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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凰-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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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情景倒有几分像四年之前大婚之日了。
碧城伸手挡住了一些阳光,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又有了朝前走的勇气。
“吉时已到——”宫人细长的声音终于撕破了祭塔底下的僵局。
碧城终于来到塔下,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路过文武百官,路过外国使臣,最终停在了谢则容和姜梵面前,缓缓地跪在了姜梵面前。
姜梵踏出一步,权杖上的法铃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最终“叮”的一声,权杖落地。
他道:“请上祭塔。”
“是。”
碧城乖顺地应下了,在临走之前扫视了文武百官一眼,却意外地没有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尹陵,他作为乐府第一执事与此次祭祀关系密切,他怎么会……没在?
可惜,此时此刻她已经没有任何思量的机会。姜梵做了个“请”的姿势,便有宫人推着“碧城”沿着祭塔边沿蜿蜒向上而行,姜梵走在其次,她走在最后。不消片刻,她已然站在了祭塔之上,俯瞰塔下黑压压的人群。
推着轮椅的宫人早就告辞,祭塔之上只剩下了三人。姜梵,碧城,还有……“碧城”。
蓝天,白云,暖风。裙袂飘扬。
姜梵的声音夹在风里遥遥传来,他说:“公主,事已至此,我们也只能一搏了。”
这儿没有外人,这公主自然叫的是碧城。碧城一怔,轻声问:“如果失败了,会怎么样?”
姜梵道:“公主身死,越歆无碍。”
“如果成功呢?”
姜梵道:“公主醒来,越歆也醒来。”
“……好。”
一声好很轻,几乎要融化在塔上狂风中。如果公主碧城醒来,那么姜梵所说的越歆醒来自然不可能还是“她”,那更有可能是原本的小越。这本应该是最完满的结局,可是……今日过后,如果越歆变回了小越再也认不出尹陵,尹陵他会如何?
碧城站在祭塔边缘小心地向外眺望,努力辨别那几乎穿成一样的朝臣,盯得眼睛都疼了,却仍然没有发现那个她想找的身影。
“好了么?”姜梵的声音传来。
碧城忽的回过神来,咬咬牙,狠狠点了点头。她已经没有退路了,是生是死,只在此一搏!
“伸出手来。”
碧城疑惑地伸出了手,却只见着姜梵衣袖一翻,一抹冰凉扣上她的手腕——
那是一只说不出质地的赤红的手镯。
几乎是同时,琴音自塔下袅袅升起。沈七坐在非常遥远的地方抚琴,理论上那距离实在是太远,根本传不到塔顶,可是碧城却听见了。这是完全不同于尹陵弹了一夜的曲子的琴声……碧城原本以为自己会惊慌,可是当琴声真正地传入耳中并且让整个身体彻底舒缓下来的时候,意识却是在一瞬间模糊了。
这一曲舞没有名字,没有看官。
这一曲舞的琴师远在天边,整个祭塔之上只有大神官一人。
碧城任由思绪渐渐地迷失在琴音中,忽然明白了尹陵为什么要让她彻夜练舞。只有突破身体疲惫极限的一夜舞,方能任由身体跟随琴声而意识被抽离……
琴音袅袅。
碧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仿佛是在许多年前的冰寒荒漠上,牵着马倚着燕晗最年轻的的将军烤那一串串实在难以下咽的鹿肉;又仿佛还在春日,趴在墙头等战胜的队伍归来;夏天有荷花,秋天有落叶,冬天的雪连着塞北冰川,等到来年出来,嫁衣上的江山又多了一笔墨……
后来呢?
后来,碧城是在玉清宫的床榻上醒来的。浴池的热气把整个房间熏得云里雾里,她躺在小小一张榻上,榻旁是两个宫婢恭恭敬敬跪在那儿。见她睁开了眼,宫婢恭恭敬敬道:“姑娘请宽衣沐浴。”
……姑娘?
也就是说还没缓过来?
碧城迟疑着下了榻,张开手任由那两个宫婢宽了衣裳,一件又一件,热浪熏得她有些昏沉,以至于耳后的系带不知什么时候被人解了下来都没有注意到。
面甲不再。
好在宫婢并没有多看,她们整理好衣衫与面甲放在池边之后便恭顺地行了个跪之礼退了出去。整个浴池就只有袅袅热浪还有静坐在池中的“碧城。”碧城犹豫了会儿,轻手轻脚踏了进去。
一坐下,她的心便突兀地跳跃起来。
这水里也不知道加了什么,明明那么白色的热气,可是真正踏进去却并不是非常热。浴池不深,她小心地坐在了“碧城”身旁,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总不至于是真的洗浴吧?
和……她自己?
屋外的琴音还在,却并不是之前祭祀的曲子,这是一首新曲,缓缓拨动着几个弦音教人忍不住卸下防备。碧城有些心慌地摸了摸毫无遮挡的脸,静默片刻,伸出手去碰了碰“碧城”脸上的疤痕。
那一道疤痕从眼角开始一直蔓延到了耳际,而身上的伤口更是数不胜数。碧城从来没有这样看过自己:她光溜溜的身上什么都没有穿,白净的皮肤上纵横爬着许多道张牙舞爪的伤口。这些疤痕她已经不记得是因为什么刑罚留下的了,唯有记忆中深入骨髓的痛无法磨灭。
她猛地缩回了手,僵硬僵硬埋头。
其实“碧城”这几年并没有多少变化,她本就个子偏小,入狱之时刚刚及笄也不过十六,之后数年大约是因为食宿太差几乎没有再成长……而小越十三,论差别,除了那些恐怖的疤痕,她们几乎已经有一张一样的脸。
琴音忽然变了个调子,变得急促起来。
碧城只觉得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晕眩之感一点比一点浓烈,额头像是火烧一样地疼痛起来——她吃力回头看“碧城”,却发现她似乎也有了一丝反应,原本面无表情晕厥的脸上眉头渐渐了起来。她鬼使神差地朝她靠近了一些,把额头抵在了“碧城”的肩胛骨上……
一瞬间,疼痛的感觉骤减。
可是也只有短短的片刻,没过多久,那撕裂一样的疼痛又袭来,并随着越来越急切的乐曲声而愈演愈烈!
这就是……姜梵想要的结果吗?
剧痛之中,碧城的意识又渐渐远去,可是她还没有到完全失去意识的地步,因为在那之前屋外的琴声忽然发出了“铮”的声响,而后骤停!
“祭司!”尖锐的声音自外传来。
“啊——快!传御医!”
碧城原本已经几乎晕厥,却被这突兀地琴声打断清醒了过来。
房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忽然嘈杂起来,她犹豫着要不要去看上一看,却猛然听见身后有一丝声响——
一声似乎压抑了无数痛苦的j□j声传来,原本昏迷不醒的“碧城”竟然缓缓地挪动了些许距离!她的眼睫抖动了几下,缓缓地睁开了眼。
这是这么回事?
碧城惊得忘记了反应,眼睁睁看着“碧城”一点点睁大的眼睛,还有她眼里噙着的茫然的微光。
她似乎也看见了碧城,只是黯淡的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就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样。
碧城的头痛得几乎要炸开来,她忽的重重跪倒在池中,水花四溅的一瞬间滑过脑海的是些许混乱的思绪——她醒了,她醒了?可她明明……明明还在小越的身体里!
失败……
——失败了?!
“你……”她压下痛楚朝她伸出手,可是却没能换回“碧城”半点反应,她就像是玩偶一样,睁着黑漆漆的眼睛没有半点反应。忽然,她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极其痛苦地仰起了头,身体也倏地倒向水池!
“你怎么了……怎么了?!”碧城慌乱地去搀扶,结果却在一瞬间模糊了意识——
寂静。
殿外的嘈杂像是海浪,无数尖叫与仓惶的脚步声在奔走,忽然,房门被人狠狠打开了,一个惊惶的声音嘶声开口:“快先去看皇后!快!找大祭司过来看看还能不能补救!”
“先别管琴师了!快救皇后!”
有人……
碧城稍稍恢复了些神智,浑浑噩噩中见着了有些光亮的门外人影攒动,总算她还隐隐约约记得了小越的脸不能被人看到,她吃力地捡起了池边齐整放置着的面甲,想要系上耳畔,却意外地摸到了……
一道疤痕。
“皇后!”
光影中,似有几个老者摇摇晃晃提着药箱朝池边跑。碧城手一抖,惊惶目光在池中游走了一圈终于找到了那个晕厥在不远处的身影,倏地把面甲覆在了她的脸上,颤抖着系上了系带……
毕竟男女有别,那几个御医焦急的脚步停留在了隔间,只用沙哑的嗓音尖声喊:“快来人,快去把皇后抬出来!”
几乎是同时,几个宫婢抬着轮椅匆匆冲到池边,正好对上了碧城的目光。
啪——
巨大的声响,是轮椅落地的声音。
“皇后……”几个宫婢震惊地相互看了一眼,喃喃,“皇后醒了……”
皇后醒了。
碧城的头还有些痛苦,她尝试着走了几步,却忽的胸口一阵翻腾,一股腥甜的滋味涌上喉咙口,紧随其后的是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
“皇后!”
数只手托住了碧城,碧城在迷蒙中扭头看向躺在池边的小越,吃力道:“不许……掀她面甲……”
面甲一掀,拥有那样一张脸的越歆必死无疑。
“……是!”宫婢惶惶答应了。
碧城心头大松一口气,迷蒙的目光越过重重人群望向门口,却忽然闻到了门口传来的一股让人作呕的腐蚀味道。琴师……是沈七吗?
祭祀成功了?
可是,为什么每个人脸上的神情却……不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有人猜得到是咋回事么?
正文 第59章 换魂(中)
迷蒙之中;碧城第一次仿佛是踏在云里。在一片浑浑噩噩中;也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了一丝陌生的记忆。记忆中圆滚滚的她穿着华贵的衣裳,抱着暖炉;一步一步在没过她膝盖的雪地里艰难行走。身后传来宫婢们一声比一声急切的惊惶叫喊声,她却浑然不觉自顾自在雪地里前行。等到终于手脚并用攀上御花园里最高的小土坡;她兴奋地想要嚎叫;却忽的发现在下坡上静静躺着一个灰蒙蒙的身影。
那是一个人。
她在原地愣了一小会儿,踉踉跄跄朝那个身影跑去,好不容易来到他身旁,却发现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冻冻冻死的人吗……
小小的碧城吓得瞪圆了眼睛,好久好久才小心地趴下脑袋去听那个人的呼吸。发现他还有呼吸,她大大松了一口气,依依不舍地把手里的暖炉塞到了他的怀里;跪在地上眼巴巴看着他微微起伏的胸膛。
不要死了呀……
她哆哆嗦嗦伸手去碰那个人的额头,结果,那个人却睁开了眼!
砰——
清脆的声响把碧城的思绪拖回了现实,冰冷的感觉一瞬间从梦里的雪连接到了现实的被褥之中。碧城陡然睁开了眼,却只看到头顶上白茫茫的一片纱帐。
这里是……哪里?
“皇后?”耳畔传来宫婢带着颤意的声音。
碧城听得有些不真切,恍恍惚惚摇了摇头却依旧甩不开脑袋中的胀痛。她想抬手揉一揉眼睛,可是手脚却好像是有许多年没有使用过生锈了一眼,任凭她使了吃奶的力气也只能勉强举起半尺的距离又重重地摔回了身侧。
“皇后……您醒了?”
皇后?
碧城的思绪还停留在梦中的那一片皑皑白雪之中,好不容易抽回了神智,昏沉的脑海中忽然划过许多记忆,越歆,乐府,尹陵,姜梵,祭祀……
“皇后醒了!快!快去通知陛下和神官!”
“快去传御医!”
“快去呀!还愣着做什么!”
房间里陡然间喧闹起来,碧城在这样的喧闹中一点一点理清了自己的思路,惊骇混着诸多复杂的情绪一下子击退了所有的昏沉。她暗暗咬牙使了些力气,又重复了一次刚才的过程,这一次她的手终于能够听使唤了,她举着手轻轻抚上了自己的脸,而后顺着脸摸到了自己的眉梢——果然,在那儿有一道粗糙的凸起,一直蔓延到耳际。
竟然是……成功了吗?
她真的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那越歆呢?越歆在哪里?她还醒着吗?活着吗?
房间的嘈杂在随着一声“吱嘎”声陡然停下,唯一代替之前的喧闹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可是没过一会儿,那脚步声便停止在紫阙宫的寝殿的珠帘前,不再前行了。
房间里是让人窒息的寂静。
碧城屏住了呼吸,却怎么也等不到那脚步声进一步举动。她咬牙使了一些劲儿在手肘上想支起身子,几次三番却都以失败告终。
忽的,珠帘发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之后一抹阴影挡住了床头窗户的光芒,紧接着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她身侧响了起来:“皇后感觉身体如何?”
是姜梵。
碧城悄悄松了一口气,尝试了好几次才艰涩地开了口:“……疼。”
她真是太疼了,头疼,身上疼,每一寸骨髓每一个毛孔都有一种说不出的胀痛不适,就好像是被切碎了的人偶又缝了起来一样……
姜梵却不再开口。他似乎是在斟酌用词,静静站在她床头许久之后他微微俯下了身,冰凉的手触碰了一下她的额头,眉头紧锁。
他轻道:“手伸出来。”
碧城吃力地伸出手去,只见姜梵从怀中取了出了一个蓝色的镯子扣在了她的手腕上。她默不作声打量了一下,发现这镯子除了颜色不同,其余样式模样与祭祀之前他扣在越歆手腕上的一模一样。只是当时她被扣上这镯子毫无感觉,此时此刻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凉。
她不适地缩了缩手,却被姜梵一反手扣住了手腕。
“师……”
碧城急急住了口,把那一声“师父”咽回了喉咙底。此时此刻她已经不是越歆,这一声师父要是真出了口不知道会招来多少事端。
“凉?”姜梵轻道。
碧城点点头。
姜梵眼中的光芒更加凝重,他扣住她的手腕稍稍翻转,另一只手松开了权杖扣在她的脉搏上,闭眼许久,终究稍稍摇了摇头。
“大祭司……我……出问题了吗?”
姜梵静默,最终点了点头。
“我……”
碧城想要坐起身来,却不知怎么的牵扯到了一股凌乱的气息,胸口一滞,咳嗽脱口而出。这一声咳嗽像是开启了身体的一个机关,细小的汗珠不断地从额头上冒出来,胸口和腰腹被气流不断往复撑得酸痛无比,熟悉的腥甜之味又渐渐地从喉咙地蔓延了上来。
再然后,她就听不见声音了。直到御医匆匆赶来,用十数根针插在了她额上和手腕上才勉强止住了愈演愈烈的咳嗽声。咳嗽终于停歇,她虚脱地瘫在床上看着白色的纱帐,好久,终于回过神来轻声问姜梵:
“大祭司,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姜梵沉道:“小七在伴琴之时为人所害,祭祀中断。严格说来,此次祭祀只完成了一半。”
一半?
“那……我会怎么样?”
姜梵道:“皇后神智虽醒,可身体衰竭之症却并没有停止。”
碧城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还有……多久?”
姜梵低道:“三日。”
三日。
碧城停止了所有的尝试安静地躺回了床上,轻轻阖上了双眼。
其实也不难猜到这样的结局,只是当它真正来临的时候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也许冥冥之中自由安排吧,这身躯真的已经残破太久、太久了,楚家列祖列宗在上,想必是不忍心再看她残喘。
碧城并不知道姜梵什么时候离开的,她在床上平复了所有纷乱的心思和呼吸之后再睁开眼睛,入眼的却已经是另一个身穿锦衣的不速之客。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床边却并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站在床边。他的肩膀抽得极其僵硬,苍白的脸上只有眼下一抹浓重的阴影是唯一的神情。对上她的目光,他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丝松动。
谢则容。
“碧城,你感觉……怎么样?”沙哑的声音在床头响起。
碧城默默承受着他的目光,既不移开视线,也没有过多的情绪留给他。托了四年越歆生涯的福,她真正直面谢则容的时候其实已经没有了当初以为的那样惊恐,只是麻木。
“出去。”
“碧城……我……”谢则容忽的眼底阴霾骤起,“你难道没有什么想与孤说的?”
碧城沉默。
谢则容冷笑着靠近她,他几乎要俯身在她耳侧了。他道:“时间已经过去四年,你楚家江山已经是孤的了,连同你也是。这些你可满意,皇后娘娘?”
谢则容的声音带着一丝喑哑,明明说着威胁的话语,倒像是被逼到了绝路的野兽。
“那有……如何?”
碧城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抹笑。
谢则容的神情陡然凝滞。
碧城酝酿够了力气,暗暗使劲儿支撑着坐起了身,坦然望向谢则容的眼。也许真是人之将死才会看透许多事情,许多过往刻进骨髓的恐惧如同潮水一样退到了天外。只剩下一片虚无。
她道:“我死,你也活不了。”
“你……”
碧城轻声道:“你还可以做三日帝王,我若是你,早滚了。”
一室寂静。
谢则容似乎没有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他愣愣看着他,眼底写满了震惊的颜色。
碧城却没有时间与他纠缠,如果生命真的只剩下三日,她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处理,绝对不能再耗费一刻钟在谢则容身上。
现下最要紧的是为皇位找一个真正能够继承的人选,在外敌环伺之际保住楚家江山。而在这宫闱之中,她唯一能够信得过的人……是尹陵。而且这继承人与朝凤乐府也颇有些渊源,尹陵出面,是最好的选择。
三天时间太短,每一刻时间都刻不容缓。
用来搬动之前昏睡的碧城的轮椅就放在距离床榻五步开外的地方。碧城咬咬牙下了床,却终究高估了这具身体的虚弱程度,疲软的双脚接触地面的一瞬间一阵酸软袭来,她在原地踉跄了几步,忽然直直地朝地上栽倒——
“碧城!”
谢则容的身影一闪,在她着地之前勉强接住了她。
他的身上还留有一阵书墨的气味,这味道让碧城忍不住想要作呕。她重重推开了他,扶着凳子又站起身来。这一次,终于勉强坐上了轮椅。
可惜,谢则容一个闪身稳稳挡在了她面前。
他说:“你……究竟怎么了?”
碧城稍稍平缓了呼吸,抬眼淡道:“本宫去哪里,什么时候需要向谢将军报备?”
谢则容脸色一变,方才还带着迷茫的神色终于又暗沉了下来,语气却是柔顺的。
他轻道:“碧城,你大病初愈,孤不想逼你。”
他说:“你想要什么,孤会给你。”
“只是,你不要逼孤做孤不愿意做的事,好不好?”
谢则容的声音轻柔无比,可话语间却透着一丝凌厉。可偏偏眼圈却是红的。这一切共同组成了一副奇怪的模样。
碧城皱眉看着他,忽道:“召尹陵。”
“尹陵?”谢则容皱起眉头,“你什么时候认识得他?”
碧城冷眼看着他。
谢则容静默片刻,忽而笑了。他道:“好。”
他说:“只要你想要。”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又晚了……刷论坛玩脱了………………
更新!
正文 第60章 换魂(下)
因为皇后苏醒;紫阙宫中的宫婢前所未的多起来。碧城坐在轮椅之上看着一个个陌生的宫婢进进出出,奇异地觉得安宁。虽然只有短短三日,可是这种各归各位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觉得心安,这是一种非常强烈的归属感。
虽然;一直静立在她身后的谢则容的目光投射在她的背上带来一阵阵的灼烧的感觉。
一刻钟,两刻钟;尹陵迟迟不来,她有些昏昏欲睡,干脆趴在了轮椅的扶手上;不一会儿意识也渐渐迷糊起来,又眯上了眼睛。
沉寂的空气中淡淡飘散着一丝沁人的熏香味。
谢则容静立在碧城的身后;眼里噙满了浓郁得化不开的情绪,连呼吸都是收敛的。等到房间里所有的宫婢都已经收拾完毕退了出去;他才终于抬了手迟迟看了手心一眼:在他的手心静静躺着几个碎片,早连同血肉一起狰狞成了一片模糊。
血一滴滴地低落。谢则容却浑然不觉,他的目光冰凉,却不敢真正踏出一步去再靠近她。
因为这一切就像是做梦。
他喝了酒,不算少,在等待结果的时候没有停过,得知她醒来他慌得忘记了手里还留着杯盏匆匆冲了进来,结果,却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早就准备好了无数言语嘲讽她楚家皇族机关算尽罪有应得,告诉她这楚家江山已经成了凿空的大厦,只要稍稍再加一些助力便会在一夕之间崩溃瓦解成为历史。他想要看她这尊贵的天子皇裔哭泣绝望的模样,看她所有的尊贵与天真都被一层层剥离下来,看她从云端跌进泥里,让楚家列祖列宗看着这一切发生,让所有的杀戮血债血偿。
他想,她会哭泣,挣扎,绝望,消磨殆尽所有的希望,就像蝴蝶被车轮轧过揉进了泥泞的水洼。
然后……他会给她一个活命的机会。
只是一个机会而已。
如果她能活下来。
可是,事情是什么时候超出了他的预计呢?是四年前祭塔上她一跳而下,还是……如今这个全然陌生的碧城?
她趴在轮椅上,神色安详,眉宇中已经没有了他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鲜活的恨意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只有一片安宁,就好像她从来没有恨过一样。她根本看不见他。
她怎么会忽然变成这样?
这……不是碧城。
碧城并没有真正地睡着,她趴在轮椅上眯着眼睛。不知时间过去多久,侧殿门口总算有一个人影闪了闪,一个宫婢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倒:“尹大人到了。”
总算来了!
碧城忽的眼睛一亮,嘴角忍不住勾起大大的笑容:“快请他进来!”
宫婢匆匆离去,碧城看着隔着重重珠帘望向侧殿门口,身旁却忽的闪过一抹衣袂——竟是谢则容离去的身影?
片刻后,侧殿中响起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身穿朝服的尹陵出现在珠帘外。
“微臣……尹陵,叩见皇后安康。”竟然是正儿八经的声音。
碧城一愣,忍无可忍低头笑起来。如果不是越歆与他有四年朝夕相处的时光,她倒真的会被他这一脸正气凌然的样子唬住了——尹陵其人,肚子里盛了许多七万八绕玲珑心,行事乖张,嬉笑没个正经,他只有两种时候会这样诡异正经,要么是喝了酒,要么……是真正紧张慌乱地连正常说话都不会了!
“尹大人。”碧城轻声叫他。
她虽和小越有着一张几乎一样的脸,声音却差许多,她的清亮甜腻,小越的略哑。这一出口她先是被自己吓了一跳,一时茫然竟忘了之前就想好的开场白。
尹陵却置若罔闻,他仍旧跪在珠帘外,过了好久才抬起了头道:“微臣……”“微臣”到最后,却迟迟没有下文,到最后他居然又深深埋了头,“见过皇后。”
碧城:“……”
难得这只幺蛾子居然会紧张成这样,碧城憋着笑小心转动了几圈轮椅,想出去与他细谈,却子啊珠帘之前停下了动作。
“尹大人,本宫想知道……越歆现在如何?”
尹陵诧异抬头,愣了片刻道:“昏迷不醒。”
“那日的琴师呢?”
“已经没有性命之碍。”
隔着一挂珠帘,碧城依稀可以看到尹陵俯身的低垂的弧度,心上有一丝丝难言的暖。
她伸出手撩开珠帘,另一只手缓缓转动轮椅,慢慢来到了他身旁。
“尹陵。”她轻道。
尹陵茫然抬起头来,眸色在对上碧城的脸的一瞬间沈得如同暗夜!
碧城在他惊骇的目光下缓缓勾起一抹笑来。
“你……”
“我怎么?”
尹陵沉默,眼里的震惊却只有增没有减。他愣愣盯着她的脸,好久都没有眨眼。
碧城把他这副见了鬼的神情尽收眼底,忍无可忍笑出了声:“尹大人——”他怎么可以呆愣成那样?
尹陵陡然回过神,神色更加复杂。
碧城笑到最后却笑不出来了,她轻轻舒了一口气,朝跪在地上的尹陵伸出了手:“尹大人,国难当头,本宫能信之人只剩下你了。”
其实,他不说她也知道,他反应如此之大的原因只可能是因为低估了越歆与她的脸的相似程度。这世上不乏长得想象之人,可是能长得一模一样的而非双生之人却举世罕见。会有怀疑与震惊都是寻常事。
尹陵久久没有言语。许久之后,他才深深地叩首,再抬头时眼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狼狈。
他轻道:“为什么是我?”
碧城踟蹰片刻,道:“我……相信大人待我真心。”
这个人可以在刀光剑影中执剑站在她身前,可以为一个毫无交集的她豁出性命去……如果在这世上还有一人可以让她毫无保留地信赖,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了。
尹陵的眼里渐渐绽放出一抹奇异的光芒,无数生气自眉梢蔓延开来,就如同一潭死水忽然开了一池花。
他伸手握住了碧城的手,眼眸中忽的跳脱出一抹明媚来。
他道:“微臣,定不辜负所托。”
碧城忍不住微笑起来,再多的阴霾也一扫而光。
这才是尹陵。
她的先生。
尹陵是在一个时辰之后出的紫阙宫,那时碧城已经有些累了,正吃力地想要斟一杯浓茶来提神。只是她的手还没有触碰到茶壶,桌上的杯盏却被一直白净的手抢了过去,随之响起的是小八软糯的声音:“哎呀你的身体不能喝茶!”
“小……八?”
小八眼睛倏地亮了:“犯人姐姐!你果然还记得我!”
一声犯人姐姐把许多晦涩的记忆都牵扯了出来,碧城甩了甩脑袋,却被一只肉嘟嘟的手按住——
“哎呀你别甩别甩——你现在最好什么都不要动!”
“……好。”
碧城乖乖不再动弹。
不一会儿,御医入了紫阙宫。那御医仔仔细细查看了碧城的脉搏,抬头低道:“皇后可还记得微臣?”
碧城稍稍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沈御医,四年前她见过的最后一个御医,她当然是记得的。
沈御医轻叹一口气,道:“四年来,微臣为皇后续命,却落得如此结果,微臣……”
“不怪你。”碧城微笑,“这四年本宫苟延残喘,还要多谢沈御医悉心照料。”
“微臣惭愧。”
碧城眯眼道:“本宫时日无多,能否请沈御医帮本宫了解最后一桩心愿?”
沈御医浑身一颤,噗通一身跪倒在地。
碧城俯身去搀扶,在他耳畔轻声道:“沈御医,本宫快要死了,你猜谢则容会为本宫寻多少殉葬之人?”
沈御医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手脚都开始发抖起来。他并不是愚蠢,人人都道当今皇帝与皇后伉俪情深,是一对神仙眷侣,可是他却清楚地明白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四年之前是他亲手替她排去身体内残留的最后一丝皇裔痕迹保住她性命,是他亲手替她浑身的伤敷上膏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对神仙眷侣背后究竟有多少血海深仇。
他是唯一知道真相的御医,四年来年纪轻轻爬上御医苑执事之位凭借的也正是这一个真相。四年之后,他死无葬身之地也一定会是因为这一个真相。
如今她醒了,不论她活着或者死去,他主动会是兔死狗烹之辈。
而碧城赌的就是他够清醒。
果然,沈御医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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