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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传-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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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王的儿子为数众多,嫡世子名叫姬猛;另一个儿子,姬猛的一娘同胞的弟弟,名叫姬匄;除姬猛、姬匄之外,还有长庶子名叫姬朝(王子朝)。嫡世子,是周天子的原配夫人所生并且因打算让其继承老王的王位而被立为世子者;除原配夫人之外,其它如媵级嫱级的姬妾也就是小老婆所生的儿子,称之为庶子。这些庶子,只能称为王子,不能称为世子,如因特殊情况被特意立为世子,也不能称为嫡世子。在庶子中,年龄最大的为首者,叫长庶子,王子姬朝就是这样的人。
走在王子朝身后的那个人,大约近五十岁,团面凹眼,方嘴大鼻,三撮小胡,又黄又稀,头戴圆柱形偎脖平顶黑色官帽,身着洁白的素裙素衣。此人姓熊名绍,是楚平王的堂弟。
这就是那个企图侮辱老聃反被老聃笑骂的楚国使臣。
熊绍跟随姬朝走进老聃的住室,老聃见他们突然到来,心里一震,倏地提起一股浓浓的警觉。他抽身站起,戒备地看着他们。他弯腰拱手,以礼相迎。
王子朝不等老聃让坐,就自动在他对面的座位上坐下,然后反客为主,伸手打个座儿,让楚使熊绍在他们旁边坐了下来。
王子朝阴着脸说:“我们这次前来,不为别事,主要是有个问题想跟先生一起研讨研讨。”
老聃一听,很快就在心里认定,他们此次来意不善,很快判定,大祸已经临头。
王子朝说:“听说先生因观点不同而以委婉的说笑方式对我们进行了嘲骂。你这一弄,我和我的朋友感到心里吃不住劲,感到心里有点窝火。”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没想到接下去他噗哧一声笑了,“没有啥,这没有啥,因为这是先生您所嘲骂,所以我们半点也不生气。先生您是我大伯亲自举荐,进朝以后,为王室办事,兢兢业业,又受到我家父王不止一次的称赞,我们是自家人,确实完全是自家人。”
“一点不假。光这不算,还有,听说,举荐你的姬如公曾和我的父亲有过交情。”楚使臣熊绍在旁边接了一句,看他说话的态度也很真诚,“姬公公喜爱隐居,不知现在又到哪里去了,如果他现在在朝,看到我们自家人闹了误会,定会笑得肚里疼。没想到咱们闹了误会,没想到,真没想到。”
老聃先生笑了,他原以为他们是来找他算账的,没想到他们是来和解,他故意凑趣说:“这叫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停了一下,他又说,“不管怎样,这里头我不能算是没错,感谢你们恕我无礼。”
哈哈哈哈!三个人一齐笑了。
大家沉默一阵之后,王子朝十分认真而坦诚地说:“老聃先生,我听人说过,并且听你非正式的承认过,说你下决心要建立起一种很大的学说,这种学说,上至天,下至地,中至人,包括天道,人德,万事万物。你要人类懂得天地之规律,希望他们谦让,不争,和谐,安宁,后其身,外其身,把自己的利益拿出来给别人;希望人们慈爱,良善,真朴,自然,不妄为而为,为他人辛勤劳作,让万众福乐无边;听说你已默默为此努力几十年。不知这些到底是假是真?”
老聃先生不知该当怎样回答,他纯真地看着姬朝,默认地笑笑,然后说:“殿下,这,这该叫我咋说呢?”
王子朝见老聃已经正式承认,不再追问,就开始直抒自己的观点说:“先生的胸怀我很佩服,先生的品德我很赞成,先生的学说大则大矣,可就是人们不愿实行。”
楚使臣熊绍并非恶意地插嘴说:“是的,先生的愿望确实不能算作不好,然而世人对这样的观点总是不愿热情地给予理睬,说句不讨先生喜欢的话,这样的学说只能说是大而不屑。”
老聃先生对于别人发表不同意见,不管是对是错,一向是并不忙于制止,而是充分让人把话说完,他知道,不管怎样,不管多说还是少说,反正真的总归是真的,假的总归是假的,要以善心去对待别人的不同意见,不能靠强词夺理堵塞别人的言路而不让真谛发现,辩者不善,善者不辩。他笑盈盈地看着熊绍、姬朝,单等他们推心置腹以尽己言。
“先生主张谦让,晚生不然,晚生反而主张争斗,夺取。”姬朝见老聃乐于听取不同意见,就直言不讳地接续说,“争斗,再争斗,夺取,再夺取,这是人的最大本性。人有恶,有善,善是虚假现象,恶是真实属性,为己舒服而争夺才是人的真实本性,我就打算为满足己欲而争夺。要说满足己欲是恶,你所崇敬的我的父王也得算作是恶,要说满足己欲是恶,我姬朝自己也得算作是恶。‘谦让’‘给予’之‘善’,是表面的,暂时的,夺斗的恶性是普遍的,本质的,永久的。先生的未来学说主张谦让,违人本性,不能应用,不是学说。你奋斗一生,建立一个不能应用的学说,一生劳而无功,不如不去建立。你想,人们对你的学说不予理睬,嗤之以鼻,这学说能立起来吗?即如立了起来,人们将它束之高阁,不去使用,等于无此学说。先生苦一生建立起一个等于没有学说的学说,岂不是自己亏了自己!”说到这,停了一下,见老聃并无反感,赶紧接续着说,“学说大而不屑,不如小而实用,争夺听起来不好,就是大有作用,兴者王侯败者贼,现能争胜,现能享福,现能称侯,谁不夺斗,没谁的份,你不争夺,东西不往你手里来。说什么‘让’即是‘德’,看看天下恁些封国,谁装傻子去让了?老聃先生您是极聪明的,相信先生您会知道,聪明过甚就会转傻,会知道真正的聪明应当放弃不着边际的空想去想一想糊涂人所想的实在东西!不管先生生气也好,不生气也好反正我是对您一片真心!最后,希望先生细想一下‘在特殊情况下,有极大智慧者,非智慧也;无智慧者,才是真智慧也’的真正含义。”这个十分厉害的长庶子说到这里,将炯炯的目光不无善意地转向老聃,希图从他的面色之中立时得到他对他的论述的反响,在两抹绝顶聪明的眼光照射之下,智慧的老聃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见老聃先生因犹豫而表现出来的不知所措,王子姬朝意识到他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迅速想起“向人宣传主张,话少了不饱,过多了厌烦,时间过短太仓促,时间过长多反复,我应扣紧时间,说够说足,适可而止,抽身而去,让他自己回味,没有反攻余地”,基于此种念头,就来个趁机而动,他和蔼地抽身站起,向他的那位没来得及充分发表意见的楚国朋友看了一眼,对老聃说:“老聃先生,刚才晚生我和熊绍兄一块到这来的时候,碰上母后,母后说让我们待会儿到她那里有事。我们为避免等待之中的焦急,就来先生这里一叙,我们原打算借这点时间向先生请教,和先生一块讨论一下学说问题,没想到晚生的话一发而不可收,将时间占去,使请教变成了晚生自己一人献丑,晚生的话,是对也罢,是错也罢,望先生能够包涵。晚生的话如果有点道理,请先生给予笑纳,晚生的话如若错了,下次特来请求指教。现在我们急等到母后那去,请先生多多见谅。”说完就和熊绍一块出门而去。
老聃送走姬朝、熊绍,回到屋里,感慨地说:“啊!好厉害的长庶子,一代超人!”
老聃先生对姬朝的奸猾性格和耍弄手段深感不满。但是,虽然如此,他仍然觉得他的论述不是没有道理。他不想承认他的理论,但是他觉得他的理论结实,沉甸;他不想承认他的理论,但是他觉得他的理论不好推翻。他觉得他的理论残酷无情,赤裸裸的,象一块冰冷的石头,虽又凉又硬,但是无懈可击。一个具有真正哲学家素质的人,对他的最崇敬者的不合事理的理论也不能从心里勉强接受,而对于合乎事理的理论,即使这理论出自敌对者之口,他也会在这种理论面前俯首投降。“为自己舒服而争斗……人的本性……谦让,不争,象天道一样自然——我未来学说之魂,……大而不屑……难道是我错了吗?……”他动摇了,支持他要建立未来学说的信念动摇了,第一次动摇了。
他真没想到,他的决心,铁的决心,在恶人屠刀面前都没动摇过的几十年来建立起来的决心,会在一个年轻王子面前动摇起来。是的,他不能不去动摇,你想,一个有智慧有抱负的人,他要建立起一种伟大事业,而且把这事业看得比生命还宝贵,譬如这事业是一座金质的宇宙纪念碑,当他将要把碑立起的时候,有人突然对他说,“你这纪念碑不是金的是泥的”,他也怀疑真的是泥的,难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能会毫不动摇地,连检查也不检查地继续去立那碑吗?他能不去细心检查,以求发现真伪,是金的则立,是泥的则换吗?如果他确乎发现是泥的而毫不动摇地只把泥的当金的,那还能称作智慧吗?不会的,他是不会不去动摇的。
我这将要立起的学说,难道真的错了吗?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一连两天两夜,他都没有停止思考这个令他费解之问题。
想啊想,心里还是不知如何是好。
三天以后的一个清静的拂晓,他又经过一阵平心静气地细细思考,终于坚定地定下了下面的腹内方案和决心:
“从今日起,我要全部停止我原来的那些既成的观点,要以王室之务为业,站在这红尘的最高角度重新经历尘世。我要以忠实认真做好事务为报答,姬如公、燕普、景王天子等人的恩德我尚且未报,做好王室事务,益国益民益社稷,就算是我对他们的好报答。要去掉情绪和框框,进一步,再进一步客观冷静地观察世界,才能使立起的学说无谬误。对尘寰不能忙着下结论,对宇宙不能忙着作解释。大器晚才成,我要待我的晚期再开口,决不让‘学说谬误万世悲’。从今日起,我要冷睁双眼看红尘,冷睁双眼寻真谛。待真谛对我早期之见权衡之后再说话。如若今生今世找不到全真之真谛,我宁愿今生今世不开口,今生今世不动笔。”
这决心越来越结实。又一个三天以后,燕普进朝来瞧看他,在款待这位朋友的家宴上,当姜信他们问起他的“学说”时,他竟然举酒正式宣布:我已是个没有观点之人,因为我的“学说”已经应遏而止。
………………………………………………
书国首领
九月初九,重阳节那天,老聃先生正式被景王天子任命为图书馆长(守藏室之史)。也是在这一天,他正式开始在王宫之外安下了家。
这是一片官民杂居之地。几家的官邸,都是深宅大院,几进几出,戒备森严。里面的房子庄大,威风,冷肃地面对世人,仿佛是在时时提防他们的不规。这些宅院的主人心里怀着戒备感,大概是他们心里有点害怕,不大踏实。老聃的住宅和他们大不一样,品级虽然不算很差,但是相比之下,屋矮墙低,而且只有一进一出,显得非常寒酸。大概是老聃心中坦然,没有戒备,才看中了这处比平民百姓品级略高的住宅。
一圈墨蓝的砖墙,围起一座南北着略长的方形院落。院落面南,不高不矮,架起一座古香古色的门楼。院内,坐北朝南的主房,是三间出杈的青色瓦房。屋里,一道墨紫色的隔山,单把东间隔开,那里是老聃的卧室;西间和当间的空间连在一起,象是客厅又象是书房,墙上挂着白绢条幅,当间和西间各以适当的位置放着棕色的桌椅。西间一圈靠墙的书架上,摆着不少的书籍。文气而清雅。主房前边,靠东靠西是两间东屋和两间西屋。东西屋也都是瓦房。东屋是厨房,西屋是仆人赵平他们的住处。院中央有一个用砖垒的圆草萍,草萍里长着老大一簇绿竹,绿竹们刚健,秀美,耐人寻味。绿竹的北边,出杈的瓦房底下,门东门西,各用砖台架起两块青色石板,石板上摆放着一盆盆的菊花。重阳节到了,这些黄黄白白的菊花已经怒放盛开。它们不夺目,不耀眼,不妖不媚,平平素素,自自然然,一片天赋的真美扑面而来,叫你百看不烦。
重阳节搬进新居,心里高兴,家乡来人,更使老聃先生舒心。
来人名叫石娃,是老聃年轻时的伙伴。老聃见他,只管心里高兴。他给他端来自己认为最好的饭菜。这饭菜说不上十分丰盛,但是可吃,可口,味道鲜美,而且带点家乡曲仁里的风味。
他笑容可掬,站起身,掂起酒壶,弯腰将酒在两个樽里斟满。他要在这里程碑一般不同寻常的节日里,和家乡亲人石娃一起,把酒临窗,就菊畅饮。这石娃,眼下已经成了一个年近六十的老者,他满脸皱纹,胡须又脏又乱,配着一身破烂的衣裳,样子显得十分猥琐。
老聃举樽邀石娃进酒。石娃感激,害怕,不知所措,他说:“老爷,这,这叫我……”
老聃先生心里一动,“咦!娃哥吔,你咋这样哎?你说我这一当官就成老爷了吗?可不能,可不能,可别忘了咱俩一块割草放牛的事儿。”接着,他为了打开局面,故意没话找话跟他打趣说:“你没忘吧,那一回,我跟你弟弟玄娃一块看桃,他说瞎话,你爹用桃条揍他。还有,俺俩一块洗澡,光着屁股起大柳树上往底下蹦;一块光着屁股摸鱼,他拿着泥鳅往我肚子上戳。”
“没忘,没忘,我记得鲜清。”石娃一下子从侷促之境大脱而出,十分高兴,“咱小的时候真有意思,你忘了,那一回咱俩为洗澡还斗一架哩。”
“哈哈哈哈!”两个来自曲仁里村的老伙计同时开心地大笑了。
一杯酒下肚,老聃感到心里很是舒适,他问石娃:“丘山大伯,他老人家还好吧?”
“好。老人家七十多了,身子骨还恁硬朗。”
“那好。玄娃呢?他……”
“他不说瞎话了,再不说瞎话了。”石娃所问非所答地接了一句。
“哈哈哈哈!”两个人又一起开心大笑了。
饭后,老聃先生问及韩六、燕娃眼下可好;回答:他们让我替他们向您问好,眼下,他们两家日子过得不错。一阵闲话过后,石娃正式向老聃先生说明来意。他这次来洛,是因为儿子娶妻,手头上紧,想跟他借几个钱。
“有钱,我有钱,这个好办!你可不能说是‘借’,因为我不打算再要你还。”
老聃先生来朝时间不长,手头上不宽绰,确实无法拿出一部分钱来。可是他没钱说有钱,偷偷让仆人给他转借一笔金银,然后亲手交给了石娃。
送走故人,老聃先生除了有点惜别之情之外,心里深深感到从来没有过的欣慰、幸福和满足。他觉得他又回了一次故乡,他又返了一次自然。想起儿时那些天真有趣的生活和传奇性的小故事,他深深地感到了愚人之心(纯朴守真,顺任自然)的可贵,感到了世人皆需愚人之心。“愚吧,愚吧,从今往后我要返愚。”
从这一天起,老聃先生开始到王宫图书馆(守藏室)里去做业务。图书馆,他的工作基地,是在东跨院内他原来暂时居住过的那两间屋子的东边,也就是原来门上锁着铁锁的那三间屋。
这里,原来就是藏书之处。现在铁锁启开,图书业务正式开始。
三间屋子之内,除了东西两边,前墙之下,临窗放两张书案之外,其余地方,全是棕色的书架和黑色的铁柜。
那一行行的书架上,摆满书籍。这些书籍,有竹简的,有木简的,大多数则是绢帛的,也有那极少数的麻布的。一卷一卷,一捆一捆,粗粗细细,长长短短,行行摞摞,堆堆垒垒。书籍的内容广阔,种类繁杂,《三坟》、《五典》、《八索》、《九丘》;《阴符》、《祈昭》、《河图》、《洛书》;《周易》、《周礼》、《乐》、《刑》、《左传》、《尚书》;伊尹、太公、晏婴、叔向、师旷、子产、蘧伯玉、王孙贾的著作;尧、舜、禹、汤、文王、武王、周公、管仲的言行录;尹吉甫、家父、许穆夫人的诗作;当朝正殿议事的记录,等等,等等,总之,从远古至周景王各个时期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军事等方面的著作、文献,几乎应有尽有,啊!好一个繁花千树,琳琅满目。
这里的事务,看起来简而又简,象是没有活干;事实上简中有杂,项目繁多。
竹简,木简,绢书,麻布书,需要分类按年代次序和内容的不同来编号,排号。因取取放放,打乱次序,需重新排好,并始终如一保持不乱,使其时时合乎顺序。
部分竹、木简,因为纬(皮绳和麻绳)断而使板、片脱落,板、片散乱,造成文句颠翻,本末倒置,需要重新理顺,用新的皮绳或麻绳将板、片穿好,审阅无错,放回原处。
有些竹、木板上的字因磨损失去;有些绢卷上的字因火烧或鼠咬而缺头少尾或整个失掉,需重新刻上、补上,这些失掉的是什么字,需翻阅不少书籍,查实对证,方知他们姓啥名谁,知后才能落刀落笔,将它们补齐。
朝王见驾,天阙议事,御史们作的记录,新近立新规矩,有老聃先生重新整理之后,从木板上抄写到黄绢上,排号归类,放入铁柜,铁柜上标上拟定的密码,以便对这些文献随放随取。
公卿幕僚中,一些官员到守藏室借书,当你把书拿给他之后,需要落笔记账,到时不还,还要以恰当的方式向他们索回,图书出出进进,给给索索,纷纷乱乱,煞是难以应付,然而必须做到万无一失。有些书籍文献,十分珍贵,而且只有一份,一些权臣来借,必须借给,又不能让他们拿走,需亲自重新给他们抄写一份让他们把抄写的拿去。
图书馆里需要添置新书,需要东奔西走,去找去看,确定买的,再付银购回。有些从地下出土的年深久远的古书,说是某朝某代某人的某某书籍,但不知是真是假,需要阅读大量书籍,分析,考究,才能证实。有的出土古籍,缺页掉字,需要按本来面目补缺还原,此种工作万万不能乱来,此种考究对证工作极为细致,极为艰苦,更需要十二分认真地阅读大批书籍。另外,还有裹面封存,骨文帛移,扩大馆舍,添置用具,入乡采风,记藏民俗,如此等等,不以上述而足。
老聃先生谈让,做起业务却不让,以上各个项目,他都和下人争着去干。他当上图书馆长之后,曾打趣地说:“我当上了书国首领,手下有成千上万的书兵,然而管书兵的大将只有两个。他说的这两个大将,就是他的两个助手——图书管理员。这两个青年管理员,一个名叫大纪,一个名叫小纯。两个年轻人本来血气方刚,可在守藏室做很多工作,可以把活作完,不让老聃先生再去动手,可是因为老聃把大部分活儿揽走,使得他们感到没有活干,有时只是扫扫地,看看门。有时他们要老聃先生给他们分派活干,老聃先生却笑着对他们说:“你们年轻,身子骨嫩,不要过于劳累。”他总是常劝他们多休息。
老聃先生做业务认真而又细致。书简缺片补齐之后,他用狼毫小笔将蝇头小字细心地写在竹片之上。一次,因几个小字写得有点歪斜,不工整,不美观,不能使他满意,他就把它们擦去重写。重写之后,还不满意,又擦去重写。擦了写,写了擦,一连擦了四遍,才动刀子去刻。在刻写中,又因有两个字刻跐了刀子,形成了似错非错,他就把这片竹简换掉,重写重刻,一次返工,再一次返工,直至写得刻得整齐,好看,完全无错,才心满意足地停止。
有一回,秦国派人送来一批书籍,来人临走之时,要求取一卷周朝《王制》拿回秦室保存,头一天晚上,老聃把自己亲手誊写的一卷《王制》交给大纪,安排说,“明天一大早我要外出做事;天明那位秦国来人来拿《王制》的时候,你交给他好了。”说罢,把帛卷交给大纪,回家去了。夜里,他从梦里醒来,忽然想起,那《王制》上,他抄错了一个“男”字,把“男”写成了“田”。《王制》上说:周朝的官爵,除了天子以外,共分五级,那就是公、侯、伯、子、男(子男也可合为一个等级)。天子封给这些官员的田地,按规定,公侯的田是方百里,伯的田是方七十里,子男的田是方五十里,“子男五十里”。老聃把“子男五十里”抄写成了“子田五十里”。“男”写抄成“田”字,在这里所起的作用并无什么不同,因为子爵和男爵受封的田地都是五十里,既然“子田五十里”,当然男田也应是五十里,既然子田和男田都是五十里,当然这也就等于“子男五十里”。况且,秦把《王制》拿回去,只是作为文献保存,并不是按《王制》对他们的官员进行分封。可是老聃先生并不是这样去想,他认为:“笔下有误,出自我手,在我来说,不是小事。再说,他们把文献拿回秦国,因为抄错了字,虽然作用相当,然而毕竟概念含糊,不可避免的造成混乱。还有,如果他们把文献作为藏书保存,传流后世,后人看到秦存文献,周存文献并不一样,造成误解,争论不休,他们不仅白费神思,白费精力,而且白白误了光阴,细究起来,我因对这一字之差不负责任,就会成为千古罪人。”想到这,他半夜三更,披衣起床,冒黑步行去找大纪,半夜子时过后,他才叫开大纪家的大门,拿出帛卷,将“子田”改成了“子男”。
老聃先生做业务,不但认真仔细,高度负责,而且不怕苦累。有一回,小纯一蹦子跑到老聃面前,喘呼呼地告诉他一个喜讯:小纯的一家亲戚告诉他,城西北二十里外的一个山村,有个叫春长的中年汉子,在刨地时,掘出来一个小瓮,瓮里有一卷书,是舜写的《箫韶》,而且是舜的手笔真迹。《箫韶》是舜写的一篇谈音乐的著作,人们只知道舜作韶乐,但是从来也没谁见过他的真笔手题。对于守藏室之人来说,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是,那个叫春长的汉子认为这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多少钱都不愿意卖。
“他不卖,咱们请万岁下旨,硬是命他把书缴来。”小纯说。
“对庶民不可如此。”老聃说:“他不卖是假,主要是想要高价。他不卖,咱可以拿重金收买。不过,这《箫韶》到底是不是舜的真笔手迹,目下尚且难定,只有亲眼见见,才能确定他的价值。人家既然说不愿意卖,咱就不应该强令人家把书拿来鉴定。人家不来,咱可以去,我打算让你和我一起到那里去一趟,不知你意下如何?”
“那好,先生,我现在就和你一起前去。”
于是,他们就一起出发了。
出西门,往西北走不多远,就是山区之路(那时,这里多是小山一样的丘岭),他们不能坐车,就靠两条腿步行。那是阴天,还刮着溜溜的小风。他们翻过一座丘岭之后,走一段长着乱草的洼地,前边又是崎岖的道路。
中午,他们在一片斜坡上进餐后,又开始爬岭。岁数不饶人,五十开外的老聃,毕竟不能跟血气方盛的年轻人相比,小纯刚刚感到劳累,老聃先生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小纯拉着他的一只胳膊,帮他爬岭,他感到这样反而不便,就故意打趣说:“松开我,让我自己踢蹬踢蹬,累得喘气不要紧,这样可以练练出气回气的功力。”
翻过这座丘岭,走下一道幽谷,没想到天不作美,空中洒下一阵小雨。他们不敢在此停留,急忙冒雨前行。
又爬过几道低矮的小岭,一座又高又陡的大岭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雨停了,但是路下滑了,那些乱草和小树棵棵湿漉漉的,脚下打跐,煞是难行。他们弯腰抓住乱树棵棵,往高高的坡头上爬,脚下一跐,老聃先生栽了一跤,身上的衣服弄湿了。他爬起来还往上攀。小纯拉着他硬往上拽。费大力气翻过岭顶,接下去又得抓着树棵小心翼翼往岭下挪。
当他们身上沾满泥水走下平地之时,老聃先生庆贺似地张着嘴舒一口长气。小纯同情地看着他,不知说啥才好,“先生,看把你累的,这,这咋办哪!”他长长精神,又打趣说:“这样好,这样好,你看,咱俩都沾了一身大自然之气!”
走一段平路,又翻一道矮坡,他们终于来到春长住的村子。
这是一个幽僻的小村。乱树丛生,土地贫瘠。村后一片斜坡底下,有一所破旧的草舍。当老聃和小纯来到这里的时候,屋里走出一个身穿短衣的中年汉子,他,就是那个所说的叫春长的人。
老聃他们向春长说明来意,春长看了他们一眼,脸上明显地现出同情的神色,他二话没说,到屋里端出一个小瓮,弯腰放到他们的面前。
这是一个土褐色的小瓮,瓮口盖一块样式古老的方砖。他拿下方砖,从瓮里掏出一小捆木简递给老聃。
老聃接过木简,小心地展开,只见那用破麻绳编起来的破旧木板上刻满密密麻麻的古体文字。这些文字,老聃先生似能认识又非能认识。他所能清楚地认识的就是作为题目的两个较大的字。这两个字也是弯弯拐拐,十分复杂,非常难写,翻译成现在的字体,就是“箫韶”。
老聃先生细细地把全文看了一遍,因为那些文字似懂非懂,所以文章的意思也似懂非懂。看起来好象是舜在以自己的口吻论述以箫来奏韶乐的一些技法和道理。但是究竟说的是些什么,到底是似懂非懂,不得而知。
这篇《箫韶》是否真是舜的亲笔题写被别人刻在木简之上,是否是后人假托,老聃先生都一时无法确认。看那纬绳,象是麻绳,也象是其它野生植物纤维。那时候是不是已经有麻?木简之纬是应该用麻,还是应该用皮子做的皮绳?再说,那时写字,是应该写在木板上,还是应该写在竹板上,还是应该写在骨片上?这些也都不得而知。以上这些,不能不是问题的一些方面,但是主要问题是看文章的语言文字和所讲的内容。首先,那时的文章是否带有题目,这个需要考虑;最关键的是正文里所讲的是些什么,——这里头到底讲的是些什么呢?因为文字似懂非懂,说到底,眼下只能是不得而知。
老聃先生问春长:“你这木简卖不卖?”
春长一声不响,咧嘴笑笑,没说卖,也没说不卖。
老聃说:“这所谓舜之真迹的《箫韶》,不知到底是真是假,我们打算带回守藏室进行考察核实。我们打算付给你三镒黄金,先把这《箫韶》带走。等查实之后,若是真的,再多付银,那时你要多少都可以,当然你不能无原则的乱要;若是假的,我们作为一种《箫韶》之假托收存在守藏室内,或者你退回我们已付的部分黄金,再把你这《箫韶》拿回,这样,不知你意下如何?”
春长犹豫一下,抿嘴笑笑,不知怎样回答是好。
小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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