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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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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主公开恩!”他喘着气,朝刘备施礼。

“啊?孔明怎么来了?”刘备故意问。

诸葛亮苦笑道:“专来给那小子求情的。”

“蒋琬吗?”法正冷冷笑道。

“是的。”诸葛亮说。

法正说:“蒋琬身为县令,不理政事,终日饮酒,触犯了《蜀科》。”

“蒋琬,是能承担起国家之重的人,不是百里之才。他治政,以安定百姓为根本,不大注重修饰,愿主公重新考察。”诸葛亮深深一礼。

“不考察啦!”刘备似笑非笑道,“饮酒误事,是孤亲眼所见。既然犯了法,就要明正典刑。”

“虽然犯法,罪不至死。”诸葛亮笑着,小声说,“主公要杀一儆百,万望莫拿公琰开刀。”

刘备瞥了诸葛亮一眼,站起身,拍拍法正的肩。“走吧,孔明一来就不好玩了。”他压低声音说。

走了两步,刘备转过脸,用威严的、不容置疑的口气又道:“不杀,那也罢了。就地免职,叫他留在广都闭门思过!”

“是。”诸葛亮躬身领命。

“好险啊!”蒋琬从刑台上下来,整个人湿漉漉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双脚发软,几乎站不住。

“哎,那赵直!”蒋琬长长舒了口气,“军师,牛头见血的梦,我找赵直占过。他说大吉!什么……见血,是说事情很明显;牛头,即一双牛角加一个牛鼻,合起来是个‘公’字,赵直……唉,竟说我有公侯之相!其实,能不死于非命,就很难得了。”

这些话令诸葛亮大笑不已。

“哪那么凶险,做戏罢了。”

刘备真要杀蒋琬,不必等到三日后;真要杀蒋琬,诸葛亮也不会赶得这样巧。

蒋琬在狱里梦牛头时,诸葛亮接到从刘备处传来的两份急件,一份写着:曹操攻汉中,张鲁投降了;另一份写着:蒋琬在广都出了事,三日后问斩。新一轮战争又将开始,这次交战地点是在汉中。交战双方是中国最有名的一对夙敌:曹操与刘备。就像赤壁成全了周瑜一样,这一战,也将令一颗星星升腾于高空:法正!只能靠法正去协助刘备夺汉中,这一点,诸葛亮很早以前就想到了;所以,他立即猜到刘备的心思。

“赶不到的话,主公真会杀了蒋琬么?”后来,诸葛亮问刘备。

刘备乐呵呵反问:“你说呢?”

于是再不见另一个答案;人世,从来不能用假设来判断。

人们能知道的,是接下来发生的每一件载入青史的大事:

建安二十二年,刘备以法正为辅弼,挥师汉中,诸葛亮留守成都,主持政务,供应粮草。仗一打就是三年,刘备一度想要撤军,来信询问诸葛亮,诸葛亮转问杨洪,杨洪回答:“汉中是益州咽喉、存亡之机,没有汉中就没有西蜀,这是发生在家门口的灾祸。今日之势,是男人便该作战,是女人便该运粮,哪能后退半步?”听了这番话,诸葛亮当即表奏杨洪领蜀郡太守!

建安二十四年,刘备击败曹操,占据汉中,自称汉中王。以魏延镇守汉中,升关羽为前将军、张飞为右将军,马超为左将军,黄忠为后将军;诸葛亮仍为军师将军,统领如前;法正被拔擢为尚书令、护军将军;至于在广汉思了三年过的蒋琬,刘备一称王,就将他召回成都,出任尚书郎。

第50节:烧的是整整七百里(1)

第六章烧的是整整七百里

1

人竟一个接一个死去了。

就像烟花,“砰”地飞上高空,舞出最耀眼的光芒后,就散落了、凋零了。

先是关羽,这是发生在建安二十四年年底的事。一个白霜重重的夜晚,东吴将领吕蒙率军偷袭荆州!士兵们扮作商人混上河岸,沿江数百座烽火台无一察觉!待到吴军兵临城下,守将士仁、麋芳当即投降!此时,关羽正在攻打樊城,向前无法进取,向后再无退路,只得据守麦城。十二月的天气,像落入黄泉一般阴冷。小小麦城,被零星的雪花覆盖。关羽骑着赤兔马在街道里逡巡,再想不到反败为胜的法子,唯一的出路是强行突围。他缅怀着往日“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荣耀,冲出麦城,很快就在西面的漳乡被生擒。关羽第一次从赤兔马上摔落,这令他感到……完了。传说孙权曾有意收降关羽,或者保存他的性命;但吕蒙轻飘飘说了一句话:“主上不见曹公事吗?”曹操也曾接纳关羽,但这个红面孔的大汉最终离开了他;要将关羽从刘备阵营里去除,只有死亡能够做到。孙权叹了口气:“好吧!”关羽被就地斩首,行刑那日大雪纷飞,关羽捧了捧花白、整齐、保养得很好的胡须,笑着说:“美髯公哇,美髯公!”从容赴死,一同被杀的,还有他三十四岁的儿子关平。

关羽之死,令荆州落入孙权手里,维持了十二年的孙刘联盟宣告破裂!

关羽死后不久,吕蒙暴卒,曹操逝世。

之后,是黄忠。

再下来,是法正。法正一死,尚书令的位置就空了。刘备痛哭了好几天后,谥法正为“翼侯”,将刘巴拔擢为尚书令。法正是刘备朝唯一有谥号者,死后哀荣,可谓盛极一时。

正此时,太傅许靖家也发了丧。死的不是七十好几的许靖,却是他二十岁的小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世上最凄凉的了,许靖守在灵前,哭得死去活来。儿子登山时遭遇了意外,这个死法太普通,死的人也太寻常,朝野正值哀切之时,许靖想:儿子死了,就像一滴水入海,注定默默无声。然而下葬那一日,他惊讶地看见来了许多人!军师将军诸葛亮、辅汉将军李严同车而来时,更引起了一阵骚动。“得军师亲祭,许公子也能安息了。”人们窃窃议论。许靖老泪纵横地迎上李严、诸葛亮,他们一边一个搀扶着他,走入灵堂。

第51节:烧的是整整七百里(2)

“主公原也想来致哀,但孝直之死,令主公身心疲倦,再三嘱亮代诉哀思。”诸葛亮上了三支香,回身对许靖说,“公子高才,可怜天不假年;万望太傅节哀,多方保重……”说话间,诸葛亮望见门外来了一辆车。

是辆破旧的驴车。两面漆都剥落了,车辕上有很多裂痕,以至轱辘一转,便“咯吱咯吱”响个不停。将这么辆车赶入冠盖云集的许府,就像在繁丽的牡丹园里,扔入了一根狗尾巴草!驴车上坐着一双少年,一个黑衣、一个白袍。黑衣的负责赶车,若无其事地摇着鞭子;白袍者避在车里,满面尴尬。“真丢脸,爹该借我们架好车。”白袍少年小声道,“听说来了很多有声望的人?”“是啊,诸葛亮和李严都来了。”黑衣人说,鞭子一扔跳下车,回身去拉伙伴,“走!多年情分,总要哭一哭!”黑衣的风风火火冲入灵堂,白袍的垂着头,举袖子挡住半个脸,一路说着“失礼、失礼”,跟了进去。

“原来是他……”诸葛亮一眼认出。

“那就是犬子董允。”身旁的董和指指白袍少年,对诸葛亮说。

“哦,公子为人谦逊。”诸葛亮淡淡笑道,指着另一个少年道,“是费祎吗?”

“正是。”董和吃惊地问,“军师认识他?”

“几年前见过一面。”诸葛亮回答。

此时,一身黑衣的费祎膝盖一落,跪倒灵前,张口就哭了个惊天动地,令诸葛亮不得不谨慎地用羽扇遮了遮耳朵。他望着这个少年,他正涕泗横流,一面哭,一面喊:“许郎!许郎!今日隔阴阳,冥寂断人肠!我来歌《薤露》,生死两茫茫。举杯少一人,对影几彷徨。魂兮有灵莫相忘,酹酒登高看花黄!”哭得一波三折、余音缭绕,令堂上人人目瞪口呆:虽然感慨他多情重义,却也疑心这少年,莫不是以哭丧为生的吗?董允站在费祎身旁,脸红得像熟透的虾子:坐破车来,已经很失礼;而今同伴又哭嚎得这样放肆,真叫人颜面无存。

“费祎……”他拉拉他袖子。

费祎却将董允一把拉倒,说:“人死为大,磕三个头吧!”

“这……”

“磕吧!”

费祎几乎按着董允的脖子磕下去。

诸葛亮在羽扇后面轻轻一笑。

“唉,”董和叹了口气,说,“太傅之子许钦、费祎及犬子,并称‘弱冠三杰’,我一直困惑于犬子与费祎谁更优秀些,此时算明白了。”

“哦?”诸葛亮笑问。

董和说:“很明显,一个泰然自若,一个面有难色。费郎比犬子强多了。”

“幼宰过谦了。”诸葛亮低声笑道,“就像芍药、蔷薇,没人能说哪种更好。令郎贵在谨慎,费祎长于机变,所谓长短仅此而已。”

走出灵堂,与许靖道别后,李严有事驾车先行;诸葛亮打算去别院看看舜英和女儿,也不坐车了;董和陪诸葛亮走了一程,回头一看,两个少年气喘吁吁地来了。董允先一步跟上,费祎在后面拉着驴车跑。“哎,上车好啦!有车不坐,真是……哎!”费祎脆生生的喊叫,令诸葛亮忍俊不禁。

“那车,我是不坐了。”董允恨恨道,追上董和,“爹,你……”一开口,他见到诸葛亮,立即停住了。“见过军师!”董允作了个揖,恭恭敬敬站到一旁。刚站稳,就被收不住脚的费祎从身后一撞!直将他撞到诸葛亮身上!

“小心。”诸葛亮扶住董允的肩,再一看,他脸更红了。

“军师,这……”

“没事。”诸葛亮笑了笑,转面费祎,“我还以为你真是个小混混。”

“差不多啊。”费祎抓抓头,“五岁死了娘,七岁又死爹,叔叔和刘璋有交情,带我入蜀求学。没三年,叔叔也死了……咳,不说啦!”

乱世里的童年,叫人不忍回顾;一旁诸葛亮也不由自主地将手指捏紧:费祎口里的孤儿,不正是在说自己吗?早孤、离乡、寄人篱下……每一件,想想都令他心疼。诸葛亮慢慢舒出口气,将目光转向另一面。

“董公子?”他问。

“是,董允。”少年忙说。

“多大了?”

“正月刚满十七岁。”

“十七……好年纪啊。”诸葛亮笑着问,“愿意陪王子读书吗?”

此语一出,不但董允,就连董和也怔住了。王子?岂非是……刘禅吗?

“王子已有侍读三人。”董和提醒道。

“哦,不够。”

想到刘禅,诸葛亮忍不住面露微笑。当年那与果儿“噼里啪啦”对打的小孩子也长大了,一眨眼就成了个十四岁少年。这少年生得眉清目秀,三天两头往诸葛别院跑。每次去都面红耳赤,提着五颜六色的礼盒,往往将礼盒一放,便匆匆离开。有时正撞见诸葛亮进门,他就念念叨叨着“军师好、军师好……”一面说,一面溜。诸葛亮走入院里,十之八九会看见女儿果正不屑地哼出一声冷气。

第52节:烧的是整整七百里(3)

“女孩子家,要懂些礼数才好。”舜英也劝过。

诸葛果一头扎入母亲怀里,笑嘻嘻道:“他哪像个王子哟!?”

“三个还不够吗?”董和这一问,将诸葛亮从回想里拉出来。

“哦,王子的话是够的,但若是侍奉太子,那就不够了。”见董和一脸怔忡,诸葛亮解释说,“去年十一月,曹丕废汉帝自立,建立魏国;日前,有密报传来,说……”

“说什么?”

没及诸葛亮回答,费祎抢先一步开口:“想必是汉朝皇帝遇害了?”

“别瞎猜!”董允高声斥责,“国家大事……”

诸葛亮抬起手制止了董允,却问费祎:“何以知之?”

他这么问,便是肯定了费祎的猜测。

“皇帝遇害,继承汉朝正统、光复祖宗基业之事,自然就落到汉中王身上!”费祎笑着说,“大王正位做了皇帝,王子也就一跃为太子。所以军师说,三个侍读太少,不堪‘太子’驱使。”

好个机智的少年!诸葛亮在心里赞了声,又对董和说:“主公目前不肯称帝,说要证实皇帝驾崩了才行,其实,”他笑叹一声,“哪那么斤斤计较。皇帝承载的是一个国家、一方百姓。何况近来吉兆频仍,好几次见到数丈高的黄气冲入云霄;太白、填星、荧惑等星辰相互追逐,恰似在朝拜天子。我想,朝里很快就要有所行动,主公即帝位、登龙庭,该在半年之内。”

盼望了多久呢?

建立一个国家,一个崭新的国家。

从二十七岁出茅庐,直至今日,诸葛亮四十一岁了。

尽管荆州丢失了,但怎么对待荆州,是再下一步要考虑的事。名不正则言不顺,想对抗曹魏,就需要一面震撼天下的旗帜,需要一个堂堂正正的朝廷!它将建立在天府之国,成都是它首府。都江堰护住整片青翠平原;高高耸立的金牛山,冶炼出源源不断的铁器。几千口火井用来煮盐,十万台织机用来绣锦,栈道通往四面八方,驿站里骏马整装待发。房屋、梯田、灌溉、贸易……井井有条,往来络绎!给刘备一个国家,也给自己一个国家,这是诸葛亮用了整整十四年做的一个梦,将要成真。

这个四十一岁、身高八尺的男子,这个手握白羽,丰姿绝伦的男子,仰起面来,他不想令人看见忽然泛滥在他眼睛里的潮湿,所以他举目望向湛蓝的天空,重重地、慢慢地呼吸着。

“费祎,你多大?”

“十九。”

“好,到时你与董允一起任太子舍人。”

三个月后,刘备称帝了。

原本心存疑虑的刘备,是听了诸葛亮一番劝才登临宝座的。诸葛亮跪在刘备身前说:“昔日,吴汉、耿弇等人劝世祖即帝位,世祖一再推辞,前后四次都不肯称至尊。于是,耿纯就劝告说:‘天下英雄翘首盼望,对主公心怀希冀。假若主公执意不从,凉了臣子的心,众人就将另投门路,再不跟随主公。’世祖感到耿纯说出了最实在的人心,便慨然答应。现今曹家篡夺汉室,天下无主,主公是刘氏皇亲、高祖后人,此时正该称帝,以慰黎民!文官武将跟随您征战多年,久负辛劳,他们正像耿纯所说,也都盼望能有所封赏。”

刘备思索着,扶起了诸葛亮。

他请诸葛亮坐到身边,抚着他背问:“孔明盼望怎样的封赏?”

诸葛亮低头说:“鱼水、鱼水……水盼望的,恐怕是……”

“什么?”

“鱼化为龙。”

这一字字的回答将刘备震住了。

刘备叹了声,慢慢说:“赵直说,四月丙午是个好日子。”

“臣领旨!”诸葛亮再次跪倒,“四月丙午!”

这是诸葛亮第一次在刘备面前称“臣”,这个字从他唇里吐出来,让刘备觉得有点陌生、慌张。他拽起诸葛亮,望着这个同甘共苦十四年的朋友,禁不住喟然长叹。“孔明,”刘备握住诸葛亮手说,“莫与孤生分,云长、孝直之死,令孤……很孤单。孤也老了。”他从鬓发里摸出一把霜白,抖了抖说,“尽管,做皇帝是很好的,哦,很好,但要孤做一个孤零零的皇帝,那也是……煎熬啊。所以,至少答应孤一件事。”

“主公请讲。”

“鱼就算成了龙,水也依旧是水。”

刘备殷殷地盯着诸葛亮看,他也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得像个父亲,又像个孩子。

诸葛亮点点头,刘备便开心地笑了。

“我很想要果儿做儿媳妇啊!”刘备乐呵呵地说,没及诸葛亮回答,他摆摆手又道,“行了,别开口!一开口,就要难堪了!晓得果儿看不上阿斗,别、别……不用狡辩,哈哈!我不说刘玄德的儿子与诸葛亮的女儿,只说果儿和阿斗,那是孩子们的事。看不上就是看不上,想也白搭,哈哈……只是,”刘备收敛了大笑,问,“阿斗总得有个太子妃吧?以孔明看?”

第53节:烧的是整整七百里(4)

诸葛亮微笑道:“张淑儿很好。”

“益德家的?”

“是啊,”诸葛亮说,“张将军(飞)之女淑儿,品貌端庄,年龄也配。”

“几岁啦?”

“十三岁。”

于是十四岁的刘禅身边站着十三岁的张淑儿,一道仰望武担山上父亲的背影。这一刻所仰望的,乃是蜀汉开国皇帝的背影!一个巨大的黑色牛头用来祭天,一盆茂盛的五谷杂粮用来祭地,十二枚白玉用来祭河,九只黑公鸡用来祭山,刘备披着沉重和漫长的龙袍,袍子从山顶一直垂落阶上,他举起双手向着天,从铜鼎的香烟缭绕里,望见一个新王国未来的风雨。飞龙旗、飞虎旗、飞狮旗、飞鹰旗、飞蛇旗、飞马旗分红、黑、黄、绿、蓝、白、紫六色,两旁林立,在风中“呼啪啪”响。刘禅、张淑儿两个,眼望着这架势,相互靠得紧紧的。尽管喜欢诸葛果,可见到淑儿后,刘禅发现她也很好看,粉嫩粉嫩的小脸上,别着一双酒涡,眼睛忽闪忽闪的。更好的是,风一大,她就情不自禁地往刘禅身后躲,这叫少年觉得自己是个男子汉。

“我爹也有柄这样的剑。”淑儿摸摸刘禅的佩剑,小声说。

“从金牛山取的铁,一共炼了八把。”刘禅目不转睛望着刘备,却悄悄回答了淑儿。

“八把?”

“一把父皇亲佩,其余七把赐给我、理弟、永弟、军师、赵云将军、你爹和死去的关将军。剑上有军师亲自刻撰的铭文。”刘禅说。

“我爹的刻着‘威武’。”

“神器、瑞符、烛耀、河洛、慎行、忠烈……”

“还有呢?”

“没了。”

“没了?不是八把吗?”

“哦,军师的没刻字。”

诸葛亮腰上挂着最好的名剑、无名之剑站在阶上。他尽量想要缩短与刘备的距离,然而这一刻,那个男人……显然站得太高,高到他用力伸长手臂,也无法碰到他衣角。臣服,诸葛亮低下头,随着司仪一声令下,他像所有人一样,跪下双膝。臣服,诸葛亮又在心里默念了一回,虽然有一些伤感,但他很清楚地明白,这正是他想要的。管仲、乐毅所感受到的光彩和谦恭,不正与此时的他相似吗?一个俏丽、温柔的面孔又闪到眼前来了。二姐,二姐,我想要……告诉你知道。薄泪在诸葛亮眼睛里转了转,终究没有跌落。宝剑所以不刻字,是刘备暂时没想到合适的名,“想到了再告诉孔明,”刘备笑着说,“反正你自己刻上去,是很简单的事。”

“……国号曰汉,年号章武!”

“万岁、万岁……永绥四海!”

刘备从此有了另一个称谓:皇帝。

诸葛亮也将有另一个官职。

第二日,身着军师将军服的诸葛亮走入庙堂,宝座上刘备乐呵呵说:“该封赏军师了。”他挥一挥手,太傅许靖手捧圣旨,身后跟了两名内侍,登上玉阶。一名内侍托着官服、印绶,一名则握着节符:授予节符,就是授予了专断之权。

“军师将军诸葛亮接旨。”许靖说。

诸葛亮跪下了。

许靖念道:

“朕生逢乱世,承继大统,兢兢业业,寝不安席。仁爱百姓,唯恐做得不够。只望丞相诸葛亮深察朕意,辅正朕的阙失,不要懈怠,以帮助宣扬正道,照明天下!望君自勉、自勉!”

……丞相?

丞相吗?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抚百姓、示仪轨、约官职、从权制。

“没一件不是孔明擅长的,再没有什么比‘丞相’更衬你啦。”

想起刘备的话,诸葛亮会心笑了;日前,他也曾逊谢过这个太贵重的官称,而今,已到他接受之时。

“领旨吧,丞相。”许靖将圣旨捧给诸葛亮。

内侍上前来,一个将节符递入诸葛亮手里,另一个,把丞相服饰抖落开!是用五色蜀锦织就的,阳光直射,上面的凤凰、麒麟、飞鱼全都像要从锦绣里跳出来了,像要钻入海水里,奔入密林里,要飞到天空最高处。那红,红得像朝阳;那黑,黑得像子夜;黑红搭配,活生生在这服饰里面,勾勒出了一个王国。有……一个王国那么重的分量啊。诸葛亮取了盘里的紫绶金印,将它挂在腰边。

“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堂之上,一派凛然。

诸葛亮华服而立,就像升腾在夜空里最明亮的北辰星。

“朕还有一封私信,要交给丞相。”

“是。”

丞相诸葛亮坐在府里,就着暮色拆开信笺,上面写道:

“丞相,朕决意东征,夺回荆州。”

2

人心思定,刘备想要大举伐吴,遭到了颇多反对。

翊军将军赵云当面劝谏说:“国贼是曹操,不是孙权。若先灭了魏,东吴自然臣服。目下曹操虽死,但其子曹丕篡位,以至百姓切齿,陛下不如顺应民心,图谋关中,占据河渭上游,讨伐凶逆,关东义士一定会赶着马车、装载粮食来迎接王师。而今,将曹魏放在一旁,是与江东交战,烽烟一旦点燃,就不会轻易熄灭,只怕将伤害了国家的声望与根基。”刘备望望赵云坚毅、冷静的面孔,皱着眉说:“子龙厌战了吗?今次你就别跟去了。”

第54节:烧的是整整七百里(5)

这不冷不热的话,令百官震动!

然而,还是有不知好歹、直言冒犯的人。没两天,广汉学士秦宓就上书说,照天象看,灾星正对西南,太白停在东面,执意出兵,必会招致严重恶果。秦宓的运气没有赵云好,刘备一把抓起表章,“唰唰”撕成两半,怒道:“姓秦的妖言惑众,合该千刀万剐!”秦宓因此下狱,被有司判处宫刑。判词呈到刘备手里,看得他忍俊不禁:“妙哇!叫那家伙去做太监,看他还胡说八道,哈哈!”

口里笑着,心里的寂寞却蔓延开。刘备环顾四周,宫人们生着冰冷的脸,手持团扇,左右侍立;吴皇后一味陪笑,捧着冰糖莲子羹;小太监唯唯诺诺的,听到他一声喊,全都软了膝盖。谁能陪他一起笑骂、一道畅饮?庞统死了,法正也死了,再没人与他在箭雨里奔跑骂娘,再没人说“君臣都错了”……刘备低叹一声,将小步上前的皇后推开;目之所见,与刘备简直像活在两个世界里。真的,老了哇,刘备想:所以常怀念死去的朋友,怀念黄泉路上放肆、激昂的幽魂!关羽手握青龙刀,眼睛瞥一瞥,敌将尚未回过神呢,就只剩个没头的身子立在那里;黄忠最爱吃肉汤,汁水沾在他白花花的胡须上,他三盅酒就醉,醉了就一面拍打黄金弓,一面唱歌,唱的是……“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刘备甚至怀念曹操,那个身披紫袍,横槊赋诗,慨然一呼“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的、放浪而孤独的男人,他曾经指着刘备的鼻子微笑道:“天下英雄,只有你我二人!”

英雄吗?刘备操起酒,猛灌两口,以至一阵剧咳。

其实,刘备一直在等一个人。

他在等白羽扇之后的、那一种笑容。

为什么诸葛亮连日来都保持着奇怪的缄默呢?

就像站在宗庙前的金人,垂手而立,一语不发。

“丞相在忙什么?”刘备私下问过。

御史们回答说:“在与刘巴、李严勘订《蜀科》。”

“巡查都江堰。”

“劝农劝桑。”

“清查私营盐铁。”

“考核、补选各州县官员……”

够了!刘备重重将酒樽搁在白玉案上,够了!

那个人是在回避吗?果然像传言所说,诸葛亮是因为兄长仕官东吴,而有意躲闪?不、绝不会!“水、水……”刘备喃喃两声。

身旁,一个小太监忙将金杯盛水,递到皇帝手边。

“滚!”刘备扫翻水杯,它“当啷啷”跌落红毯,奄奄一息地栽倒。“看看,丞相上表了吗?”他问。内侍慌忙翻阅堆积如山的案牍,一份份查点。“找到了!”很快,几个小太监捧着上书恭恭敬敬站在皇帝跟前。“念!”皇帝吩咐。“《请设锦官疏》、《请开火瓮疏》、《请宣求贤令》、《请营川南三百栈道疏》……”没等那些尖细的嗓子将表章一一报完,刘备一脚把金杯踢出去几尺远!

“摆驾!去丞……”

刘备刚出口一个“丞”字,就听殿外黄门侍郎禀告:

“陛下,诸葛丞相有事求见。”

尽管很想见见诸葛亮,但听到他就在门外候旨时,刘备仍摆了摆皇帝架子,他慢悠悠地退下皇后,慢悠悠地翻了好几份表章,盖了好几次玉玺后,才宣诸葛亮觐见。门“吱”地一声被推开,那个人一身青衣,微低着头,慢慢走进来。他鬓发整整齐齐的,面容略显憔悴,唇和双颊都泛着瓷白的光泽,这也更衬托出他极黑极亮、含着疲倦的眸子。见到地上金杯,诸葛亮笑了笑,弯腰将它拾起;他捧杯交还刘备时,注意到刘备正盯着他手指看。

“赐座。”刘备说。

“谢陛下。”诸葛亮坐好后举起手,“十天没修指甲。”

刘备摸到小金刀,丢给诸葛亮,顺口问:“给秦宓求情来啦?”

金刀撞在诸葛亮手指边掉了下去,他躬身拣起它,又谢了声,回答说:“哦,求情是第二件事。”

“第一件呢?”

“请陛下屏退旁人。”

宫女、宦官离开后,刘备伸了个懒腰,感觉自在多了。

“孔明说吧……”诸葛亮一脸肃色,令刘备将半个呵欠憋在嘴里,“怎么了?”

“益州郡出事了。”

“出事?”

诸葛亮点点头:“豪强雍辏适窒律绷颂卣骸!

“杀……杀啦?”刘备瞠目结舌。

益州郡地处西南,众多少数民族聚居于此,雍辏г诘钡叵碛泻芨呱舴橇醣敢煌沉酱ǎ闶鞘等ㄔ谖盏纳酱笸酢=矗恢庇写杂宏'想投靠江东,此时又生出这么一件杀害政府官员之事,几将传言坐实。

“该死!真杀了?”刘备仍感到不可置信。

“山高皇帝远,那群人胆子越来越大。”诸葛亮皱眉道,“雍辏Ы旱氖准豆以谝嬷菘じ茫氤⒘砼商厍巴!

第55节:烧的是整整七百里(6)

“反了!朕要亲征雍辏В 绷醣概陌付稹

诸葛亮忽然淡淡一笑,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孔明?”

“陛下不是下旨亲征东吴了么?”诸葛亮说。

刘备怔了怔。“怎么那么多事。”他挠挠头,坐回席上,紧锁双眉,问,“那……依孔明之见?”只怕诸葛亮要说出劝告的话了,刘备担心地想,最近事事不顺,尽管颁了旨,军队召集却拖拖拉拉的,人人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入刘备眼里,令他像生吞了苍蝇般难受。何况子龙与孔明交情甚好……刘备好几次怀疑,赵云堂上一番话,是接受了诸葛亮的授意。

正担心间,只听诸葛亮说:

“请陛下选一人出任益州郡太守,以安雍辏е摹!

皇帝这次的惊怔,更胜方才。诸葛亮选择了安抚雍辏В侨白约捍蛳鞯哪钔罚ㄐ亩愿妒裰小T趺戳四兀磕训浪醣敢徽穑胖罡鹆粒胍辞逅嬲南敕āS闼穑课蘼塾恪⒘鍪裁矗蓟崛χС致穑克嵛麓娴亍簿驳刈萄丛煲桓鑫裙毯蠓健

“既然决定要去夺荆州,就只好暂且放纵西南。以国家目前之力,无法两者兼顾。”诸葛亮补充了句。

“孔明是赞成的?”刘备追问。

“啊……”

诸葛亮含混地应了声。做出这个决定,对他来说也极艰难。究竟是否要劝阻皇帝出征,他翻来覆去想了多次。诸葛瑾在江东受封宣城侯,官至绥南将军领南郡太守,也参与了虏获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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