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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阶辞-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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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素叫住他:“可曾打听到什么?”
仆从看了下四周,确实无人,才低声道:“听说常山王府中搜出了不少兵甲……”
绮素面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仆从见她神色大变,有些紧张的问:“王妃?”
“没事,”绮素迅素镇定下来,“你进去回话吧。告诉大王,千万别轻举妄动。”
仆从领命,马车辘辘,向皇宫行去了。
绮素行往皇城之时,皇帝李承涣正在紫宸殿中召见宋遥。
皇帝为太子之时宋遥出任太子詹事,皇帝登基后他为吏部侍郎,向为皇帝腹心。因他资历尚浅,入阁时加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昨日搜查刺客,竟从常山王李义兴府内搜出兵甲二百具,让皇帝大为震惊,特意选择宰臣中最受信用的宋遥审理李义兴。
不过一夜,宋遥已拿到了常山王李义兴的口供。皇帝默默翻看了宋遥呈上的供状,抬头问宋遥:“可有用刑?”
宋遥摇头:“搜出兵甲时他就吓破了胆,不等用刑就全招了。”
“当真无可转寰?”
“证据确凿,不容抵赖,宁王绝脱不了干系。”宋遥斩钉截铁道。
皇帝在案上轻敲几下,断然道:“召众位宰辅。”
内侍得令,很快便将几位宰辅请入殿内。群相刚行礼入座,皇帝手一扬,将供状哗的一声掷于宰辅们面前,厉声道:“朕何负于兄弟,他竟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皇帝是对着所有宰相说的,但眼睛却盯着侍中苏牧一人。苏牧如芒刺在背,小心拾起供状匆匆看了一遍,脸色惨白,伏于地上:“臣有罪。”
“尔有何罪?”皇帝的声音冷冷在他头顶响起。
“臣……”苏牧额上冷汗淋漓而下,“臣督导不力才让宁王……”
“够了!”皇帝打断了他,“这个以后再说。朕问你,当如何处置宁王?”
苏牧咬牙,良久才道:“谋逆乃重罪,按律……”他尚未说完,皇帝已抬手制止了他。
皇帝想了一会,叹息一声:“罢了,你们都先回去,让朕再想想……”
几位重臣皆不便在这时触怒皇帝,行礼如仪,然后默默退出殿外。出来以后,几位同僚都神色复杂的看了苏牧一眼,却都不便再说什么。人群很快散去,殿前只余苏牧一人。
苏牧抬头,见皇宫里还有尚未撤去的上元彩灯,寒风一吹便簌簌的响。他苦笑着摇头。宁王夫妇回京,他多次委婉暗示李元沛,要多加忍耐,不要去触皇帝霉头,想不到李元沛还是干出这等事来,还是和那个轻浮放浪的常山王。早就觉得李元沛和那些对皇帝不满的宗室搅在一起会出事,想不到竟会来得这么快!
适才殿内诏对,皇帝一丝一毫说情的机会都没给他,看来是已有了决断。
苏牧长叹,恐怕这次不止是李元沛完了,他这相位也到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庶人
绮素入宫后直奔太后居所。
太后正在佛室。自从绮素有孕,太后便命她安心养胎,不必经常进宫,此时听闻绮素求见,甚为诧异,忙命人请她入内。
一进佛室,绮素便伏身跪倒在太后身前:“请太后救救宁王。”
太后手上念珠一滞:“怎么回事?”
绮素膝行数步:“常山王府中私藏甲兵,已被收押。”
念珠发出几声轻响,显示出太后心里的波动。她闭目片刻,向绮素道:“你起来,坐下说。”
这一路上,绮素已大致理清头绪。从丈夫的神情看,常山王私藏甲兵之事他分明早就知情!莫说他知情,就算真的不知,皇帝要借机给他安个罪名绝非难事。
她起身坐到太后命人搬来的软榻上后便急切续道:“私藏兵甲,无异于谋逆。常山王遭殃是一定的。近来宗室本就对陛下心怀不满,陛下若有心,借此案牵连大批宗室易如反掌。大王回京后与常山王过从甚密,恐怕难脱干系……”
“不必说了。”太后已明白事态的严重,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她将念珠拨得哗哗作响,好一会才痛心道:“好糊涂的孩子!”
“如今除了太后,恐怕没有人可以救他……”绮素重新伏倒在地,语气中已带哭音。
太后扶起绮素安抚道:“你是有身之人,不可如此。”她让绮素入内室休息,然后转向染香道:“你去看看皇帝是不是还在议事?如果没有,请他过来。”
染香去了,大约半个时辰以后,宫人禀报皇帝来了。
绮素遵太后之意,隐于屏风之后。回京之后她虽见过几次皇帝,却都在节庆大典与众命妇参拜之时,距离如此之近的打量皇帝倒还是头一次。
几年不见,李承涣已脱去少年青涩。如今的他身量修长,俊秀的面容上平添几分沉稳,举手抬足皆是人君威仪。见礼之后,他的眼光漫不经心的扫过太后身后的屏风。只这么淡淡的一瞥,倒让绮素心里一阵狂跳,疑心皇帝是否已发现了自己。
太后开门见山道:“请你过来是有件事想问问。”
皇帝微微低头:“请母亲指教。”
太后捻动着佛珠,好一会才说话:“听说常山王这两天犯了案。毕竟是皇族宗室,与他人不同,所以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帝恭敬道:“母亲垂询,儿子本应知无不言。只是目前儿子尚不完全清楚状况,只知从常山王府邸中搜出不少兵甲。事关皇族,儿子不敢大意,已命宋遥主审此案。今日是他承值,应该尚在宫中。母亲不妨亲自召见他询问详情。”
“这……恐怕不太妥当。”太后有些迟疑。
“儿子并不认为有何不妥。母亲常伴先帝,明理睿智。儿子当政不久,经验尚浅,若有疏失之处,还望母亲多加训导。”皇帝微笑道。
太后颔首:“也好,就召他来吧。”
皇帝命人传召宋遥。不多时便见宋遥匆匆赶来。皇帝陪同太后坐于帘后,与宋遥相晤。
“宋相公,”太后缓缓开口,“论理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应干涉政务,然常山王为太宗皇帝之后,事关皇族体面,老身不得不过问一二,还请见谅。”
宋遥连称不敢,复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供状呈上:“此乃常山王口供,请太后过目。”
宫官接过状子,呈与太后。太后接了供状,只看得几行便眉心一跳,厉声呼道:“宋遥!”
“臣在。”
“污蔑皇族乃是大不敬,供状上所说可有凭证?”
“有,”宋遥响亮道,“府内所藏兵甲二百具可为物证;王府仆从、在场兵卫皆为人证。”
“那么宁王……”太后声音发颤,“供状上说宁王为其同谋……”
“禀太后,常山王骄奢淫逸,生活靡费,其俸禄、食邑皆不足以支持他的企图,必有同谋。”
太后拍案:“即便如此,你何以确定宁王就是同谋?”
宋遥抬头,直视帘后,大声道:“此乃常山王亲口承认,永义王、乐安王也皆指认常山王与宁王等人常私下议论,欲行不轨。臣知宁王为太后爱子,然证据确凿,实无可抵赖!”
“大胆!”不待太后开口,皇帝已起身怒斥:“宋遥!你怎敢对太后出言不逊?”
宋遥伏身于地,却仍高声抗辩:“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臣受命审理此案,唯奉国法才不负陛下,不负天下百姓!”
皇帝抄起身旁盛了酪浆的金盏摔到宋遥脚边,怒喝一声:“滚出去!”
宋遥不再申辩,再拜而退。
太后颓然坐倒榻上,良久无语。皇帝很是过意不去,上前轻唤:“母亲。”
“你们……要怎么处置他?”太后无力的问。
皇帝低头片刻:“儿子尽力保全他的性命。”
太后闭上眼,眼角滑过一行清泪。许久后,她才又开口:“宁王妃怀有身孕,她对此毫不知情……”
皇帝点头:“儿子明白。听闻王妃精通佛法,母亲可将她接入宫中,请她代母亲为先帝祈福。”
太后知道这已是皇帝最宽宏的安排。谋逆大罪,她不可能再请求他更多宽恕,于是疲倦的摆了摆手,让皇帝回去了。
皇帝一走,绮素跌跌撞撞的走了出来,伏在太后身前哭泣不止:“太后!母亲!”
太后扶起她,两人执手相看,皆泪流不止,最后只有抱头痛哭。
“这孩子怎么这么傻?”泪眼朦胧中绮素听见太后不住的念叨,“他怎么能这么傻?”
“母亲,”绮素颤声问,“大王会怎么样?”
太后摇头,泪如雨下:“别问我,我不知道。皇帝能留他性命,已经……”说到这里,她更觉惨痛,捶胸顿足道:“早知如此,我就该随先帝去了,也好过今日眼睁睁的看着他走上这条路!”
绮素听着太后一会哭儿子,一会哭先帝,倒没有了之前的悲恸,只是默默的垂泪。她只觉得心里一阵空落落的难受,就像那年父亲去世,母亲带她进京时一样。一样的痛彻心肺,一样的惶然无措。母亲没能留住父亲的生命,她难道也要重复母亲的命运?
母亲当年虽也凄惨,却并不用担心她们母女的性命,而她……绮素的手轻轻抚着自己微隆的小腹,那里孕育着她期盼已久的孩子。除了李元沛,这孩子就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可这孩子还未出生就成了罪臣之子。她不敢想象孩子出生以后迎接他的将是怎样的未来?
或者……这孩子何尝有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休息,各位下周见:)
☆、生离
光耀二年元月末,皇帝下诏,常山王李义兴意图谋反,其罪当诛。念其为太宗之后,赐其自尽以全皇族体面。参与谋逆的宗室也多遭贬斥。宁王李元沛废为庶人,徒黔州。侍中苏牧罢去宰相之位,外贬为道州司马。
苏牧被贬后心灰意冷,三年后在道州离世。其二子苏仁、苏仪因在军中,逃过一劫,未受父亲牵连。
与李元沛颇有来往的张启泰虽未涉案,但都中人人皆知他与宁王有交情。张启泰迫于京中物议,上表辞去京兆尹一职。皇帝准其所奏,然又爱惜张启泰的才干,在他卸任之后又任命他为相州刺史。四年后,皇帝召张启泰回京,重新受予京兆尹一职。此是后话。
光耀二年二月初二,李元沛在兵卫押解下前往黔州。
此时已是初春,冰雪消融,灞上杨柳新发,春草初绿。然这灞陵原上展露的勃勃春。色,在离人眼里却总似含悲。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停在了灞陵亭边。马车上下来一名穿着时新宫装的女子,向押解的兵卫出示了皇帝手诏。为首的将官看过,命人领出李元沛,让他入亭。其他人则退出数丈,让车内之人可与李元沛安心叙话。
宫装女子转向车内,不多时搀扶着一名身着素色衫裙的女子。这女子容貌尚算秀丽,干净整洁而不着一饰。素面无妆的面容稍显几分憔悴。高至腋下的宽大襦裙已掩不住她隆起的腹部。那宫装女子将她扶进亭内,低声说:“时间不多,娘子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素衣女子点头,转向李元沛,双目渐渐泛起一层泪光。
这素衣女子正是绮素。那日进宫,太后唯恐她受到牵连,令她留居自己殿阁之中。直至皇帝流放了李元沛,太后才恳求皇帝,让染香陪同绮素至西京城外与李元沛一别。
李元沛身着布衣,胡子多日未修,下巴上冒出短短的青茬,加上神情萎顿,倒像一夜之间换了个人似的。绮素出现以后,他一直痴痴的望着她,直到她走到身前,才哑着嗓子道:“你怎么来了?”
绮素强忍泪水,轻轻道:“我来送你。”
李元沛知道妻子被太后留在宫内,不必随自己一道流放黔州。他有些别扭的转开目光,断续道:“你现在……不宜这样奔波……对孩子……不好……”
“你若顾惜孩子,就不该如此行事。”绮素到底没能忍住,面上划过一行清泪。
李元沛回过头,抬手欲为妻子拭泪,却止在了半空。良久,他苦笑着问:“素素,你怪我吗?”
绮素没有回答,只用手捂着嘴,尽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你一定觉得我太傻,”李元沛凝望着原野,“素素,阿爹从来不信方士,为什么要开始服丹药?阿母那么疼爱我们,为何回京以后连面也不许我们常见?”
“你觉得是因为陛下?”绮素渐渐有些了悟。
李元沛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我做这些事并不完全是为了他们。阿爹当年正是因为有了我才下定决心逼宫的……我想,我也应为我的孩子谋一个将来……”
李元沛出生于昭武二十八年,这也是先帝发动政变的一年。
绮素无言。先帝之所以能逼父亲退位,在于他监国多年,已有了自己的势力。这是李元沛并不具备的。今上一直不让他接触军政,李元沛身边又尽是常山王这样的庸才。他的谋划注定不可能成功。可是此时,她已经不想再指责丈夫什么了。
“我知道你们都让我忍耐,”李元沛续道,“我不是不能忍,可是……”他的目光落在绮素的腹部:“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也像我们,一生谨小慎微,在忍耐中度过。不,这不该是我的孩子。他本该有更好的人生。可惜功亏一篑,若再给我点时间……”
绮素摇头:“他不会给你时间。你难道没看出来?他早就等着你入局了。”
从张启泰调任西京开始,皇帝就在一步步引导李元沛走入罗网。刺客一案,与其说是凑巧,不如说是有人刻意安排。
“原来如此……”李元沛苦笑,“我不但不如他,甚至连你也不如……我到底还是辜负了阿翁,他生前总让我以大局为重,我却想着有一日夺回属于我的东西。或许这是他给我的恁罚吧……”
绮素黯然。做为皇帝嫡子出生的丈夫,自幼张扬惯了,岂是个忍辱负重的人?永州天高皇帝远,他尚可以自处,一旦回京,昔日的太子如今南面为臣,时时要向庶兄叩拜,他怎忍得了这样的刺激?丈夫的才具也许不可和皇帝同日而语,但他身上毕竟流着皇族的血脉。他与皇帝有着一样的高傲,哪怕孤注一掷,他也会冒险而行。
李元沛的手轻轻抚着绮素的肚子,轻柔的问:“你说这是个儿子还是女儿?”
绮素摇头,表示不知。
“我希望是个女儿,”李元沛微笑,“像你一样聪明可爱的女儿。”
李元沛越是平静,绮素就越难过,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李元沛吃了一惊。他从未见过妻子如此失态。他慌忙抱紧妻子:“别哭,素素,别哭。”
“带我走,带我走!不管你去哪里,别丢下我!”绮素埋在丈夫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素素,我不能。那里不是永州,我不想你再跟着我受苦了。还有我们的孩子……”李元沛柔声道,“好好生下他。等他出生以后,把他交给太后。你还年轻,还有更好的可能,别毁了自己……”
“不,”绮素哭道,“没有你,我还有什么可能?”
李元沛眼圈微微泛红,却仍然微笑着摸着妻子的头发,像在安抚一个任性的孩童:“素素,你真是个傻女人。”
绮素抱紧了丈夫,抽泣不已。
李元沛看着灞原,细嫩的柳条在初春的柔风轻轻摆动,忽然展颜笑道:“素素,我都要走了,你也不为我折一枝杨柳?”
绮素勉强止住哭声,一步一摇的走到亭外,折下一根柳条。她回到李元沛身边,抽噎着将柳条仔仔细细的系在他手腕上。
李元沛看着手腕上的柳条,唇边泛起温柔的笑容:“你说人为什么总要做傻事呢?以为折柳相送,就能把那个人留住。”他拉起绮素的手,良久在她指上轻轻一吻:“如果再来一次,我宁愿留在永州,和你冒足一辈子傻气。可惜……素素……忘了我吧……”
他松开绮素的手,头也不回的走向了囚车。
李元沛就这样走了。
染香扶着绮素站在亭中,眼睁睁的看着囚车走远。绮素忽然挣脱染香,向囚车前进的方向奔出几步。染香见她摇摇晃晃的样子,怕她有闪失,急忙上前扶着她。两人一路追着囚车,直到再也看不到李元沛的身影。
绮素脚一软,终于坐倒在地。泪水滚滚而下,落进尘埃里,打湿了地上的泥土。
“娘子,回去吧。”染香婉转相劝,“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娘子腹中的孩子想想。”
是的,孩子。除了这孩子,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绮素绝望的想着,咬牙扶着染香站了起来。上车前,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囚车消失的方向。那里已看不见任何人影,只留下古道旁飘摆不停的春草。柳絮翻飞,古木依依,在绵软的微风里发出轻微的声响。
西京已经抹去了李元沛的一切痕迹。而李元沛再也没有回到这座都城。
光耀三年四月,庶人李元沛在黔州病逝,年仅二十五岁。
作者有话要说:
☆、送子
光耀二年七月,绮素生下一子。
绮素以代太后为先帝祈福的名义留在宫中。李元沛一走,她便搬入宫中佛寺带发修行。
宫中后妃颇有崇佛之人,是以宫中也建有佛寺。先帝去世,无子妃嫔皆出居宫外佛寺为尼。唯有先帝昭媛王氏,皇帝念其出身名家,且伴驾先帝日久,一向尽心侍奉,可谓劳苦功高,特遵奉为太妃,留居宫内。
太妃迁居之前,皇帝已命人扩建佛寺。太妃虽不刻意奢华,但皇帝待其优厚,所用之物无不极尽精巧,佛寺之中庭台楼阁一应俱全,舒适宜人。皇帝安排绮素与太妃同居佛寺,直接说明了皇帝的态度——他虽将李元沛废为庶人,但对兄弟唯一的骨血仍有所重视。太妃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对绮素悉心照料。
绮素虽然已失王妃名份,但因太后、太妃皆将其生产视为大事,是以分娩之时宫中上下仍然做足了准备,连皇后也亲临太妃居处探视。
因胎位不正,绮素这次生产极为困难,挣扎了一天一夜,胎儿仍未诞临。皇后未曾育有子嗣,全无生产经验。她见众人忙乱、太妃焦虑,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不但帮不上忙,只怕还会碍事,便向太妃交待了一声是,随即同侍婢们一起返回自己殿阁。
刚走出太妃居所,皇后便见一人独立殿外,不是皇帝是谁?
皇后大奇,命众人留在原处,自己上前轻唤:“至尊?”
皇帝回头见是皇后,淡淡应了一声。皇后前行数步,与他并肩而立。
“朕唯一的兄弟被朕废为庶人,这是他唯一的血脉,朕却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他们母子平安。”听着远处隐隐约约的痛呼声,皇帝淡淡开口。
“至尊并没有做错。庶人元沛图谋不轨,实乃罪有应得。至尊对他仁至义尽,不必因此负疚。”
“罪有应得?”皇帝嘴角向上一扬,眼中却没有笑意:“世上之人,谁能说自己无罪?”
“至尊……”
皇帝摆摆手:“几位宰执还在等朕召见,朕先回去了。有任何消息,务必禀报。”
皇后称是,恭送皇帝远去。
直至凌晨,太妃宫中终于听到了婴儿的啼哭。
绮素已经筋疲力尽,但听到孩子的哭声之后还是挣扎着起身问:“是男是女?”
产婆抱了孩子,笑容满面的上前:“恭喜娘子,是个小郎君。”
绮素身子一晃,被太妃一把扶住。
“是个很漂亮的孩子,”太妃低声道,“不想抱抱他么?”
绮素闭目许久,才伸出手。太妃抱过孩子,放在她臂弯之中。绮素低头看孩子,他身上的血污已经清理干净了,正安静的睡着。刚出生的孩子皱成一团,跟个肉球一样,完全说不上漂亮,但绮素仍能从他眉眼中看出李元沛的影子。一想到李元沛,她忍不住心里一痛,落下泪来。
“我希望是个女儿。”她想起李元沛临去之前的话。可惜天总是不从人愿,她生下的却是一个儿子。若是个女儿,自然平安。可她诞下的却是个儿子。这就要看皇帝容忍的器量了。
“刚生产的人不能流泪,”太妃轻轻理着绮素的额发,“要落下病根的。”
绮素擦去眼泪,问太妃:“太后可有遣人过来?”
太妃点头:“染香已经来了,在外面候着。”
“请她进来吧。”
太妃向侍女香雪点点头,香雪出去,不多时便领着染香入内。
染香跪在绮素身前,几乎喜极而泣:“太后一直在佛室为娘子祈福,总算母子平安了。”
绮素让染香靠近,说:“请你带走这个孩子,交给太后抚育。”
染香愣住:“娘子不想将孩子留在身边?”
“这是阿郎去黔州前交待的,”绮素道,“我想太后一定能够谅解。”
染香思索了一阵,料想太后不会反对,遂答应下来。太妃命人准备好孩子所需之物,好让染香一并带回太后殿中。一切备妥,染香小心的抱着孩子走了。太妃送走她后,回头见绮素疲倦至极,便只让几个干练之人留下照料,其他人都领命散去,让产妇好好休息。
太妃让绮素躺下,又见四下都是可以信任之人,才小声问:“为何将孩子交给太后?”
“我是为先帝修行祈福之人,理该潜心向佛,怎适合抚育孩子?”绮素气若游丝的回答。
“这不是理由,”太妃微笑,“太后毕竟是太后,她能给这孩子更强有力的庇护。这才是最重要的。我原就想建议你将孩子交给她,却担心你怪我让你们母子分离,所以一直忍着没说。你能想通这一点,足见聪敏。只是以后你就要受苦了……”
绮素睁眼,目光在太妃脸上转了一转,见她神色真诚,不似作伪,才有些放心。太妃说得没错,跟着无名无份的她,这孩子不会有任何将来,不如交给太后。至少太后可以给他更好的成长环境。绮素不知李元沛是否想到此处,但他的提议确实是目前最佳的选择。所以不管心里有多少不舍,绮素仍然决定把孩子送走。她想太后能理解她这份苦心。
“这两天你也折腾得狠了,好好休息吧。养好身子以后再作打算。”太妃耳语。
绮素点头。太妃吩咐众人好身照料以后便回去休息了。
光耀五年春,丘立行讨灭东夷,中原声威远播四海。
先帝崩逝,北狄以为中原新君初立,必不敢大举兴兵,因而蠢蠢欲动,遣人游说东夷一起出兵中原。东夷俯临中原,早有南牧之志,与北狄一拍即合,遥相呼应,对中原不无压力。
皇帝与宰执商议之后,赐大批财帛与北狄大可汗,又从宗室中择女嫁与北狄叶护可汗,怀柔北狄以示安抚。同时皇帝毅然命丘立行统兵讨伐东夷。
东夷地处北方,东面临海,西接中原。此地冬季极为漫长,一入夏则进入雨季,要出兵征讨只能在春季速战速决。中原腹心离东夷千里之遥,要做到这一点实为不易。故东夷虽非强盛,中原要扫灭其国也并不是一件易事。丘立行领兵出征的前两年,只在春季发兵侵扰,主力却并不出动。
朝中对丘立行的消极策略颇有微词,但皇帝却遣使入军,对丘立行好言抚慰以示信任。光耀三年冬,丘立行遣使入朝,请皇帝于国朝滨海建造战船。文官们对丘立行这一年的无所作为早有不满,此时见他还要大造海船,虚耗国朝物力,更是嗤之以鼻。言官弹劾的奏本接连不断的送到皇帝案头。
皇帝少年时便与丘立行有交,深知其为人,故虽有犹疑,最终还是准其所奏,在滨海各州兴建船只。不但如此,皇帝还给予丘立行专断之权,并命东南各地全力配合,不得有违。
皇帝的苦心并未白费,两年后,丘立行发兵二十万,从陆路挺进东夷。沿路以海上舰船运送粮草,同时骚扰沿海各城,封锁东夷出海之路。水陆并进,一路势如破竹,短短数月便攻克了东夷王都。¨wén rén shū wū¨
皇帝接报大悦,遣使犒赏丘立行,同时下诏东南各州给复一年。宫中自然也大肆庆贺了一番。太妃虽在修行之中,也得到皇帝大批颁赐。
各式珍玩在佛殿中铺了一地,太妃漫不经心的看了两眼,便让香雪请来绮素。
不多时绮素出现在门口。她并未剃度,却穿了一身缁衣,立在珍宝之间显得极是突兀。
“绮素,”太妃开口,“你以前常在太后身边,见多识广,来看看这都是些什么好东西?”
绮素竟是看也不看一眼,垂目道:“妾潜心供奉佛祖,不知满目琳琅竟为何物?”
太妃叹了口气:“罢了罢了,阿尼师请回。此处遍地俗物,不敢污了你的佛眼。”
殿中众人听太妃揶揄,都忍俊不禁,唯有绮素不改面色,行礼后肃然退出。太妃兴味索然,挥手斥退了其他人,只留香雪在侧。
“香雪,”太妃道,“你说她是怎么回事?代太后祈福不过是个名头,她倒当真成个尼姑了。”
“大概是为了小郎君吧。”香雪想了想道,“虽然娘子从来不提,但我看她常偷偷对着小郎君出生时穿过的衣服落泪。母子平素见不到面,除了为他祈福还能做什么?”
“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太妃叹气,“那孩子在太后殿中可好?”
“上次染香来说小郎君极是顽皮,活脱脱就是当年的……”香雪自知失言,停了片刻才道:“太后对他极是宠爱。”
“宠爱?”太妃不以为然,“废太子不就是因为太后宠爱太过以致一事无成?”
香雪赔笑道:“太妃说得是。不过就目前来看,若小郎君真的英明神武,反倒不是好事。”
太妃点头:“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她这样想孩子,连我看着都心疼,但愿那孩子能平平安安长大……”
香雪点头,深表赞同。让一个母亲失去孩子乃是天底下最悲惨的事,何况这孩子还是绮素的唯一。不过,老天总不至如此残忍吧?香雪一边命人收起皇帝所赐之物一边这样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
☆、讲经(修改完成)
绮素没想到皇帝也会来佛堂。据她所知,皇帝是一向不信佛祖鬼神的。
这日她一如往常前去佛室诵经,一入佛室便见纱幕后有人影驻立。从身形来看,那人应为男子,头戴幞头,翅脚软软垂于身后,白袍紫衫,竟让她有些恍惚。这身影和李元沛几乎一模一样。
她上前一步,轻呼一声:“你……”她想说你怎么回来了,不想喉头哽咽,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人听见响动,拂开纱幕,皇帝的面孔映入绮素眼帘。
绮素一惊,匆忙下拜:“妾不知圣驾在此……”
“我是悄悄进来的,”皇帝温和道,“你起来吧。”
绮素应了声,默默起身。她暗自苦笑,她早该想到是谁。李元沛早在光耀三年去世,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皇帝道:“昨晚大宴群臣,酒喝得有些上头,今天又和宰辅商议经略东夷之事,愈发头疼,就想寻个清静地方歇歇,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
“这里平时是没什么人。”绮素谨慎的回答。
两人一时无话。皇帝这些年与她并没什么接触,不免有些尴尬,目光无意间落到案上佛经之上。他随手拾起,翻开卷首,念读出声:“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念罢,他嗤笑一声:“这世上真有如来么?”
“若信其有,便有。”
皇帝闻言,饶有兴味的打量绮素:“久闻娘子精通佛法,何如讲解一段以释我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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