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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机:勒瑰恩十五篇跨次元旅行记-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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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员前面,走到放着灌木盆栽的门外。饭店门口总是放着灌木盆栽,这点在哪个次元都一样。

我看看导览地图,决定前往标示着三颗星的美术馆。天气凉爽晴朗。这里的建筑多半以灰岩建成,配上红瓦屋顶,整座城看来古老、安稳、繁荣。人们来来往往,各有自己的事要忙,没人注意我。攸尼人似乎大多体型粗壮、肤色苍白、一头红发,个个都穿着大衣、长裙和厚重的靴子。

我找到位在一处小公园里的美术馆,走进去。那里的画作多半是粗壮的白肤红发裸女,有些画中人虽然没穿衣服,但倒是穿了靴子。这些画的技巧都很娴熟,但我看了实在没感觉,正要走出去,却卷入两个人的讨论。我想那两人都是男的,不过从那身大衣、长裙和靴子很难判断。他们站在一幅画前争论,画里有个丰满的红发裸女,只着靴子躺在一张花沙发上。我经过时,其中一人转过来对我说(至少我的翻译器是这样显示):「如果这个人形是整体设计的中心要素,用以反衬块体与团形,就不能只说这幅画是在呈现平面上的间接光线,对吧?」

他,或者她,这个问题问得如此简单直接,语气又如此迫切,使我无法只回答一句「请问你说什么?」或者摇摇头假装听不懂。于是我再次看看那幅画,片刻后说道:「唔,也许在实用层面上不能。」

「但你听听这木风笛。」另一个人说,这时我才意识到馆里放着某种管弦乐曲,此时主奏的是某种吹奏乐器,也许是黑管,或者高音域的低音管。「转调非常确切。」这人说,声音大了点。坐在我们身后的人俯身向前「嘘!」了一声,前排也有人转过头来瞪我们一眼。我觉得很窘,坐着动也不动听完整曲,满好听的,不过转调或什么——我唯一能认出音调转变的时候,是我哭却不知为何而哭的时候——使整首曲子显得有点不连贯。令我惊讶的是,一个我先前没注意到的男高音(或许是女低音)站起来,以浑厚嗓音高唱起乐曲主题,最后拔高拉长,获得广大表演厅里的满堂彩。观众大喊、鼓掌,一再要求安可。但村内广场以西的山丘吹来一阵大风,刮得树木颤抖又弯腰,我抬头看见天空云层滚滚,知道暴风雨就要来临。云层不时变暗,又一阵狂风袭来,卷起尘沙、落叶与垃圾,我想还是赶快穿上防水风衣比较好。但我先前把风衣寄放在美术馆的衣帽间了。我的翻译器别在身上这件外套的领子上,但那张导览地图放在风衣口袋。我走到这座小车站的柜台,问下一班车几点出发,窄窄铁窗后的独眼男人说:「我们现在没有火车。」

我转过身,看见空荡荡的铁轨在车站庞大的拱形屋顶下向远方延伸,每道铁轨的闸门前都有号码。这里那里偶尔可见行李推车,远处有单单一名旅客信步沿着长长月台走去,但没有火车。「我需要我的风衣。」我说着,有点慌了。

「去失物招领处问问。」独眼站员说,然后继续忙他的表格和时刻表。我穿过车站广大空洞的空间,朝门口走去,经过一家餐厅和一间咖啡馆,找到了失物招领处。我走进去,说:「我把风衣寄放在美术馆,但我把美术馆弄不见了。」

柜台旁那个健硕的红发女人以百无聊赖的声调说:「等一下。」稍微翻找一番,拿出一张地图放在柜台上朝我推来。「那里。」她说,伸出一根苍白丰润、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指向一个方块。「美术馆在那里。」

「但我不知道我在哪里。这里是哪里。这个村子是哪里。」

「这里。」她说,指着地图上另一个方块,看来离美术馆约十到十二条街。「最好趁那型态还在的时候赶快去。今天会刮大风下大雨。」

「这张地图可以给我吗?」我可怜兮兮地问,她点头。

我走上街道,只敢小步小步走,生怕人行道会在我脚前变成深渊,或者面前突然耸立起一座峭壁,或者路口变成海上一艘船的甲板。城里的街道又宽又平,每隔一段固定距离就与横向街道交错,两旁没有种树,很安静。电动公车和出租车几无噪音,路上没有私家车。我继续走下去,依照地图走回美术馆。我记得这里的台阶本来应该是青白相间的大理石,现在却成了黑页岩,不过除此之外一切都跟我记得的一样。大致而言,我的记性很差。我走进去,到衣帽间取风衣;那个黑发银眼、黑色薄唇的女孩去拿我的风衣时,我纳闷先前在火车站我为什么要问下一班车几点开。我以为自己要去哪里?就算上了车,我要在哪里下?

一拿到风衣,我就匆匆往回走,想回饭店质问个清楚。我穿过陡斜的卵石街道,两旁都是有阳台的美丽建筑,街上满是纤细得几乎骨感、一双黑唇的攸尼人。看着雾色渐浓,掩住了城外的山陵和高坡上那些房屋的尖顶,我想八成是这里的空气有问题。也许攸尼人会抽某种有迷幻效果的烟,不然就是空气或雾气中有某种花粉之类,会影响头脑、混淆感官、或者——想到这点就很可怕——删除若干记忆,使得一切似乎都颠三倒四,害你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来到现在所在的地方,也记不得其间发生了什么事。而由于我记性差,也不大能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丧失某些部分的记忆。在某些方面这有点像做梦,但此时我绝对不是在做梦,只是很困惑,而且愈来愈紧张,因此尽管天气湿冷,我也没有停下脚步穿风衣,只是打着哆嗦匆匆穿过森林前进。

我闻到木柴燃烧的烟味,在潮湿的空气中芬芳醒脑,随即看见一抹光亮,穿透这片在树林间愈来愈密、几乎伸手可触的朦胧雾气。小径旁有间樵夫小屋,旁边有块幽暗的小菜园,低小的窗户透出金红火光,烟囱袅袅飘出炊烟,好一幅寂寥又家常的景象。我敲门,隔了一分钟,一名老人打开门。他秃头,鼻子上长了好大一个瘤或疣,手上拿着平底锅,锅里煎的香肠正发出热闹的滋滋声。「你可以许三个愿。」他说。

「我希望找到跨次元饭店。」我说。

「这个愿你不能许。」老人说。「你难道不想许愿让香肠长在我鼻子上吗?」

我稍微想了一下,说:「不想。」

「那么,除了找到去跨次元饭店的路之外,你还想许什么愿?」

我又想了想,说:「我十二三岁的时候,常想,如果有三个愿望可以许,我要许什么愿。我打算许愿说,我希望活到八十五岁并写了一些精彩好书之后,可以死得很安详,知道我所爱的人都活得快乐健康。我知道这是个愚蠢恶心的愿望,太务实、太自私了。这是胆小鬼的愿望。我也知道这很不公平,人家绝对不会让我把它当成三个愿望之一。何况许了这个愿之后,另两个愿又要许什么?然后我就想,另两个愿望我可以用来让世上每个人都快乐一点,或者停止战争,或者让大家明天早上起来都觉得很开心,一整天都对别人很好,不,一整年,不,永远。但接着我就发现自己并不真正相信这些愿望可以实现。因此就愿望本身而言这些是不错的愿望,但除了愿望之外它们也不可能是别的。坚阵王②发现天堂并不完全如他所愿时便说过,凭一己所为永不能达成一己之力所不及的目标。就连最勇敢的马,也有跳不过去的闸门。如果愿望是马匹,我就会养一大群,沙色马,鹿皮色马,美丽的野马,永远不上鞍鞯,永远不驯服,在平原上尽情奔驰,跑过红色高原和青色山脉。但胆小鬼只敢骑眼睛是画上去的木马,就这么摇来摇去,在游乐场原地摇来摇去,所有的平原和高原和高山都只存在于那人自己的眼睛里。所以别管什么愿望了。请给我一根香肠。」

『注②:Yudhishthira,印度史诗《摩诃婆罗达》中人物。』

于是老人跟我一起吃饭。香肠美味极了,马铃薯泥和炸洋葱也非常好吃,就算许愿也很难想出更棒的晚餐。饭后我们闲坐了一会儿,看着炉火,虽没交谈但相当自在,然后我感谢他的招待,问他知不知道怎么去跨次元饭店。

「今夜相当狂乱。」他说,坐在摇椅上摇晃。

「我明天早上得到曼斐斯。」我说。

「曼斐斯。」他若有所思地说,也许他说的是「曼斐湿」。他继续摇了一阵,然后说:「啊,好吧。那你最好往东走。」

就在这一刻,一整群人从一间我先前没注意到的内室一拥而出,他们一头银发,肤色泛蓝,身穿燕尾服和露肩晚宴服,脚穿小小的尖头鞋,尖声争论,大声谈笑,比着夸张的手势,眨着眼,人人手上都拿着一只鸡尾酒杯,杯里盛着油油的液体和一颗防腐处理过的绿橄榄。我一点也不想继续待下去,立刻冲进屋外的夜色,这一夜显然只会狂乱在老人的小屋里,因为外面的海边相当安宁,一轮半月照在波纹不兴的黑色水面,海水轻叹,轻轻冲刷着弧形的宽阔沙滩。

我完全不知哪个方向是往东,便往右边走去,因为东在我感觉起来一般都是右边,而西则感觉像左,这一定意味着我常常面朝北方。海水看来很吸引人,我脱下鞋袜,踩着来回冲刷沙滩的浅浪。一切如此安宁祥和,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接下来竟会突然爆出震耳的喧嚣,亮得刺眼的灯光,还有热腾腾的番茄汤一度在我四周涌起,害我跌倒差点呛到。我摇摇晃晃爬上一艘船的甲板,船在倾盆大雨中前进,翻腾的灰色海面上满是白色浪头或海豚探出的头,我分不出究竟是何者。船桥轰然传出一阵巨响,咆哮着我听不懂的命令,另一个更大的声音则是船的警铃,在雨雾中响亮哀鸣,警告前面有冰山。「我希望我在跨次元饭店!」我大喊,但这无力的声音被四周的喧闹嘈杂淹没,而且反正我也从不相信三个愿望这回事。我的衣服被番茄汤和雨水浸得湿透,感觉非常不舒服,然后一道闪电——绿色的闪电,我在书上读到过,但以前从没见过——发出好像煎巨型香肠的劈啪一声,劈在我面前不到五码的灰色忙乱中,随着一声巨响把甲板一劈两半。幸好就在此刻我们撞上一座冰山,冰山刚好卡住这艘裂成两半的船。我爬过栏杆,从倾斜得可怕的甲板踏上冰面,在冰山上看着船的两半愈来愈斜,缓缓下沉。先前冲上甲板的那些人都穿着蓝色泳装,男的是泳裤,女的是奥运式泳衣。有些人泳装上有金色条纹,显然是官员级的服装,因为穿金线条蓝泳装的人大喊着发号施令,穿素面蓝泳装的人则迅速照做,放下六艘救生艇,两侧各三艘,然后井然有序地陆续登上小艇。最后一个上去的是个男人,他泳裤上的金线条多得几乎看不出底色是蓝色。他跨进救生艇的同时,船的两半也缓缓沉没。小艇排成一列,开始在那些白鼻子海豚之间划走。

「等一下,」我喊道:「等一下!那我呢?」

他们没有回头。小艇迅速消失在汹涌、幽暗、海豚出没的冰冷海面。我别无他法,只能往这座冰山上爬,看看能望见什么。我一边七手八脚爬过东一块突起、西一处尖角的冰面,想到彼得潘坐在岩石上说「死亡也会是伟大的冒险」,或至少我记得他是这么说的。我以前一直认为彼得潘这么说很勇敢,这样看待死亡绝对很有建设性,甚至可能是真的。但此时此刻,我并不特别想知道这说法究竟是真是假。此时此刻,我只想回到跨次元饭店。但可叹的是,当我爬到冰山顶上,却看不见什么饭店,眼前只有灰色的大海,海豚,灰色的雾和云,以及愈来愈深浓的黑暗。

在此之前,其他的一切事物、一切地方,都迅速变成别的东西。为什么这里还没变?为什么冰山还没变成麦田,或炼油厂,或小便池?为什么我还困在这里?难道没什么我能做的吗?比方双脚鞋跟一并,说:「我想回到堪萨斯」③?这个次元到底有什么毛病?还真是个故事书一样的世界咧!寒风在冰面上呼号,现在我双脚冻得冰凉,只有番茄汤犹存的温暖使我衣服不致结冰。我必须移动,必须做些什么。我开始试着用双手和脚跟在冰上挖洞,敲破突角,把大雪块踢松挖起来丢开。被我丢向大海的雪块,看来像海鸥或白蝴蝶飞去。一点用也没有。现在我非常生气了,气得冰山开始融化,冒出烟雾,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我就像烧红的火钳一样开始下沉,气得又红又热,对那两个连忙拆下我腿上手上套子的苍白职员大吼:「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注③:这是《绿野仙踪》(A Wizard of OZ)故事里主角桃乐丝最终得以回家的方式。』

他们非常尴尬,也非常担心。他们害怕我发疯了,怕我告他们这家跨次元饭店,怕我会去其他次元说攸尼的坏话。他们不知道「美丽攸尼的虚拟实境体验」哪里出了问题,但显然确实有哪里不对劲,他们得找程序设计师来。

那人来了之后——他全身上下只有一条蓝色泳裤,加上一副牛角框眼镜——随便检查一下那台机器,便宣称它一点也没有故障。他一口咬定我的「紊乱」是由于频率不幸半重迭,那是种心理效果,因为我的脑波有些不寻常,与他们的程序交互作用所造成。他说这很不正常,是出于抗性问题。他的语调像是在指控我,我又生气起来,告诉他和那些职员,这台该死的机器出毛病不该怪我,他们要不就该把它修好,要不就该把它关闭,让观光客用自己实在、不正常、有抗性的肉体去体验美丽的攸尼。

然后经理也来了,她是个白肤红发的粗壮女人,一丝不挂,只穿了双靴子。职员穿的是非常短小的洋装加靴子。正在大厅吸尘的那人则是又穿又披了一大堆裙子、长裤、外套、围巾和面纱。看来阶级愈高的攸尼人穿得愈少。但现在我对他们的风俗习惯已经不感兴趣了,只是瞪眼怒视着经理。她不甚认真地说了些讨好的话,做了他们那种人会做的意带威胁的道歉兼赔偿,意思就是说你如果识好歹就该接受我们开出的条件:我住这家饭店和攸尼的任何饭店都不用付钱,可以免费搭火车前往风景如画的吉!玛,还免费赠送博物馆、马戏团、香肠工厂的门票,以及其他各种优惠,她机械化地说个不停,直到我插嘴打岔。不用了,谢谢,我已经受够了攸尼,此时此刻就要离开。我得赶飞机到曼斐湿。

「怎么回去?」她说,带着令人不快的微笑。

听到这个简单的问题,一阵惊恐像冰山融水流遍我全身,使我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我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里,怎么去到其他次元的——藉由在机场等候的空档,当然。

但那机场在我的次元,而非这个次元。我不知道怎么回到那个机场。

我呆立原地,就像结冻一般。

所幸这经理巴不得早点送走我。翻译器翻成「怎么回去?」的这句话,其实应该是「怎么,要回去了?真遗憾」,但被经理那双不轻易开启的厚唇砍掉一半。而一听到此一错误讯息,我这胆小鬼就吓得大脑停止运作、记忆中断,正如光是害怕忘记人名这一点,就足以确保我会忘记任何我必须向别人介绍的人的名字。

「等待室在这边。」经理说着带我穿过大厅往回走,她光溜溜的屁股沉重而恶意地摆动着。

当然,所有跨次元事务署的饭店和饭店都设有跟机场一模一样的等待室:一排排塑胶椅钉死在地上;糟透的快餐厅没有座位,虽没开门但仍散发馊掉的牛油臭味;你隔壁坐了个感冒的肥胖松软的男人,鼻水狂流;屏幕上显示的到站和离站班次闪得太快,你永远不确定是否能在那几千笔资料里找到你要转搭的班机,不然就是好不容易找到,却发现登机门改了,这意味着你人应该在航厦的另一区,于是你的焦虑不安很快就升高到有效的程度——然后你就回到了丹佛机场,坐着钉死在地板上的塑胶椅,隔壁一个鼻塞的胖男人读着一本叫做《成功的高利贷》的杂志,四周充满馊掉的牛油味、两岁小孩难受大哭的声音、以及透过扩音器轰然传来的女声,我想象她是个粗壮的白肤红发裸女,只穿一双靴子,宣布往曼斐湿的四XX号班机因故取消。

能回到这个次元,我心中充满感激。现在我不想往东走了,我想去西边。我搭上一班飞机,前往美丽、安宁、神智正常的洛杉矶,抵达后在当地饭店好好泡了个很长、很热的热水澡。我知道泡澡的水太热有可能使人心脏病发而死,但我还是甘冒这个风险。

译者伴读:太空时代的镜花缘/严韵

经常需要利用飞机来移动的旅人,或迟或早总要跟转机这档事发生关系。如果你运气够好或经历的次数够少,那么转机多半只是行程中一个有必要但不重要、结束后再也不会想起的枝微末节;但一旦飞行常客的里程累积到一定程度,「转机」这个词很难不在你脑中连结某种特定的氛围、环境、情绪甚至气味——而且八成不是什么非常正面愉快的感觉,尤其是长途飞行中的转机。

试想:你睡眼惺忪、头昏脑胀下了飞机,带着时差造成的一身疲惫和机舱座椅造成的腰酸背痛(尤其如果你搭的是我称之为「嫌贫爱富养鸡笼」的经济舱),在一个并非目的地、通常你对之也毫无兴趣的陌生机场找个角落发呆,想办法打发或至少捱过转机空档这段悬空、延宕、百无聊赖的时间(百无聊赖的时间本来就过得慢,更要命的是国际航班为了衔接作业的顺利和保险,转机空档一般少则三四个小时、多则七八个小时——视你的目的地和预算而异)。而在这类陌生机场的这种角落,通常就有「椅腿是金属管、用铆钉固定在地上的蓝色塑胶椅」(当然它们的颜色可能因地而异,不过共通特征是永远设计成让你休想躺下、连坐都坐不舒服的形状),也少不了令人沮丧的、比飞机餐还难吃的食物。这还是班机没延误、一切顺利的时候,万一行程出了问题(就如勒瑰恩所说,反正千错万错永远不会是航空公司的错),那……机场真的会变成地狱啊!

综此种种,我相信跟我一样常常幻想(或肖想?)小叮当任意门的旅人必定不在少数。我不知道勒瑰恩有没有看过小叮当(不好意思,在我那年头他还不叫哆啦A梦),但她在《转机》中提出的跨次元转换法很显然是出自相同的逻辑和愿望——而且基本上你只要坐在那里、什么也不用做,就可以瞬间移动到千万里之外,天可怜见,这不正是坐困机场、累得什么也不想做的旅人的终极梦想?!更棒的是,不管你用这方式去到哪个次元什么地方经历了多少日子,实际耗费的时间永远不会超过你在现下此处这个百无聊赖的转机空档——恰好是世界各地民间故事中常见的「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时空逻辑的倒反。还有比这更棒的旅行方式吗?

既然有旅行,当然少不了游记。跟一般游记多半为记事、叙景、抒情、留念的目的不同,像《转机》这样的「虚托式游记」通常有颇为,怎么说,「寓言化」的意义(或者讲得更白一点,就是「教训」,这在勒瑰恩后期作品中十分常见)。换言之,藉由构筑并描述各个不存在的城市或国家的风土民情,作者真正意指、对照、乃至批判的,其实正是她/他/我们所处的这个地方或时代。当然在勒瑰恩所属的英语文学传统里,此类作品最著名的莫过于绥夫特的《格列佛游记》,中文世界也有清末李汝珍的《镜花缘》、乃至后来老舍感时忧国(且深受格列佛影响)的《猫城记》等。(至于较早的《西游记》,关注焦点毕竟不在旅途见闻,而是达成终极目标——西天取经——之前一路上的重重险阻磨难,也难怪老孙会很不耐烦为何不能用他的任意门,不,觔斗云,一个纵身直达终点站了。)

总之,不管是寓言或教训,《转机》打从第一篇就来势汹汹、不假辞色。开篇的〈希妲·杜立普转换法〉可算序曲,除了以近乎黑色幽默的夸张语气描述机场的恶劣环境(令旅人失笑之余不免心有戚戚),讥刺的笔锋也扫及与跨国大企业同一阵线的政府(「政府还没派出国民警卫队来控制这项对国际资本主义的威胁」)、媒体(「当地报纸的社论……鼓吹挪用教育预算兴建更多监狱,以及赞成……让个人收入比罗马尼亚全国还高的公民减税」)、航空公司、乃至机场的书店。序曲后的第一个目的地(〈依斯拉克的粥〉),矛头更是尖锐直指基因改造工程;此一主题还会在其他几篇中出现或强或弱的变奏。其他如〈欢乐无比〉的讽刺对象呼之欲出,除了透过叙事者表姊之口提及的「佛罗里达那个名字很滑稽」、「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也包括在世界各地小岛都有自己的饭店、自己的海滩、自己的机场的某C牌旅游企业(及其所代表的观光文化和经营模式),旁及彻底商业化的重要传统节日,乃至「美国滥情爱国主义」(这里勒瑰恩终于忍不住直接指着鼻子说出来了),等等。嘲讽对象同样呼之欲出,但读来比较轻松(虽然笔法同样尖酸)的则是〈赫根的王室〉,尤其到后半段,勒瑰恩火力全开的小报八卦谑而近虐得简直令人捧腹。

对象没那么特定、但立场依旧鲜明的题目,则有独裁政权的荒谬(及短暂),相邻国家毫无意义的长年争端,种族清涤(你可以就近取辟联想到卢安达以降的、许多饱受内战蹂躏的非洲国家,甚至上溯到二战期间的纳粹德国),环境污染与生态浩劫,某个自诩科学理性、自认进步优越的文明对另一个比较「遵循传统」、「贴近自然」的文明的蔑视、宰制或改造(这是反复出现在勒瑰恩后期作品里的另一个主题),等等。当然,除了以上这些「文以载道」的篇章,书中也不乏纯从文字、意象、构想等角度读来本身就十分引人入胜的段落,比方安沙拉克人诗意又壮丽的大迁徙,弗林希亚人与其他人、兽甚至山川草木共享的梦,波赫士一定会很感兴趣的纳莫语文本,嵇沂的翼人,延迪的「钻石」,甚至〈醒岛〉后半段近乎Discovery动物纪录片观点与科学语言的描述,都充分展现出勒瑰恩游刃有余的大家功力。

身为挑剔的读者,我认为《转机》的一个小瑕疵在于叙事「声音」的摇摆不定。我曾在网络上某篇极短书评中提到「游记要『有人』才会有趣」,意思是说,透过特定个人的观察、体悟、好恶甚至偏见,游记的记事才会立体而有温度和气味(不管那温度和气味是否合乎读者个人口味)。虚托的游记也不例外,不管是漂流到小人国五花大绑的格列佛,还是在女儿国被强纳为妃惨遭缠足的林之洋(算是「临时抱佛脚」的一种新解?),都提供了清晰可辨的参照视角及解读脉络。《转机》虽然有第一人称的叙事者,但这个「我」究竟是何方神圣始终模糊不清,别说详细资料或个人背景,连性别都不明,也从头到尾没有名字。在某些篇章,「我」几乎或完全销声匿迹,然而改用第三人称叙述并无特别作用,也不见得有效的叙事策略(比方〈维克希的怒火〉据称是「我」某个友人的见闻,但此一说明对该篇内容完全不痛不痒没有任何影响)。当然,个别读来,这些篇章仍都是完整有趣的故事,但收录在同一本书里,就显得很奇怪地角度不一、节奏不谐。又当然,把「我」直接当成作家勒瑰恩的代言人也是一种读法,且这种设定套用在此书文本的确没有矛盾冲突之处,只是……仅仅如此而不见任何进一步延伸或发挥的做法未免太偷懒(笑),何况勒瑰恩其实非常擅长使用「乍看各自独立的中短篇连作构成一个有共通主题的有机长篇」这种写作手法,本书在这方面草草带过真是颇为可惜啊。

但无论如何,《转机》都提供了十几段精彩纷呈、令人目不暇给的奇妙旅程,以此观之,最后一章叙事者来到有如混乱梦境的攸尼,似乎并非巧合。事实上,若你读得晕头转向,甚至完全可以把勒瑰恩当作饭店里那个苍白红发的大块头经理(哈哈),要求她立刻把你好好送回原处(而且姿势不可以是头下脚上)。如果你跟「我」一样是自承胆小的旅人,不妨依样画葫芦赶快去泡个澡安神;如果不然,《转机》沸腾的可能不是你的浴缸而是下一趟旅行的热血,那便合上书出门吧,去搭飞机、转巴士、赶火车、乘船,前往一个(又一个)不一样的地方,也许你无法转换次元,但一定会有不一样的新体验——又或者,谁知道呢?也许背包里还是塞一本《次元指南》比较保险。

转机:勒瑰恩十五篇跨次元旅行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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