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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散文-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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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命,有心留在台北的老宅,陪伴父亲和岳母。父亲年逾90,右眼失明,左眼不清。他原是最外倾好动的人,喜欢与乡亲契阔谈宴,现在却坐困在半昧不明的寂寞的世界里,出不得门,只得追忆冥隔了27年的亡妻,怀念分散在外地的子媳和孙女。岳母也已过了80,5年前断腿至今,步履不再稳便,却能勉力以蹒跚之身,照顾旁边的朦胧之人。她原是我的姨母,家母亡故以来,她便迁来同住,主持失去了主妇之家的琐务,对我的殷殷照拂,情如半母,使我常常感念天无绝人之路,我失去了母亲,神却再补我一个。
一条命,用来做丈夫和爸爸。世界上大概很少全职的丈夫,男人忙于外务,做这件事不过是兼差。女人做妻子,往往却是专职。女人填表,可以自称“主妇”,却从未见过男人自称“主夫”。一个人有好太太,必定是天意,这样的神恩应该细加体会,切勿视为当然。我觉得自己做丈夫比做爸爸要称职一点,原因正是有个好太太。做母亲的既然那么能干而又负责,做父亲的也就乐得“垂拱而治”了。所以我家实行的是总理制,我只是合照上那位俨然的元首。4个女儿天各一方,负责通信、打电话的是母亲,做父亲的总是在忙别的事情,只是心底默默地怀念着她们。
一条命,用来做朋友。中国的“旧男人”做丈夫虽然只是兼职,但做起朋友来却是专任。妻子如果成全丈夫,让他仗义疏财,去做一个漂亮的朋友,“江湖人称小孟尝”,便能赢得贤名。这种有友无妻的作风,“新男人”当然不取。不过新男人也不能遗世独立,不交朋友。要表现得“够朋友”,就得有闲、有钱,才能近悦远来。穷忙的人怎敢放手去交游维持低姿态,大半仅是应战。跟身边的朋友打完消耗战,再无余力和远方的朋友隔海越洲,维持庞大的通讯网了。形成近交而不远攻的局面,虽云目光如豆,却也由于鞭长莫及。
一条命,用来读书。世界上的书太多了,古人的书尚未读通三卷两帙,今人的书又汹涌而来,将人淹没。谁要是能把朋友题赠的大著通通读完,在斯文圈里就称得上是圣人了。有人读书,是纵情任性地乱读,只读自己喜欢的书,也能成为名士。有人呢,是苦心孤诣地精读,只读名门正派的书,立志成为通儒。我呢,论狂不敢做名士,论修养不够做通儒,有点不上不下。要是我不写作,就可以规规矩矩地治学;或者不教书,就可以痛痛快快地读书。假如有一条命专供读书,当然就无所谓了。
书要教得好,也要全力以赴,不能随便。老师考学生,毕竟范围有限,题目有形。学生考老师,往往无限又无形。上课之前要备课,下课之后要阅卷,这一切都发挥“人师”之功,在“教”外施“化”。常言“名师出高徒”,未必尽然。老师太有名了,便忙于外务,席不暇暖,怎能即之也温?倒是有一些老师“博学而无所成名”,能经常与学生接触,产生实效。
另一条命应该完全用来写作。台湾作家极少是专业的,大半另有正职。我的正职是教书,幸而所教与所写颇有相通之处,不致于互相排斥。以前在台湾,我日间教英文,夜间写中文,颇能并行不悖。后来在香港,我日间教30年代文学,夜间写兼职然而认真的艺术家不把艺术放在主位。鲁本斯任荷兰驻西班牙大使,每天下午在御花园里作画。一位侍臣从园中走过,说道:“哟!外交家有时也画几张画消遣呢。”鲁本斯答道:“错了。艺术家有时为了消遣,也办点外交。”陆游诗云:“看渠胸次隘宇宙,惜哉千万不一施。空回英概入笔墨,生民清庙非唐诗。向令天开太守业,马周遇合非公谁?后世但作诗人看,使我抚几空嗟咨。”陆游认为杜甫之才应立功,而不应仅仅立言,看法和鲁本斯正好相反。我赞成鲁本斯的看法,认为立言已足自豪。鲁本斯所以传后,是由于他的艺术,不是他的外交。
一条命,专门用来旅行。我认为没有人不喜欢到处去看看:多看他人,多阅他乡,不但可以认识世界,亦可以认识自己。有人旅行是乘豪华邮轮,谢灵运再世大概也会如此。有人背负行囊,翻山越岭。有人骑自行车环游天下。这些都令我羡慕。我所优为的,却是驾车长征,去看天涯海角。我的太太比我更爱旅行,所以夫妻俩正好互作旅伴,这一点只怕徐霞客也要艳羡。不过徐霞客是大旅行家,大探险家,我们,只是浅游而已。
最后还剩一条命,用来从从容容地过日子,看花开花谢,人往人来,并不特别要追求什么,也不被“截止日期”所追迫。  
坚硬的荒原

《中外散文选萃》
何塞·恩里克·罗多赵振江
坚硬的荒原①,一望无际,灰茫茫,朴实得连一条皱褶都没有;凄清,空旷,荒凉,寒冷;笼罩在铅也似的穹隆下。荒原上站着一位高大的老人:瘦骨嶙峋,古铜色的脸,没有胡须;高大的老人站在那里,宛似一株光秃秃的树木。他的双眼像那荒原和那天空一样冷峻;鼻似刀裁,斧头般坚硬;肌肉像那荒凉的土地一样粗犷;双唇不比宝剑的锋刃更厚。老人身旁站着三个僵硬、消瘦、穷苦的孩子:三个可怜的孩子瑟瑟发抖,老人无动于衷,目空一切,犹如那坚硬荒原的品格。老人手里有一把细小的种子。另一只手,伸着食指,戳着空气,宛似戳着青铜铸成的东西。此时此刻,他抓着一个孩子松驰的脖子,把手里的种子给他看,并用下冰雹似的声音对他说:“刨坑,把它种上。”然后将他那颤栗的身躯放下,那孩子扑通一声,像一袋装满卵石的不大不小的口袋落在坚硬的荒原上。
“爹”孩子抽泣着,“到处都光秃秃、硬邦邦的,我怎么刨呢?”“用牙啃。
“又是下冰雹似的声音回答;他抬起一只脚,放在孩子软弱无力的脖子上;可怜的孩子,牙齿咔咔作响,啃着岩石的表面,宛似在石上磨刀;如此过了许久,许久;那孩子终于在岩石上开出一个骷髅头大小的坑穴;然后又啃呀,啃呀,带着微弱的呻吟;可怜的孩子在老人脚下啃着,老人冷若冰霜,纹丝不动,像那坚硬的荒原一样。
当坑穴达到需要的深度,老人抬起了脚。谁若是亲临其境,会越发痛心的,因为那孩子,依然是孩子,却已满头白发;老人用脚把他踢到一旁,接着提起第二个孩子,这孩子已颤抖着目睹了前面的全部经过。
“给种子攒土。”老人对他说。
“爹,”孩子怯生生地问道,“哪里有土啊?”“风里有。把风里的土攒起来。”老人回答,并用拇指与食指将孩子可怜的下巴掰开:孩子迎着风;用舌头和咽喉将风中飘扬的尘土收拢起来,然后再将那微不足道的粉末吐出;又过了许久,许久,老人不焦不躁,更不心慈手软,冷若冰霜,纹丝不动地站在荒原上。
当坑穴填满了土,老人撒下种子,将第二个孩子丢在一旁。这孩子像被榨干了果汁的空壳,痛苦使他的头发变白,老人对此不屑一顾;然后又提起最后一个孩子,指着埋好的种子对他说:“浇水。”孩子难过得抖成一团,似乎在问他:“爹,哪里有水呀?”“哭。你眼睛里有。”老人回答,说着扭转他那两只无力的小手,孩子眼中顿时刷刷落泪,干渴的尘土吸吮着;就这样哭了许久,许久;为了挤出那些疲惫不堪的泪水,老人冷若冰霜,纹丝不动地站在坚硬的荒原上。
泪水汇成一条哀怨的细流抚摩着土坑的四周;种子从地表探出了头,然后抽出嫩芽,长出了几个叶片;在孩子哭泣的同时,小树增加着枝叶,又经过了许久,许久,直到那棵树主干挺拔,树冠繁茂,枝叶和花朵洋溢着芳香,比那冷若冰霜、纹丝不动的老人更高大,孤零零地屹立在坚硬的荒原上。
风吹得树叶飒飒作响,天上的鸟儿都来枝头上筑巢,它的花儿已经结出果实,老人放开了孩子,他已停止哭泣,满头白发;三个孩子向树上的果实伸出贪婪的手臂;但是那又瘦又高的老人抓住他们的脖子,像抓住幼崽儿一样,取出一粒种子,把他们带到附近的另一块岩石旁,抬起一只脚,将第一个孩子的牙齿按到地上,那孩子在老人的脚下,牙齿咔咔作响,重新啃着岩石的表面,老人冷若冰霜,纹丝不动,默不作声,站立在坚硬的荒原上。
那荒原是我们的生命;那冷酷无情的硬汉是我们的意志;那三个瑟瑟发抖的孩子是我们的内脏、我们的机能、我们的力量,我们的意志从它们的弱小无依中吸取了无穷的力量,去征服世界和冲破神秘的黑暗。
一杯尘土,被转瞬即逝的风吹起,当风停息时,又重新散落在地上;一杯尘土:软弱、短暂、幼小的生灵蕴藏着特殊的力量,无拘无束的力量,这力量胜过大海的怒涛、山岳的引力和星球的运转;一杯尘土可以居高临下,俯视万物神秘的要素并对它说:“如果你作为自由的力量而存在并自觉地行动,你便像我一样,便是一种意志:我与你同族,我是你的同类;然而如果你是盲目的、听天由命的力量,如果世界只是一支在无限的空间往返的奴隶的巡逻队,如果它屈从于一种连自身也毫无意识的黑暗,那我就比你强得多,请把我给你起的名字还给我,因为在天地万物之中,唯我为大。”
①指阿根廷和乌拉圭境内的潘帕荒原。  
艰难的选择

洪涛
我的双亲年老多病,在最后的时光里,他们多么希望俩人能够在自己的家中厮一起。
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雨雪一个劲地抽打在卧室的窗玻璃上。父亲从床上抬起头,用嘶哑的声音严肃地说:“玛姬,我现在必须承认——我和你妈不能再在家里住了,你赶快把我们送到养老院去吧。”
在此之前,我父母的医生已和我就这件事谈了很多,但父亲说出来仍然使我感到震惊。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年迈的双亲所祈求的一件事,便是两个人在自己的家中,面对所熟悉的一切,安度晚年。我朝母亲看去,此刻她正紧挨着父亲躺着。
自结婚以来她同他一直睡的是这张床。她曾是那样的高大和丰满,但现在却变得那样的单薄和瘦小。
几天前,我从新墨西哥州阿布奎基市的家飞来密苏里州,探望我的父母,帮助他们入住养老院。父亲因为肺炎和早期充血性心力衰竭而卧床不起,母亲也久病不愈。尽管他们设法摆脱这种困境,但医生警告我说他们也许没有多少日子了。
“妈妈,您觉得养老院怎么样?”我问道。
只见妈妈的手在床上摸索着,最后紧紧抓住爸爸那饱经风霜的大手。
“我听你和你父亲的。”她答道。
“就这样了,”我对自己说,但仍然不愿想这是真的。作出决定的时刻终于到了。
和他们俩一样,我一直希望永远也不要作出这样的决定。我打量着这间卧室,它摆满了他们喜欢的物品:舒适的大双人床,别致的单人枕头,俩人都喜欢的绣花盖被,父亲那棕色的桃木写字台,他那陈旧的“雷明顿”手动打字机,父亲作为礼物送给妈妈的蓝色大花瓶,墙上挂着数幅妈妈作的最好的画。除了这间屋子,难道还有其它什么地方能让我的双亲感到安宁和幸福吗?
“我三年前就在养老院填表了,”爸爸说道,声音里充满了威严和力量,就像他四十年的教学生涯里在教室里讲课一样。“是该把我们送进去的时候了。”
我曾去过那所养老院,那是由我父亲以前的几个学生合伙开办的。养老院里窗明几净,员工都经过良好的培训,饭菜也丰盛可口,气氛轻松愉快。如果我把父母送到那儿,我想他们肯定会得到良好的照顾。”“我一直相信人们不应该为把他们挚爱的人送进养老院而感到内疚。其实养老院有时是最好的地方。但在现在这件事上,我力图摆脱这种想法。只为了一件事,我是父母唯一幸存的孩子,并且我住的地方离此地有700英里之遥。如果他们进了养老院,他们身边就没有了亲人去看望和照顾照顾他们。
“不过我想——”我开口说道。
爸爸伸出手制止我。“瞧,我知道你会坚持说我们可以过去同你们住在一块,但这是行不通的。我们必须实际一些。”
“实际”——他喜欢用的一个词。
“阿布奎基离这太远了,”他接着说道,“我们身体太虚弱了,经不住旅途的颠簸。再说你有自己的家需要照顾。唉,不行!你还是把我们送到养老院去,不要再优柔寡断了。”
爸爸是对的:那才是现实可行的事。但为什么我对那种想法的感觉是如此的差呢?为什么他们看上去是这样伤感呢?
透过窗外怒吼的狂风,我隐约地听见母亲在咕哝:“我会时常想念这张床的。
“我一刻也不能再忍受他们的痛苦。于是我说:“我去煮一壶咖啡。”我知道他们俩在睡前都喜欢喝点东西。
我急忙转过身,逃跑似地离开了他们的房间。把咖啡壶接上电源后,我走过门厅,来到客厅。我忐忑不安地拿起客厅里熟悉的物品,又赶忙放回原处。我的脑子嗡嗡作响,双手颤抖。从来没有过如此孤立无援的感觉。哦,上帝,伸出你的双手吧,我在无声的绝望中祈求。你听见了吗?
没有任何回答,唯有狂风在咆哮,仿佛要把房子推倒,也把我打翻在地。我抚摸着墙上正好同手一样高的扶手,这些是我那讲究实际的父亲在跌倒一次后安上去的,现在整个房间每隔一定的距离都装上了这样的扶手。这些扶手使他能够在各个房间之间走动,而不必担心摔倒。是的,他是实际的,一点也不错。讲究实际且符合逻辑,这是一个数学老师应该具备的素质。
“好吧,那么就让我们实际一点吧。”一个冷冷的、生硬的声音从我脑后传来,“如果他们能进养老院,你就可以解脱了。不需再倒便盆了,不要再半夜起床了,也不必再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们逐渐衰老下去。他们身体虚弱,无法飞行。如果你要把他们带到新墨西哥州,你就必须租一辆带床铺的搬运车,让他们能够躺在上面,你还必须一路上带着氧气瓶,否则他们可能会在途中死去……”但爸爸并不是真心想进养老院,妈妈私下曾这样告诉过我。不过即使妈妈不告诉我,我也会知道这一点的。在他谈起这事时,仅从他那失神的眼睛里就可以看出来。
但话说回来,把他们送到新墨西哥州无疑是一件很麻烦而又困难的事,因此肯定是不现实的。
“上帝,你必须帮帮我!”我失声哭了起来。“我受不了啦!到底怎样做才对呢?”
四周寂静一片。
突然好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我的心田。暴风雨停住了,四周一片安宁。这正是我所祈求的结果。
我胡乱涂了一张纸条,快速回到我父母的房间。
“现在听着,”我对着他们俩说道,“在你们体力能恢复一些之前,我暂时把你们送进养老院。不过同时,我要租一部车把所有这些——”我对着房间里所有的东西手臂扫了一大圈,“搬到新墨西哥州。我在家里给你们准备一个房间,把你们所有的物品都摆进去。等到房子收拾好了,天气转暖,我就回到密苏里州来接你们。”
尽管他们都露出了微笑,但仍能从他们的脸上察觉到他们的疑虑。我会回来接他们吗?他们无法肯定。
但是,几个星期后我和丈夫拉里又飞回密苏里,我们租了一部搬运车,把爸爸妈妈接到我们在新墨西哥的家。在他们到达的那天晚上,我将一壶咖啡和两个杯子送进他们自己的卧室。他们俩倚偎在他们自己的床上,头下枕着的是别致的枕头,一床绣花被盖在他们羸弱的身体上。父亲的写字台和打字机还有那个大蓝花瓶就靠墙摆放着。书桌的上方挂着母亲的一幅画,画面上是一盆盛开的密苏里野花。
“完全不实际。”父亲看到我进门时粗声粗气地说到。
六个星期以后,父亲走了,到了耶稣为他准备的地方。在父亲过世四个月后,母亲也随他而去了。
最后在整理我和拉里从父母家带回的一些盒子时,我偶然发现一张纸条,那是在密苏里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在不断地祈祷,终于有了答案后,我匆匆写下的。
纸上是这样写的:有时明智的合理的可行的解决办法并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因为它没有包含爱。有时候不合逻辑的棘手的劳民伤财的解决办法反而是最佳选择,因为这是通往爱的唯一途径。
我做了爱的选择,并且我认为我父亲也许已经同意了——毕竟这已经证明是实际可行的办法。  
剪报

将近中午,朋友们都去吃饭了。我到阅览室去翻报纸,蓦然一个名字吸引了我定下心,屏气凝神再看清楚些。不错!女孩手中那份报的右上角不正是我的诗着排列整齐的铅体字,顿觉浑身舒畅。
女孩翻完整张报纸,看看左右只有我一个人,竟肆无忌惮地拿出一把精巧的小剪刀开始剪了起来。
剪的竟是那一角?嗯,虽然没什么公德心,但是剪我的诗嘛,倒情有可原。女孩把剪下的一小张纸拿起来了,我再一次望向那一角,咦?怎么只把诗剪走,题目和名字的一行仍留着?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孩。
我看到她往阅览室外的公用电话走去,并再度拿起那小张纸仔细看着,然后开始投币拔电话。嗯!她一定有一个爱诗的朋友,我倒要听听他们怎么批评我。
我站起来往外走去,装作一副正正经经的样子。我放轻脚步经过那架电话时,听到她用闽南语问听筒彼端的人说:“你们要雇店员是不是?”  
剪剪

詹永祥
我还有什么不能给你呢,剪剪。
你是我唯一的女儿,这么蓝的天空下,我用心地热爱你,轻轻的保护你;我在每一条长满野菊花的小河边,以我干净的湿漉漉的手指详细抚摸你稚气的哭声。即使在你鲜花般喷香的眼泪还在我掌心以外静静开放之前,剪剪,我就给你预备好最新鲜的小童话和至少七片叶子那样大的甜蛋糕了。
在没有雨的日子里,剪剪,我拎着一根朴素的带着泥土的青草向你走来,我宁”“静地注视你,任你丰满的微笑发出纯金的光芒,使其干燥我潮湿的诗歌和心境。
剪剪,我用我宽厚的沉默关怀你,使你在阳光下放心地生活,我会在每一个寂寞的黄昏,小心地为你歌唱和摇响美丽的风铃。  
健忘的画眉

中国翻译
蓝曼
那天,我刚刚走进滨河公园,便听到从小树林中传出了画眉的叫声。循声走去,我看见一只画眉正在花坛里跳来跳去。我仔细观察,寻找它腿上应该有的细索,结果没有看到。啊,这是一只跳出樊笼的自由鸟儿。它自由自在地,一会儿跳上月委的花枝,扬起头来歌唱一阵,一会儿又跳进草丛里,尾巴一翘一翘,向我张望。它那得意的神态,确实招人喜爱。
在离它不远的草地上,有一只鸟笼。涂了漆的竹篾儿,根根洁净整齐。笼顶上的那个大笼钩儿,锃明瓦亮。笼门上还挂着一个大红绒穗子,好看极了。若与住房比拟,这可算是一幢相当豪华的住宅了。
在附近的马缨花树下,一位老人正坐着打瞌睡。看来,他就是鸟笼的主人。他听到我的脚步声,睁开了睡眼。我主动向他打招呼:“老师傅,你的画眉逃出了笼子!”“是的,让它散散步。”
“不怕它飞走了么?”我说。
老人望了望我,又冷冷一笑:“飞走,往哪儿飞!它舍不得那个食罐儿!”我望望食罐儿,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只不过是细瓷印有一枝梅花罢了。罐中的鸟食是些黄橙橙的颗粒,有一缕野草的清香散发出来。这不外乎把泡软了的小米拌上了煮熟了的蛋黄,也许又加了一点什么香料之类,没有什么稀奇。
我把我的看法向老人说了。他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只冲着我微笑。我不好再追问他,也许在养鸟这门学问里面,各有各的绝招儿,其中奥秘不愿示人。
这时,我瞧见那只自由的鸟儿,从从容容地走进了笼门儿。啪地一声,老人随后把笼门关上。画眉得意洋洋,立在食罐上啄食那黄橙橙的颗粒。我走出公园想着,那食罐里放了什么样的“迷魂药”,竟使一只美丽的画眉,只会唱歌而忘却了自己的一双翅膀?  


缘缘堂随笔
丰子恺
使人生圆滑进行的微妙的要素,莫如“渐”;造物主骗人的手段,也莫如“渐”。
在不知不觉中,天真烂漫的孩子“渐渐”变成野心勃勃的青年;慷慨豪侠的青年“渐渐”变成冷酷的成人;血气旺盛的成人“渐渐”变成顽固的老头子。因为其变更是渐进的,一年一年地,一月一月地,一日一日地,一时一时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渐进,犹如从斜度极缓的长远的山坡上走下来,使人不察其递降的痕迹,”“不见其各阶段的境界,而似乎觉得常在同样的地位,恒久不变,又无时不有生的意趣与价值,于是人生就被确实肯定,而圆滑进行了。假使人生的进行不像山坡而像风琴的键板,由do忽然移到re,即如昨夜的孩子今朝忽然变成青年;或者像旋律的“接离进行”,由do忽然跳到mi,即如朝为青年而暮忽成老人,人一定要惊讶,感慨,悲伤,或痛感人生的无常,而不乐为人了。故可知人生是由“渐”维持的。这在女人恐怕尤为必要:歌剧中,舞台上的如花的少女,就是将来火炉旁边的老婆子,这句话骤听使人不能相信,少女也不肯承认,实则现在的老婆子都是由如花的少女“渐渐”变成的。
人之能堪受境遇的变衰,也全靠这“渐”的助力。巨富的纨子弟因屡次破产而“渐渐”荡尽其家产,变为贫者;贫者只得做雇工,雇工往往变为奴隶,奴隶容易变为无赖,无赖与乞丐相去甚近,乞丐不妨做偷儿……这样的例子,在小说中,在实际上,均多得很。因为其变衰是延长为十年二十年而一步一步地“渐渐”地达到的,在本人不感到甚么强烈的刺激。故虽到了饥寒病苦刑笞交迫的地步,仍是熙熙然贪恋着目前的生的欢喜。假如一位千金之子忽然变了乞丐或偷儿,这人一定愤不欲生了。
这真是大自然的神秘的原则,造物主的微妙的功夫!阴阳潜移,春秋代序,以及物类的衰荣生杀,无不暗合于这法则。由萌芽的春“渐渐”变成绿荫的夏;由凋零的秋“渐渐”变成枯寂的冬。我们虽已经历数十寒暑,但在围炉拥衾的冬夜仍是难以想象饮冰挥扇的夏日的心情;反之亦然。然而由冬一天一天地,一时一时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移向夏,由夏一天一天地,一时一时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移向冬,其间实在没有显著的痕迹可寻。昼夜也是如此:傍晚坐在窗下看书,书页上“渐渐”地黑起来,倘不断地看下去,(目力能因了光的渐弱而渐渐加强)几乎永远可以认识书页上的字迹,即不觉昼之已变为夜。黎明凭窗,不瞬目地注视东天,也不辨自夜向昼的推移的痕迹。儿女渐渐长大起来,在朝夕相见的父母全不觉得,难得见面的远亲就相见不相识了。往年除夕,我们曾在红蜡烛底下守候水仙花的开放,真是痴态!倘水仙花果真当面开放给我们看,便是大自然的原则的破坏,宇宙的根本的摇动,人类的末日临到了!“渐”的作用,就是用每步相差极微缓的方法来隐蔽时间的过去与事物的变迁的痕迹,使人误认其为恒久不变。这真是造物主骗人的一大诡计!这有一个比喻的故事:某农夫每天朝晨抱了犊而跳过一沟,到田里去工作,夕暮又抱了它跳过沟回家。每日如此,未尝间断。过了一年,犊已渐大,渐重,差不多变成大牛,但农夫全不觉得,仍是抱了它跳沟。有一天他因事停止工作,次日再就不能抱了这牛而跳沟了。造物的骗人,使人留连于其每日每时的生的欢喜而不觉其变迁与辛苦,就是用这个方法的,人们每日在抱了日重一日的牛而跳沟,不准停止。自己误以为是不变的,其实每日在增加其苦劳!我觉得时辰钟是人生的最好的象征了。时辰钟的针,平常一看总觉得是“不动”的,其实人造物中最常动的无过于时辰钟的针了。日常生活中的人生也如此,刻刻觉得我是我,似乎是“我”永远不变,实则与时辰钟的针一样地无常!一息尚存,总觉我仍是我,我没有变,还是留连着我的生,可怜受尽“渐”的欺骗。
“渐”的本质是“时间”。时间我觉得比空间更为不可思议,犹之时间艺术的音乐比空间艺术的绘画更为神秘。因为空间姑且不追究它如何广大或无限,我们总可以把握其一端,认定其一点。时间则全然无从把握,不可挽留,只有过去与未来在渺茫之中不绝地相追逐而已。性质上既已渺茫不可思议,分量上在人生也似乎太多。因为一般人对于时间的悟性,似乎只够支配搭船、乘车的短时间;对于百年的长期间的寿命,他们不能胜任,往往迷于局部而不能顾及全体。试看乘火车的旅客中,常有明达的人,有的宁牺牲暂时的安乐而让其座位于弱者,以求心的太平(或博暂时的美誉);有的见众人争先下车,而退在后面,或高呼:“勿要轧,总有得下去的!”“大家都要下去的!”然而在乘“社会”或“世界”的大火车的“人生”的长期的旅客中,就少有这样的明达之人。所以我觉得百年的寿命,定得太长。
像现在的世界上的人,倘定他们搭船乘车的期间的寿命,也许在人类社会上可减少许多凶险残惨的争斗。而与火车中一样地谦让,和平,也未可知。
然人类中也有几个能胜任百年的或千古的寿命的人。那是“大人格”,“大人生”。他们能不为“渐”所迷,不为造物所欺,而收缩无限的时间并空间于方寸的心中。试听Blake的歌:一粒沙里看出世界,一朵野花里见天国,在你掌里盛住无限,一时间里便是永劫。□  


《海外文摘》
杏林子
生病之后,我辍学在家,身体上的病痛固然难以忍受,而更让人难以面对的是那种有若被众人遗弃的感觉。原本为参加初中联考而忙得如拉紧的弓,集中全力蓄势待发,突然之间,你被取消了参赛资格,赶出了竞赛场,你只有躲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冷眼旁观,那些紧张、那些热闹、那些欢呼都已远去,那个世界完全将你摒弃在外。
生活中有一些东西不一定是你所喜悦的,然而一旦被迫割舍,那种委屈、那种不甘、那种顿失所依的措手不及,就像一颗被推离正常轨道的星球,飘浮在茫然无垠的太空,没有重心,也没有方向。
每天,我看着弟弟妹妹出门上学,我看着一批批年轻学子自门前走过,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甚至,连期望也没有,连等待也没有。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要期望什么,等待什么。
其实,我比父母更早了解自己的病已经’无药可救”,只可怜天下父母心犹自在那里作无胃的挣扎,我只是无可无不可地赶着一场又一场与医生的“约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必须一个人搭乘火车,再转搭公车,才能抵达医生的诊所。那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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