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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魂调-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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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力士接道:“臣比陛下小一岁,正好是三十六的两倍。”
太上皇对韦见素道:“咱们几个老头子,就数韦卿最年轻吧?”
韦见素道:“臣比高将军还要再小一岁,今年七十一。不过论起周岁来,还是够吉少卿的两倍大的。”三人俱望向菡玉,抚掌大笑,弄得菡玉也忍不住笑出来,只有陈玄礼侧目看着路旁一直不言语。
太上皇道:“不对,我记得玄礼好像不止比我小两岁的。玄礼,你和韦卿谁大谁小?够不够吉卿的两倍啊?”
陈玄礼讪讪一笑,避而不答:“陛下,外头雨冷风寒,快些进驿馆里头去吧。”眼光从菡玉脸上一扫而过,她的笑容也不由淡了下去。
韦见素缩了缩肩,打破沉寂道:“是啊,这天可真冷。”
太上皇道:“韦卿,别看你年纪最小,身子骨还不如我们两个老的呢。我们俩走了这一路,浑身都热腾腾的冒汗哩。”
韦见素道:“陛下年轻时练过武带过兵,如今老当益壮,臣一介文官,每日除了躺着就是坐着,身板当然没法和陛下相比。”
太上皇道:“年轻的时候啊,年轻的时候长安到成都这点路哪要走一个多月?当年诛韦后时,我从潞州潜回京师,也是足足两千多里路,只用了五……”他伸出手掌比了比,又笑着缩回去,“算啦,好汉不提当年勇。”
韦见素正待开口,菡玉却率先抢道:“如果真换作陛下年轻时,就不需要走这两千多里路了。”
此话一出,韦见素和高力士都不作声了。沉默了片刻,太上皇叹道:“吉卿,百官中朕最无颜以对的,就是你了。”
菡玉低头一拜:“臣不敢。”
太上皇接着说:“朕记得早在天宝六载,你便以天象向朕示警安禄山有反状,朕不以为意,反增禄山兵力;天宝九载时,朕欲封安禄山为王,卿又进言力劝,朕不但不听,还将你贬官;天宝十三载,卿与陈希烈等同请昭禄山入朝为相,朕却恶卿忠言逆耳,听信了杨昭谗言。卿入朝十年,向朕言禄山反意不知凡几,朕没有哪次是听进去的。天下人皆知禄山必反,唯朕不觉,以致酿成今日之祸,朕悔之晚矣。”
菡玉道:“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如今圣人已收复两京,安禄山身死,安庆绪兵败亡匿,史思明、蔡希德等叛军大将被我军牢牢牵制,战况初定,相信不用多久便可平乱,贞观、开元盛世犹可期。”
太上皇道:“我是不成啦,这个担子得由皇帝、广平他们来接了,只希望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天下太平的一日。”摆了摆手,侧耳听了一阵,问菡玉等三人:“你们可有听到驼铃声?”
高力士道:“蜀地哪会有骆驼?”
上亭驿依山而建,突出于山石之外。菡玉往驿馆屋舍望去,只见山腰上一座阁楼,四方檐角都挂了一溜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便说:“陛下,那是檐下铃动。”
太上皇又问:“那你们可知那铃声所语为何?”
韦见素和高力士相视一眼,都摇摇头。太上皇自嘲道:“它们是在说:三郎郎当!”
一时其余三人都沉默不言。太上皇又问韦见素:“韦卿,这个驿站叫什么名字?”
韦见素答道:“因地处上亭铺,故名上亭驿。”
太上皇道:“朕给它改个名字,叫郎当驿。以后不管谁走到这儿,都叫他知道有个郎当的皇帝也来过这里,叫他莫学我,自己郎当也就罢了,切莫郎当别人、郎当天下!”
高力士忍不住喊道:“陛下!……”
太上皇却挥手制止他,说:“外头确实有些冷,天也暗了,咱们进驿站去吧。”
一一·月膧
太上皇和高力士都已年过七旬,体力大不如前,从上亭驿出发后,行程便比原来慢了许多。好不容易出了蜀地,道路平坦了,陈玄礼却突然发起病来,连马都骑不了,只能躺卧在车内。来时只走了十多天的路程,回去花了将近两倍时间。
十一月廿二,太上皇一行抵达凤翔。每隔几日都有驿路信使往来传递,皇帝此时也得到了消息,派兵前来迎接。恰逢陈玄礼病重,太上皇便在凤翔滞留了一日。
凤翔还保留着皇帝当初的行宫,太上皇便下榻此处,一墙之隔就是原先的武库,现在改作了郡库。菡玉早上起来,就看到韦见素和副将带领一队士兵往郡库而去,人人都把甲胄脱了和兵器一起拿在手里。菡玉心下疑惑,追上去问:“少师,你这是去做什么?”
韦见素道:“是上皇吩咐的,要将士们卸甲归入郡库。这事本该陈将军安排,他身体不豫,我只好越俎代庖一下了。”
菡玉不解:“去西京尚有七百里,上皇为何要将士们卸下兵甲?”
韦见素迟疑了片刻方回答:“圣人已派精兵来迎接上皇。”
菡玉一怔,问:“圣人派了多少人来?”
韦见素道:“三千。”
菡玉闷声道:“上皇只带了六百人随行护卫而已。何苦逼老父至此!”
韦见素吃惊道:“少卿!你怎么能……我知道你只是一时气愤,有口无心,不过以后千万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菡玉垂首低声道:“多谢少师提醒。”
韦见素叹了口气,说:“少卿,我正好有事要和你商量。上皇将入长安,正要遣使告知圣人,不知少卿愿不愿意走这一趟。”
菡玉问:“圣人不是已经知道上皇将归,还派了精兵前来迎接吗?”
韦见素道:“但……圣人尚不知今日卸甲入库之事。”
菡玉不禁苦笑道:“我是圣人派来奉迎上皇的,上皇又让我回去报告这件事,倒是合宜得很。”
韦见素忙道:“上皇只命我遣人回奏,这是我的主意。”
菡玉问:“那少师为何要让下官去?”
韦见素犹豫了许久,方说:“上皇准备……取道马嵬驿。”他觑着菡玉脸色,见她面庞一下变得煞白,连忙说:“这不上皇正要遣使入京,少卿如果前往,就不必……”
菡玉却道:“少师,下官斗胆,此事能否另委他人?”
韦见素道:“少卿,你真的要……”
“少师对下官体察入微,下官铭感五内。我……无妨的。”菡玉勉强一笑,转开话题,“对了,陈大将军病况如何?明日能否起程?”
韦见素道:“太医令天天照看着,都说陈大将军这病来得奇怪,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或许就是因为他一向健朗,平时连个风寒都不得,真上得身就是大病。今早略有好转,当不碍明日行程。”
其后陈玄礼果然一路状况都还良好,月底顺利到达马嵬驿站。当天傍晚下榻时还好好的,太上皇亲自指使内侍讲他安置好,自己才回房歇息。过了三更,众人都已熟睡,照看陈玄礼的家奴小僮却突然大声呼救,高喊“大将军不好了”,把太上皇都惊动了起来,一时间吵吵嚷嚷人声鼎沸。
菡玉和韦见素一同赶到陈玄礼房外时,太上皇已经召来了太医令,给陈玄礼舌下压了千年人参,又在周身要穴连下数枚金针,总算吊住了一口气,这才灌汤服药,慢慢缓过劲来。
韦见素步入房中,瞥见病榻上的陈玄礼,吃了一惊:“才几个时辰不见,陈大将军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
菡玉朝病榻上看去,远远就见陈玄礼气息奄奄地歪在枕上,面如金纸,双目深陷,眼窝乌黑有如描墨,竟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她心里也不由打了个突。
太上皇一直站在病榻边,听太医令说陈玄礼暂无大碍才放下心来,由高力士搀扶着到进门处坐榻上坐下,大松了一口气道:“玄礼这病着实凶猛,所幸有惊无险。”
高力士小声道:“陛下,臣观陈大将军病况,另有一念,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上皇道:“你跟我还说套话,只管说来!”
高力士道:“臣以为,陈大将军得的恐怕不只是病。”
太上皇问:“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只是病?”
高力士道:“像是……邪症。”一边说一边觑向陈玄礼病榻边众人,果然见侍立一旁的小僮听见“邪症”二字,向他瞄了一眼,脸色微变。高力士立即对那名小僮喝道:“你,过来!”
太上皇与高力士知交多年,明白他定是有所发现,也不说话,且看高力士处置。
那名小僮年纪尚小,不过十二三岁,自己主人又昏迷不醒,自是全没了主见,被高力士一喝,就在原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高力士走过去问:“大将军最近有无异常举动?”
小僮立即道:“小人不知……没有!”说完才觉察自己此地无银,更是抖如筛糠,吓得就快要哭出来。
高力士也不急着追问,绕陈玄礼病榻转了一圈,拍了拍被褥道:“都快腊月了,怎么只铺这么薄的褥子。大将军有恙在身,可不能冻着。来人啊,给陈大将军拿厚褥来换上。”
小僮一听此言,扑到榻边双手按住褥子喊道:“不能换!”
高力士问:“为什么不能换?”
小僮眼泪直掉,扒住褥子不放手:“不能换就是不能换!”
高力士怒喝道:“大胆家奴!前几日看你不管上车下榻都不许人动陈大将军身下褥垫,我就觉得不对了!快说,是不是你在大将军卧具上做了手脚,害得大将军重病至此?”
小僮边哭边说:“我没有!”双手却还死死按住被褥不放。
高力士道:“来人!将陈大将军挪开,搜查卧具!”
小僮这下是真的急了,哭喊道:“不要动我家大将军!这是他的救命符哇!”整个人扑上去护着陈玄礼。
高力士命人把他拖开,太上皇忽然道:“且慢。”又问小僮:“你说什么救命符?别急,慢慢说清楚。”
小僮道:“那你先答应不动我家大将军的被褥。”
高力士双目一瞪,被太上皇拦住,温语道:“如果你是一心护主,我们自然不会为难。”
小僮这才放开陈玄礼,跪下答道:“我都是奉大将军之命。那日在凤翔,大将军让我找城中道士画了一道符,放在他的被褥下。从那之后,大将军的病果然好了很多。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加重了。如果再把符拿走,大将军就……”说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太上皇问:“什么样的符?能不能让我们看一眼?”
小僮点点头,掀开陈玄礼枕畔的被褥一角,自己却吃惊喊了一声:“啊!怎么会!”
众人凑上去一看,被褥下果然露出一角符纸,但奇怪的是这符居然不是黄的,而是如灰烬似的焦黑色,仿佛被火烧过一般。但要说是火烧吧,符纸明明是压在被褥下的,形状都还完好,上面朱砂画的符文也一笔不差。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此事蹊跷,却又不知如何处置。高力士道:“陛下,去年这里曾有血光,陈大将军是三军之首,会不会是……”
太上皇道:“怎么能怪玄礼,他不过是……”顿了一顿,转道:“玄礼病了二十多天了,治病还是要靠汤药针剂,不可尽信怪力乱神之事。让太医令好生治理,明日……移贵妃墓时,请道士一并做场法事吧。”又命赏赐小僮,便回自己住处歇息了。
众人虽满腹疑惑,但也只好暂且压下,各回居处。
韦见素一直在菡玉近旁,见她从看到那张符纸起便面色不对,这时更是神情恍惚,出了门就往那方向去,连忙叫住她:“吉少卿,你要去哪里?”
菡玉黯然道:“我睡不着了,想出去走走。”
韦见素道:“这三更半夜的去哪里走,少卿还是回房休息吧,切莫多想。”
菡玉道:“少师既答应让我跟来,就是知道我心意的。除了三更半夜,我还有什么时候可以去看他呢?”
韦见素听她把话说得这么直接,反倒不知如何劝她好了,只好眼看她望荷塘边去。又想起去年那一场变故,太上皇、高力士、陈玄礼、菡玉和他自己,还有跟随太上皇的将士,竟又一起聚到这马嵬驿来了,真是如一场幻梦。
月末的后半夜,那一弯如钩残月也不见影踪,只靠几点零落星子照亮。驿站周围树木茂密,这个时节只剩光秃秃的树干,暗夜里张牙舞爪地伸出枝桠。菡玉走了许久,隐约觉得周围高大的乔木少了,只有一蓬蓬低矮的灌木藤萝,而脚下踩着的地面也比之前松软,才恍然明白她想寻找的荷塘,也如相府中的一样,成了平地。
这寒冬腊月的竟还有鸟栖在枝头上,她转身的霎那,那鸟受了惊吓,从树梢上扑落落地振翅高起,“呱呱”的叫声在夜空中回荡,凄恻绵长,也不是她熟悉的杜鹃,只是一只黑乌鸦罢了。
这么一回头,迎着微弱星光,她倒认出了那棵树,虽然叶子落光了,树冠还是繁茂如伞,树身向塘中微微倾斜,如水边探身揽影的女子,凝固了姿态。从她第一眼见它起,就是这个模样,以后不管再过百年千年,也永远都是这样了。
树下的坟茔经风雨冲刷,比一年前坍下去不少,周围尽是齐膝的枯草。再过几年,这座荒冢就会完全夷为平地,谁也不会记得这里埋了一名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倾国权臣。贵妃尚可移冢,他却连立一块墓碑、燃一炷香都不能。他留下的,只是史书上万世可见的骂名,和她心底不为人知的刻痕。
她在坟墓旁就地坐下,手抚着坟头上杂乱的枯草,用最平常的语气说:“相爷,不管人间地下,你到的地方总是不得安生。”
就像她心底最深处,永生永世都将不得安生。
“陈大将军重病垂危,是不是你做的?他年纪那么大了,不剩几许春秋,你又何必再为难他呢?当初他也只是别人的马前卒,鸟尽弓藏,晚景凄楚,你就留他给太上皇做个伴吧。”她伸手进怀中掏出那支碧玉笛子来,“我为你吹奏一曲‘镇魂调’,可去人心中怨尤,你以前也吹过给我听的。我吹得没你好,你且包涵些。”
她双手有些抖,试了好几下都对不准吹孔。她深吸了一口,弯下腰去把双肘压在膝盖上,总算稳住了笛身,急忙凑近去吹,笛子在她下唇一滑,吹出一声喑哑走调的音节。
“嗒”的一声,那样大一颗泪珠,落在冰凉的玉笛上,又顺着笛身滑下,渗进她僵硬的五指缝中。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如无根的雨、断线的珠,肆无忌惮从她眼眶中坠落。
她伏在荒草遍布的坟冢上,泪水顺着面颊浸入荒草下的黄土。双手扣着泥地,她不敢太用力,怕抠破了泥土,好像她倚着的还是他的胸膛,那个总是向她敞开、让她可以放心依靠、悲伤时尽情哭泣的怀抱。
可是她错过了,这一生她都错过了。
四野一片空寂,只听到她自己隐忍的呜咽。她哭得浑身颤抖,又不敢大声嚎啕,怕驿站里的人听到。
“你要索命……为什么不来索我的……不来找我……”
一只手忽然搭在她肩膀上。她猛然回头,夜色中昏暗模糊的黑影,与她期盼的似有相近,但却不是。
“别哭了。”那个干涩的声音说,然后他递过一方巾帕来。
菡玉站起身,接过方帕胡乱擦了擦脸。“卓兄。”
“人死不能复生,伤心也无用,不如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你还这么年轻,往后路还长得很,总会遇到更好的人的。”
菡玉闷闷地说:“不会有更好的了。”
“更好……”他声音轻缓,像是叹息,又像嘲讽,“他甚至都不算一个好人,不是么?”
菡玉正当悲痛,气从中来:“你又不认识他,怎么知道他好不好?在我眼里,他就是最好的。”她心里恼怒,话中不由也带了讥讽之意,“你甚至都不算认识我,不是么?”
“我认识你……好像。”卓月一顿,从影子来看他似乎正面对着她,“虽只偶然遇到过你几次,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好像已经认识你很久了。”
菡玉一听这话,心里立刻软了。无论如何,她总和他有过几年如师生、如兄妹的情谊。即使现在的他,也是救过她两次的恩人。他悯恤苍生,愿意为黎民百姓而死,自然和杨昭合不到一路去。天底下又有几个人能和他合到一路去。遂低声道:“抱歉,是我失礼了。”
“往者已矣,多思无益,还是忘了罢。”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天都快亮了,你明日一定还要赶路,快回去歇息吧。再会。”说罢便要离开。
菡玉忙喊道:“等一等!”
卓月停下步子。菡玉问:“我冒昧问一句,卓兄是不是也会吹笛?”
卓月点头:“略有涉猎。”
菡玉又问:“可知有一支小曲,叫做‘镇魂调’?”
卓月似有些意外:“是听过,曲调还记得一些。”
菡玉道:“我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劳驾卓兄代我吹奏一曲,慰藉亡灵。我许久不练习,都生疏了。”将手中玉笛递上。
卓月应允,接过她的笛子,说:“你站远一点。”
菡玉不解吹笛为何要人远离,但还是依他要求退后了一丈。
他的技艺还和印象中的一样好,丝丝入扣,几乎可与这笛子的原主人匹敌——其实真追求起来,她也说不清楚这支笛子究竟该算谁的。那调子也是极熟悉的,或许就是因为了然于心,她才辨不清它相似的,到底是久远记忆里救过她的那一曲,还是一年前荷塘边让她安然入梦的这一支。
卓月却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后半段加快了节奏,匆匆奏完一曲便立即把笛子还给她,说:“我在这里逗留太久,必须走了。”又像上次一般不等她告别便匆忙离去,转眼不见踪影。
菡玉若有所悟,心下似有些茫然的头绪,但又理不出个所以然来。又在坟边坐了一会儿,直道东方露白才会驿馆。
一二·月合
第二日太上皇果然请了道士来做法事,把驿馆里里外外清理了一遍,也没清出什么所谓不干净的东西来。陈玄礼还是像昨天一样,半昏半醒奄奄一息。
贵妃的墓在驿馆后的佛堂外。战乱中浮屠们也都自身难保各自远走避难,佛堂早已废弃,当初贵妃赴死的那棵梨树却还长得繁茂,枝桠错落密集,可以想见开春后必是一树繁花似堆雪。
贵妃当时连口薄棺都没有,只用草席裹将掩埋,墓碑也是就地取石潦草雕就,一年多来无人料理,坟冢上也是荒草密布,石碑风化歪斜,哪里像是一品之贵妃的陵寝。太上皇看到此情此景,忆及昔日恩爱情深、变乱时被迫无奈赐死贵妃、至成都后孤独凄凉,到如今丢权失位衰老无为,哪一件不是痛彻心肺,忍不住抚碑大哭,惹得高力士、韦见素等也悲从中来,老泪纵横。
高力士见太上皇哭得肝肠寸断,上前扶着他劝道:“陛下,悲伤肺,思伤脾,贵妃泉下有知,定也不忍见陛下因为悲痛过度而伤了身体。选定的时辰将过,陛下请先到一旁休息,让臣等为贵妃移冢吧。”
太上皇泣道:“玉环,玉环!让我看看她,再看看她……”
高力士道:“贵妃芳魂已远,墓中所余不过肉身,敌不过地下蛇虫侵蚀。昔时贵妃臂上划出浅痕,犹不肯穿舞衣,怕疤痕丑陋被陛下看见,又岂肯让陛下见她如今的尸骸?陛下若真喜爱贵妃、思念贵妃,当记取她原先美艳之姿,何必让骨骸坏了陛下心中的美人仪容呢?”
太上皇仍不断唤着“玉环”,但还是听了高力士的建议避到一旁。高力士便命人打开墓穴,挖出贵妃遗骨移入新棺。
贵妃只以草席裹身,此时血肉肌肤俱已腐坏,只有钗环首饰还隐约可见当日之貌。其中有一枚金丝香囊,是贵妃临终前特意叮嘱戴上的,高力士取出献给太上皇。太上皇一看,那香囊里填的正是当初贵妃被遣出宫时剪下的一缕秀发,顿时悲不自胜,不顾高力士阻拦又到墓前抚棺恸哭。
好不容易太上皇情绪稍定,看了墓地一周,指着西南角对高力士斥道:“你们怎么办事的,为何只烧这么一点路资?玉环孤零零一个弱质女子,在路上被小鬼欺负了怎么办?”
高力士往他指的地方看去,只见地面上一块三尺见圆的焦土,其上草木都焚成了灰烬,讶道:“陛下,引路钱不是在这里烧化的呀,这个方位也不对。这地方看起来不像有纸烬,只是烧坏了草木。”回头问周围众人:“是谁在这里点的火?”
众人皆摇头表示不知。
太上皇一顿拐杖,怒道:“反了反了!谁这么居心叵测,在妃子移冢之日来这里乱做关罔!”
韦见素上前道:“陛下息怒,这块焦土不一定是针对贵妃墓。臣昨夜在陈大将军屋外好像也看到有这么一片……”
太上皇道:“当真?你快去玄礼那儿仔细瞧一瞧,看是否真与这里的一样。”
韦见素应下,转回驿馆去查看,果然在陈玄礼屋外背阴处找到一片焦土,与贵妃墓旁一样,其上草叶都已焦黑,只是面要略小一些。他正准备回去向太上皇回禀,转身发现菡玉也跟来了,呆呆地盯着那块焦土发愣,便问:“少卿,你觉不觉得这焦土有古怪,或许和大将军的怪症有关。”
菡玉却不理他,掉头就走。韦见素连唤:“少卿你去哪里?上皇在这边呢!”她也不应,径直钻进荒僻的树丛中去了。
菡玉一口气跑到旧荷塘边,翻开及膝长的野草,终于在杨昭墓侧找到一块同样的焦土,圆不盈尺,但那草木焦黑的情状却和陈玄礼屋后一样,和贵妃墓旁一样,和——数月前还在凤翔元帅府时,她窗下那棵以为是孩子淘气纵火烧焦的槐树一样。
那就是昨夜卓月站的地方。
韦见素回去把陈玄礼屋后情况禀报太上皇,又和高力士仔细查看墓旁那片焦土,都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作罢。
傍晚时太上皇又去看了陈玄礼,见他实在不像能继续跋涉,只得决定留他在此处先休养几日,并拨了两名太医署的衣博士并内侍、宫女及士兵共二三十人停留侍候,自己则准备明日一早扶贵妃柩往咸阳进发。
众人道陈玄礼都已病重至此,当不会另有变数。谁知这夜敲过了三更,竟又如昨晚一样突然闹出动静来。
韦见素就住在陈玄礼近旁,又睡得轻,刚一响动便惊醒过来,立即穿衣戴帽赶出去。到陈玄礼门前时就见屋里亮着微弱灯火,陈玄礼一个人的影子映在窗纸上,姿态扭曲,嘶声吼道:“就冲我一个人来好了,休想伤害陛下!”整个人奋力往前一扑,踉跄跌倒在地。
韦见素听他说“伤害陛下”,大吃一惊,连忙奋力高呼道:“来人啊!护驾!保护上皇!”自己从花圃篱笆上抽出一根木棍,踢开陈玄礼房门冲了进去。
屋门乍开,风吹得灯影明灭摇晃。韦见素定睛一看,屋内并无他人,只有陈玄礼双目圆睁扑在地下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断了气。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后面也有人闻声赶来,一边跑一边喊:“保护上皇!……刺客在哪里?”
不一会儿太上皇也被小僮引着过来了,一众人等才知道是误传,止住了喧哗。太上皇见陈玄礼横死惨状,又惊又怒,一面命卫兵四处搜查刺客,一面令内侍收拾屋内,将陈玄礼尸首先抬到榻上。一时倒也没人追究是韦见素失察率先大喊护驾。
韦见素细想自己所见,的确是只有一个人的影子,房屋门窗都是关着的,更未听见有人破窗逃走。越想越觉得疑惑,又不能这时去和太上皇说。正好菡玉站得离他不远,便挪过去唤她:“少卿,我有一事不明……”
菡玉又不理他,双眼只顾盯着房门口。他又喊了两声,菡玉伸出手低声道:“噤声!”仍然未转过头来。
韦见素顺着她视线看去,明明是一片空无,她的神情却好像那里有人似的,目光还随着那虚无的人移动。他突然想起来,菡玉初以术士身份入集贤院,传说她有视鬼神的异能。再想想这两天来的种种怪事,背上冷不丁冒了一丝冷汗,颤声问:“少卿,你、你在看什么?”
菡玉这才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青白,忙解释道:“少师莫怕,是冥使来拘陈大将军魂魄。”
韦见素松了口气,叹道:“莫非陈大将军真的是寿数已尽,并非横死?”
菡玉正要答“是”,忽听那手持冥令的白无常道:“咦,此人似乎阳寿未尽。”
黑无常翻出记册来一查,也说:“陈玄礼,今日的名簿上没有他。”
白无常绕过太上皇,俯身查看陈玄礼尸身,冷笑道:“竟是魂魄活生生被人从躯体中拽拉出来,又有厉鬼索命伤人。兄弟,咱们今天有得忙了。”手中冥令一转,牌上令字飞旋。二冥使一起穿墙而出,往西北方向掠去。
菡玉立即也跟着追出,跨出去一步又回过来对韦见素道:“快让太医令救治,陈大将军尚有生机。”韦见素不及回应,她已经飞奔而去。
黑白无常迅如雷电,瞬间就驰出数里到了荒郊野外,穿过树林到达一片空阔之地,追上了冥令所指的厉鬼。
黑无常看着前方黑袍背影,不禁疑道:“恶鬼遇到咱俩不应该赶紧躲避么,这真的是害人命的厉鬼?为何我看不到他身上阴气?——还有影子?!”
白无常道:“或许是你我道行太浅,阎君的令牌当不致错认。不管如何,且拘他回去交由阎君辨别发落。”
黑无常点点头,祭起勾魂锁,扬手向那黑袍人抛去,欲将他魂魄勾来。那人本是背对二使,浑似不觉冥使接近,就在勾魂锁即将套上他脖颈时,忽然脑袋一偏躲过,伸手凌空一弹将勾魂锁弹回黑无常手中。
黑无常惊道:“究竟何方妖孽,竟敢违抗冥府拘魂!”
黑袍人转过身,斗篷遮面,身形瘦削,竟是卓月。“两个小小的勾魂使,我本不想和你们为难。只当没有看见过我,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去罢。”
黑无常道:“你死后不下地府不入轮回,反流连人世行凶作恶伤害人命,还敢如此大言?”
卓月道:“你那只眼睛看见我是鬼?看看我脚下,我有影子的。”
黑无常虽已见过他影子,还是不由看了他脚下一眼,果然见一团阴影,那影子却像活物似的往四周不断扩张。再仔细一看,哪里是影子,分明是他周围的草木迅速枯败卷折,如烈火焚野一般。
黑无常倒吸一口冷气:“好重的阴戾之气!”悄声对白无常道:“这厉鬼已能凝聚形体,少说也有六七百年道行,你我未必是他的对手……”
白无常道:“冥界近期并无千年厉鬼逃出,他故意露这一手,不就是想让咱俩畏难而退。你我合力出击,定可将他拿下!”说罢率先祭起手中冥令向卓月袭去。黑无常忙也挥动勾魂锁参战。
黑白无常道行虽浅,勾魂锁和阎君令牌却是冥界的法宝。卓月无心与他俩争斗,只是躲避,尤其这两件法宝,他也有所忌惮,不敢轻易碰触。黑白无常看出他顾忌,愈发将手中法宝舞得上下翻飞,向他身上招呼过去。
卓月一时不慎,躲开了冥令,却被勾魂锁击中下盘,缠住了他左脚脚踝。勾魂锁何等敏锐,一触到鬼气立即自行而上,如蛇一般缠绕住他的腿。
若被勾魂锁缠住颈项,就算是大引魂使也不一定能挣得脱。黑无常心头一喜,脚下就慢了半拍,卓月从他和白无常之间飞身而出,把勾魂锁都从他手里拽走了。转瞬就掠出去数丈,黑白无常正待追赶,卓月忽然身形暴长,突起五六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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