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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枕上书-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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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啊。你说的半年不来救你或者变帕子欺骗你之流的小失小过,跟此种大恩大德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说到这里,他禁不住在内心中呸了自己一声,但一想到未来幸福,又呸了自己一声后继续道:“你要晓得,对于我们这种成功男人来说,威名比性命还要更加重要,但是冰块脸他,不,东华帝君他,他为了你竟然愿意辱没我们成功男人最重视的己身威名。他对你这样好,自然是功大于过的,你必然要请他喝一顿酒来报答,并且这顿酒还要请在全王城最贵的醉里仙,叫跳舞跳得最好的姑娘助兴。”他语重心长地看着凤九:“我们为魔为仙,都要懂得知恩图报啊,如果因为对方曾对你有一些小过失,连这种大恩都可以视而不见,同没有修成仙魔的无情畜生又有什么区别呢?”

凤九完全蒙了:“我方才同你讲的那些他欺负我的事,原来只是一些小过失么?在你们不在事中的外人看来,其实不值一提么?原来竟是我一直小题大做了?”颓然地道:“是我的心胸太狭窄了么?这种心胸不配做东荒的女君罢?”

小燕心中暗道冰块脸可真够无耻的,自己也真够无耻的。看到凤九整个世界观在他一席话间轰然崩溃的神色,又想到姬蘅的貌美与温柔,他咬了咬牙,仍然诚恳且严肃地道:“当然不值一提,东华他此次这个举动,明显是想结交你这个朋友的意思。能交到这么一个朋友,你要珍惜,据我长久的观察,从前我对东华的误会也太深,其实东华帝君他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人。”话间他又在心中深深地呸了自己一次。

凤九眉头紧皱地沉思了好一会儿,在小燕极目遥望天边浮云时,失魂落魄地、摇摇晃晃地走开了。然后第三天,就有了醉里仙这豪阔的千金一宴。

宴,是千金一宴。跳舞的桃妆,乃是千金一曲舞,脚底下每行一步就是一笔白花花的银钱。凤九看得肉痛,因她当年身无分文地掉进梵音谷,近半年全靠给小燕烧饭从他身上赚些小钱,这一场豪宴几乎垫进去她半副身家。

二楼的正座上,东华正一脸悠闲地把玩一个酒盏,显见得对她花大钱请来的这个舞娘不大感兴趣。右侧位上不请自来的燕池悟倒是看得兴致勃勃,他身旁同样不请自来的姬蘅公主,一双秋水妙目则有意无意地一直放在东华身上。

这个情境令凤九叹了口气,其实他二位不请自来也没有什么,她好不容易摆回阔,多两个人也是两份见证。只不过,左侧方这位闲坐跟着乐姬打拍子的九重天元极宫三殿下连宋君,以及他身旁有样学样拿着一把小破扇子亦跟着打拍子的他的表弟糯米团子阿离……这二位竟然也出现在这个宴席上,难道是她眼花了还没有睡醒?

她虽是主人,但最后一个到宴,到宴时二楼席上的诸位均已落座有些时辰,大家对连宋和团子的出现似乎都很淡定。团子恍一瞧见她,蹭地从座上站起来,天真中带着担忧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片刻,又装模做样看了一眼周围,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坐了回去。

她一团云雾地上了楼,同在座诸位颔首算打了招呼。东华把玩酒盏中觑了她一眼,目光停在身旁的座位上,她领悟到帝君的意思,挠着头从善如流地缓步过去坐下。

刚刚落座,侍立一旁的伙计便有眼色地沏过来一壶滚滚热茶。对面白帘子后头流泻出乐姬一把淙淙琴音,雕梁画栋间如鱼游走,而面前茶烟袅袅中团子圆润可爱的侧脸若隐若现。

凤九抿着茶沉吟,感觉一切宛若梦中。但隔壁的隔壁,姬蘅钉在东华脸上的目光又热切得这样真实。她一时拿不准,想了片刻,伸手朝大腿上狠命一掐……没有感觉到痛,心道果然是在做梦,不禁又掐了一把,头上东华的声音幽幽传来:“你掐得还顺手么?”凤九的手一僵,垂头看了眼放在帝君腿上的自己的爪子,默然收回来干干一笑:“我是看帝君你的衣裳皱了,帮你理一理。”

东华眼底似浮出一丝笑,凤九未看真切,但见他未再同她计较,便垂头对准了自己的腿又是一掐,痛得呲牙咧嘴中听隔壁连宋君停了拍子突然轻声一笑:“看来九歌公主见了本君同天孙殿下果然吃惊。其实本君此行原是给东华捎老君新近练成的一味丹,天孙无意中丢失了陪她玩耍的阿姊,一直恹恹提不起精神,便将他同领出来散一散心。不过,”似笑非笑地看了眼东华:“倒是本君送迟了这瓶丹,此时你怕是没什么必要再用到它了罢?”

凤九听连宋叫出九歌这两个字,方才反应出上楼时团子的神情为何如此古怪,看来他们也晓得比翼鸟同青丘有梁子,需得帮她隐瞒身份。连宋君虽然时常看上去一副不大稳妥的样子,行起事来还是颇细致周全。

东华像是对手中把玩半天的酒盏厌倦了,微一抬袖,连宋指间莹白的玉瓶尚未揣回已到他的手中,转了一圈道:“现在虽然用不上,以后难说。”

连宋敲了敲扇子:“早知你不会如此客气。”

他们这场哑谜般的对话令凤九心生好奇,正要探头研究研究东华手中的玉瓶装的是什么灵丹妙药,被忽视良久的团子却再也沉不住气。今日团子穿着碧绿色的小衫子,蹭蹭蹭从座上跑过来,像是迎面扑来一团闪闪发光的绿色烟云。

凤九感觉团子看着自己的眼神很忧郁,半年不见,他竟然已经懂得了什么叫做忧郁!忧郁的团子看定凤九好一会儿,突然笨手笨脚地费力从腰带上解下一个包袱,包袱入手化作数十倍大,压得他闷哼一声翻倒在地,凤九赶紧将他扶起来。包裹摊开,迎面一片刺目的白光,层层叠叠的夜明珠铺了整整一包袱皮,凤九傻眼了。

团子热切地看着她,扬声道:“这位姑娘,你长得这么漂亮,有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花之姿,本天孙很欣赏你,这些夜明珠给你做见面礼。”凤九一个趔趄,团子吃力地撑住她,在她耳边小声地耳语道:“凤九姐姐,你的钱那天都拿去下赌注了,但是听说在这里生活是要花钱的,我就把从小到大的压岁钱送来给你救急。我刚才演得很好吧~~~”凤九撑着团子坐稳当,亦在他耳边耳语道:“演得很好,够义气。”

但,今日不甘寂寞者绝非团子一人。早在上楼时凤九便琢磨着,人这么齐,拉开如此一场大幕,不唱几出好戏都对不起自己砸下去的银子。松云石搭起的台子上,桃妆的舞步刚随乐声而住,姬蘅公主果然不负所望当仁不让地越座而出,将一只青花汤盅献在了帝君的跟前。

汤盅一揭传来一阵妙香,香入喉鼻间凤九辨识出这是借银雪鱼勾汤炖的长生藤和木莲子,姬蘅的手艺自然赶不上她,不过就这道汤而言,也算是炖得八分到位了。凤九的记忆中,东华的确对木莲子炖汤情有独钟,这么多年,他的口味竟然一直没有变过。

楼间一时静极,只闻姬蘅斟汤时盅勺的碰撞声,凤九搭眼看去,东华正垂头瞧着姬蘅斟汤的手,细致又雪白的一双手,上头却不知为何分布了点点红斑,看着分外扎眼。待一碗热汤斟完呈到跟前,东华突然道:“不是跟你说过不能碰长生藤?”一旁凤九握着茶盅的手一顿,另一旁的连宋君悠悠地打着扇子。

姬蘅的肩膀似乎颤了一下,好一会儿,轻声道:“老师还记得奴不能碰长生藤。”抬头勉强一笑,道:“奴是怕老师在九歌公主处不惯,才借着今日炖了些汤来,木莲子汤中没有长生藤调味又怕失了老师习惯的风味,不过奴碰得不多,并不妨事。”停了停,一丝胭红突然爬上脸颊:“不过,老师能为奴担心一二,奴也觉得……”

后半句正似语还休之间,凤九哒地一声搁下茶盅,咳了一声道:“我去后头瞧瞧酒菜备得如何了,”小燕闷闷起身道:“老子同去。”团子左看看又看看,凑热闹地举起手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东华握着汤盅的手顿了顿,抬头看着起身的凤九,凤九一门心思正放在袖中什么物件上,摸了半天摸出一个精致的糖包来,摊开顺手取出两块萝卜糕打发就要跟过来的团子:“你在这儿吃糕别来添乱。”回头又递给小燕两块道:“你也吃糕别来添乱。”手递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又收回去:“哦,你这人毛病多,萝卜你不吃的。”顺手将两块糕便宜了团子,团子瞧了半天手上的萝卜糕,对坐下来吃糕还是跟过去添乱很是纠结,想了一阵,扭捏地道:“我边吃边跟着你吧,跟着你出去玩一会儿也不影响我吃这个糕的。”

凤九瞪了团子一眼,眼风里突然扫到安静的小燕。在她的印象中,小燕时时刻刻动如脱兔,如此静若处子委实罕见,忍不住多看了他一会儿。

就她盯着小燕这一小会儿,小燕已经幽怨地将目光往东华面前的那只汤盅处投了三四回。凤九恍然明白,小燕他一定很羡慕姬衡给东华做了汤,又很受伤姬衡没有给他做。这幅可怜相激得凤九母性大发,沉吟中本着安慰之意,垂头在袖中掏出先前的那个糖包来。

奈何左看右看糖包中都没有什么小燕能吃的糕可以哄一哄他,叹了口气向他道:“我早上只做了几块萝卜糕赤豆糕绿豆糕和梅花糕揣着备不时之需,绿豆和赤豆你都不爱吃,梅花糕虽然吃但是这里头我又放了你不吃的姜粉,”又叹一口气道:“算了,你还是跟着我添乱吧。”

颓唐的小燕略微提起一点精神,绕过桌子嘀咕道:“你就不能做个老子爱吃的么,”突然想起什么可怜巴巴地抬起头:“你是不是不记得老子喜欢吃什么糕了啊?”

小燕这样的委屈真是前所未见,极为可怜,凤九内心深处顿时柔软得一塌糊涂,声音中不自觉带上一点对宠物的怜爱:“记得,梅子冻糕少放甘草,”沉吟道:“或者,今午让他们先上一盘这个糕,萌少说此处的厨子厨艺不错,料想做出来应该合你的口味。”小燕颓废中黯然神伤地回道:“好罢,让他们先上一个吧。”又颓废且黯然神伤地补充道:“老子近来喜欢咸味的,或者别放甘草放点盐来尝尝。”再颓废且黯然神伤地道:“做出来不好吃再换成先前的那种,或者蛋黄酥我也可以勉强试一试。”凤九听得头一阵晕,他往常这么多要求早被她捏死了,但此时看在他这样脆弱的份上她就暂且忍了,牙缝里耐心地憋出几个字道:“好。先让他们做个加盐的给你尝一尝。”话刚落地突然听到姬蘅极轻的一声惊呼:“老师,汤洒了。”

凤九循声一望,正撞上东华冰凉的目光,姬蘅正贤惠地收拾洒出的汤水弄脏的长案,东华微抬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被他这么定定瞧着,凤九觉得有点疑惑。木莲子汤轻雾袅袅,连宋君干咳一声打破沉寂道:“早听说九歌公主厨艺了得,本君一向对糕点之类就爱个绿豆赤豆,不晓得今天有没有荣幸能尝一尝公主的手艺?”

凤九被东华看得头皮发麻,正想找个时机将目光错开又不显得刻意,听连宋笑盈盈一席话,心中赞了他一句插话插得及时上道,立刻垂头翻糖包将仅剩的几块糕全递了过去。对面的琴姬突然拨得琴弦一声响,东华的目光略瞟开,被晾了许久的姬衡突然开口道:“老师,要再盛一碗么?”燕池悟遥遥已到楼道口,正靠着楼梯递眼色招呼凤九快些。乐姬弹起一支新曲,云台上桃妆自顾调着舞步,凤九心中哀叹一声,又是一把钱!提着裙子正要过去,行过东华身旁却蓦然听他低声道:“你对他的口味倒是很清楚。”

凤九本能垂头,目光又一次同东华在半空中对上。帝君这回的神色更加冷淡直接,凤九心中咯噔一声响,他这个表情,难道方才是哪里不经意得罪了他?回忆半天,自以为了悟地道:“哦,原来你也想尝尝我的手艺?其实我做糕没有什么,做鱼做得最好,不是已经做给你尝过了么?”

一席话毕,东华的神色却未有半点改变,凤九挠了挠头,良久,再一次自以为了悟地道:“哦,原来你真的这么想吃……但糕已经分完了啊,”为难地看了一眼团子道:“或许问问天孙殿下他愿意不愿意分你一块……”一句话还未完整脱口,天孙殿下已经聪明地刷一声将拿着萝卜糕的双手背到背后,警戒地道:“三爷爷有六块,我只有四块,应该是三爷爷分,为什么要分我的。”想了想又补充道:“况且我人小,娘亲说我一定要多吃一些才能长得高。”

凤九无言道:“我觉得多吃一块糕少吃一块糕对你目前的身高来说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团子皱着脸不服气地道:“但是三爷爷有六块啊,我只有四块。我才不分给东华……哥哥”,说到这里卡了一卡,修正道:“才不分给东华爷爷。”

唯恐天下不乱的连三殿下手里端着六块糕笑意盈盈地凑过来,难得遇到一次打击东华的机会,连三殿下很是开心,向着没什么表情的东华慢悠悠道:“虽然说九哥公主很了解燕池悟的口味吧,但是可能不大晓得你的口味,恰巧这个糕很合我的意,但是合我的意不一定合你的意,你何苦为了一块不晓得合意不合意的糕点同我抢,咱们老友多年,至于么?”

东华:“……”

小燕在楼道处等得不耐烦,扯开嗓子向凤九道:“还走不走,要是厨房赶不及给老子做梅子糕就你给老子做!”话刚说完一个什么东西飞过去,小燕哐当掉下了楼梯,窸窣一阵响动后,楼道底下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黯然哀鸣:“谁暗算老子!”

东华手中原本端着的汤盅不翼而飞,淡然远目道:“不好意思,手那么一滑。”

团子嘴里塞满了萝卜糕,含糊地赞叹道:“哇,滑得好远!”

连宋:“……”

凤九:“……”

醉里仙大宴的第二日,凤九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豁出全副身家请东华一顿豪宴,最后却落个被禁足的下场。其时,她一大早匀了粉面整了妆容,沿着同往常一般的院内小道一路行至门口打算出门赴宗学,悠悠然刚踏出去一条腿,砰,瞬间被强大的镜墙反弹了回去。

凤九从小跟着她的姑姑白浅长大,白浅对她十分的纵容,所以她自还是个小狐狸始就不晓得听话两个字该怎么写,有几回她阿爹被她气得发狠关她的禁闭,皆被她要么砸开门要么砸开窗溜了出去。她小的时候,在这种事情上着实很有气魄也很有经验。但这一回从前的智慧全不顶用,东华的无耻在于,将整座疾风院都纳入了他设下的结界中。她的修为远不及破开帝君造出的结界,长这么大,她终于成功地被关了一回禁闭。她怒从心底起恶从胆边生,怒冲冲径直奔往东华的寝房兴师问罪,帝君正起床抬手系外袍,目光对上她怒火中烧的一双眼,一副懒洋洋还没睡醒的模样道:“我似乎听说你对那个什么比赛的频婆果很有兴趣。”

凤九表示不解。

帝君淡淡道:“既然是拿我的名义将你推进决赛册子,你输了我不是会很没有面子?”

凤九心中一面奇怪这么多年听说面子对于帝君一向是朵浮云,什么时候他也开始在意起面子了?一面仍然不解地道:“但这同你将我关起来有什么干系?”

帝君垂眼看着她,结好衣带,缓缓道:“关起来亲自教你。”

其时,窗外正好一树新雪压断枯枝,惊起二三冬鸟,飞得丈高撞到穹顶的镜墙又摔下来。东华帝君自碧海苍灵化生万万年,从没有听说他收什么徒弟,谁能得他的教导更是天方夜谭,虽然姬蘅叫他老师,她也不信东华真点拨了姬蘅什么。这样一位尊神,今次竟浮出这种闲情逸致想要亲自教一教她,凤九感到很稀奇。但她一向定位自己是个识大体懂抬举的仙,要是能闭关受东华几日教导,学得几式精妙的巧招,竞技场上力挫群雄摘得频婆果不若探囊取物?她一扫片刻前的怒容,欢欣鼓舞地就从了。

她从得这样痛快,其实,还有一门更深层的原因,她分外看重的竞技决赛就排在十日后。自古来所谓竞技无外乎舞棒弄枪,两日前她听说此回赛场圈在王城外,按梵音谷的规矩王城之外施展不出术法来,决赛会否由此而改成比赛削梨或嗑瓜子之类她不擅长的偏门,也说不准。幸亏萌少捎来消息此次并没有翻出太大的花样,中规中矩,乃是比剑,但因决赛之地禁了术法,所以评比中更重剑意与剑术。

比剑嘛,凤九觉得这个简单,她从小就是玩着陶铸剑长大的。但当萌少拂袖将决赛地呈在半空中指给她看时,望着光秃秃的山坳中呈阵列排开的尖锐雪桩,她懵了。待听说届时参赛的二人皆是立在冰桩子上持剑比试,谁先掉下去谁就算输时,她更懵了。他们青丘没有这样的玩儿法。她一大早赶去宗学,原本正是揣着求教萌少之意,托他教一教冰桩子上持剑砍人的绝招。料不到被结界挡了回来,东华像是吃错了药,竟要亲自教她。

凤九在被大运砸中头的惊喜中晕乎了一阵,回神时正掰着豆角在厨房中帮东华预备早膳,掰着掰着灵台上的清明寸寸回归,她心中突然一沉:帝君将她禁在此处,果真是如他所说要教她如何在竞技中取胜么?他是这样好心的人么?或许真是他吃错药,不过帝君他,就算吃错了药,也不会这样好心吧?

凤九心事重重地伺候帝君用过早膳,膳中似乎自己也吃了几口,究竟吃的什么她没有太注意,收拾杯盘中隐约听见东华提起这十日禁闭的安排,头三日好像是在什么地方练习如何自如走路之类。她觉得,东华果然是在耍她,但连日的血泪中她逐渐明白,即使晓得帝君耍自己也不能同他硬碰硬,需先看看他的路数,将脚底的油水抹得足些,随时寻找合适的时机悄悄地开溜方乃上策。

辰时末刻,凤九磨磨蹭蹭地挨到同东华约定的后院,方入月亮门,眼睛蓦地瞪大。院中原本的敞阔之地列满了萌少曾在半空中浮映给她看过的雪桩子,桩高两人长,横排竖列阡陌纵横,同记忆里决赛地中冰桩的阵列竟没有什么区别。院中除那一处外,常日里积雪覆盖之地新芽吐绿,一派春和景象,几棵枯老杏树繁花坠枝似烟霞,结界的上空洒下零碎日光,树下一张长椅,帝君正枕在长椅上小憩。凤九觉得,帝君为了在冰天雪地中悠闲地晒个太阳,真舍得下血本。

摸不着头脑的目光再向冰桩子飘荡而去时,突然感到身形一轻,立定后一阵雪风刮脸而来,垂眼一望已孤孤单单立在一杆雪桩的顶上头。不知什么时候从长椅上起身的帝君今日一身白衣格外清俊,长身玉立在雪林的外头,操着手抬头研究了她好一阵,徐徐道:“先拿一天来练习如何在上头如履平地,明后日试试蒙了眼睛也能在冰桩上来去自如的话,三天后差不多可以开始提剑习剑道剑术了。”又看了她一阵:“禁了你的仙术还能立在上头这么久,资质不错。”

凤九强撑着身子不敢动,声音没骨气地打颤:“我、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没了法术相依我恐高,哇~~帝君救命~~~~~”

话方脱口脚下一滑,却没有想象中坠地的疼痛。凤九眨巴着眼睛望向接住自己的东华,半晌,道:“喂,你是不是故意把我弄上去想着我会掉下来然后趁机占我的便宜?”

帝君的手仍然握在她的腰间,闻言一愣,道:“你在说梦话吗?”

凤九垂着眼理直气壮道:“那你怎么还抱着我?看,你的手还搭在我的腰上。”

帝君果然认真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了然道:“这么说,你站得稳了?”不及她回神已然从容抽手,原本凤九仰靠在他的身上就没什么支力,随他放手啪地一声栽倒在地,幸而林中的空地积满了暄软白雪,栽下去并不如何疼痛,凤九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仰头碰到东华装模作样递过来扶她的右手。帝君向来无波无澜的眼神中暗藏戏谑,让凤九很是火大,别开脸哼了一声推开他自己爬起来,抖着身上的碎雪愤愤道:“同你开个玩笑,至于这样小气么。”又想起什么似的继续愤愤道:“你其实就是在耍我,怎么可能一天内闭着眼睛在那种冰阵上来去自如。有绝招却不愿意教给我,忒小气,幸好你从不收徒,做你的徒弟料想也就是被你横着耍竖着耍罢了,仙寿耍折一半也学不了什么。”

她摇头晃脑地说得高兴,带得鬓边本就插得不大稳当的白簪花摇摇欲坠,待最后一个字落地,簪花终不负所望地飞离发梢,被等待良久的东华伸手险险捞住。帝君垂眼瞧了会儿手中丝绢攒成的簪花,目中露出回忆神色道:“我听说,年轻时遇到一个能耍人的师傅,其实是一件终身受益的事。”

凤九无言地道:“你不要以为我没有读过书,书上明明说的是严厉的师傅不是能耍人的师傅。”

帝君面上浮出一丝惊讶道:“哦,原来是这么说的?我忘了,不过都差不多罢。”近两步将簪花端正别在她的鬓边,一边端详一边漫不经心道:“你既然想要频婆果,照我说的做自然没有错。虽然这种赛制做个假让你胜出并不难,但不巧这一回他们请我评审,你觉得我像是个容得下他人作假的人么?”

这种话从帝君口里说出实在稀奇,凤九伸手合上掉了一半的下巴:“此种事情你从前做得不要太多……”

帝君对她鬓边的那枚簪花似乎并不特别满意,取下来覆手变做一朵水粉色,边重别入她发中边道:“那么就当做我最近为人突然谨笃了吧。”

虽然东华这么说,但脑子略一转,凤九亦明白过来他如此循序渐进教导她,其实是万无一失的正道。她身份殊异,传说决赛时比翼鸟的女君亦将莅会,若是做假被瞧出来,再牵连上自己的身世,小事亦可化大,势必让青丘和梵音谷的梁子再结深一层。帝君没有耍她,帝君此举考虑得很周全,她心中略甘。

但,帝君他没有明说,她也不好如此善解人意,掩饰地摸了摸鬓边重新别好的簪花咳了一声道:“这么说还要多谢你承蒙你看得起我肯这么下力气来折腾栽培我。”话罢惊觉既然悟出东华的初衷,这句话委实有点不知好歹,正惭愧地想补救一两句,帝君已谦谨且从容地回道:“不客气,不过是一向难得遇到资质愚驽到你这个程度的,想挑战一下罢了。”凤九无言地收回方才胸中飘荡的一米米愧疚,恶声恶气道:“我不信我的资质比知鹤更加驽钝,你还不是照样教了她!”

她气极的模样似乎颇令东华感到有趣,欣赏了好一会儿,才道:“知鹤?很多年前我的确因任务在身教过她一阵,不过她的师傅不是我,跟着我学不下去后拜了斗姆元君为师。”又道:“这个事情,你很在意么?”

凤九被任务在身四个字吸引了全副注意力,后头他说的什么全没听进去,也忘了此时是在生气,下意识将四字重复了一次:“任务在身?”方才雪风一刮,眼中竟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东华怔了一怔,良久,回道:“我小时候无父无母,刚化生时灵气微弱差点被虎狼分食,知鹤的双亲看我可怜将我领回去抚养,对我有施饭之恩。他们九万年前临羽化时才生下知鹤,将她托给我照顾,我自然要照顾。教了她大约……”估摸年过久远实在不容易想起,淡淡道:“不过她跟着我似乎没有学到什么,听重霖说是以为有我在就什么都不用学。”东华近年来虽然看上去一副不思进取的样子,但皆是因为没有再进取的空间,远古至今,他本人一向不喜不思进取之人这一点一直挺有名,从这番话中听出对知鹤的不以为意也是意料中事。

但,凤九自问也不是个什么进取之人,听闻这番话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伤,哑了哑道:“其实,如果我是知鹤,我也会觉得有你在什么都不用学。”

遥远处杏花扬起,随着雪风三两瓣竟拂到凤九的头顶。她抬手遮住被风吹乱的额发,恍然听见东华的声音缓缓道:“你么,你不一样,小白。”凤九讶然抬头,目光正同帝君在半空中相会。帝君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聊了这么久有些口渴,我去泡茶,你先练着。”凤九:“……”东华:“你要一杯么?”凤九:“……”

禁中第一日,日光浮薄,略有小风,凤九沿着雪桩子来回数百趟,初始心中忧惧不已,掉了两次发现落地根本不痛,渐放宽心。一日统共摔下去十七八次,腿脚擦破三块皮,额头碰出两个包。古语有云,严师出高徒,虽然薄薄挂了几处彩,却果然如东华所言,日落西山时她一个恐高之人竟已能在雪桩上来去自如。东华沏了一壶茶坐在雪林外头,自己跟自己下了一天的棋。

第二日天色比前一日好,雪风也刮得浅些,帝君果然依言,拆了匹指宽的白绫将她双眼覆结实,扔她在雪林中依照记忆中雪阵的排列来练习步法。

她跌跌撞撞地练到一半突然感到一阵地动山摇,以为是东华临时增设的考验,慌忙中伸手扒住一个东西将身子停稳妥。未料及身后一根雪柱突然断裂,扒住的这个东西反揽了她往一旁带过,惊乱中脚不知在何处一蹬跌倒在地,嘴唇碰到一个柔软的物什。

她试着咬了一口,伸手不见五指中听见帝君一声闷哼。她一个激灵赶紧扒开缚眼的白绫,入眼的竟是帝君近在咫尺的脸,下唇上赫然一排牙印。凤九的脸唰地一白,又一红。

半空中连三殿下打着扇子笑吟吟道:“阿离吵着要找他姐姐,我瞧你们这一处布着结界,只好强行将它打开,多有打扰得罪得罪。”

团子果然立在半空中瞧着他们,一双眼睛睁得溜圆,嘴里能塞下两个鸡蛋,震惊道:“凤九姐姐刚才是不是亲了东华哥哥一口?”纠结地道:“我是不是要有小侄子了?”惶恐地道:“怎么办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话罢腾起一朵小云彩蹭蹭蹭先跑了,连宋君怕团子闯祸,垂目瞥了仍在地上困做一团的他二人两眼,无奈地亦紧随团子后,临别的目光中颇有点好戏看得意犹未尽的感慨。

凤九沉默地从东华身上爬起来,默默无言地转身重踏进雪林中。步子迈出去刚三步,听见帝君在身后正儿八经地问:“小白,你是不是至少该说一声咬了你不好意思?”这听似正直的嗓音入耳却明摆暗含了调笑,调笑人也能这么理直气壮的确是帝君的风格。凤九没有回头,干巴巴地道:“咬了你不好意思。”东华静了一阵,突然柔和地道:“真的不好意思了?”凤九跌了一下,回头狠狠道:“骗你我图什么?”东华沉思了一会儿,疑惑地道:“骗人还需要图什么?不就是图自己心情愉快么?”凤九:“……我输了。”

第三日,经前两日的辛苦锤炼,凤九对“如何闭着眼睛在雪桩子上行走自如”已基本掌握要诀,熏熏和风下认认真真地向着健步如飞这一层攀登。好歹念过几天书,凤九依稀记得哪本典籍上记载过一句“心所到处,是为空,是为诸相,是以诸相乃空,悟此境界,道大成”。她将这句佛语套过来,觉得此时此境所谓诸相就是雪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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