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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凰-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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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边?
碧城吃力地抬起头来,扒开比趴着的她还要高出几分的细草,顺着苏瑾的指尖朝远处看——才稍稍平缓下来的心跳顿时又纷乱了几分,那是……
那细草的中央有一棵大树,树下静静站立着一个纤瘦颀长的身影。风声呼啸,细草发出极轻的沙沙声,那身影悄无声息地站立了一会儿,缓缓拉开了一个起式,身躯如同午夜开放的花一样展开。
风声,草声,月色,那身影身上穿着的轻纱像是在晕染在水中的泼墨,一招一式明明甚是舒缓,却只能让观者想到极致二字……
……绿腰?
那是……尹……陵?
碧城悄悄捂了捂心口,却还是甩脱不了从那儿延展到了指尖的震慑感觉……绿腰,她作为幼徒,虽然不是很熟练,却也可以勉勉强强把所有舞式都演练上一遍,映柳之前更是跳过许多次,美丽不可方物。可是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终于发现,人间点点宫灯之于浩瀚的星辰是什么样的区别。
那是尹陵。
是古往今来第一舞师,是燕晗乐府第一执事啊……
巫蛊之舞,究竟要到什么地步?
碧城无法揣测,可是她也终于明白这些日子以来,苏瑾常常夜半外出究竟是在做什么了。因为此时此刻,她小小的眼睛里噙着说不出来的光彩,映衬着满地的发光细草,像是漂亮的宝石。
苏瑾眯着眼睛,小小声在她耳畔低喃:“小越,你见过更漂亮的舞吗?”
碧城静静看着,到末了,轻轻摇头。
传闻南方古有水患,人们请来巫蛊占卜三月,终于想出一个祭祀的方法,让最有仙缘的妙龄少女乘竹筏顺水而下,一路轻歌曼舞到最宽广的海域,求得水神换来风调雨顺。这祭祀舞代代相传,不知更迭了几千年,后被朝凤乐府寻得,终成今日之绿腰。
在这世上,恐怕再没有人可以逾越尹陵这一曲绿腰。
今夜之前,她并不讨厌跳舞,不过也不曾喜欢;可今夜之后,却不尽然了。
“小越,先生好美。”
“恩。”
“小越,我想学他的舞,所有的……”
月色如霜,碧城遥遥看着远处的身影,思绪终究飘散在了风里。
第二日天明,映柳身亡的在乐府中渐渐传播开来。那时候,碧城正与苏瑾跟在浩浩荡荡的送行队伍里,听见这消息,也不过小小惊诧了一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死去的十五个一等司舞和司乐终究成了朝凤乐府史集中淡淡一笔,当日,尹陵从而等司舞和司乐中抽调三十人,经过选拔后与还幸存的一等笔试,终于决选出十个入宫的人选。第二日,宫中的人马来到,那些被选中的司舞和司乐身着华贵的云锦衣衫,以最隆重的出师礼扣别朝凤乐府——
那时候,碧城站在尹陵的身后,眼睁睁那些倾城绝色的女姬在乐府门口跪成一排,匍匐着朝尹陵弯下了高傲的头。
行完礼,女姬们终于尽数上了入宫的马车,一路远去。
而尹陵,碧城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嘴角噙着一抹极淡的笑,眉头眼角尽是温雅,一身朝服下的他英气非凡,全然没有了昨夜那样的风景。
“在看什么?”尹陵不知什么时候低了头。
碧城被逮了个正着,勾勾嘴角露出个笑来:“先生什么时候亲自教舞?”
尹陵一愣,缓缓笑了。
他道:“三年后,踏上马车的会是你们。”
他说:“在那之前,你们是我学生,我自然,倾囊相授。”
“三年?”
“是啊,三年,不长。”尹陵轻道,“很短。”
正文 司乐搭档
三年后。
一年中花开最盛的季节到来的时候,朝凤乐府中所有的女姬都从负责衣裳的司花那儿领到了一年四季的新衣裳。在乐府中,一二三等司舞与司乐各自有不同的衣裳,而在乐府中有一批人的衣裳却与所有人不同,她们没有等级,常年身着宽大的白色衣袍,人人戴着面甲,是整个乐府中唯一一批由乐官尹陵亲自教导的司舞。
“看,是她们……”
女姬中有人惊讶地出了声,其余人便瞪大了眼睛瞧着院落之中流云一般的白色身影们——她们年纪都不大,人人皆是十二三,可是宽大的衣袍却怎么也遮掩不了已经悄悄出落出窈窕姿态的身躯。
平日里,要遇见她们的机会并不多,她们偶尔会三三两两路过,却因着脸上的面甲而不是很辨认得出来,不过今日机会难得,所有的白袍司舞居然都聚集到了一处。
“不知道脸长什么样?三年来我还没见过她们长相呢。”
“遮了半张脸三年,你猜,会不会一块白一块黑?”
白袍司舞众:“……”
今年的衣裳要比往年精致许多,不论是质地还是样式,都处处体现着制衣之人的用心。白袍司舞们领了衣裳各自兴匆匆回自家院落,却独独有几人落在了众人身后,懒洋洋的步伐像是散步。
片刻后,前头有三两个司舞停下了脚步,拦住了落在后头的两人,其中一人开口:“越歆,听说你还没有找着结伴的司乐?”
另一人笑了:“区区府尹家女儿,哪个司乐会自断前程呢?你说是不是,越歆?”
青天白日,拦路调笑,j□j裸的嘲讽。
碧城抱着手里的衣裳轻轻叹了口气,看也不看那几人,围着她们绕了个圆弧,远远地避开了。可谁知她还没走远几步,又被匆匆赶上了,还附赠了一声揶揄的笑——
“喂,到时候找不到找不到与你结对的司乐,你猜先生会不会让你滚回南华小城去?”
十二三岁的少女,恐怕生命中还不曾有忍让二字。碧城抬头看了一眼挡在她面前的几人,悄悄叹了口气。此生三年,前世十八载,真算年纪她已经过了双十,实在犯不着与十二三岁孩童计较。
“小越,我们走。”在她身旁的木雅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
碧城眯起眼瞧了她们一眼,懒洋洋露了个笑,摇摇头又绕了开去,留下那几人咬牙切齿。
这几人,是当初进府的时候第一艘小船上的,带头的是推人下水的那个,叫秦芸尓,跟班的是拿浆那朵小白花,叫洛采。这几年来,也不知道她哪里得罪了她们,居然事事针对,手段也不怎么样,当真无聊得很。
等到走远了,木雅轻柔的声音传来。她说:“小越,宫选之日将近,你当真还没有找到结伴的司乐?”
碧城摇头。
木雅呼吸微微一滞:“你啊,怎么不着急呢?”
怎么不着急呢?碧城低眉细细想了想,笑了:“着急也没有用。”
木雅一怔,良久才叹息:“你可要上着点儿心。”
“嗯。”
“要不,试试去找沈公子?他出身神官府,也许不会计较身家这等俗事?”
“……不必了……”
“可……”
“真不必了……”
宫选将至,每一年宫选皆是一个司舞搭配一个司乐,荣辱与共,同进同退,故而在宫选之前挑选匹配得上自己的司乐是每个司舞极其慎重的选择。这时候,有家世则挑家世,有技艺挑技艺,剩下普通的则将就着选普通的。
她舞技倒也算不上差,只是越家家世低微,少有司乐愿意冒险……
而那大祭司亲传弟子沈七沈小公子,平日里面如冰霜,就差在脑门上盖上一个戳“生人勿进”,看谁都是一副看蛇虫鼠蚁的神情,与他搭档?
何苦!
新衣裳是要放到舞殿中的个人小箱中的。碧城原本就落了所有人一大截,等她到舞殿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时分,空荡荡的舞殿里静悄悄一片,只有阳光钻过窗户的缝隙落在地上。
置衣间在舞殿一个偏房中,她放了衣裳出门,却不想遇到了两个不期然的人。
她急急闪身回了偏房,正尴尬要如何不着痕迹出去,却不想听见殿中人开了口:
“沈公子,请问你可有约好的司舞?”
那声音柔柔糯糯,像是最轻软的棉絮一样,来自小白花洛采。
沈七?
碧城起了些性质,凉飕飕望着十几步开外的两人,忍不住对那瘦瘦弱弱眼波盈盈的小白花起了一丝同情心。
沈七抱着琴,三年的时光在他身上尤其明显。算年纪,他应该已有十四五岁,早就彻底脱了少年时雌雄难辨的白净细腻,长成了一派翩翩少年模样。只是眼角眉梢没有一处不是僵着的,像刀刻的山峰,冷得快要把最后一丝夕阳也吓跑。
不过这似乎没有吓跑洛采,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面甲摘了下来,露出有些苍白却楚楚动人的眉眼。她扬起脑袋满目希翼,怯生生的脸上渐渐晕染开来一丝红霞,小声轻道:“沈公子……我在上一次比试中是第二……你、你和我结对好不好?”
可谁知沈七脸上却依旧没有丝毫神情,他静静抱着七弦琴,等她说完,却没开口。
洛采红晕渐退,明眸已然有些湿意:“沈、沈公子……”
“第二?”沈七冷淡的声音响起。
洛采的的脸上一瞬间绽放出光芒来,慌忙点头:“嗯!真的!就在十日之前,先生亲自评定的……沈公子,你……”
“第一是谁?”
洛采一愣,脸色陡然转白:“第一……第一……”她咬着唇笨拙站在原地,良久,才小声接了一句,“是……是越歆。”
“哦。”沈七道。
洛采咬唇:“那沈公子……你……”
沈七道:“我为什么要和第二搭档?”
洛采一瞬间惨白了脸——
这打击显然让她原本就颤颤巍巍的心哆嗦成了筛子,她站在原地埋头咬着嘴唇,沉静许久,终于还是埋头跑向了殿外——
碧城:“……”可怜的小白花!
舞殿中,沈七一直低着头,偶尔拨弄几声琴弦。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碧城已经有些僵硬了,他终于抬了头,颜色如冰。
他道:“出来。”
……
正文 沈小七
出来。
沈小七公子的眉头微微皱起来,冰寒的脸上噙着一抹警惕,放在琴上的手落在了身侧。
被发现了?
碧城躲在偏房门口的纱帘后左思右想八百个轮回,终于还是掀开了纱帘,朝沈七笑了笑,真诚道:“我并非有意。”
沈七却显然是不信的,他目光如冰,仿佛他手里拿着的是剑而并非琴。
她悄悄叹息,绕开他朝舞殿门口走。小白花洛采情窦初开寄情少年初长成的神官府司乐沈七,这本来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儿,要是早知道他和她会来这么一出,她才不会来凑这一出热闹。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可惜,她还来不及走到舞殿门口,身后就传来沈七少年沙哑的声音:“越歆。”
碧城果断装作没听见继续朝前走。
“你还没有搭档吧?”
碧城脚步稍缓。
“正巧,我也还没有搭档。”
碧城稍稍停步,回了头。
舞殿中的夕阳落在了沈七身后,光影绰约中,他抱琴的身影周遭笼了一层逆光晕。好看得很。
他说:“不过,我并觉得你配得上我。随便问问,你莫要放在心上。”
“……”
沈七公子,这三年果然分毫未改。
只是分毫未改的终究是少数,三年时间还是可以改变许多事。碧城坐在梳妆镜前熟练地挽起一个精巧的发髻,在插最后一支步摇的时候走了神。
镜子里的小越已经将满十三,再不是之前那个瘦瘦小小的越家不能说的小女,只是不知道是否因为她终究是寄居在这身体上的缘故,小越的长相已经全然没了越占德的痕迹,倒是与她上一世十三那年有八九分想象。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雀跃的事,神官府的面甲虽然遮去了一大部分麻烦,可是入了宫,宫中会发现异状的人何止谢则容一人?
她正愣神,身后的房门“吱嘎”一声打开了,苏瑾欢快地冲进屋子里,熟门熟路地来到她身后,啪——环住了她的脖颈。
“小越,你怎么不去院子里?”
“院子里?”
“木雅的父亲从西域带来了些香料回来,好香,你闻闻?”
苏瑾兴匆匆掏出怀里的手绢,摊开了。顿时,一股馥郁的香味便在房间里弥漫了开来。
碧城凑近闻了闻,微微怔神:这香味与寻常香料确实有些不同,与其说是芬芳,不如说是清甜,倒有些像新鲜的果香,的确是挺别致罕见的香料。可是这味道……她其实有几分熟悉,可是到底是哪里闻到过呢?
她的出神,苏瑾显然会错了意。她熟练地把香料平分成了两份,一份收在自己的香囊中,另一份塞到了碧城的梳妆镜旁,边塞边笑:
“小越,不要担心司乐的事啦,我帮你弄好了。”
“……嗯?”
“搭档的司乐呀,”她巧笑,“我替你找了一等司乐里面的吟歌,就是上次竞选二等里面排第一的那个。”
碧城一愣,问:“你做了什么?”
那吟歌是司乐中被乐府看好的颇有潜力的,心比天高,怎么会……
苏瑾低头咧嘴:“没做什么,就是好好……谈了下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苏瑾……”
苏瑾眼神躲闪,半晌轻轻吹了口气:“今夜她如果还是不答应,我就去把她放下来。”
“……”
夜色,终于来临。苏瑾终于还是没能够如愿以偿地等到吟歌讨饶,或者夜半去放入,因为在那之前,负责膳食的司花不巧路过乐府中偏僻的荒院,发现了被人五花大绑的一等司乐吟歌。
吟歌气急败坏,一状告到了尹陵那儿。
听尹陵院中司花讲,尹陵趴在椅上笑了一盏茶功夫,最终,什么也没说。
那个一等司乐吟歌气得眼泪连连,整整三日没有进食,却换来尹陵一句好玩。
消息传来时,苏瑾正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儿,听罢吟歌下场,她险些笑岔了气儿:“哈哈哈哈……活该……”
带来消息的木雅和碧城面面相觑,无奈摇头。木雅说:“小越,那你的司乐怎么办呢?”
怎么办?
碧城低头盯着桌上的烛火明明灭灭,目光中闪过一丝光芒,却转瞬即逝。
她又何必想怎么办?不管愿不愿意,她的搭档司乐三年前就早已定下,不可能再有更改。
沈七想要反抗,难啊。
*
宫选之日渐渐接近,所有司舞的行程都日渐紧凑。宫选之日每个人都可以自选衣裳,家底丰厚与否在这时候显得异常重要起来。同一批司舞之中,属苏瑾家世最好,她的衣裳是燕晗第一制衣坊整整三月制成的一件霓裳裙,最惨淡的莫过于小白花洛采,她家里人送来的是一件普普通通轻纱罗裙,说不上多难看,却已经让她红了眼。
碧城没有那么多烦心事,因为便宜爹爹越占德什么也没送来,他显然已经早就忘了还有个便宜女儿在朝凤乐府。
于是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里,多多少少又有了几分别样的同情。
自然,这同情的目光主人并不包括沈七,偶尔相聚,他的目光是赤裸裸的憎恶。
“沈公子,你还没有结伴的司舞吗?”又一日练舞罢,司舞中又有人鼓起勇气开了口。
彼时碧城刚刚解开头上的束发换回女儿装,听见那怯生生的声音,不由好奇地投过去一眼——不料,正好撞上沈七望向她的冰冻三尺的眼神。
她低头笑笑,悠哉哉朝门外走。也不知道这些十二三的女孩究竟瞧上了硬邦邦的沈七什么,怎么一个两个都爱钻这死胡同呢?
“沈公子,宫选快到了,我也还……没有司乐作伴,要不……要不……”
难言的尴尬氛围。
碧城已经走到门口,还是难耐好奇心默默回了首,却发现沈七已经把那浑身紧张僵硬的司舞甩在了身后,冷眼站在距离她十几步开外的地方。
沉默。
沈七满脸嫌弃,冷淡的眼流过一丝光芒,忽然大步流星迈开了脚步,在与她擦肩时止了步。
他道:“跟我来。”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数道诧异的目光落在了碧城身上。
“做什么?”
沈七冷笑:“明知故问好玩么?”
碧城理亏,低笑一声跟了上去。半大的少年,真是……一点也不有趣。
沈七一直朝前走,半步都不肯停歇的模样。碧城跟在他身后,想了许久也想不通,她与沈七到底是什么时候结了那么深的梁子呢?
是初识之时认错了他是女孩儿,还是挡了他伤苏瑾的刀刃的关系?又或是大神官钦点他作为司乐必须与她同进退的问题?可是不管哪一样,也不至于让这小孩儿抱有这么深的厌恶之情吧?
不知走了多久,沈七终于停下了脚步回了头,皱着眉头向碧城投了冷冰冰一眼。
碧城没有防备反应不及,砰一声撞上了他怀里的琴。
铮——
沈七抱着琴退后一步,冷道:“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曲?”
“……”
沈七冷笑:“你不要告诉我,你还没想过。”
碧城一愣,干笑:“确实还没。”
沈七脸上冷意更甚,良久,终于甩下一声“哼”抱琴离开。
不欢而散。
碧城站在原地看着少年远去的身影,心里一直压着的大石头终于松下了一些,微微笑了:好歹,他也总算是承认了。沈七性冷,真求着他他未必答应,不如放手一搏,置之死地而后生。事实证明,她赌赢了。
距离宫选,只剩下一月的时间。不过沈七天资过人,碧城舞技虽不能及得上尹陵之万一,却也是少年司舞中的佼佼者,除了练舞对曲的时候常常一整日一整日对不上话儿,还要经常被沈七凉飕飕从头看到脚,一曲新舞总算是有了雏形。
曲子用的是三年前尹陵给她下了迷幻药后沈七弹的那一曲,沈七稍稍改变了一些音调,那曲子便从鬼气森森变成了悠扬和煦,正好适合这春暖花开的季节。
连续一月,碧城都在湖边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练舞。初时,沈七在湖边亭中弹琴,十日后他转了个身背对着碧城,又十日,他上了树……
……有那么憎恶吗?
一曲罢,碧城眯眼瞧着坐在树干上的白袍司乐,忍无可忍,问:“沈七公子,我可曾有地方开罪于你?”
沈七原本闭着眼,听见声响,缓缓睁开了眼睛又闭上了,道:“下一遍。”
“喂……”
琴声响起。
碧城轻轻吐了口气,就着他的曲子徐徐拉开了新舞起势——
三月的阳光和煦温和,树影斑驳中的沈七在曲中睁开了眼,目光透过稀稀疏疏的叶子落到了树下的少女身上。
阳光下,少女婀娜初见身姿,鹅黄罗裙随着她伸展的姿态偶尔擦过地上的青绿,轻纱压得嫩草弯了尖尖。竟是骨子里的明媚。
好在,树叶遮挡了大部分视线。
沈七冷冷看着树下身影,好久,终于轻轻“哼”了一声。
*
一月悄然而逝,宫选之日在所有人的期盼中来临。宫选前一夜,所有人司舞都早早备好了第二日的衣裳后早早入睡。
今夜过后,便有可能入宫了……碧城辗转难免,趴在窗棂上看外头的月亮,等到黑夜过去一半才勉强有了一些睡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这一觉,其实很短,因为月过半央时分,天地一切归为寂静的时候,院落中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铃铛声——
叮——叮——叮——
寂静的沈夜,吵嚷的铃声。
这真是……让人很熟悉的噩梦。
所有人都睡眼惺忪地穿戴整齐下了床来到院中,果不其然发现院中已有一个吊儿郎当抬着灯笼笑吟吟的身影。
“两年不曾与各位爱徒一起赏月,先生我委实心里不安呐。”那声音懒洋洋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缱绻。
……尹陵。
碧城深吸一口气,忍。
尹陵却抬头:“有月色。”
他指自己:“有佳人。”
“良辰美景,韶光不可负。此去山高路远,深宫相思难寄。”他微笑总结,“不如,先生送爱徒最后一份大礼。”
碧城:“……”
正文 噩梦
《碧凰》最新章节。。。
先生送各位爱徒一份大礼,如何?
夜风中,尹陵闲闲提着灯笼,话音未落人已经转身朝前走。司舞们面面相觑,一个接着一个跟了上去。
碧城落在了最后,等所有人都快要走得差不多了才慢吞吞跟上,可悬着的心却依旧没有松懈。对于这只幺蛾子,不防也得防——夜半三更,春寒料峭,尹陵自个儿身上穿着的衣裳显然要比往常厚一些……这情景倒是与三年前刚到朝凤乐府的时候有些相像。
月色中,前面的司舞走向的果然是湖泊的方向。
碧城的脚步越发缓慢,等到快要落队的时候,却见着几步开外,一盏宫灯在月影下摇曳。
“小歆。”宫灯的主人声音低柔。
碧城神色一僵,加快脚步想要从那道坎穿过去,却不想提灯人手一挥,拦住了她去路。
……歹势。
提灯人笑眯眯道:“两月不见,小歆怎么躲得那么远?”
“您多虑了。”
提着灯的尹陵不置可否,轻飘飘晃了晃灯:“手好酸。”
“……”
碧城沉默片刻,任命地伸出了手,接过了灯。
一路走。
夜风,月色。尹陵的步伐很轻,几乎没有任何脚步声,只是他的嗓音却一直低低地响着:
“小歆,越占德上月出狱了,在南华买了片地,算是弃仕从商,可惜了你那一心想当娘娘的二姐,再没机会入乐府了。”
“小歆,这一次的幼徒中,有个与你幼时像得很,眼睛是圆的。”
“小歆,你啊,越大越不可爱了,为师有些失落。”
“小歆啊……”
“越小歆……”
一路走,一路低语。碧城提着灯静静听着那一声声透着缱绻的小歆,胸口有一点点说不出的滋味儿。就像是春柳点点河面,难言的无奈。
“先生。”在尹陵聒噪得要把小歆两个字念出花样来之前,她忍无可忍皱起了眉头。
尹陵得偿所愿,缓缓笑开了。
他说:“早点叫了,为师就不逗你了。”
“……”
沉默之中,漫长的队伍终于停了下来,总算抵达了目的地。碧城遥遥朝前望了一眼,有些意外地发现,朝凤乐府门口的大湖中停了一搜船。夜色中,那船上没有一丁点烛火,阴森森有些恐怖。
所有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开口。
对于船只,不少人还是有些阴影的。当年入朝凤之时,尹陵用两条小船把通过选拔之人硬生生筛选了一拨打回远处,今时今日当年的幸运儿好不容易三年熬到宫选,今夜……居然又是船?莫非还是想再筛选掉一部分人吗?
僵持中,尹陵的嗓音淡淡响起。他说:“上船去吧。”
果然!
所有人心中一凛,心跳狂乱地跃动起来——从没听说过司舞在宫选之日之前还有考验的,尹陵这一次是想做什么?
既然一无所知,便没有人动身。
尹陵取了宫灯懒洋洋走到最前面,低笑了一声道:“怎么,有人不愿意上?”
这话一出,谁敢不上?
月色下,即将参与宫选的司舞们一个接着一个忐忑地走上船去。碧城默默跟在她们身后,在踏上船甲的时候悄悄看了他一眼。
船只渐渐离开了岸边。
尹陵原本低着头,却仿佛有先知似的,在她上船的一瞬间倏地抬了头。
目光交汇。
月光下,不知道何时落在了舒和手上的宫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映衬着尹陵身上的红衣鲜艳欲滴。他遥遥站在岸边,忽而站直了一直松垮倚着树干的身子,缓步到岸边后止了步。
倏地,尹陵低垂下身躯,右手抚胸,三千发丝垂顺在身侧,红色宽袖在夜色中划过了美丽的弧度。他整个身体静止在了风里,唯有红衣与长发拂动如流云。
整个世界静止在这一瞬间。
就连风都没有办法撼动半分。
这是一个舞礼,最最正式的舞礼。
来自朝凤乐府执事乐官,天下第一舞师的舞礼。
它并非君臣之礼,却是一个司舞所能表达的,最高礼仪。
尹陵……
碧城呆呆看着岸边保持静止姿势的尹陵,不知为何,眼睛干涩得厉害。船渐渐远去,他的身影却始终没有一丝动弹,她摸了摸胸口快要停止的心跳,眼里终于有了一些湿润。
三年寒暑,多少血泪,多少次摔倒,多少次痛得再也支撑不起身体……在这一切,尽数归为了虚无。
三年前,上得小舟之人拜入朝凤乐府门下;
而今夜,所有人出师了。
也不知是谁一个啜泣出了声,寂静的船上渐渐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哭泣声。
变故,出现在一瞬间。
啜泣声中,忽然响起了一声沉闷的声响,继而响起一声尖锐的j□j!
船上一瞬间乱作了一团,没有烛火,只有月色,一片阴影中人头攒动,所有人都在摸索,却无论如何也摸不着那个尖叫的主人,紧接着是第二人,第三人——
怎么回事?
碧城定下神来细细听,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一只袖子忽而被拉住了——
“小越……”苏瑾发颤的声音,她还来不及再吐出只言片语,忽然像是被掐住了喉咙一般嘶哑叫嚷出声——“啊——”
“苏瑾!”
碧城慌乱接住她顷刻间倒下的身体,却陡然发现她正在一阵阵地抽搐!
船甲上混乱成了一团,一阵浓郁的香味如鬼魅一般地弥漫着。
碧城用力按住了胡乱挣扎的苏瑾,恐慌之中忽然怔住:这香味……是木雅送上的西域香料?
不,不对!不仅仅是前几天闻到的那种,这是……
她用力捶了捶脑袋,忽然浑身凉了个透彻。她终于记起来在哪里闻到过着香味,不是前几天,是三年前!三年之前……在沈七的琴阵中,她浑浑噩噩中被人递上差点儿喝了的那杯东西,就是这味道!
今夜,是宫选前夜。
如同……三年前一样!
“苏瑾!”
“小越……疼……”
苏瑾的喘息声痛苦无比,碧城的慌不择路地在她身上摸索,终于摸到她腰间系着的小囊,用力一扯,狠狠掷向湖心。她深吸一口气,厉声高喊:“身体完好的,快把她们身上的香囊解下来!”
人群中一阵骚乱,一个个小囊被丢到了湖中,可是暗夜中的j□j却没有丝毫减少。
混乱之中,船只渐渐靠了岸。
闻声而来的守卫一下子冲到了船上,无数烛火终于把船只彻彻底底地照亮。
碧城抱着苏瑾蹲在甲板上,直到此时此刻,终于看清了船甲上的惨状——上船的司舞一共有三十人,此时此刻完整地站着的不足十人,大部分人已经蜷缩在了地上。她们的神色狰狞,身体痛苦地抽搐着,在烛火下,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木雅!
碧城死死抱着苏瑾,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却意外地发现木雅自己也在抽搐的人群中,不有一怔。
……难道不是她?
嘈杂的j□j声中,尹陵匆匆上了船甲。他神色凝重,扫视一周后目光落在了碧城身上,凝重问:“怎么回事?”
碧城皱眉回眸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发抖的木雅,咬牙道:“三年前的毒。”
尹陵脸色陡然白了许多,在场守卫脸上无不瞬间写满震惊神色——
三年前,那一场噩梦,在几乎要沉淀成为过往的时候,重临。
气氛冰寒到了极点,黑夜也遮挡不了的阴霾气息笼盖在船甲之上。不知过了多久,舒和气喘吁吁的声音在岸边响彻——“大人!大神官到了!”
所有健全的人抬起了头看向岸边。
碧城艰难地扶起苏瑾朝岸边看,在一片迷蒙中,只见着一抹白影自很远的地方而来,足下几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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