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哈佛我的似水流年-第2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她们急了:“你不能就这样把我们扔在这里呀,还有两台冰箱呢!”张日成说的倒好——他和一个女生有约会!她们还想跟他理论,只见他把冰箱从车里搬出来就扬长而去。
“什么狗东西!”赵荣骂道。
“那你们怎么办呢?”
“我们都没提防这种事。身上只有银行卡,没带什么现金,上哪儿叫出租车?结果问了半天路上的人,附近又没有这家银行的自动提款机,要回去只能坐地铁。”
“你们的冰箱怎么办?”赵荣皱着眉问,“从地铁里抬进抬出多麻烦!”
“张日成怎么搞的,也不把你们先送回去,估计也花不了他几分钟。”
“就是!”丁宜圆说,“谁有力气把冰箱抬进地铁,再抬出来!最后我们从一家超市推出两辆购物车,把冰箱推回Sears退了,然后空手坐地铁回来。那地方还挺偏僻,想起来真后怕。”
“丁宜圆,”赵荣郑重地说,“你以后可要当心啊!”
“当然了,还用你说!”丁宜圆瞥了赵荣一眼。
五、大西洋上的中秋节
平生第一次见到的海居然是大西洋。中秋节那天晚上,一群中国学生去R海滩赏月,丁宜圆、赵荣和我都去了。刚出R海滩的地铁站,海风夹着阵阵潮气扑面而来,潮声盈耳。我们走进海滩上的两间亭子,散坐在石头围栏上。
一边的亭子里,人们围成一圈,表演节目,各显其能。我面朝着海坐着,身边是赵荣。每个节目完了,他都大力鼓掌。一个女生先朗诵了唐代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可惜她声音太小,读到“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就几乎听不见了。另一个女生朗诵了古诗《迢迢牵牛星》:
迢迢牵牛星,
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
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
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
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
脉脉不得语。
这时海风渐紧,她的声音在潮声中一起一落。在她身后,一轮皓月静静地浮在海天之间。
我的心思由古诗转向海潮,又由海潮转向自己也说不清的角落。悠扬的笛声响起时,我才回过神来——丁宜圆在吹笛子。她微低着头,脸上的表情认真而庄重。然后是一片掌声。莫名的欣喜在我心里泛滥。我转头对赵荣说:
“这儿的景色真好!”
赵荣没听见我的话。他正专心地看着丁宜圆,边鼓掌边大喊:
“好!好!”
下个节目开始时,我悄悄走下了亭子。平坦的沙滩上,几个人影缓缓而行,明亮的月光照着他们的脚印。海面的月影随波浮动,头顶是一片深蓝的天……一个瘦高个男生独自站在离潮水不远的地方,一会儿抬头看看月亮,一会儿看看海,忽儿又长叹一声。走近一看,此人面容憔悴,头发散乱,敞着衣襟,嘴里正念念有词:
“一生从来没见海,浪涛三尺扑过来……”
推敲了一阵,他又把这句翻译成英语:“InmylifeIhaveneverseenthesea;todaythewavesrisethreefeethighatme。”
看来还是古代的诗好,我心想。亭子那边轰然一笑,大概有人讲了笑话。几个人追逐着跑到沙滩上。
诗人的杰作虽然不尽人意——也许我不会欣赏诗——可不知怎么回事,这句话让我很想家。我家在南方一个中等城市。爸爸是高中老师,教化学,妈妈在医院上班,是内科主任医生,两个人都忙。从小爷爷奶奶把我看大。他们俩都曾在部队呆过。爷爷是老干部,做了多年的思想政治工作,不论碰到什么事都讲究说服教育,不过他最喜欢讲自己年轻时走南闯北的经历……我十岁时,爷爷去世了,不久奶奶也跟着去了。
爸爸妈妈对我很好。亲戚和邻居都说他们把我惯坏了,其实不然——他们虽然不刻意要我做这做那,对我读的书却管得严。市面上粉色封皮的畅销书进不了家门,武侠小说也是一样。初中时,我偶尔读了他们书架上的《红楼梦》,爸爸就把我叫到身边,郑重其事地讲道理:《红楼梦》虽然是名著,但不适合年轻人看……年轻人嘛,对异性有些朦胧、甜蜜的幻想是正常的,但过分沉迷于幻想中,就不健康了。应该把注意力转移到学习上去……上大学后,他们鞭长莫及,我读《红楼梦》还是入了迷。
送我上飞机的时候,妈妈哭了。她怕我吃不好睡不好,而爸爸更担心我会受这边的“不良影响”。究竟什么是“不良影响”,他也说不清。最后妈妈整了整我的衣襟,牵着我的手,和爸爸一起嘱咐:
“你自己要小心注意!一定要注意!”
我被他们说得心里也惴惴的,仿佛美国有老虎要吃我……
“你好,我叫唐林。你贵姓?”有人叫我。面前是个虎背熊腰、浓眉大眼的男生,随意穿着一件灰色毛衣。他和我边走边聊,一开口就是哲学:
“你喜欢康德的哲学吗?”
“我听说过康德,没读过他的著作。”
“康德的哲学太有意思了,有兴趣你可以读一读。他认为人们天生有好斗的倾向,战争正是这种倾向的表现,而战争是邪恶的。康德对人性很感兴趣,不像启蒙时期的法国哲学家们——他们觉得人性是可以被驯服的。不过,现在我突然想起康德的那句话:天上的星空和内心的道德准则……”
唐林说话快,口齿不清,经常陡然冒出一句颇有哲理却不容易懂的话。哲学家会不会都这样?
“嗯,”我插话说,“我也听说过这句话。”
“多么简单而有哲理,又有诗意!喜欢作诗的哲学家不多。尼采喜欢作诗,卢梭精通音乐,而康德特别推崇卢梭。他们哲学方面的确有相似之处,但是在性格上,卢梭比康德有趣多了。我也喜欢卢梭那句话:人生来是自由的,可他无论走到哪里,身上都带着枷锁……”
我们说着走进一间亭子。人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谈论在美国的经历、感受、今后的打算等等。这些对于我来说似乎还很遥远。
“还是这边先进。看他们用电就知道……在国内习惯了节约能源,美国人根本不讲这些……”
“国内正使劲赶,用不了几年肯定跟美国一样。”
“东海岸机会比较多。我明年毕业,打算就留在这里……”
“在银行存点钱,赚的那点利息连交月费都不够。没钱就是不爽啊!”
无心听着,刚才看月亮和大海的心情全没了。我也开始想学业、工作、生活。我还什么都不懂,又是孤身一人,将来会怎么样?
“快,毕小明,你帮帮我——”赵荣突然跑了过来。
“怎么了?”
“他们要我表演节目,我没什么节目。你弄个节目,什么都行。”
那边亭子里,几个人正朝我们这边看。我说:“你说个笑话——你挺会说笑话的。”
“不行,不行,万一不好就完了!”
听赵荣的口气,仿佛笑话说不好,天就要塌下来。他低着头来回走动,手不停地在腰上拍打。
我劝道:“那么你找个借口走开,让他们先接着玩——等你回来,他们可能就忘了。”
“还是这样吧,”赵荣说,“你帮帮我,过去表演个节目。我得去……上厕所。”
“上厕所?”我糊涂了,“你说你要上厕所不就行了吗?”
“不,不,不能失礼。”
“上厕所有什么失礼的?”
“哎呀,别问了,你帮我弄个节目就是了。”
我没节目,听赵荣说要上厕所,我也想去。赵荣更急了:“不如你对他们说,你要上厕所,要我陪着一块儿去……免得走丢了。等回来再表演节目。”
我没再问,和赵荣快步走到那边亭子。
“赵荣,你找到代替的人了?”一个女生问。
“原来是毕小明。快表演个节目吧!”丁宜圆说。
“我们要去上厕……上洗手间,”我说,“回头再表演。一定。你们先玩。”
“他们想借口开溜,”一个女生怀疑地说。
“不,不,我们一定回来,”赵荣急着说,“马上,马上。”
我们赶忙走了。背后一阵笑声。赵荣不想在女士面前丢丑,所以让我来出洋相,瞧他想的破点子!
我们穿过马路,找了个小酒吧,赵荣冲进洗手间,我紧跟其后。然后我先出来,站在一边等他。酒吧里烟雾弥漫。吧台后面,一个壮汉正给顾客倒酒。一个高个子女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她衣着暴露,头发染成深绿色,脸上扑了厚厚的粉,鼻子边扎着一个银色的金属环。角落里,一个年轻人在吐烟圈。他眉眼像赵荣,脸色疲惫,满眼血丝。倒酒的汉子漠然环顾酒吧里的人们。有一次他和我对视,目光甚至有些凶狠。
过了一会儿,赵荣也从洗手间出来,一脸轻松。我们匆匆回到海滩。
六、小宿舍,大世界
第一学期我要上四门课,还要当助教,教两节习题课。助教的工作费时间。上习题课前我集中精力,用心准备。批改作业也麻烦。学生们写字千姿百态,只顾追求个性,有的一页纸上只有几个单词能认清。他们也罗嗦——偶尔来劲儿了,一次家庭作业的厚度简直和一篇硕士论文相当。我只好慢慢地仔细批作业,在办公室一坐好几个小时。相比之下,我自己的功课反而轻松。很多课的内容我都有所了解,学起来不难。
习题课上,学生们看我年纪小,把我当本科生,所以不注意听讲,一个小问题要重复几遍才明白。有时我让他们自己讨论,他们却不说话,埋着头。
“eon;guys;youaresmart。Tryit!(加把劲试试!你们天资聪明,试试看嘛!)”
虽然我不停地鼓励,他们还是不说话,也不怎么问问题。
那时我的英语不够流利,又没有教课经验,学生一提问题我就紧张。有时我想讲个笑话活跃一下气氛,结果讲到一半就结结巴巴。(有的学生挺和气,见我尴尬,就勉强笑笑。)久而久之,学生们都没兴趣了,参加我的习题课的人越来越少。教完课,我总是很不满足。
丁宜圆和我恰恰相反。专业课之外,她还要旁听一门音乐欣赏,于是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助教的工作她倒不那么尽心尽力。
这天我无意中走到丁宜圆的办公室。她正在改作业。地上有个大录音机,里面飘出清新灵动的音乐——是莫扎特的歌剧。她坐在桌前,小小的右手舞着一只很粗的红笔,在学生们辛勤劳动的成果上挥挥洒洒地打分。随着音乐的节奏,她圆圆的脑袋在轻轻晃动。我问:
“师姐,你怎么准备习题课的?我的习题课没什么生气。学生都傻乎乎的。他们的心思根本不在学知识上,更别说什么提高解题能力和实际应用了。”
“你还怪他们,想想自己在大学时的样子吧。”丁宜圆笑道,“别光谈理论——又是学知识,又是提高能力——最好给他们点实际的好处。”
我问什么是“实际的好处”,她说:“简单得很。我给他们讲要交的作业题,他们好得高分。谁不想作业拿高分?”
“这不公平。来上习题课的人得便宜,不来的人吃亏。”
“这样才好,”丁宜圆又笑道,“结果所有的人都争着来捡这个便宜,都来上习题课,就公平了。”
丁宜圆对教课并不在乎,对自己的专业课却非常投入。在办公室,她坐在两摞厚书之间,身子贴在桌前,眼睛盯着论文——看她这样专心,别人还以为她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其实她玩起来跟读书一样投入。一旦觉得该放松一下了,她就把书一扔,乐颠颠地去逛商店、访旅游点。
那天我从Widener图书馆出来,正走到HarvardYard中间,就碰见她兴冲冲地往校门外走,背着一个草绿色的背包。她要去商学院那边游泳。
“商学院在查尔斯河另一边,”我说,“要走好远。”
“那边的游泳池大。现在是秋天,还有心情游泳;顺着查尔斯河边走,景色也挺好。等到了冬天,要穿长统靴子,咣当咣当踏着雪去游泳,那就太扫兴了。”
接着她又说了几句放松的好处:经常游泳身体好,不容易感冒;听音乐净化心灵;过些天学生会组织大家去WhiteMountains远足,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去了——据说那里的红叶最美……我羡慕地望着她走向查尔斯河那边。
第二天,我在系里的studentslounge又碰到丁宜圆。她坐在一张旧沙发上,迷糊着眼睛,不时打个哈欠。她对面的沙发上坐着另一个女孩,也不时打个哈欠。我进门时,那女孩正说:
“谁没有睡过头的时候?去年我教的那门课上,有个学生为了准备期末考试,学了一通宵,结果第二天睡多了,一醒来,交卷的时间刚过……”
原来丁宜圆睡过了头。她昨天游泳完了,晚上又去了一个舞会,玩到半夜。回宿舍后,她忘了上闹钟,一直睡了十多个小时,连误了两节课。幸好没耽误跟教授的谈话,不然麻烦就大了。
十月初,新英格兰地区有名的红叶出现在树梢。RHall一侧就有棵美妙的小树。树上大部分还是碧绿的,只有一根枝条红叶斑斓。秋风吹过,叶子在阳光下闪着琢磨不定的光,其中一两片无声飘下,落在整齐油亮的草坪上。
这时我熟悉了学校的环境。我从RHall走去系里,从系里走回RHall,日子过得有条不紊。我最喜欢的还是RHall的小房间。天气渐渐凉了。窗外的枯叶在空中翻飞。有人穿起了羊毛外套,在冷风中走……看见这些,我简直觉得世上没有比我的小房间更暖和、更舒适的地方。
RHall二楼除了美国人、中国人、欧洲人,还有两个印度人、一个阿拉伯人、一个韩国人。各家门口都有展示个性的装饰:有的挂着写字板和彩色水笔,别人可以留言;有的贴着漫画、照片;还有的贴“选民主党候选人某某当总统”,或者“救救原始森林”之类的标语。我尤其记得一家门上贴着铅笔画的一只动物,初看是猫,细读注脚才知是老虎。这家住的是韩国人。他三十多岁,个子矮胖,总在厨房煮方便面。有人问他这是哪里的厨艺风格,他便说是“韩国风格”。
女生当中,除了爱丽丝,伊丽莎白给我的印象也很深。她是个混血女孩,体态丰满,奉行女权主义,吃素。伊丽莎白最乐意给别人提供恋爱方面的建议,虽然她自己从不和男的约会。另外有个白人女孩,叫安妮。她身材修长,喜欢练瑜珈功,房间里另铺了专门练功的地毯。有时我从她门口经过,能看见她头朝地,脚朝天,靠着墙立着。她还会把身体弯成各种形状。据安妮说,她筋骨如此灵活就是练瑜珈的结果。她还说常练瑜珈能使脚变小,因为人在压力大的时候,脚会长得粗大,瑜珈让人放松,所以脚小。这个理论我很怀疑。比方说吧,我不练瑜珈,脚也不大。有一回我就和安妮比谁的脚大。遗憾的是,虽然我个子比她矮,脚却比她的大。
同一层楼的美国男生中,汉克给人的印象最深。他喜欢找女孩约会,没隔几天就向伊丽莎白征求意见,问她约会时穿什么好,去哪家餐馆好,如果是blonde(金发碧眼)女孩该怎么应付,如果是brunette(浅黑肤色)女孩又该怎么应付,等等。他还喜欢摇滚乐,房间里经常震耳欲聋,众人头疼不已。
当然,几年过去后,这些人的形象都模糊了。再说刚来时要管自己适应生活,就没怎么注意周围的人。实际上,RHall二楼的许多住户中,我记得最清楚的只有三个:一个是爱丽丝,一个是赵荣,还有一个是方晴。方晴是历史系二年级学生,年纪比我和赵荣都大。刚开学时,她好像挺忙,不经常跟我们玩。
七、你们都是小孩
那天我坐在赵荣房里。赵荣矢口不提计算机和程序,却一直打听丁宜圆的爱好。他分明早就跟丁宜圆认识,而我才认识她没几天。
“赵荣,你爱上她了?”我问。
赵荣直摇头。
“你当我不知道?你进别人的房门随随便便穿件衣服,说话也嘻嘻哈哈;那天到丁宜圆的办公室找她,偏偏穿得整整齐齐。快说,那天你费了多少时间梳头洗脸刮胡子?”
“我都记不清你在说哪天。”
“就是那天!你还装蒜。你红着脸拿张纸凑在她身边——我正好路过她办公室门口。你的手都不知往哪里放。平时你挥洒自如,一不小心把什么东西碰翻了,连眼都不眨一下;那次你把人家桌上一只小毛毛熊弄到地上了,像砸了个宝贝,不停地说对不起……”
“瞎说什么!”
“你爱上她了。”
“八字还没一撇呢,”赵荣算是承认了。
“快说,快说,你们怎么认识的?”我兴奋了。
原来赵荣在北大时就对丁宜圆有意思。大二的时候他们搞联谊宿舍,两个宿舍联上了。后来他注意上了丁宜圆,有时故意去她常去的那个食堂或自习室,找机会说句话。只是丁宜圆对他不冷不热,不知怎么办好。
“还有些什么来往,”我笑着问,“摸过她的手没有?”
“握过手——小家伙问这些干什么?”赵荣不满地往我头上弹了一指头,“快把你师姐的秘密都抖出来!给我出点主意……”
“确实,该怎么办呢?”我用手撑着脸,沉思起来。
“两个人鬼鬼祟祟在干什么呢!”门外一阵爽朗的笑声。我猛一转头,眼前一亮,方晴走了进来。她方脸,头发格外黑亮。一件火红的T恤衫裹住她丰满的胸脯。
“赵荣爱上了丁宜圆!”我一下子站起身,向方晴汇报。
“小孩,”赵荣很尴尬,“乱喊什么!”
“你也是小孩!”
“跟我比起来,你们都是小孩,”方晴得意地说,“小孩们,有空到我屋里玩。”
一天,我做完作业,从自己房间往lounge走,想在那儿歇一会儿。快到厨房旁边时,我被一间屋门上的字条吸引住了:
年少轻远别,情薄易弃置
是《西厢记》中的一句,用欧体楷书写的,笔意既合法度,又慷慨放纵,极有魄力。下面是方晴的签名,挥洒灵动,像黄庭坚的行书。
我敲了敲门。门开了一半,一双大而圆的黑眼睛看着我。方晴身子还藏在门背后,一只白嫩的手把着门边。
“原来是你,小家伙。等等,我换换衣服再放你进来。”她说着把门关了。屋里有衣服的轻响。片刻门又开了,方晴穿着条红色休闲裤。她二十九岁,虽然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
窗下摆着方晴的床,铺了紫色带红花的床单,被子叠得方方正正。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来,在床上印出明艳的斑斑点点。
“难得的好天气,怎么一个人躲在屋里?”
“我正看书呢。”
床边的椅子上放着一本大字影印的《红楼梦》,庚辰抄本,装帧精细。
“原来是《红楼梦》,”我说,“怪不得你这么着迷。”
“你还挺骄傲,连《红楼梦》都瞧不起。”方晴请我坐在床上,自己坐书桌。
“你觉得A系的人都不懂文学,这是偏见,”我不高兴地说,暗暗决定要表现表现自己。为什么要在她面前表现自己?说不上来。我偷偷看方晴,恰好和她对视。她的目光略带嘲弄。我心里哆嗦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说:
“可悲!现在人人都以为自己是红学家,真正懂《红楼梦》的却寥寥无几。”
“是吗?你觉得自己最懂《红楼梦》?……我倒要问你一个很俗的问题……”
“既然俗,为什么要问?”
“先听问题!你才十七岁,我比你大多了……所以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得照办;问你话你就要好好回答……《红楼梦》当中的人物,你最喜欢哪一个?”
“我最喜欢林黛玉。你呢?”
“你的欣赏角度也太大众化了吧。我喜欢史湘云,她英姿飒爽。”
“这没什么,喜欢史湘云的人也多的是。”
“你为什么喜欢林黛玉?”
“因为她才是美的象征。林黛玉本人实际上并不招人喜欢——她嫉妒,小性,爱闹脾气,对别人也不好。可是她代表着整个大观园的女性。大观园是女性美和自由的象征,它和宁荣两府以及更广大的黑暗、污浊、丑陋的社会相对抗。林黛玉就是在这种对抗中显示出她的美来。”我冲口而出的话听着像背书。
“你还挺能说呢!”方晴大笑,“那么你讨厌薛宝钗?”
“虽然我更喜欢林黛玉,可我并不讨厌薛宝钗。有人深信她是内心阴暗的坏人,我从不这样认为。她和林黛玉一样,都是‘水做的骨肉’,是须眉浊物的对立面。她们都是美的化身,只是代表着美的不同方面。事实上,我也喜欢薛宝钗。”
“两个都喜欢?你还挺花心。人小鬼大。小小年纪不学好……还不快滚出去!”
我们都笑了,接着谈了很久。我虽然宣称自己读过若干遍《红楼梦》,但不如方晴熟悉,真谈起来就没了自信,所以只是小心地听她说。她本科念中文系,很早就酷爱《红楼梦》。
“如果有人说‘你真像《红楼梦》里的女人’,那就是一句赞美的话。反之,要是有人说‘你真像《红楼梦》里的男的’,那就是骂人了。遇到心眼坏的男的,可以试着骂他……”方晴正讲着,我突然打断说:“确实。不过,你真像《红楼梦》里的女孩。”
“小家伙,学人说话,乱恭维人,”方晴脸色一沉,“好好一个小男孩,学得像《红楼梦》里的男人!”
恭维毕竟是恭维。方晴脸上泛起了红润,接着又笑了。
从方晴屋里出来,我又看了看门上的字条,忍不住一声赞叹。这时方晴叫住了我:“毕小明,我们还没握过手,对吧?”
“是的。”我站着,手摸了摸脑后。
方晴盯着我,不说话,她的眼睛像两团火。我忙抓住她白嫩的手,心里一阵异样的冲动。
八、第二次性梦
方晴很豪爽,走路大步流星,谈话也没忌讳,大说大笑。她总向人炫耀,说自己能吃辣的。(不过别的方面她很谦虚。)有一次我在超市看见一种青辣椒,个子不大,也不是那种很小很尖却奇辣无比的品种。结果我买了半斤,回家炒了。还没炒熟,厨房里已经烟雾弥漫,呛得我逃到走廊上,眼泪鼻涕一起流。一个美国男生走上楼,一开门就大喊:
“见什么鬼……”
接连咳了几声,又匆匆下楼去了。我勉强回厨房把辣椒炒好。方晴恰好进来,到冰箱里拿东西。
“还挺香呢,炒什么好吃的?”
“辣椒,墨西哥的品种。”我一边把辣椒倒进盘子里,一边擦眼泪。
听说是墨西哥的辣椒,方晴凑过来问:“给我尝尝?”
我叫她尽管吃。方晴于是用手拿一个吃了。我看着她,她又吃了一个。最后她干脆把一盘子辣椒全吃了。
方晴虽然英姿飒爽,内心其实多愁善感。空闲时,她喜欢别人拜访她,和她聊天,哪怕是平常小事。有人穿了件新衣服,或者刚理发,她会一下子看出来,和气地称赞几句:
“这双鞋真好看。”
“这件毛衣很性感。”
“我喜欢你的发型。”
别人有了不幸——亲朋去世、父母生病、学习压力大、失恋等等,方晴总是满心同情。听到非常悲伤的故事——在我们那会儿,这样的故事司空见惯——她会直掉泪。
方晴的课程里,有一门电影欣赏,每星期放一场电影。她总是叫上宿舍的几个中国人一起看。赵荣忙于计算机程序,对文学、音乐、电影都没兴趣。丁宜圆对什么都来精神,一有机会就去看。无声电影中,大家喜欢卓别林;法国新浪潮人人爱看;意大利描写二战时期的电影充满激情和讽刺;中国电影中有不断走下坡路的陈凯歌和张艺谋。总之,除了美国好莱坞出品的浅薄垃圾片,什么都有。
“方晴,你们真轻松,”有一回丁宜圆羡慕地说,“每星期看一场电影就算学一门课,就能得学分。”
“哪里,看电影是看电影。看完了要写论文,总共好多页,累死我了。你们只知道看电影,也不帮帮我,给些想法,我好写进论文交差。”
“我有很多感想,”我赶忙说,“你只管找我。”
“你有感想?”方晴认真地看着我,然后笑了,“你的心像块木头,哪里知道什么欣赏!”
她对我的嘲笑不遗余力。我的衣服搭配得糟糕透顶;我的头发一不注意就像个鸟窝;我在厨房炒菜的样子特别孩子气;我几乎不能吃辣的;我对《红楼梦》的理解太肤浅……有一次,本来没什么事,她也取笑我。
那天我在走廊上,一眼看见爱丽丝从楼梯上来。她身材娇小,却背着一个鼓鼓的大书包,手里还拿着好几本书,走起路来特别可爱。她头上戴着个绿甲壳虫的发卡,这发卡也很可爱。我正看着她,她突然歪了一下,差点栽倒。我忙跑过去,原本准备扶她,看她没事,我就问:
“爱丽丝,要帮忙吗?这个书包看起来真沉,要不要我帮你拿?”
接着我把手伸出来。爱丽丝笑道:“谢谢你,小明。不过我们离屋门口也没多远,所以不必费心。”
就是!我怎么想的——爱丽丝再走几步就进屋了。我正尴尬,爱丽丝已经礼貌地道别而去。我呆站了片刻,也回房去,把这件小事忘了。
没过多久,方晴突然进来,边走边笑。
“方晴,”我问,“今天出了什么有趣的事,你这样高兴?”
“有趣的事?”方晴说,“刚才就有一件。爱丽丝真可爱,你刚才一下子爱上她了,对吧?”
“方晴你说什么呀!我没有一下子爱上她……”
“这么说你早爱上了!看你们,青春年少,这么容易就一见倾心,陷入情网不能自拔。”
“我没有……”
“原来是这样。爱丽丝这么可爱,你居然一点也不喜欢她!”
“不,我喜欢爱丽丝。”
“原来你喜欢她。我倒嫉妒了——我哪点不如她,你怎么不喜欢我呢?”
“不——”我着急地要分辩,方晴已经笑着走了。
“方晴,你好像天生和我有仇似的!”有一天我忍不住问她,“为什么你总取笑我?”
“我怎么取笑你了?我爱你爱得要命。”她开玩笑说。
我身子一抖,脸慢慢变红,原先准备好的质问全都不见了。方晴继续嘲弄地看着我。显然,我尴尬的样子让她很满足。她甚至伸手摸了一下我的头。
“求你别逗我了!”我心狂跳着走开了。
“青春期的小男孩都这样,逗一逗就脸红,”方晴在我身后说。
方晴的话让我一晚上没睡着。她把我当小孩,我忿忿地想。她看不起我……不行,我一定要给她点厉害瞧瞧。要想个办法惩罚她。我可以一星期不理她。不行,一星期太长了。我可能自己忘了,主动跟她说话。她都觉察不出我在惩罚她……我可以叫她小孩。可她不是小孩,这个办法行不通……我可以装做和她恋爱,引诱她,亲吻她,让她头晕目眩,神魂颠倒,最后她爱我爱得不能自拔……
我不知哪里来的荒唐想法。想了一夜,我决定先装做和她恋爱,然后毫无理由地抛弃她。据说这样对女人的伤害最深。
这个计划让人心潮起伏。第二天晚上,我又筹划了一番,才满意地睡了。我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