靠近机舱,想看看飞行员是不是还活着。从医学角度来说,他还没有完全死亡。半分钟后,偷书贼也赶来了。

已过去几年了,可我还是认出了她。

她也在喘气。

男孩从装满东西的工具箱中翻出一只泰迪熊。

他把手伸进破碎的挡风玻璃,把小熊放到了飞行员的怀里。微笑的小熊躺在了飞行员的遗体和血泊中。几分钟后,我打算去碰碰运气。时间刚刚好。

我进入机舱,解救出他的灵魂,轻轻地将其带走。

留下的只有他的躯体,渐渐散开的烟味,以及那只微笑着的泰迪熊。

等其他人随后赶来时,四周已经发生了变化。地平线上晨光初露,黑暗正迅速消失,留给这个世界的只有混乱。

飞行员的身体苍白,毫无血色,身上穿着一件皱巴巴的飞行服。他那双褐色的眼睛冰凉冰凉的——就像咖啡渍一样——

这乱糟糟的情景在我眼前呈现出一个既奇异又熟悉的画面,成为了某种象征。

和以往一样,人们惊呆了。

我从人群中走过时,发现每个人都站着,品味着死亡带来的宁静。他们胡乱地打着手势,压低了嗓门说话。现场笼罩着沉闷的不自然的气氛。

我扭头瞥了一眼飞机,看到飞行员咧开的嘴唇像是在微笑。

像在讲最后一个下流笑话。

像是一个双关妙语。

他缩在那堆飞行服里,灰色的晨光正在撕破黑夜。在我准备开始新的旅程时,天空中仿佛闪过了一道暗影,刹那间像是发生了日食——这是另一个灵魂离去的征兆。

你们明白了吧,当有人死亡时,除了那些点缀我所见所闻的世界的色彩以外,还能看到一次日食。

我已经见过不计其数的日食。

我已经记不起见过多少次了。

旗帜

我最后一次见到偷书贼时,天空是红色的,就像一锅咕嘟嘟冒着气的热汤,有的地方甚至像被烧糊了似的。红色的汤里还夹杂着黑色的面包屑和胡椒。

在此之前,孩子们在街上玩跳房子的游戏。而那街道,像一页沾上油渍的纸。我赶到的时候,还能听到他们的脚在地上跳来跳去产生的回音,还有笑声。可他们的笑声就像盐一样迅速溶化了。

炸弹来了。

现在,一切都太迟了。

警报,还有收音机里布谷鸟鸣一样的报道,都来得太晚了。

几分钟内,街道就变成了一堆堆废墟,只剩下残垣断壁;血水像小溪一样流淌,直至干涸;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就像洪水中漂浮的木头。

他们一个挨着一个倒在地上,成为一包灵魂。

这是命运的安排吗?

是不幸吗?

是这些把他们连在一起的吗?

当然不是。

我们抛开这些愚蠢的想法吧。

这一切都是那些从天而降的炸弹造成的,是那些躲在天上的人类干的。

一连好几个小时,天空都是可怕的红色。这个德国小镇一次又一次被撕裂。雪花般的灰烬在空中优美地飘舞,以至于你都想伸出舌头去尝尝它们的味道了。可它们却只会烫伤你的嘴唇,弄疼你的嘴巴。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

我正要离去时,看到偷书贼跪在那儿。

周围是小山似的瓦砾堆,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本书。

她不管周围发生了什么变故,一心只想回到地下室去,去写字,去最后再读一遍她的故事。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了她脸上的表情。她渴望回去——回到带给她安全感的地方——可她做不到,地下室已经不存在了,它也成了废墟的一部分。

我再次请你们相信我。

我真想停住脚步,蹲下身子。

我想说:

“对不起,孩子。”

但这是不允许的。

我没有蹲下身,也没有说话。

我观察了她一会儿。等她能动弹时,我跟在她的身后。

偷书贼的书掉下来了。

她跪下来。

她号啕大哭起来。

清理工作开始后,不断有脚踏在她的书上。尽管人们得到的指令是只清理爆炸后的建筑垃圾,可女孩最宝贵的财富却还是被扔到了垃圾车上。我也没有办法。我爬上了卡车,把她的书拿在手里。当时怎么也没料想到,在以后的岁月里,我将在旅途中把她的故事读上好几百遍。我会发现我们曾经相遇的那些地方,也会对她的经历和她能幸存下来的原因感到惊奇不已,这是我能做的最好的一件事情——把书中的内容与我在此期间的见闻结合在一起。

每当我回忆起与她相遇的时刻,我就能看见一系列的色彩,但只有三种颜色与她最为契合。有时,我会远离这三种颜色所代表的时刻,直到那血腥的一刻彻底结束,直到污浊归于清明。

以下就是这三种颜色的内涵。

三种色彩

红色: 白色: 黑色:

这三种颜色一个重叠在另一个上面:浓重的隐喻的黑色,重叠在一片刺眼的白色上面,再下边是浓汤一样的红色。

是的,我常常会想起她。我的斗篷口袋里装着她的书,我会给你们讲讲书里的故事。这本书是我随身携带的物品之一。我的东西通常都放得有条有理的。每一件东西都在努力——并且突破性地——向我证明了,你们和你们的存在都是有价值的。

这里,就是其中一个证明。

偷书贼。

如果你们乐意,就跟我一起来吧。我讲个故事给你们听。

我要向你们展示一些东西。

到达汉密尔街(1)

那最后的时刻。

那片红色的天空……

偷书贼为什么会跪在那里,靠在那堆人类自己制造的、可耻的废墟上号啕大哭?

几年前,故事刚开始的时候,天上也飘着雪花。

有个人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最具悲剧色彩的时刻

一列火车在疾驰。

车上挤满了乘客。

在第三节车厢里,一个六岁的小男孩死了。

偷书贼和她弟弟正在去慕尼黑的路上,那儿有一户人家将收养他们。当然,我们知道,男孩没有能到达目的地。

事情的经过

男孩咳得很厉害。

他的病情发展得太快太突然了。

没过多久,一切就结束了。

一阵剧烈的咳嗽后,一切都停止了,一条生命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他的嘴巴突然没了动静,接着嘴唇变成了斑驳的咖啡色,就像一幅色彩脱落急需修补的油画。

他们的母亲还在熟睡。

我走进火车。

我穿过拥挤的过道,迅速将手掌覆盖在他的嘴上。

没有人注意到男孩之死。

火车继续飞驰。

除了那个女孩。

偷书贼似睡未睡,半梦半醒——她的名字叫莉赛尔·梅明格——她眼睁睁看着弟弟威尔纳的头歪到一旁,死了。

他的蓝眼睛盯着地板。

却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在醒来之前,偷书贼梦见了元首,阿道夫·希特勒。她在梦里参加了一场集会,元首在会上做了讲演。她看到了元首那缕浅黄色的头发和那撮漂亮的小胡子。她专注地倾听着元首滔滔不绝的演讲,那些话语如金子般闪光。等到听众安静下来的时候,他居然蹲下身,对着她微笑起来。她回敬了一个举手礼,问道:“日安,元首,您今天好吗?”她的德语说得不是很流利,也不识字,因为她不常上学,其中的原由要到某个时候她才能知道。

元首刚要回答她的问题时,她突然醒了。

这是发生在1939年1月的事,那时她九岁多,快十岁了。

她的弟弟死了。

半醒。

半梦。

我倒是愿意让她把梦做完,可我对此无能为力。

她的另一只眼睛也倏地睁开了,毫无疑问,她发现了我这个死神的降临。我双膝跪下,取出了他的灵魂,把它轻轻放进我宽厚的臂膀。他的灵魂最初柔软冰凉,像只冰淇淋,后来逐渐暖和起来,慢慢融化在我的臂弯里。他的病痊愈了。

而莉赛尔·梅明格,她像被施了魔咒一样僵硬,神情里全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她的头脑里不断重复着一句话:这不可能是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

她开始摇晃他。

这种时候活人总是要摇晃死人呢?

是的,我明白,完全明白,这大概是人类的本能在起作用。妄图回避这个不争的事实。此时,她的心焦躁,喧嚣,一团乱麻。

我愚蠢地留了下来,打算继续观察这女孩。

接着,是她母亲。

她又剧烈地摇晃她母亲,将她唤醒。

假如你无法想象出此时此刻的场景,就想想当你震惊至无法言语的时刻吧。想象心中充溢了绝望;想象即将溺死在火车里。

雪下个不停。到慕尼黑去的火车因为铁路故障被迫临时停车。车上,一个女人正在恸哭,一个麻木的女孩站在她身旁。

惊慌之中,母亲打开车门。

她下了火车,来到雪地上,还紧紧搂着男孩瘦小的身体。

除了跟着母亲走下火车,女孩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正如前文所述,两个列车警卫也下了车。他们先是讨论处理此事的办法,后来产生了争执。这种情形下,说什么都会引起不快。最后,他们决定让这三个人在下一站下车,好把男孩埋葬了。

火车在白茫茫的大地上缓慢行进。

它艰难地往前开,在一个小站停下来。

到达汉密尔街(2)

他们走到站台上,男孩被母亲抱在胸前。

他们站着。

男孩的身子越来越沉了。

莉赛尔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四周是冰天雪地,她只能盯着前边站台上模模糊糊的站名发呆。对莉赛尔来说,这个无名小镇只是两天后要埋葬弟弟——威尔纳的地方。下葬时,还有一位神父和两个冷得瑟瑟发抖的掘墓人在场。

我的观察记录

两个列车警卫。

两个掘墓人。

下葬的时候,两个掘墓人中的一个发号施令,另一个按命令行事。问题在于,要是掘墓的人比命令他的那个人反应更快该怎么办?

错误,错误,有时候,好像我除了犯错就什么都不会干了。

这两天,我还是干着自己的老本行:周游世界,把死者的灵魂送往永恒之地,看着他们被命运所驱赶,不断踏上黄泉路。我几次警告自己离莉赛尔·梅明格弟弟的葬礼远点,可最终还是没有听从自己的劝告。

我还没有到达那个墓地,就远远地看到一小群人漠然地站在雪地上。公墓对我来说就像老朋友一样亲切。不久,我就到了他们身边,并低头志哀。

两个掘墓人站在莉赛尔的左边,一边搓着双手御寒,一边嘀嘀咕咕地抱怨着大雪天里挖墓太麻烦,说些“挖开冰层可费老大劲了”之类的话。其中一个掘墓人看上去不到十四岁,是个学徒。他离开时,一本黑色的书从外衣口袋里滑落出来,他没有察觉到,走到几十步开外去了。

几分钟后,莉赛尔的母亲也准备和神父一起走了。她向神父致谢,感谢他来参加葬礼。

女孩却还待在原地。

大雪没过了她的膝盖,现在轮到她动手了。

她还是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她开始在地上挖起来。弟弟不可能死了,他不可能死了。他不可能——

雪立刻让她感到刺骨地冰冷。

她双手的血液仿佛都要结冰了。

在雪地里的某个地方,她看到自己裂成两半的心。它们依然炙热,在厚厚积雪下跳动。一只手搭在她肩头时,她这才意识到是母亲回来找她了。母亲拉扯着要她离开墓地。她的喉咙哽咽着。

大约二十米外的一件小东西

母亲把她拖离墓地后,两人都停下来喘气。

雪地里有一个黑色的四四方方的东西。

只有女孩注意到了它。

她弯下腰,拾起它,把它紧紧地攥在手里。

书封上印着银色的字。

母女俩举起手来。

她们含着眼泪向墓地做了最后的告别,然后转身离开,一路上回头张望了好几次。

我多逗留了一会儿。

我也挥挥手。

却没有人回应我。

母亲和女儿走出公墓,准备搭乘下一班开往慕尼黑的火车。

两个人脸色都很苍白,瘦得只剩皮包骨头。

两个人的嘴唇上都生了冻疮。

在那扇脏兮兮的火车车窗玻璃上,莉赛尔发现了母女俩的这些共同之处。她们是中午前上的车。按照偷书贼自己的描述,再次坐上火车时,她仿佛经历了世上的一切悲欢离合。

列车在慕尼黑火车站停下来,乘客们从这个破箱子一样的东西里鱼贯而出。这些乘客鱼龙混杂,但想要一眼认出穷人却非常容易。他们总是急于下车,好像换个地方待就有了希望似的。他们没有意识到,到了新地方后等待着他们的仍然是老问题——他们还是不受欢迎的穷亲戚。

我认为女孩的母亲很清楚穷人只会招人白眼,所以她没有选择慕尼黑的富裕家庭来收养孩子们,而是找了另一家。虽然这家人无力提供优厚的条件,但只要孩子们可以吃得好一点,还能受点教育就行了。

弟弟。

莉赛尔相信妈妈一直想念着弟弟,一路都把弟弟背在肩上。这时,妈妈仿佛把弟弟放到了地上,看着他的双脚、双腿和身体落到地上。

到达汉密尔街(3)

妈妈还能走得动吗?

妈妈还能动弹得了吗?

人究竟有多大潜能?这样的问题我从来搞不懂,也理解不了。

这位母亲仿佛把小男孩抱了起来,继续前进。女孩在一旁紧跟着她。

负责联系收养的人见了她们,询问她们迟到的原因,男孩之死触动了他们脆弱的内心。莉赛尔蜷缩在那间又脏又小的办公室的一角;她母亲心事重重地坐在一张硬邦邦的椅子上。

大人们急急忙忙地道别。

女孩把头埋在母亲掉了毛的羊毛外套里,不肯离开母亲。人们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拉开。

在慕尼黑的远郊,有一个叫莫尔钦的小镇,我们这些不会讲德语的人会叫成莫尔金。莉赛尔要到那儿去,到一条叫汉密尔的大街去。

翻译一下

汉密尔在德语中的意思是天堂

给汉密尔街命名的人一定极其幽默,这不等于说汉密尔街是人间地狱,它当然不是地狱,可也不是什么天堂。

不管怎么说,莉赛尔的养父母已经在等着她了。

他们是休伯曼夫妇。

他们一直在等着收养这个女孩和她弟弟,并能因此挣到一小笔津贴。没有人愿意去通知罗莎·休伯曼,那个小男孩没能承受住旅途之苦。事实上,没有谁会告诉她任何事。尽管她以前的收养记录都很好,但说到脾气,她的脾气可不敢恭维,有几个孩子显然有点怕她。

对莉赛尔来说,这次是坐在小汽车里旅行。

她还从来没有坐过小汽车呢。

她胃里的食物不停地上下翻动着,她心里巴望着大人们会迷路或者会改变想法,可惜这只是白费心思。她忍不住想念妈妈。妈妈还在火车站等着坐返程火车,她一定裹在那件透风的外套里瑟瑟发抖呢。她还会一边啃着指甲,一边等火车。长长的站台让人不自在——它是一片冰冷的水泥地。在回程的火车上,她会留心儿子墓地的所在地吗?愁绪会让她辗转反侧吗?

车向前开去,莉赛尔连回头再看上最后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这一天,天空的颜色是灰色,这也是欧洲的颜色。

瓢泼大雨下个不停。

“就在那儿,”负责收养工作的亨瑞奇夫人转过头来,微笑着说,“那儿就是你的新家。”

莉赛尔用手抹去车窗上的水汽,划出一个圆,向外张望着。

汉密尔街的样子

街道上的各种建筑像是黏在一块的,大部分都是小房子和公寓楼,看上去紧巴巴的。灰暗的雪像地毯一样覆盖着大街。街道两旁是光秃秃的树木,像混凝土修筑而成的。连空气都是灰色的。

还有一个男人坐在车里。亨瑞奇夫人消失在那所房子里时,他留下来陪着莉赛尔。他一言不发。莉赛尔猜他的职责是防止她逃跑或是惹麻烦。可等到莉赛尔真的开始惹麻烦时,他却在那儿坐着袖手旁观。或许他要等到紧急关头才会采取行动。

过了几分钟,一个高个儿男子走了出来,这是汉斯·休伯曼,莉赛尔的养父。汉斯旁边站着中等个子的亨瑞奇夫人,另一边站着矮矮胖胖的罗莎·休伯曼,她看上去就像罩了件衣服的小衣橱。她走路时摇摇摆摆迈着鸭步,很是显眼。要不是那张皱巴巴的纸板脸和脸上那副木然的表情,她这付尊容还算得上可爱。她丈夫径直走了过来,手里还夹着一根燃着的香烟。香烟是他自己卷的。

麻烦事来了:

莉赛尔不肯下车。

“这孩子咋回事?”罗莎·休伯曼问道。她把头伸进车里说:“来,下车,下车。”

汽车前面的坐位被扳倒了,门廊里冷冷的灯光透了进来,仿佛在邀请她下车。她还是一动不动。

透过车窗上她擦出的圆圈,莉赛尔看到高个子男人夹着香烟的手指,烟头上的烟灰缓缓落下,在空中飘飘荡荡,最后落到地面。几乎过了十五分钟,莉赛尔才被哄下车。是那个高个子哄下来的。

到达汉密尔街(4)

他轻声细语哄下来的。

接着,莉赛尔又拽住门框不肯进门。

她拉着门,拒绝进屋,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街上的人都来围观,直到罗莎·休伯曼对着他们破口大骂起来,人群才渐渐散去。

罗莎·休伯曼的骂人话

“你们这群蠢货想瞧啥稀奇?”

终于,莉赛尔·梅明格小心翼翼走了进去。汉斯·休伯曼拉着她的一只手,她的另一只手里提着她的小箱子。在箱子里那一件件折叠整齐的衣服下面,藏着一本小小的黑色封面的书。我们知道,一个无名小镇上的某个十四岁的掘墓人曾花了好几个小时来找这本书。“我向你保证,”我想他会这样对老板说,“我不知道书跑到哪儿去了,我到处都找遍了,可就是没有!”我相信他决不会怀疑是那个女孩捡了。然而,书——那本黑色封面上印着银色字体的书,就藏在女孩的衣服下面。

掘墓人手册

掘墓的十二步指南

巴伐利亚公墓协会出版

偷书贼生平第一次受到了触动——这些文字把她引向了那光辉的事业。

成了一头小母猪(1)

是的,这是一个光辉的事业。

不过,我必须马上澄清一件事:她偷了第一本书后,又隔了一段时间才偷第二本书。需要指出的第二点是:第一本书是从雪地里偷来的,而第二本书是从火里偷出来的。还有一点不可否认,有些书是别人送给她的。她总共有十四本书,不过在她看来,她的写作主要是受到其中十本书的影响。这十本书里有六本是偷来的。另外四本中,一本是在厨房餐桌上捡到的,两本是躲在她家的犹太人给她写的,还有一本是在一个阳光普照、温暖宜人的下午来到她手上的。

莉赛尔开始写作时,她绞尽脑汁地回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书籍和文字对她不仅是一部分,更成为生命的全部的?是从她第一次把目光投到那一排排书架上开始的吗?是从饱受折磨的马克斯·范登伯格随身携带着阿道夫·希特勒的《我的奋斗》来到汉密尔街时开始的?是从在防空洞里朗读故事的时候开始吗?是从犹太人最后一次去达豪游街时开始吗?还是从读《撷取文字的人》一书开始的呢?也许,对于她是何时何地开始对书籍和文字感兴趣的,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不管是哪种情况,我都无从知晓。在我们把这些事情弄清楚之前,先得看看莉赛尔·梅明格是怎么开始在汉密尔街的新生活的,还有她是怎么成了一头小母猪的。

她到汉密尔街时,我们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手上由于大雪和严寒造成的冻伤。她那麻秆似的腿,衣架子一样的手臂都显示出严重的营养不良,连她勉强挤出的微笑都带着忍饥挨饿的痛苦。

她的头发是典型的日耳曼人的金发,可那双深棕色的眼睛就太危险了①。那时,棕色眼睛的德国人可不受欢迎。她的眼睛可能是来自父亲的遗传,不过她不能肯定,因为她连父亲的模样都记不清了。她只记得与父亲有关的一件事情,那是她无法理解的一个词,是一个标志。

一个奇怪的称呼

共产主义分子

过去的几年里,这个字眼曾经几次传到她耳朵里。

在那些拥挤不堪的临时寄宿屋里,人们总爱问东问西。总会有人提到这个字眼,这个奇怪的字眼。它仿佛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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