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碧凰-第1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作者:风浅

【由文,】

正文 囚婚(上)

近日西昭连绵阴雨。

碧城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阳光了。在关押她的小小牢房里,每天只有半个时辰阳光会透过小小的窗户投射到地上。只可惜,接连数天,她都是晕厥的。

“犯人姐姐,你活过来了吗?”

牢房中没有灯,黑暗的空间里清脆的锁链声叮叮当当响起,在紧挨着她的另一侧小囚牢里,一颗小小的脑袋探出头来。那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儿,不知什么时候跪在了她身后,伸出了脏兮兮的小手探触她的额头。

“犯人姐姐,小八还以为你是死的呢。前几天坏人把你丢进来的时候好多血呀!”

好多血么?碧城小心地摸了摸身上各处,迟迟才轻道:“好像……还死不了。”

“犯人姐姐你一定不要马上死哦。娘亲说,再过几天等碧城公主嫁给驸马,驸马当上了皇帝就会大赦天下,那时候大家就都可以出去了……”

“嗯,不会死。”

碧城打起精神笑了笑,稍稍调整了姿势斜倚在草垛上,眯起眼睛享受着少有的惬意时光。谁知这一动弹,一不小心就牵扯到了背上的伤口,顿时疼得冷汗直冒,连陈年旧病的腰腹也跟着疼了起来——

“犯人姐姐!犯人姐姐!——”好久,牢房里响起小八怯怯的声音,俨然带了哭腔。

碧城已经有些晕眩,好不容易才勉勉强强从地上爬坐起来,吃力地抬起手沿着粗糙的栅栏细细摩挲,良久,终于找到了那一粒毛茸茸的小脑袋,细细揉了揉。

“乖,犯人姐姐会出去的。”

“真、真的吗?”

“嗯。”她斟酌用句,久久才轻声道,“小八放心,新皇帝不会让我在这儿待太久的。”

“为什么呀?”

碧城一愣,却不知道怎么向小八解释,只好靠在栅栏上装作睡了过去——

为什么呢?

因为她叫碧城。

公主碧城。

是燕晗唯一仅存的皇族血脉,今日的……新嫁娘。

*

牢里面一片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小八都已经睡了过去,阴暗的空间忽然响起了细碎的铁链声。片刻之后,极轻的脚步声踏着干草而来,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她昏昏沉沉睁开眼睛,却怎么都看不清近在眼前的那人,只隐隐约约闻到牢房的酸腐味道里多了一点极淡的香味。这香味让她浑身的血都涌到了脊背上,冷汗几乎在一瞬间濡湿了她整个身体——

“睡得可好?”温凉的声音在牢房里响起。

碧城几乎是抽搐着缩到了墙角——

谢……则容……

谢则容!

那温凉的声音却忽然低缓得柔和无比,他说:“我记得你非云锦不穿,非珍馐不食,如今这幅模样,你怎么——还活着呢?”

碧城手脚忍不住颤栗,良久,才从牙缝里寄出一点声息来:“我已经……没用了……谢大人……还想怎样?”

“我怎会舍得杀你?你可是——”那声音忽而轻笑出声,“你可是我的新娘呀,日后这万里江山可是你与我共享,高兴么,我的碧城公主?”

这是一句轻喃,透着一股说不清的缠绵悱恻,却是出自谢则容之口。

碧城胆颤心惊缩成了一小团,努力让身体颤抖得不是那么厉害,不知过了多久,一抹冰凉忽然贴上了她的后颈,再然后她整个身体被一股力道牵扯着离了地。下一刻冰冷的身影贴上了一丝温暖,墨香瞬间充斥了她的呼吸。

顿时,她所有的思绪被抽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没有边际的恐惧。

叮当——铁链发出声响,几乎要震慑整个牢房。

碧城在那人的怀里茫然挣扎,可是触手可及的全是冰凉而又滑腻的云锦布料。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道强烈的光芒直插入眼!

“啊——”剧烈的疼痛袭来,她一瞬间捂住了眼睛。

“睁眼啊……碧城。”

碧城捂着眼睛咬牙颤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声响:“我……疼……”

“可是,”那声音忽而带了点委屈,温凉的气息在她的耳边滑了好几个圈儿,最终闲闲落在了她的发际,他说,“你终于可以如愿嫁给我,不看看你的朝凤嫁衣么?”

朝凤嫁衣……

那一刻,碧城不确定自己是否是着了魔。不过是低喃的一句话,她鬼使神差地忘却了身上的疼痛,吃力地试着睁开了一条眼缝儿:

阳光下,西昭宫闱亭台楼宇朱颜未改,谢则容的脸藏在阳光的阴影里,只有被风吹散的长发舒缓地坲过她的指尖,如墨的,柔滑的,像是最上丝锦——就在不远处,一行宫婢捧着一抹艳丽的红嫁衣遥遥站立。风吹过,嫁衣上的薄纱洋洋洒洒飘荡开来,连同宫婢们波浪一样的裙摆还有乌黑的发丝连接成了一片旖旎的海。

那是她此生见过的最瑰丽的景致。

是谢则容给与的,最美的时节里,最残忍的风景。

*

温暖的阳光落在床褥之上的时候,碧城才刚刚从噩梦中苏醒过来,空气中流淌着的淡淡香气让她愣了好一会儿,良久,她才颤抖着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用力揉了揉——

……是晚上吗?还是……

“牢狱的滋味儿可还好,碧城姐姐?”忽然,一个柔和揶揄的女音响了起来。

洛薇?

碧城的手一僵,悄无声息地把手缩了回去:“……你来做什么?”

那声音柔婉道:“不做什么,一年未见,分外想念,听闻公主姐姐婚期将近,妹妹特来道贺大喜。”

“多谢。”

碧城沉默片刻,摸索着找到了被褥想要把身体藏得更深,却不想被一股力道用力一掀——一股冷风顿时席卷了她。

那声音越发温婉如水,她说:“公主客气了——哎呀,怎么那么多伤?看来这一年来谢大哥对公主倒真是照顾有加呢,当真让人羡慕。”

碧城冷道:“请你离开。”

洛薇却轻轻浅浅地笑出声来,清脆的笑声和着窗外活泼的雨声清亮无比。她说:“碧城姐姐的朝凤嫁衣好美。姐姐向来爱美,穿着这一身上路一定会是黄泉路上最好看的。”

一番话说得柔和无比,却透着针扎一样的恶毒。

碧城浑身一怔,扯过被褥把自己的身子深深地埋了进去。

洛薇,她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两年前,谢则容大胜归朝的时候。那时候,她哆哆嗦嗦缩在谢则容的马上,小小的,弱弱的,苍白的脸色像一朵开在冷风里的小白花。她一见先帝便哭着从马上摔了下来,哆哆嗦嗦喊“陛下替民女父帅报仇”,还没有站稳就翩然倒在了朝堂之上,破败的白衣上点点鲜血在议事殿上盛开成了一抹杨柳之姿,抬起头来是满目的梨花带雨泪。

她是真正着了魔,才当她是个可怜苦楚的弱智女流,是谢则容的义妹,才会倾尽物力怜之、爱之……多么可笑?

“你滚。”

洛薇的呼吸声骤然加重,随之响起的是急促的脚步声——片刻之后,脚步声停下,她陡然冷笑声在门口响起:“你还真当自己是公主碧城?你现在不过是一个百无一用的废物。等谢大哥继任皇位,你猜,你会在哪一口井里?”

废物。

碧城缩在床榻之上细细咀嚼着这两字,吃力地闭上了眼睛:谢则容留着她一条性命不过是要让文武百官举国天下看到碧城公主嫁给他,好让他名正言顺继承这西昭天下。

可是他那么想要的东西,她偏不想给了。

*

洛薇究竟是何时离开的,碧城并不是十分地明晰。她悠闲闲做了个美梦。

梦里,她不知道吃了什么药,缩回了许多年前胖乎乎圆滚滚的模样。那一年宫中元宵灯会,她扛了一盏硕大无比的宫灯想要把它挂到宫里最高的祭祀塔上去装月亮。祭祀台没有楼梯,她贼兮兮想要朝上爬,一步接一步,才到一半就没了力气脚下一滑——就要落地之际,一个温良的怀抱接住了她。她在黑夜中惊惶地瞪大了眼睛,乱抓的手却只拽到滑溜溜一片发丝。再然后,她飞了起来,在那人的怀抱里直接轻盈地往塔尖靠近——

那是她第一次遇见谢则容。

当她终于能够站在祭祀塔顶,她却哆嗦成了个筛子。那人却衣袂如云,回头低低笑了一声,声音比最软的云霞还要轻。他道:“太重,险些跌下去。”

那时候,月亮和宫灯,星星和晚风,三千青丝,一片沉香,衣袂翻飞的声响合着寂静的蝉鸣,像是一座枯城开了一池花。

后来呢?

碧城在昏沉中醒来的时候,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房间里安静一片,她静静听了一会儿,轻轻摸索着解开了身上的衣裳,伸手进去小心地、一点点触摸——狱中刑罚留下的伤口已经彻底地干透了,只留下坚硬的一层痂。看来她这一觉睡得应该挺久的。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苦涩的香味。是……药香?

她陡然睁开了眼睛!所有的神智都紧张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谁在那儿?!”

寂静的房间里终于响起了细碎的声响,少顷,一个低沉而诧异的声音响了起来:“公主,您的身体……”

“你是谁?”

“微臣是这宫中新进的御医,叫秦安,奉陛下之命前来查看公主凤体,不过……”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颤,似乎颇为慌张,道,“依脉象而看,您的身体有大亏之象,是否半年之前曾有过……”

碧城的身体猛然抽紧!

“住口!”

“公主,微臣这就向陛下去说明,公主的身体实在不宜任何……”

碧城浑身颤抖,豆大的汗珠自颈边滑下,潮湿的亵衣和脊背上的伤口粘连在了一会儿,痛得她脸色都发了青——“不许说!否则……”

“万万不可,公主千金之躯遭逢此等大伤,微臣不能允许有任何……”

“住口……”

“公主!您的身体……”

“求你……别说……”她努力挤出一丝笑来,轻声道,“御医,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等这大喜之日过去我们再从长商议,好不好?反正……反正这半年来,我都是扛过来了,不差这一两日的……是不是?”

“可是……”御医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只吐出几声支支吾吾的“公主”来。到最后终于“噗通”一声跪在了床前。

碧城却再也支撑不住,颤抖着在床榻上摸到了被褥,把自个儿从头到尾盖了起来。

“公主,您的眼睛……”

她躺在床上喘息了一会儿,想了想,软软笑了:“御医,本宫快出嫁了呢。”

房间里久久沉默。良久,御医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还有一声带着颤抖的“是”。

御医什么时候离开的,碧城其实并不知晓。她在床上喘过气来,又静静睡了一觉,再醒来的时候腰腹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痛了。

自从入狱,她的身体要比寻常人怕冷许多,谢则容有句话还真说对了,她是个生来就懂得享受的人。她在房间里摸着了一张柔软的小榻,废了好些力气才把它搬到房门口,又摸回床边把被褥抱了过去,小心地避开伤口在上头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躺倒,听着远处宫婢们欢快地笑声眯起了眼。暖阳和煦,这一觉又不知岁月流走多少,直到她陡然惊醒——

有人!

她试探问:“沈御医,是你吗?”

可是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

碧城不动声色地缩了缩身体,仔细听着周遭动静。牢中黑暗的一年锻炼出了她异常灵敏的听觉,她完全可以确定,就在十几步开外的地方有一个人正在看她……即使那人似乎是有意识地屏息,可是一个活人真想要屏息太久还是不可能的。

问题是,那是谁?

时间一分分流走,碧城咬牙问:“你是谢则容派来看守我的?”

寂静。

碧城出了汗,脊背上的濡湿黏腻无比,可那人却一直很安静。她笨拙地从睡榻上挣扎起身,朝前迈了几步,直到鼻尖嗅到一丝淡淡的香才仓惶退后,卯足了浑身的勇气硬挤出一抹笑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艰涩开口:

“有劳……谢大人屈尊探望。”

居然是……谢则容。

正文 囚婚(下)

居然是……谢则容。

“你,当真看不见?”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空气中的黏着寂静快要把她逼疯的时候,谢则容带着一些异样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那声音居然还是带着一丝难掩的震惊。

当真看不见?

碧城几乎想笑了,可是脊背因为刚才的牵扯而刺痛无比——砰。脊背撞上房门,发出沉重的闷响。

碧城小小地挪动了一点距离,听着呼吸朝他在的位置缓缓地扬起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牢房里最初的那一月,一轮轮刑责花式各异,她又是作呕又是疼痛,安静下来的时候她也曾经捂着肚子缩在墙角,一面哭一面想着有朝一日脱困而出,要如何把他绳之以法,把他关在最黑的牢房里,把她受过的刑罚统统上一遍,然后质问他……质问他很多事:

当年初相遇,后相知相许,是不是你早有预谋?

父皇御驾亲征战死沙场,这中间究竟是不是你从中作梗?

你我已有婚约,这天下早晚是你的囊中之物,你为什么几月都不能等?

囚禁,入刑,我与你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

谢则容……你究竟还想要什么?究竟还要怎样?

可是,三百六十五日暗无天日,三百六十五日不得安生,三百六十日五日锥心之痛,这许许多多的问题最终一个个被磨灭了,到最后,她只是捂着腰腹想,要是则容可以打开这牢门,要是老天爷怜悯,那小家伙可以活下来……可最终,老天爷没有降下那可悲的怜悯。

因为,老天爷把她忘在了暗无天日的天牢里面。

“怎么,恨我?”谢则容的轻笑声传来。

碧城笨拙地摸索着身边的木门,却不想才转身,手却摸到一丝冰凉滑腻的触感——那是……她猛地收回手来,却已经来不及了,手腕被一股力道拽了过去,一股迅猛的力道恶狠狠传来,又骤然消失,她的身体已经来不及随之调整,倏地朝地下砸去——

啪。

剧烈的疼痛骤然袭来。

碧城一瞬间闻到了口中忽然增重的血腥味,肚子剧烈地抽痛起来呢。她几乎是痉挛着捂住了肚子,无数冰冷的汗珠从额上脖上身上涌出,濡湿了一身衣裳。她像是一条跌落在了岸上的虾一样,弓身蜷缩成了一个狼狈的角度——

痛。可是开不了口……

“居然是真的。”一个柔柔的声音响起,“不过真的不太像呀,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可能忽然看不见呢?你说对不对,则容哥哥?”

是洛薇。

“你还想如何实验?”

洛薇略略沉思,忽而嬉笑道,“不玩了,破了相,明日婚宴可是要被人发现的。比起试她真假,薇儿更希望则容哥哥帝业顺达。”

“帝业么?”谢则容的低笑声缓缓地响起来。

碧城已经疼得快要忘记呼吸。不知过了多久,一双冰凉的手环到了她的脖颈和腰侧,像环抱着一个巨大的布偶一样把她抱离了冷硬的地面。她想作呕,想推开他,可是手脚早已没有半点力气。一阵颠簸后,她落到了柔软的被褥之中——可那双手却并没有撤离。

陌生的呼吸近在咫尺。淡淡的墨香充斥着她的鼻息。

下一刻,温暖而又濡湿的触感落到了她的眉心,像一朵花开在了湖心,蜿蜒下鼻尖,最后停顿在她唇畔。

“碧城……”谢则容的低喃如同春日里最嫩的柳芽,他道,“明日便是婚期,我们成婚。你猜,先帝在天之灵,会不会道一声东床良婿?”

“为……什……”

一张口,便是唇与齿的交融,柔滑得连灵魂都黏腻起来……

良久,谢则容轻笑出声,他说:“你猜?”

唇边的触感滑腻细致无比,碧城只觉得一生的颤栗都要交代在了此处,可偏偏腹中的痛已经让她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无尽的恐惧悄然沉淀到了心湖底下成了绝望。

她吃力伸出手,摸索着揪住了他一抹衣襟,糯糯道:“我……怕疼。”

环抱着她的手却忽然一僵。

她浑然不知,把自己的身体缩得更紧,小声道:“则容……等完婚后,你能不能……用厉害点儿的药?牢里的刑罚……实在太疼了……”

“休想。”

久久,空气中才响起谢则容带着寒意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下传来的。

*

又是一夜噩梦。

日出的时候,碧城躺在柔软的床榻之上小心地伸出了手指,把心底小小的卑微的欣喜小心地藏匿起来。不管是什么原因,光晕下,她居然可以隐隐约约瞧见手指的轮廓,虽然不是非常清晰,可是这却是老天爷好不容易才降下的恩赐。

天亮了。

房间外头遥遥响彻着丝竹喜乐。房间里也有很多细碎的窸窸窣窣声音在她周遭纷乱地响着。她眯着眼睛小心探望,果然隐约可以看到一群宫婢正忙忙碌碌地进进出出。

不知过了时辰,一个怯怯的女音在她耳畔响起:“公主,今日乃是公主大婚,公主快起来梳妆吧,可别耽误了良辰吉日!”

碧城微微一滞,最终却柔顺点了点头,轻道:“好。”

接下来是一套非常繁琐的过程。复杂的发髻,玲珑的发饰,薄薄的肌粉遮盖了苍白,一点胭脂让脸颊带了一丝桃花韵。

镜子中的碧城原本是个刚刚从地底上来的惨白鬼魅,一番妆容之下却俨然成了昔日的公主碧城……

妆容毕,便是嫁衣。碧城在那之前就已经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可是温热的手触真正碰到冰冷的锦丝之时,她还是忍不住轻轻颤了颤,眼眶也跟着干涩起来。

普天之下,没有比朝凤更加轻柔的衣裳。它冰凉如同湖水,轻薄像是浮云,是先帝网罗普天之下最美妙的云锦,召集了天下最巧手的绣娘绣制而成的。它轻如云蝉,虽然叫做朝凤,可上头绣的并不是百鸟之王凤凰,而是这西昭的万里河山。于是全天下人都知晓,先帝无子,谁娶了先帝如珠似宝的公主碧城,便是得了这西昭的天下。

“公主好美,驸马见了必定丢了魂儿。”良久,宫婢柔柔的声音传来。

“……好看?”

“嗯!公主美极了,往后的日子一定和和美美!”

“……嗯。”

和和美美么?碧城不知道如何作答,原本早已死寂的心因为这简单的四字又起了一丝温暖和煦的感觉。

她轻轻摸了摸朝凤衣,小心地吸入每一口气息:一定要保存体力,至少……至少在最后关头之前,一定不能倒下。

*

吉时终于到来,碧城被引到了花轿之中,一路缓缓行到了西昭宫中的仪事主殿。这婚典的排场可谓空前,朝中文物百官,各路邻邦使节,见过的和没有见过的汇聚成一堂来赴这西昭许多年来才有的盛世。她坐在轿中隔着珠帘探望,终于在花团锦簇中见到了那个让她连呼吸也要停上几分的人——

就在不远处,那身着红锦的身影却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抬起了头,隔着无数繁花和衣影朝她露了个一丝笑,剔透如同最最隆冬腊月的碧空。

谢则容。

碧城微微阖上了眼睛掩去眼里的光芒,把手搁在了身边宫婢的腕上,忍着腰腹的剧痛像一个真正的瞎子一样在喜乐声中一步一步走向殿中。

丝竹声顷刻间安静下来。场上所有人都在瞧着这一对珠联璧合的情人:西昭唯一的皇族血裔缓缓地步向了西昭最年轻的将军,她身上穿着的是绣着西昭万里河山的嫁衣,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竟比黄昏时候漫天的彩霞还要炫目上好多分。年轻的将军在她到达身前的一瞬间微低了眉头,忽然俯首举起手来行了个奇特的礼——

然后,他牵起了她的手。笑了。

“吉时到——请新君新后登祭塔祈天——”宫人细长的声音响了起来。

所有人都在等。

祭塔只有在举国盛世之时才会人工搭建登塔的阶梯,一共九九八十一阶。碧城只坚持到一半就已经气喘不止,被牵着的手早已被汗水濡湿,连呼吸都艰涩得像是沉在燥热的水里……

“怎么身体如此不济?”谢则容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说,“不过今日你我大婚,再坚持一会儿,好不好?”

“……疼。”

“哪里疼?”

碧城的心狠狠颤了颤,几乎想要去捂腰腹……好在,她忍住了,只是扶着塔壁重重地喘息。

谢则容的眼里却洋溢起奇异的柔和光芒,他忽而蹲下身来把她打横抱了起来缓缓前行,一面走一面轻声道:“今日之痛尚且不能忍,往后你我相伴数十载时光,碧城该如何挺过呢?”

那是柔和倒几乎要腻出水来的声音,字里行间却是尖锐如刀的獠牙,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浓烈情绪。

他素来温雅,这是第一次,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凛冽的东西。是恨。

他恨她。

原来竟然是这样。

碧城忽而有些释然,她甚至不再遮盖身上剧烈的痛楚,用力捂住了肚子,就想要把那儿戳出一个洞来一样……

牢中最晦涩的时候,她曾经拜托小八藏起一片小小的破碗瓷碎片,最痛的时候,她也尝试过把它搁在嶙峋的手腕上跃跃欲试。可最终还是没舍得。

舍不得好多东西。舍不得最后一点信任。

可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就是信任。

祭塔顶端高耸入云,她一落地就踉跄着退了几步,捂着肚子靠着塔上一面祭鼓险险站住了身子……不行,还不行……

“你……”谢则容的眼中闪过一次诧异,他微微伸了手,却在触及她身体的片刻迟疑凝滞——一瞬间他面如寒霜,“为什么……血?”

叮——叮——

清脆的铃铛声打断僵持,那声音极其悠远,仿佛是从云端而来的。

终于……等到了么?

碧城艰涩地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才终于看清了这祭塔之上不知什么时候站立着的身影。

西昭新帝登基都需从大神官手里接过国玺才算封帝典得已完成,大神官平日深居罕少外出,朝中见过他面目者少之又少。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果然……如传说中的一样,比浮云还要净白的一抹衣摆,乌木雕刻的权杖,青铜面甲隐没在未髻的发间——

在他的手里是一个小小的漆木盒子,里面装的应该是西昭的国玺。

他缓步靠近,每一步都踏着铃声。那铃声让泥泞的灵魂都露出了明媚的光。那是让碧城如饥似渴的温暖。

“碧城,仪式尚未开始!你切莫……”谢则容的声音终于乱了气息。

碧城屏息接过了国玺,小心捧在胸口,摇摇晃晃站直了身体仰望碧蓝的天——她的心几乎是雀跃的,就好像是一场下了千万年的雨终于收敛了所有的冰寒,几千年泥沼里投射到了第一缕阳光,即使身上的疼痛几乎已经是倾倒的城池,可是却没有一丁点声响。

“你想做什么!碧城!”

碧城只是有过一丝丝犹豫,抱着国玺退了几步,脑海中尚未浮现些许主意,脚下却一滑——

“你……碧城!!”

下坠是个漫长的过程,长到早就干涸的眼眶还是流出了泪。

谢则容略带仓皇的声音在祭塔响彻的时候,碧城已经不太听得见周遭的声音,她只是在迷蒙中觉得自己成了当年那个笨手笨脚提着灯想要爬祭塔的孩童。塔太高,灯笼太重,她踮着脚抱着少年的腰,仰着脑袋朝他喊:你是谁?你可不要放手呀——

十年匆匆白驹过隙,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却原来,还是放了手。

正文 小越

最后一场春雪过后,燕晗的春天终于到来。

越府中早就已经有了春意,只有最偏远的院落中还有厚厚的积雪没有化尽。那是个破败的小院落,颓废的墙,潮湿的青苔,早就已经模糊不清的青石板上泥泞着腐烂的树叶。

在这破院落中,一个红衣裳的小小身影正吃力地在井边提一桶水。她的小手已经冻得通红,单薄的身体瑟瑟发抖,好久,才终于把比她的身体还要粗壮上许多的水桶提上了地面。她在原地喘息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拖着木桶往破屋子挪动——

砰——哗啦——

重重的一记声响撕破了破院子的寂静。紧接着响起的是一阵拍手声,还有孩童的哄笑声——

“哈哈,落汤鸡——”

“都说了五步一定摔啦,也不看看是谁挖的陷阱!刚才谁说十步来着,快交一只蛐蛐儿出来!”

“哎呀,有人要心疼蛐蛐儿喽!”

哄笑声中,女孩拽着木桶躺在雪地上,稍稍有些呆滞地望了一眼天空,好一会儿才笨拙地爬起身来,定定看了十几步开外的肇事者。

她原本就安静,此时此刻一眼倒也没有多少生气的意味儿,只是空洞。

那帮闹事的孩童明显对她的冷淡反应吓了一跳,迟疑着相互看了看才陆陆续续从灌木丛后头爬了出来,一个接着一个走到了女孩身边。其中一个最为年长的孩童迟疑着绕了一圈儿,朝着身旁的孩子抓耳挠腮:“越小少,你这妹妹该不会是傻的吧?”

被称作越小少的是其中年纪最小的孩子,约莫十来岁,穿得却是最华贵的。他皱着小小的眉头定睛看了一眼女孩,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戳了戳她的脸,却马上嫌弃地在身旁孩子衣服上擦了一擦。

“当然不是傻的啦!只是半年前她偷穿萱妹妹的新衣裳,被父亲绑在了拆房饿了几天,出来时就成了闷葫芦啦。怎么逗都不开口,都不会哭闹了,真没劲!”

“她自己没有新衣裳吗?”

那越小少一愣,捂着肚子笑出声来:“哈哈哈……你觉得呢?”

孩童们好奇地把女孩团团围住,仔仔细细看了她一眼,顿时相互看看笑成了一团——

她真脏呀,身上那件衣裳早就短了一大截,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了,颜色都已经看不清了,还破成了碎布条条,堂堂越府三小姐,啧——

女孩静静坐在地上,仰头看着身周的孩童兴高采烈的眉眼一动不动。

春寒料峭,她穿得又少,其实这一桶井水可要比她的身体暖和多了,这滋味……称不上难受。

只是要等那些人的兴致过去,恐怕还要再过上一会儿。

“喂,小越哑巴,你再坐一会儿,等萱妹妹的洗澡水可就要凉了哦,小心父亲再把你吊柴房里!”良久,那越小少终于按捺不住开了口,眼里闪动着满满的幸灾乐祸。

女孩迟疑着低头略略思索,终于还是缓缓站起身来,捡起了身边的木桶。她身上还滴滴答答地流淌着水滴,每走一步便留下一路水渍,好不容易又回到了井边,手里的水桶却忽的被一股力道重重地拽了开去——

“噗通”一声,水桶落在了井里。井边是越小少漆黑发亮的眼睛,还有恶劣的笑容。

“哎呀,手滑。”越小少笑嘻嘻。

雪色有些刺眼。叫小越的女孩终于微微皱起了眉头,她眯着眼睛朝井里面望了一眼,低头朝破屋子走。还没有走出几步,身后就响起一片哄笑声,那声音尖锐得像是深夜里最讨人厌烦的青蛙。

一片嘈杂悬念中,越小少的声音尤其明显,他喊:“小越哑巴,你要是再被父亲吊柴房里,少爷我替你去送饭哦!”

小女孩一步不停地朝前走,身后还依稀留着越小少他们的嬉笑声,还有一声比一声更加嘲讽的叫喊,有叫“小哑巴”的,也有叫“越三小姐”的,当然更多的是“小越哑巴”。女孩却充耳不闻,只是缓缓地朝前走着,直到进了破败的小屋关上房门才
返回目录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