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镇魂调-第44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搬完最后一趟从堂前经过时,看到年纪稍大的福伯在训斥两个小厮。福伯道:“好啊,一个个骨头都懒成精了,侍郎养着你们是让你们来享福的是不?叫你们去送个伞也要推三阻四的?”
那两名小厮赔笑道:“福伯,外头风急雨狂,空着手路都走不稳,万一侍郎有个差池,不是更罪过,还是等雨小一点再去接的好。福伯要是着急,非要冒雨亲自前去,小的们也不敢阻拦。”
福伯气得胡子直抖。杨昌见状上前道:“福伯若是不嫌弃小的粗笨,就让小的去吧,免得侍郎久等。”
福伯本也是裴娘子吩咐他去接侍郎回来,自己不愿,转身又推给别人,但别人也不是傻子,个个都借故推托。见杨昌自愿前去,喜出望外,连声道:“好!好!总算还有人是一心为侍郎着想!”
那两个小厮咬着耳朵,用鄙夷的眼光斜睨杨昌。杨昌知道他们的心思,此刻定在笑他是个傻子,妄图以此讨好侍郎,还不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明白侍郎对家事从来不在意,全都交给裴娘子打理,家里那么多仆役下人,侍郎能记得的只怕不超过三个,拍他的马屁也不顶事,多的是前车之鉴。不然这种能在一家之主面前露脸的事怎会无人愿意?
福伯领着杨昌,嘱他领那辆蒙了油布的马车去接侍郎。先前已有一顶四马拉的油壁车出去,只怕被雨阻在了路上,侍郎的伞、遮油壁车的雨布、给车夫送的蓑衣斗笠都要杨昌一个人拿,当真是苦不堪言,难怪人人避之不及。
杨昌第一次进皇城,掏出腰牌时手都有点发抖。在皇城门内找着了那辆油壁车,得知侍郎进宫去了,再到宫城门前去等候。
走到宫城门下,狂风渐止,雨势也小了。侍郎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所幸衣帽上只微有雨迹。杨昌走上前时,他正面朝宫城之内眺望,听说有车来接,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杨昌撑起伞送他往马车而去,他却突然把伞一推,低声道:“伞收起来,退到旁边去。”
杨昌不明就里,只依他吩咐,立即收起伞藏到蓑衣下,闪到一旁。顺着他视线看去,只见宫城内一人举伞而来,隔着密集雨帘看不清面貌服色,只知身形瘦削。
不多时那人走近,侍郎笑着迎上去道:“吉少卿,真是巧了,居然在这里遇到你。”
宫城门墙宽阔,足有十余丈。那人收起伞对侍郎拱手道:“杨侍郎。”算是打过招呼,举步继续前行。
侍郎跟上他步子:“刚刚还是晴天白日的,竟突然下起雨来,哪像要入冬的天气。少卿倒是有先见,随身带了雨伞,不然也要像我这般被风雨所阻了。”
两人从杨昌面前不远处经过。杨昌看那吉少卿面容,不由吃惊,世上竟有长相如此秀美的男子,单看脸面几与女子无异。
吉少卿不答话。侍郎又道:“不知少卿可否携我一程?”
吉少卿冷冷道:“下官与侍郎并不同路。”
侍郎道:“少卿往东去,我要往东南,怎么不同路。雨这么大,少卿难道忍心让我从这里冒雨跑到景风门么?”
吉少卿似乎十分不情愿,但还是携了他同行。
杨昌转身叫起车夫道:“咱们到东边的景风门去等候。”从南面大门出,绕了一大圈,来到景风门外,那两人也才缓缓步行至此。杨昌仍是候在墙根下,他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天色又昏暗,吉少卿也未留意他。
二人驻足在门前,吉少卿似乎不愿多留,急着要走,侍郎却抓住他伞柄不放。就听吉少卿不耐道:“杨侍郎,下官就住街对面的崇仁坊,几步路就到了。侍郎离家还远,这把伞就送给侍郎好了。”松开手便往雨里冲。
侍郎一把拉住他袖子:“少卿如此美意,下官却之不恭,多谢了。既然少卿只剩一小段路,那不如让下官送少卿到家门,免得淋雨。”
吉少卿只想甩开他,侍郎却硬拉着他的手不放,两人拉拉扯扯地往街对面而去,看得杨昌两眼发直。他原以为侍郎是想借这段同路与那吉少卿商量什么事,不想竟是如此光景。
疾风又起,刮得细密雨丝满天乱舞。杨昌一不小心,斗笠叫风吹跑了,追了老远才追上。那边侍郎也慢慢地踱着步子回来,手里摆弄着吉少卿的伞,模样很是闲适。杨昌刚想提醒他风大,伞莫乱晃,就见一阵狂风袭来,把那伞吹得脱手飞去,在泥水里打了好几个滚,碰到了墙根才停下。
杨昌急忙掏出伞上去为他遮雨,他却跑开去追那飞走的伞。杨昌紧跟着他,只见他不顾满地泥水,蹲下身去捧着那折断了伞骨的破伞,满面懊悔痛惜,好似摔坏的不是一把寻常的油纸伞,而是价值千金的珍宝。
杨昌沉默半晌,低声道:“侍郎,可以修好的。”
侍郎转过头来看着他。杨昌继续道:“只是折断了一根伞骨,换上新的就能修复。”
侍郎沉声问:“能和原来一模一样么?”
“只要用料一致,一样的伞架形状,应是分辨不出来的。”杨昌看了一眼折断的伞骨,“不过这把伞用的是紫竹伞骨,紫竹产于南方湿热之地,长安不一定有……”
侍郎道:“那从南方运一些过来不就成了!”
只是一把伞而已……杨昌心说,口中只道:“是。”将那破了的伞仔细理顺收好,包进蓑衣里,另一手撑起伞:“侍郎,雨大了,请上车罢。”招呼车夫移过马车来。
侍郎上了车坐定,杨昌已把破伞擦干净了,恭恭敬敬地双手递上。他接过去放在膝上,杨昌正欲关上车门,被他阻住:“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杨昌低下头去:“回侍郎,小人名叫……杨昌。”
今年立春早,刚过年没几天,东风送暖,将一冬的冰雪吹散成如酥小雨。一早侍郎奉诏入宫,天色就有些阴沉。杨昌担心要下雨,带上了伞。侍郎见他手中雨伞,忽然问道:“那把伞修好了没?”
杨昌回道:“昨日已依侍郎的吩咐修好,只是选出来的那根紫竹颜色仍偏黑,比原来的略深。”吉少卿那把伞的伞骨实在少见,从南方运来的几十车紫竹,都找不到一根颜色和它一样的。
侍郎道:“拿过来我看看。”
杨昌去取了伞来。那把摔断了的伞如今已修补完好,收在锦匣里。侍郎拿出来看了看,道:“只能这样了,带着罢。”
杨昌接过伞欲收回匣中,被他阻止:“盒子不用带了。”
杨昌点头应下,将两把伞都拿在手里。带出去自然是要还给吉少卿的,一把普通的油纸伞还用锦匣装着,是太刻意了。
到了宫门外,侍郎下车步行入宫。杨昌遣走车夫护卫,自己却在宫门口等着。过了约摸一个时辰,果真下起零星小雨来。他撑开自己的伞,那把紫竹伞仍抱在怀里。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侍郎才出来,果然与吉少卿一起,衣帽上都淋了一些细雨。杨昌连忙迎上去,侍郎拿过紫竹伞,对吉少卿笑道:“上次借了少卿的伞,搁在角落里都忘了,如今才归还,少卿恕罪。”
吉少卿的态度仍是不太友善,接过伞道:“侍郎不必客气。”
侍郎道:“好在是完璧归赵了。”见吉少卿撑开了伞,顺势趋到他伞下。吉少卿脸色一变,退后了一步。
侍郎立定不动,盯着吉少卿道:“少卿如此见外呀。”
吉少卿瞥了杨昌一眼,道:“下官不敢,只是觉得……这伞有些古怪。”
侍郎眉毛轻挑。杨昌自己也吃了一惊,这吉少卿好敏锐的眼力!他特地请了制伞的能匠,完全照着原来的样子修复,新伞骨也仔细打磨,看上去像用了许久一般。除了颜色,那根伞骨和其他的无半点不同,雨天天色又昏暗,他刚拿到手里这一会儿,居然就看出来了?
侍郎问:“一把伞而已,哪里古怪?”
吉少卿却不答,反说起其他事来:“方才陛下赐给东平郡王的那张三丈胡床,虽是紫色,却不像紫檀木啊。”
侍郎道:“少卿好眼力,的确不是紫檀木,乃是紫竹所制。陛下以往器物爱金银珠玉,最近对这些雅致之物起了兴趣,就怕东平郡王不识陛下雅趣,嫌它寒酸了。”
吉少卿道:“紫竹产于南方湿热之地,运送到长安,想必所费也不低。”
侍郎道:“竹木易储,从水路运来,运费倒不昂贵。”
吉少卿冷笑一声:“船运是不昂贵,但行速缓慢。陛下突然起兴,哪等得那许多个月。轻车快马,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侍郎道:“若为陛下一时兴致,自在长安城内取材。”
吉少卿道:“紫竹在长安属罕物,若不是蒙陛下圣眷,只怕都无几人知晓,哪得富贵人家趋之若鹜。下官听说陛下在兴庆宫新建的那处水榭,用了几十车的紫竹,就是侍郎所献。人言耗费千金,不知可否属实?”
杨昌听他再三嘲讽,也觉得刺耳,心想:臣子们花些手段讨陛下的欢心,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侍郎虽然耗了些人力财力,但也不比别人更甚。而且侍郎他费这些心思,还不是……
侍郎避而不答,只道:“不过是竹子而已,颜色特殊一些,也算不得奇珍异宝。少卿这把雨伞不就是紫竹所制,难道不是在长安市面上购得?”
吉少卿道:“紫竹价格昂贵,一把雨伞而已,何须弄得那么金贵?”他手执伞柄往城墙石基的棱角上用力一蹭,刮去了一层皮,露出其下青黄的质地,“店主觉得紫竹骨好看,用染料将竹子染成了紫色,其实就是寻常青竹。”
难怪颜色那般鲜艳,原来是染的。杨昌瞄一眼侍郎,只见他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辩解道:“实不相瞒,下官不小心把少卿的伞弄折了,便从陛下那里讨了几根用剩的边角料来修。本以为可以瞒过少卿,不想少卿目力如炬,竟然看出来了。”
吉少卿把伞收起,双手递上:“侍郎有心,下官受之有愧。这把伞还是侍郎自己留着罢。”
侍郎道:“这本是少卿的伞……”
吉少卿道:“侍郎加的那根伞骨不知可以买多少把这样的伞了,下官哪里受得起。”把伞往侍郎手里一递。侍郎不接,他也不管,径自松手转身而去,那把伞“啪”的一声掉在了泥水里。
杨昌连忙去捡起来擦干净,那边吉少卿已经走远了,侍郎还愣愣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杨昌捧着伞问道:“侍郎,吉少卿将此伞相赠,可要谢却?”
侍郎这才转过来,一把将那伞夺去,抚着伞柄上粗糙的划痕,半晌方道:“他赠我的……怎可不收。”
天又黑了,虽不是雨雪天气,风却很大,从城墙上吹过,呜呜作响,自高空盘旋而下,又钻进衣领袖口里,激得颈后寒毛根根竖起。杨昌紧了紧棉衣,望向宫门两边的守卫,却是站得笔直,如一排肃穆的雕像。
他曾无数次在这样的寒夜里等着相爷,有时像现在一样在宫门前,有时在省院门口,有时在皇城东门,有时在朱雀大街上。春夏秋冬阴晴雨雪,唯一不变的是,每次他手中都抱着同一把雨伞。
这把伞做得并不好,用料简省,不够结实,花五十文钱,东西市里随处都可以买到。三年了,从伞面到骨架几乎全都换过一遍。唯一没更换的,也就是中间那根最粗的伞柄了。
他伸手摸了一下伞柄上那块破损的地方,虽然粗糙,却无花纹。相爷又把那花纹刮去了。多少次了?雕上,又刮去,刮去,再雕上,反反复复,那些飞散的竹屑,就像相爷若有若无的叹息,随着岁月消散了,只留下越陷越深的凹痕。
宫门内一点明灭的灯火,由远及近,缓缓而行。这次,相爷是又一个人,还是有人陪在他身侧?
杨昌盯着那灯火,它却突然不动了。他正纳闷,相爷已独自走近,见他迎上去,沉声道:“我想走一会儿,叫他们先去景风门。”面上带着怒意。
杨昌吩咐车夫先行,取了车前一盏马灯,回头看了一眼宫门内那点灯火,仍在原地不动,随风摇曳明灭。他暗暗叹气,默默地走在相爷身侧照路。
两人走了一段,相爷忽然问:“杨昌,在你眼中,是荣华富贵重要,还是黎民苍生重要?”话中怒意已消,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无奈和悲哀。
杨昌不意他竟突然问自己这样的问题,愣了一愣:“相爷,属下只是一个奴仆,荣华富贵、黎民苍生,非我所能及。”
相爷道:“假设你今日身居高位,又如何抉择?”
杨昌沉默片刻,回道:“相爷,您最重要。”
相爷笑出了声:“杨昌,我从不知道原来你也这么滑头。”顿了一顿,他又叹道:“不过你说的,倒是深得我心。”
深得我心……只怕不是称赞他这个马屁拍对了地方罢。杨昌低头道:“属下只求能想相爷所想。”
“杨昌,你都明白我的心意,为何她却不明白?”他伸手拿过杨昌手里的伞撑开,看着那一棱一棱的紫竹伞骨,“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黎民苍生……我既能劳民伤财兴师动众只为这一根伞骨,又为何不能用苍生换一人?”
杨昌忙劝道:“相爷,此处还是皇城。”
相爷苦笑道:“我只怕她听不到。”无雨无雪的天气,他撑着那把伞,慢慢踱步,朝东面景风门而去。杨昌想起借伞那次,相爷也是这样自宫城承天门步行往景风门去,只是那时伞下有另一个人,如今身边却只有他一个家仆。
他悄悄退后两步跟着,让相爷一人独行。伞是偏着的,留下一半的空缺,好似那里真有一个人,陪他走着。
荣华富贵、黎民苍生孰轻孰重,相爷心里早有了答案。杨昌心想。那答案,想必和“相爷,您最重要”有着相似的样貌。
下卷
〇一·月缺
蜀中地势低洼,夏季潮湿闷热,立秋后暑气依然不减,一直到白露之后夜间才渐渐凉了,白日里仍是燠热难耐。
傍晚时韦谔自行宫回还,一踏进家门立刻把帽子脱了,一旁他的夫人刘氏早在门内候着,接过他的帽子去。韦谔仍觉得热,顺手又想脱外衣,被刘娘子止住:“这光天化日的就脱衣裳,被人瞧见了多不好,回屋再换去。”
韦谔道:“自己家里还管那么多。”一边说一边就把外袍脱下来。
刘娘子嗔道:“你现在可是御史中丞,督察百官,可不能像原来似的没形没状。”
韦谔道:“督察什么百官,一共才几个人啊。”抢过刘娘子手中的团扇来,急呼呼地直扇。
刘娘子讪讪道:“陛下刚到成都半月,好多人还不知道,以后慢慢的都会过来的。这半月里不是就有好多人追来了么?”
韦谔叹了口气:“以后不会再有人来了。”
刘娘子问:“为什么?难道其他人都投靠安禄山了?”
韦谔不答,只猛扇手中团扇,抹一把脖子里粘乎乎的汗:“怪不得这里的人都说‘处暑热死老鼠’,真是比三伏天还要难受。”他从小在京兆长大,夏天虽然也热,却是淋漓畅快,哪像这里蒸笼似的闷热,连出汗也是粘腻的,浑身不爽利。
刘娘子道:“还有几天就秋分了,秋日过半,马上就不热了。我在屋里备了酸梅汤,用深井水镇过的,喝两口解解热,顺便去换件衣裳。”
韦谔喜道:“不早说!”急忙赶回屋去。那酸梅汤还冰手,外壁上凝了一层细密的水珠。韦谔连灌了两大口,通心凉透,暑意顿消,连连赞叹。
刘娘子随他进屋,端过来一盘点心:“大人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夫君要是饿了,先吃两块胡饼罢。这是我今天下午刚做的,还热着呢。”
韦谔拿过来一块,问:“怎么突然想到做胡饼,还亲自动手?”
刘娘子嗔道:“你呀,日子越过越颠倒了。后天就是中秋,自然要吃胡饼的。”
韦谔道:“原来就快中秋了呀,我真是忘了。”低头想了一下,“不知不觉,到成都就半个月了,我总觉得好像才三两天似的。”
刘娘子道:“夫君前些日子日夜操劳,废寝忘食,才会觉得日子过得太快。好在现在都安顿下来了。”魏方进殒命后,韦谔接任置顿使,一路走在最前替皇帝打点安排,刚到成都那段时间最是忙碌。
韦谔点点头,咬了一口胡饼,觉得有些不对,皱起眉来:“这里头是什么馅?”
刘娘子歉然道:“一时买不到胡桃仁和芝麻作馅,只好换了豆沙。夫君若是不喜欢,明日我再去市集上找一找。”
韦谔连忙道:“不是不是,这馅好吃!好吃!桃仁芝麻琐碎难嚼,哪比得上这豆沙馅软糯香甜。向来胡饼都只用胡桃仁,墨守成规,娘子却想到用豆沙替代,做出来的饼外酥内软,比市面上那些专做胡饼的都要强上百倍,真是心灵手巧,韦某有口福了。”
刘娘子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夫君喜欢就好。我还怕自己自作主张,夫君和大人要怪我不懂脍炙常识,乱做一气呢。”
韦谔道:“这么好吃的饼,爹肯定也喜欢,以前吃豆沙馅的油锤,他就……”突然想起一事来,问:“吉少尹怎么样了?”
刘娘子叹道:“还不是老样子,日日在窗边枯坐着,一句话都不说,东西也不吃。这都两个月了,人家修行之人辟谷是为了得道成仙,我看吉少尹精神恍惚,不像修仙的样子,为何也要辟谷?”
韦谔道:“这……他以前也在山中修行,道行高深,大概已经习以为常了。”
刘娘子道:“那也不能老不吃东西啊,你看他都瘦成什么样了,风一吹就能刮跑似的。照这样下去,只怕魂没回来,人就先倒了。”
韦谔斥道:“你胡说什么呢?什么魂没回来?”
刘娘子不想他竟会生气,低头讷讷道:“我也是听年纪大的老人家说的,吉少尹那样子哪是生病,分明就是魂魄不在体内了……”
韦谔道:“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吉少尹是遭遇坎坷,悲伤过度才会如此。最近他不是已经好多了么?别人说话他能听进去,也能喝一些水了。再过些时间,慢慢就恢复了。”
刘娘子道:“哪有人伤心伤成这样……好好的人总不开口说话不吃东西,怎么能好呢。”
韦谔道:“一步一步来。以前共事时曾听他说最爱吃豆沙馅的点心,你派人送几块饼去给他试试。”
刘娘子应下,拿干净帕子包了两块豆沙胡饼,命丫鬟送去给吉少尹。
过了一会儿丫鬟两手空空地回来了。韦谔不由喜道:“少尹肯吃了?”
丫鬟摇了摇头,回道:“婢子也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惹了少尹发怒。我把饼递给他时他自己伸手来接,还冲我点头,并无异样。接过去后就放在手里不动,婢子便替他把布包打开。谁知他突然脸色大变,像受了惊吓似的,竟然一挥手就把饼都扔了出去。”
刘娘子不明所以,看向自家夫君;韦谔也疑惑不解,问:“然后呢?”
丫鬟道:“婢子连忙把饼扫到旁边少尹看不见的地方,他这才恢复过来,但跟他说话就又不理人了。”
刘娘子道:“难道两快胡饼还能有什么蹊跷不成?”
韦谔想了想道:“我去看看他。”端了饼盘刚走到院中,听外头门童唱道:“相公回府。”
韦见素仍任左相,虽有文部侍郎房琯、门下侍郎崔涣亦为同平章事,但右相之位空缺,韦见素为相二载,又一路跟随皇帝至蜀,目前百官以他为首。上月十五,皇帝下制书任命太子为天下兵马元帅,制书送达各道,四方人士知皇帝去向,渐渐的奏折军报庸调等都往蜀地送来,韦见素也一日比一日忙了。
韦见素看到儿子端了一盘东西站在院子里,远远问道:“小二,你手里拿的什么?”
韦谔迎上去道:“是媳妇做的胡饼,马上就到中秋节了。”
韦见素笑道:“原来是月饼,芝麻馅还是桃仁馅的?”
韦谔答道:“这次别出心裁,用豆沙做的馅。”
韦见素道:“哦?那我可得尝一尝了。”取了一块饼来吃,连声称赞。一旁刘娘子自是眉开眼笑,喜不自禁。
韦谔问:“爹,您刚刚叫这什么饼?”
韦见素道:“月饼,这是陛下专给中秋时吃的胡饼起的名字。”
韦谔道:“这名字倒是贴切,也比胡饼好听。”转念一想,提议道:“这回新做的豆沙月饼,爹也觉得好,不如进献一些给陛下。”以前在长安时皇帝饮食奢靡,常有贵戚进食,动辄水陆珍货数千盘,月饼这样的民间点心皇帝自然看不上;如今仓皇至蜀,自然和在京时不能比,皇帝也一改以前豪奢之风,途中更是与众将士同甘共苦,吃的都是麦豆粗食,是以韦谔才会想出献月饼的主意。
韦见素却摇了摇头,叹道:“还是不要去惹陛下伤心了。”
韦谔问道:“中秋节大家都要吃月饼,为何是惹陛下伤心?”
韦见素道:“昔年陛下与贵妃中秋赏月,同食胡饼,陛下嫌胡饼之名不雅,贵妃便出这月饼二字,甚得圣意。而今贵妃香消玉殒,月圆人不圆,陛下再见月饼,岂不触物伤怀?方才我与房尚书等人在宫中拟制,恰逢御厨上月饼,陛下竟当着臣下的面抚饼痛哭,我们几个只好先行退下,制书还没拟定。出宫时高将军悄悄相告,才知有这段故事。”
当初请诛贵妃也有韦谔的份,听了这话不由讪然,说:“原来如此,那就算了,咱们一家人自己吃着就是。”
一旁刘娘子却道:“中秋本是团圆的节日,月圆人缺,的确令人伤怀。想来吉少尹也是和陛下一样,睹物思人悲从中来。”
韦见素问:“吉少尹怎么了?”
韦谔便将送饼之事说了一遍。韦见素听得连连叹气:“吉少尹并非睹物生悲。”
韦谔问:“那又是为什么?”
韦见素直摇头:“算了,不说这些丧气的事了。”抬头看了看天,天色已断黑了,月亮升上了树梢,“难得我今日得空,把你兄弟们都叫出来,咱们一家人在凉亭里用饭,赏月吃饼,团团圆圆。”
韦谔道:“今日才十三呢,后天才是中秋。”
韦见素道:“后天我还不一定有空,到时候再说。今儿个就当提前聚一聚,反正是自家人,不差这一两天。”
韦谔便命家仆将大桌搬到凉亭中,几房兄弟全叫出来,连同韦见素夫人、如夫人等,总共有十五六个人,满满地挤了一桌,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晚饭。自从离京西行,全家一直是凄风苦雨愁云惨雾,这会儿终于有了点欢喜的气氛。饭后摆上月饼茶点,一家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把这两个月来的惨淡全都抛到了脑后。
刘娘子坐在韦谔身边,悄悄道:“有家人在一起就是热闹,什么烦恼都忘了。那吉少尹要是也像咱们一样有家人亲友相伴,就不会如此愁闷不乐了。”
韦谔道:“说得有理,我这就去把他叫出来,跟着大伙儿一块热闹热闹。”怕丫鬟不顶事,自己起身去向父亲请示离席。韦见素听后道:“我跟你一起去,正好有事要告诉吉少尹。”
二人暂且离席,由韦谔掌灯,同往客舍院中去。到了菡玉住处,屋里却没有人。韦谔叫过家仆来问:“吉少尹呢?”
家仆指了指园子里黑黢黢的树丛:“少尹在假山那边赏月。”
韦谔心说:他那样子,还有心情赏月?顺着家仆所指方向穿过曲折小径而去,一边放低灯笼对韦见素道:“爹,小心脚下。”刚说完,路旁树丛里忽然传来悉索之声,韦谔吃了一惊,以为有蛇虫,举起灯笼往那边照去。那声音愈发大了,急匆匆地往另一边窜走。韦谔隐约看到有人影,大喝一声:“什么人鬼鬼祟祟?快出来!”
不一会儿树丛里钻出两个人来,却是家中仆役,一男一女,都是低垂了头满面通红。韦谔也明白怎么回事了,略有窘意,沉声斥道:“现在蛇虫正是最毒的时候,大晚上的别到处乱跑。还不快去做事!”
那两人唯唯退下。韦谔侧耳细听了一阵,四周静悄悄的,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远远传来一阵阵喧闹欢笑声,也被树丛隔碎。他朝假山那边唤了一声:“吉少尹?”并没有人应,便掌灯绕过假山去。
蜀地湿热,草木繁茂,月光下也是漆黑一片,石子铺就的小径如一条灰白的细线,蜿蜒伸至水塘边。明月映在水中,风过波纹一荡,便荡出满池细碎银光。菡玉就坐在池边的假山脚下,倚着一块半人高的太湖石,身上只着中衣,外袍脱了铺在身下。她应是已经在那里坐了很久了,外袍上星星点点落满了树叶,发上、肩上也有,人却是一动不动,远看时只见昏暗的剪影,仿佛只是石丛中一尊雕塑。
韦谔上前道:“少尹,你怎么坐在地下?石头上冷,小心着凉。”伸手去拉她胳膊,她的手臂不知怎么一绕,就从他手里溜了出去,叫他抓了个空。定睛去看,她还是刚刚那副模样,倚着石头定定的不动。
韦见素悄悄扯住他袖子,冲他摇了摇头。韦谔忽地想起杨昭下葬时的情景,伸出去的手就僵在了半空,路上想好邀她同入家宴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沉默片刻,韦见素问:“少尹,河北节度使李光弼,听说是你师兄,不知是否属实?”
菡玉这才有了动静,抬起头来看他俩,点了点头。
韦见素道:“昨日灵武使者至蜀,带来消息说郭李二位大夫将兵五万,上月末也已抵达灵武郡。”
菡玉眉头微微皱起。韦见素顿了一顿,方解释道:“太子已在灵武即皇帝位,改元至德。”
菡玉不说话,倒是韦谔大吃一惊:“什么?太子即皇帝位?陛下还好好的呢,他怎么就即位了?”
韦见素道:“从马嵬驿出发时陛下就曾宣旨要传位给太子,太子未受。如今四海分崩,太子毕竟不如皇帝名正,即位也是为了聚拢人心。”
当日马嵬兵变,杨氏一门伏诛,出发时父老遮道请留,皇帝命太子留后宣慰,就此与皇帝分道扬镳,一路南下至蜀,一路北上至朔方。其间音讯不通,皇帝还曾下制任命太子为天下兵马元帅,统领朔方、河东、河北、平卢节度使,正式将光复江山的重任交给他。一直到昨日灵武来使,才知道太子其实已经即位。
韦谔顿足道:“我真是糊涂!还真以为……唉,竟是做了别人棋子,还害少尹变成这副模样!”
韦见素道:“太子也是为社稷计。陛下听到消息也觉欣慰,赞太子应天顺人,准备下制改称太上皇。今日我在宫中就是为了这事,再过一两日制书便会颁下。”
韦谔赌气道:“都称帝改元了,郭子仪等人也都去归附,陛下还能说不好么?”
韦见素沉下脸来:“如今太子已是一国之君,是你我的君主,除效忠外不可有他念。”
韦谔讷讷道:“我自然知道要一心效忠,但感叹一下自己做错的事也不行么?”
韦见素叹道:“是非对错哪像黑白那般泾渭分明。”
韦谔道:“儿子就是一根直肠子,以为对错就是泾渭分明,才会叫人当傻子一样愚弄。”
韦见素无奈地摇头:“别说了,别说了。”回头去看菡玉,还担心这番话又要勾起她的伤心事,却见她神色淡然面无表情,好似全不曾听到他们的话一般。
韦见素弯下腰去道:“少尹,陛下有意让我和房尚书等奉传国宝玉册前往灵武传位,不日就将出发。少尹可愿同行?”
菡玉仍只是点了点头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