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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魂调-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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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众道士和史敬忠的证词,杨慎矜王鉷就此定案,韦坚皇甫惟明再辩驳也无用,上报二人共谋坐实。韦坚二人向来得皇帝宠信,皇帝虽怀疑其有谋,但不显其罪,只将二人贬官。正月癸酉,下制书责韦坚野心谋求官职,贬缙云太守,皇甫惟明离间君臣关系,贬为播川太守,并另下制书让百官引以为戒。太子软禁宫中,因为向来深居简出,不与朝臣结党,又有高力士等力保,才未被牵连。
韦坚遭贬,太子束手,李适之孤立无援,惧怕李林甫接下来对他下手,自己上表请求改任散官。天宝五年四月,任命李适之为太子少保,免去参知政事,李林甫一举除去两名政敌。新任宰相陈希烈,只是因为善于讲老庄道家学说而受到重用,又用神仙符瑞等道法求得皇帝的欢心,柔顺易制,完全听命于李林甫,仅仅起个在文书上署名的作用,朝政大事完全由李林甫一手把持。
〇四·莲谏
此后韦坚党羽虽然仍有残喘挣扎,但已无法与李林甫相抗衡,不过是以卵击石。韦坚贬黜后半年,其弟将作少匠韦兰、兵部员外郎韦芝为兄诉冤,并援引太子言为证,触怒龙颜。太子惧怕连累自身,上表请求与太子妃韦氏离婚,以表示要与韦家人划清界限,不以亲而废法。七月丙子,再贬韦坚为江夏别驾,韦兰韦芝皆贬往岭南荒蛮之地。皇帝素知太子孝顺,处事谨慎,因而不曾迁怒责怪,太子逃过一劫。
李林甫趁机进言说韦兰韦芝有人支持,才敢翻案上诉,必是韦坚与太子少师李适之等人结为朋党,李适之相助韦氏兄弟。数日后,韦坚流放临封,李适之贬为宜春太守。太常少卿韦斌、嗣薛王李琄、睢阳太守裴宽、河南尹李齐物等人素来与韦坚亲善,都贬官降职。韦坚亲党因此而被流放、贬官者达数十人,凡有些权位的都被李林甫拔除。
然而李林甫并未就此罢手,非斩草除根不可。天宝六年初,又奏请赐死皇甫惟明及韦坚兄弟。派遣出京执行的官员罗希姡怯忻目崂簦质芾盍指Π低校宦反忧嘀葜亮肽希局猩北嶷毓僭保胤娇は毓僭苯跃Э只拧B尴'尚未到宜春,排马牒先到,李适之忧心恐惧,担心自己落于罗希姡е忠嗍芸啻Γ瓜确咀陨薄=韭硗蹊ⅲ彩且蚶盍指ο佣穸獗幔怕尴'来临,也服毒自尽,未死,又自缢。罗希姡频乐涟猜剑猜奖鸺菖峥硐蚵尴'叩头求生,才免于一死。一时人人自危。
李适之子李適迎父丧至东京洛阳,李林甫使人诬告他,将李適杖死于河南府。李林甫还不解恨,因韦坚以通漕水利有宠,遂派遣使臣沿黄河及江、淮州县搜集韦坚罪状,逮捕漕运官吏及船夫,牢狱充满,冤者无数。
莲静望着遥远的天幕,叹了一口气。韦坚李适之等,虽为李林甫所恶而惹祸上身,身死则事罢,但这些无辜臣民,株连灾祸,恐怕李林甫有生之年也不会穷尽。
史敬忠为证而成韦坚皇甫惟明之狱,称了杨慎矜心意,又见他精于术道,因此两人往来甚密。史敬忠屡为莲静美言,太常少卿韦斌贬谪后,杨慎矜荐莲静补缺。此时正是天宝六年正月,丁亥,皇帝祭祀太庙;第二日,又合祭天地于南郊,大赦天下。莲静为太常少卿,祭祀大典都要参与。
另一边杨贵妃正当受宠,每次骑马,高力士都为她牵马执鞭。专供贵妃的织绣工匠有七百人之多,朝野内外争相进献器服珍玩以取宠求媚。岭南经略使张九章、广陵长史王翼,因为所献器物精美,得贵妃喜爱,张九章加三品官,王翼入朝为户部侍郎,百官纷纷效仿。贵妃亲属家人受贵妃泽被,荣华富贵享之不及。民间有歌谣唱道:“生男勿喜女勿悲,君今看女作门楣。”向来重男轻女的习俗甚至因此而改变。
贵妃爱吃荔枝,荔枝产于岭南,距长安数千里之遥,皇帝命岭南驿马飞驰入贡,送达长安时荔枝尚新鲜,色味不变。后人杜牧有《过华清宫》绝句诗道:“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说的正是千里飞骑送荔枝的故事。
贵妃从祖兄杨昭虽不如贵妃堂兄杨铦、杨锜关系亲近,但善迎上意,日渐有宠。百官因他有掖庭之亲,常出入禁中,多加笼络,权重如李林甫者也对他十分友善。此人日后也将是一名位势滔天、权动朝野的人物啊。
思及此处,莲静忽然有些恼怒。杨昭这等祸国佞臣,才干不如李林甫,为害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有余力,剪除这个祸害也不足惜。怎会忽然想到他呢?
罢了罢了,李林甫杨昭都不是当务之急,最迫切的,就在眼前哪!
“吉卿夜观天象,可有所获?”
莲静双眉紧锁,面带忧虑,几欲泣下,对皇帝拜倒:“臣无才无德,不能为陛下、为社稷驱除祸端,臣万死!”
皇帝讶道:“吉卿何出此言?快快平身!”
莲静起身回答:“臣观天象,见北极五星,勾陈六星,皆在紫宫之中。北极,北辰最尊者,其纽星,天之枢也。第一星主月,示太子;第二星主日,示帝王,亦太乙之坐谓最赤明也;第三星主五星,示庶子。中星不明,主不用事;右星不明,太子碍。勾陈者,示后宫,大帝之后妃、常居。大帝上九星曰华盖,覆蔽大帝之坐,盖下九星曰华盖之柄,华盖下五星曰五帝内坐,设叙顺帝所居。客星犯紫宫坐,大臣犯主。傅舍九星在华盖上近河,宾客之馆,主胡人入中国。客星守之,备奸使,亦曰胡兵起。几年之内必有战事。”
皇帝听得稀里糊涂,只弄明白最后几句意思:“吉卿的意思是将有胡人乱中国?这怎么可能?”
莲静道:“臣也不愿见战乱纷争,生灵涂炭,但天象如此,是为陛下示警。”
皇帝沉思:“北方奚和契丹等势力分散,不成气候,应当不至于对中国构成危害;吐蕃兵力强盛,地域广阔,恐怕会生变数。皇甫惟明之后王忠嗣替代,朕当增强陇右军备,派遣能将协助王卿。”
莲静道:“陛下不必担忧吐蕃,天象显示此乱出于东北,与吐蕃无关。”
皇帝疑问:“东北?北方诸胡,同罗、奚、契丹、室韦等,都是弹丸小国,对我天朝臣服,又互不协同,怎会为害中原?”
莲静垂首:“臣愚鲁,未能尽解天机,但愿苍天再加明示,预昭祸患。臣一旦有所领悟,定立告陛下,只望陛下居安思危,莫失警惕。”
皇帝哈哈大笑:“如今四海升平,诸胡部落受我天朝恩泽,哪会无故起事。即使真有来犯,朕有范阳、平卢节度据守,何愁关中不安!”
莲静心知当前无凭无据,多说无益,只劝道:“上天示警,是为陛下安天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陛下请慎思。”
皇帝道:“也罢,既然天佑我大唐,预示祸端,朕自当顺应天意,叮嘱边将警惕,加防增备。”心中计划却非莲静以为那般。
正月戊寅,以范阳、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兼御史大夫,安禄山入朝谢恩。
安禄山本营州杂胡,形貌痴肥,内心狡黠,屡屡在皇帝面前装傻卖乖而得到宠信。自任范阳平卢二镇节度使后,常兴起战事以邀功,侵犯奚和契丹,诸胡多有怨声,不敬中国。安禄山每岁献俘虏、珍玩、奇禽异兽入长安,不绝于路,沿途郡县疲于输运。
此番安禄山入朝,又献上无数战利珍宝,皇帝龙心大悦,赐宴勤政楼,飨宴群臣。皇帝不复当年节俭之风,此种筵席三天两头有,宫中已司空见惯。
宴前集结群臣,安禄山比多数人都先到,皇帝看他谨慎聪敏,愈发喜爱,休息时于偏殿召见。偏殿门槛有一尺来高,安禄山体形肥胖,腹垂过膝腰大成围,过此门槛颇为不便,须靠左右护卫协助,扶着他那大肚子才跨得过来,情景十分滑稽。
皇帝见状大笑,指着他肚子戏道:“你肚子里究竟藏了什么东西,怎么如此庞大?”
安禄山过了门槛,直奔皇帝面前,拍拍肚子回答:“别无他物,只有对陛下的一颗赤诚红心!”
皇帝十分高兴,恰巧太子在身边,便令太子与安禄山相见。安禄山只向太子颔首,并不跪拜。太子微恼,左右内侍怒喝:“见太子殿下,为何不拜?”
安禄山惊道:“臣是胡人,不识朝廷礼仪,敢问太子殿下是什么官?”
皇帝道:“太子就是储君,朕千秋万岁之后将传他帝位,他就是你的君主。”
安禄山惶恐:“臣愚钝,向来只知道有陛下,不知道还有储君,太子殿下勿怪!”说罢,才以君臣之礼向太子拜了几拜。
皇帝责道:“卿既然来到京师,可要多多学习朝仪。”心中却很是欢喜。
安禄山回道:“愚臣必多加学习,以免再出洋相。”形态憨直,又逗得皇帝欢笑连连。
正当此时,忽闻一柔媚女声问道:“陛下有何喜事,如此开心?可否说给臣妾听听,让臣妾也和陛下同乐?”话音未落,一群宫女鱼贯而入,拥着一名绝世丽人进来,香风阵阵,环佩叮当。内侍高唱:“贵妃鸾驾到!”正是杨贵妃。
皇帝揽过贵妃:“妃子这么早就来了?何不在院中歇着,百官尚未集结完毕呢。”
贵妃道:“还不是三位姐姐催着要过来。陛下比臣妾还要早呢,臣妾实在有愧,未能伴陛下左右。”
皇帝道:“妃子陪伴三姨,也是应该的。”想起安禄山还在近旁,正要引见,安禄山已趋上前来,对贵妃拜道:“臣安禄山,叩见贵妃。”
皇帝笑问:“卿可知贵妃为何官?”
安禄山答道:“臣虽是愚胡,受陛下指点,也开了一二窍。贵妃必是陛下所爱,与陛下是夫妻,百年好合。”
皇帝闻言心悦。贵妃善妒,有专房之宠,皇帝偶尔临幸其他妃嫔便吵闹不休,听安禄山说她与皇帝是百年好合的夫妻,为皇帝所爱,也十分受用,当即对安禄山心生好感。
这时内侍来报,百官集毕,筵席已陈,请皇帝贵妃太子等入席。皇帝携贵妃登勤政楼,安禄山随其后。又宣杨铦杨锜杨昭及贵妃三姐上楼,杨氏一门荣宠无比,权重如右相李林甫也仅得以领群臣列坐楼下。
皇帝令在御座东间设金鸡幛,幛内置榻,备瓜果佳肴。群臣都以为定是为杨氏三姐妹设置,谁料三姐与皇帝同席而坐,金鸡幛赐与安禄山。安禄山喜出望外,谢恩就座,居高临下,群臣举动一览无余。
宴席既开,除美酒佳肴之外,更有梨园歌舞佐兴。贵妃长于音律,请求为陛下奏乐,执一管白玉笛子,吹奏雅乐,清音曼妙,悦耳动听。贵妃三姐也晓音韵,各取管弦丝竹为贵妃伴奏,皇帝赞不绝口。
安禄山见状也起身离座,走到御前请奏:“贵妃雅奏,臣虽蛮愚不识音韵,仍觉清妙盈耳,久久不去。有乐不可无舞,臣胡人,略识胡旋舞,愿献丑为陛下一舞。”
皇帝也曾听说过胡旋舞之名,见胡姬跳舞,旋转飞速,不像长安盛行的轻歌曼舞那样轻缓。安禄山体肥,过门槛尚且不能自如,如何能跳舞?于是问道:“你形体这般肥胖,能跳起胡旋舞么?”
安禄山自信满满:“陛下请拭目以待、”说罢退后数尺,到歌舞场地,踩着节拍旋转舞将起来。贵妃见状,命伶官为他奏乐。安禄山越舞越快,如同陀螺一般呼呼生风,叫人看都看不真切。直转了百余周,倏地停住,站定不动,面不改色。
皇帝连声赞好,杨铦杨锜也称美:“禄山真是奇男儿,雄武如山,迅捷如风!”
皇帝趁兴让安禄山与杨铦杨锜叙为兄弟。安禄山乐得攀附贵妃一家,杨氏兄弟见安禄山有宠,也愿意与他结交,于是问安禄山年岁。
安禄山道:“年四十有五。”
杨锜道:“为兄不才,虚长几岁。”
贵妃插嘴:“既然如此,禄儿该为弟。”
安禄山却不呼杨锜为兄,反趋拜贵妃裙下,称贵妃为母,又以舅称呼杨氏兄弟。皇帝讶问:“卿比贵妃年长,为何称贵妃为母?”
安禄山伏地回答:“贵妃呼臣‘儿’,臣自当拜谢母亲。陛下是百姓之父,天下子民莫不是贵妃儿女,臣也在其中。”
贵妃方才兴致所起,叫他一声“禄儿”,他倒懂得把握机会。皇帝年过花甲,贵妃宠冠六宫却无子嗣,见安禄山自愿为儿,起了玩闹心思,对皇帝戏道:“禄儿甚得我心意,求陛下体恤臣妾母子。”
皇帝也极喜爱安禄山,便随贵妃意愿认安禄山为子。安禄山大喜,对贵妃拜倒,连呼“母妃千岁”。皇帝责怪道:“禄儿,你礼数倒了。朕为父,贵妃为母,你该先拜朕才对。”
安禄山急忙改拜皇帝:“愚胡不知天朝礼仪,只按胡俗,先母而后父。”
皇帝不以为忤,反对贵妃道:“由此可见他诚朴。”贵妃点头称是,当即要携禄儿同席,并请求道:“民间认义子尚有仪式,臣妾既认禄儿为子,合该找一个黄道吉日为禄儿行仪礼,以正名分。”
皇帝准许,命内侍召太常寺官吏上楼为贵妃认儿卜定良辰吉日。顷刻,内侍领太常少卿到。楼上众人只闻到一股清冽的荷花香气,明白来人是颇得皇帝宠信的奇人方士莲静居士,以前只听说其名,没想到他身上真带荷香,不由暗暗称奇。
莲静早就瞥见安禄山,趋上前叩拜皇帝贵妃:“臣太常少卿吉镇安,参见陛下万岁,贵妃千岁。”
皇帝令他平身:“贵妃欲认禄儿为子,吉卿给卜个吉日罢。”
莲静道:“既是母子天伦,需要生辰八字。臣斗胆请示贵妃生辰。”
皇帝命内侍书贵妃及安禄山八字,授予莲静。莲静看到安禄山生辰八字,大惊失色,双手颤抖,拜伏于地,连声呼道:“陛下!天意已明!”
皇帝疑惑不知所以:“吉卿,什么天意?”
莲静道:“陛下可还记得数日前臣于南郊夜观天象,天意示警,将有胡人乱中国。臣一直不解其意,今日方茅塞顿开!”
皇帝若有所悟:“卿家意思是……”
莲静道:“陛下,此乱华之胡非吐蕃,非同罗,更非契丹、室韦,而是近在眼前!”
众人一片哗然。安禄山大怒,指着莲静斥道:“我与你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你为何这般诋毁我!”又向皇帝泣诉:“陛下明鉴,臣本蕃戎,承蒙陛下恩泽,方有今日荣宠,报答陛下都来不及,哪里会有二心!”
贵妃也娇颜带怒:“吉少卿好大胆,空口无凭,为何诬陷禄儿谋反!”
皇帝连忙安抚贵妃及安禄山,斥责莲静:“禄儿忠心为国,卿不可妄言!”
莲静上前陈述:“天意显示安禄山有轻中国之象,并非臣妄言!安禄山命犯华阙,且蓄兵雄武城,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陛下切勿轻信他!”
安禄山号哭流涕:“臣北拒奚、契丹,强兵足用,筑城御寇,竟被诬陷心存异志!难道臣要松懈边防,眼看北狄侵略中国,将大好河山拱手让人,才算忠心吗?”
莲静还想再辩,皇帝脸色一沉:“吉少卿!朕今日是让你来卜定贵妃认儿吉日,既然你无法胜任,就退下罢,朕可不究你卜算谬误之失。若还在这里胡言乱语,冒犯乘舆,朕只有令武卫护驾了!”
莲静心急,还想上前力谏,杨昭从一旁席上飞奔而出,拉住莲静,暗中往他后背捅了一指。莲静只觉身子一麻,张口竟说不出话来,四肢无力,被杨昭紧紧攥着,挣脱不得。
“陛下,吉少卿有酒了,让臣带他下去休息罢。”杨昭扶住莲静,一边轻责他道:“酒量不行就不要勉强喝太多,实在贪杯,求陛下赏你几坛佳酿就是了。”
莲静双眼酸涩,连瞪他的力气都没有。杨昭不容他反抗,拖着他就下了楼,到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才放开他。
“你……对我做了什么手脚?为什么要拉我下来!”莲静怒不可遏。
杨昭一把将他推到墙角:“居士本是聪明人,怎么突然犯起糊涂来了?你这样冲动进谏,除了让陛下厌恶,又能有什么作用?”
“我……”莲静一时语塞,“要你多管!今日不谏,日后再难有机会!”勉强能站起来,又要上楼。
杨昭招来几名金吾卫士兵:“吉少卿醉得不轻,送他退席休息。”
金吾卫士兵原都是他的手下,听他吩咐,两个人一人一边,架起莲静就把他拖出勤政楼。莲静被杨昭暗中捅了一下,手脚酸麻无力反抗,只能任由他们架走。
另一名士兵看着莲静离开的背影,轻声咕哝道:“居士怎会如此冲动?不像他的为人呀。”这士兵以前常巡视集贤院一带,和莲静相熟。
的确不像他行事作风。杨昭暗忖,手指抚着下巴,闻到一丝轻微幽香。是刚才拉着莲静,手上沾染了他的气息。他把手指凑到鼻前,这香气……
“他叫什么来着?”
士兵一愣:“您是说莲静居士吗?”
“我是问他的名字。”
“居士的名字……”从来都是叫他“居士”或者“莲静居士”,姓名倒还真不常提起呢。士兵想了一想,回答:“镇安,居士名叫吉镇安。”
吉镇安,这名字还真有趣。杨昭轻笑,贪闻那丝幽微的香气,手指在鼻前流连不去。
就像他身上的香味一样——有趣。
〇五·莲袭
“杨御史,我一个小小的太常少卿,你亲自带这么多金吾卫兵护送我回去,是不是太抬举我了?”
莲静停住脚步回头,看向身后跟随着他的杨昭和十来名金吾卫士兵。宴席已毕,安禄山早随皇帝一同退席,就算不想让他再进谏生事,也不许要如此大张旗鼓罢?席间他惹恼了皇帝,这会儿要见圣驾可也不那么容易了,还能闹出什么事来?杨昭此举,也未免太过小心了。
杨昭笑容和煦:“太常少卿正四品上,怎么能算‘小小’的官职。此刻天色已晚,吉少卿独自行走夜路,无人同行,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叫下官如何向陛下交代呢。”
原来是怕出了漏子皇帝怪罪。“杨御史昔日为兵曹参军时统领金吾卫年余,京师治安井然,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宵小之辈哪还敢在天子脚下为非作歹。”
“吉少卿如此夸奖,真让下官汗颜。不瞒少卿,下官无能无德,掌管金吾卫一年有余,仍不能让京城百姓安居无忧,实在有负陛下期望,所以才改任文职。最近京师有盗贼出没,其中不乏穷凶极恶之徒,吉少卿如此人品,正是盗贼觊觎对象。为保吉少卿安全无虞,下官还是护送少卿到太常寺才能安心。”莲静没有自己私邸,暂时居住在太常寺近旁公舍中。
莲静听他讽刺自己容貌,心中恼怒,甩袖道:“莲静虽然不如杨御史行伍出身,壮健矫捷,但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自保还是可以的,您多虑了。”
杨昭立刻接口:“吉少卿莫误会,如果是平常当然不须担心。但是最近京城匪徒凶险不法,下官碰见也不敢说一定能全身而退。这不,才带了十余位兵士一同行走,以策安全。”
莲静说不过他,知道这人牙尖嘴利,说什么都有理由应对,今日又是铁了心要盯着他,甩是甩不掉了。心想自己反正也不会再去面圣,就让他盯着,最多心里不舒坦,快点走完这段路就行了。于是瞪他一眼:“那就多谢杨御史照顾了。”
杨昭道:“好说好说,吉少卿不必客气。如果少卿喜欢独行,那下官离远一些在后面护卫,不打扰少卿。”
还算知趣。莲静只顾走自己的路,杨昭就带着十来个人在后头远远地跟着,不去想他,倒也不受什么影响。
不多时走到一处窄巷。巷子里黑漆漆的看不真切,七弯八折,拐过几个弯就把杨昭等人甩在了后头。莲静正心喜,忽听一声破空声响迎面而来,急忙闪头躲避。只听“笃”的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打到了他身边的墙壁上,又落下来掉到墙角。
莲静顿时生出警惕,手下意识地往腰间探去,扑了个空,才想起自己身上没有带兵刃。这一闪神的当儿,巷子上方已有两条黑影从两旁的屋顶上跳下来,只看到穿着夜行衣,身架魁梧彪悍,并未蒙面,手中白乎乎的一条,又不像刀剑。
其中一名大汉对同伴道:“这小子身上还真香,一定是他了。真没见过男人这么香的,听说这小子脸蛋长得比女人还要漂亮……”
另一名大汉打断同伴,喝问:“可是太常少卿吉镇安?”
莲静心无畏惧,朗声回答:“正是。阁下想要怎样?”
那大汉狞笑一声:“不怎么样,就是给你小子点颜色瞧瞧,以后知道话不可以乱说,名字也不可以乱起。”说着扬起手中武器向莲静挥过来,呼呼作响。莲静侧身避过,那条状武器便打到他身侧屋墙,砸下一片沙土。听声音应该是木棍,刚才偷袭的暗器也就是石块之类。看来这两名凶徒并不想要他的性命。
莲静心中冷笑,手下却不含糊,知道大汉手里的是木棍,也不避忌了,趁木棍被墙壁涩住,伸手抓住一带,挡住另一名大汉挥过来的棍子。二棍相格,两名凶徒双手高举,下盘都露出空当,莲静飞起一脚,把后来的那人先踢得倒退几步,腾出手来和武器被他握住的大汉缠斗。这两人显然是被人收买了来教训他的,买凶之人以为他文弱单薄,也没请什么高手,只是一般的凶徒。没交几下手,便将大汉武器夺下。
后面杨昭听到动静赶来,正见莲静被人袭击,忙指挥金吾卫兵上去对付被莲静踢开的大汉。两名凶徒见有卫兵,情况不妙,撒出一把石灰,趁众人眼前迷茫时逃之夭夭。
杨昭也不追赶,只过来问莲静:“你有没有伤到?”一手搭上莲静肩膀。
莲静避开他触碰,冷然道:“这等宵小,还伤不到我。”一边思忖,杨昭坚持要带兵送他回来,莫非是预料到他会受袭?那他一定也猜到是谁指使了。心下有一点感激,但仍抵消不了对他的厌恶。
杨昭讨个没趣,也不气恼,仍是微笑:“没想到少卿有如此身手,真是人不可貌相。”心里却存疑惑,刚才碰到他肩,那触感似乎有些奇怪……
莲静道:“那杨御史可放心我一个人回去了?”
杨昭道:“那怎么行!吉少卿路遇匪徒,下官更不能让少卿独自行路了,一定要把少卿安全送归才能放心呀。”
莲静道:“杨御史,这会儿你的首要任务应该是捉拿匪徒,而不是保护我罢?”
“捉拿匪徒重要,保护吉少卿更重要啊。”杨昭说着,指派两名金吾卫兵向凶徒逃跑的方向追赶,其他人仍留下随他护送莲静。
莲静暗哼一声,任他跟着。反正捉拿凶犯也只是做做样子,捉到了又能怎样?杨昭这等小小官吏,哪里敢真动他们,也就是当一般劫匪惩罚了事。
杨昭等一直跟到太常寺公舍门前才停下脚步。莲静随口说道:“有劳杨御史一路照顾,日后再表谢意。”说完举步就要进门。
杨昭在他身后叮嘱道:“匪徒猖獗,吉少卿可要小心,夜里别擅自出门啊。”
莲静边走边说:“谢御史提点,我自然有数,难道还会半夜里跑大街上去,等着恶徒来袭击我不成。”
杨昭看着他身影消失在门内,站在原地不走,若有所思。身边士兵问道:“杨御史,可要打道回府?索性让卑职等也护送您回去罢。”
“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呢。”杨昭摆摆手,转身往另一条路上走去,“先去节度使驿馆。”
士兵不解,这么晚了,去节度使驿馆做什么。人家位居范阳、平卢两镇节度使,又新拜御史大夫,手下强兵能将无数,哪用得着他们保护?但杨昭这么吩咐,他们也只好遵命跟着,往安禄山下榻的驿馆而去。
到驿馆门前时,恰好碰见安禄山刚从皇宫回来,满面红光,喜不自禁,想来是又在皇帝面前讨了宠。安禄山见了杨昭,笑呵呵地过来打招呼,还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舅舅是带兵巡值么?真是操劳辛苦。不如到馆内坐一坐,喝上一杯热茶暖暖身子,让甥儿也尽一尽心意呀。”
杨昭这个远房堂舅,虽然和贵妃亲缘较远,但取悦皇帝的手段比杨铦杨锜都要高竿,只一年多便升到御史台侍御史之位,日后必前途无量。安禄山刚任御史大夫一职,但他不能长留京师,多多笼络御史台的官员自然有好处。所以尽管杨昭小他十多岁,还客客气气地叫他一声“舅舅”。贵妃比杨昭还小三岁,安禄山尚能认她为母,叫杨昭一声舅舅,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为难事。
杨昭道:“下官早不任武职了,只不过正好遇见这几位金吾卫的旧日兄弟,执意要送下官回府。最近京师有盗贼出没,大夫远道来京,可不能受了惊扰,不如让他们留下为大夫守门,保护大夫安全。”说罢就要把带来的十来个人安插到驿馆守卫中去。
“不用了,我们这里有的是武艺高强的勇士,不需要别人插手。”一个不甚友善的雄浑声音从门口传来。是安禄山的次子安庆绪出来迎接父亲,他也生得一副胡人的魁梧体魄,不像他父亲那般痴肥,十分壮实,相貌也甚英伟,只是不够圆融,看上去不好亲近。
这安庆绪的武艺只怕不弱。杨昭暗暗估量,跺了跺脚搓一搓手,对安禄山道:“天气还怪冷的,大夫还是快些进屋罢,以免受寒。”
安禄山朗声笑道:“这点寒冷与北狄严冬比起来,真是不值一提。倒是舅舅你来自蜀地,必不适严寒,快快进来烤火取暖。”
杨昭也笑道:“下官的确是受不住冻,那我就不客气啦。”与安禄山一同走进驿馆。安庆绪不敢拂逆父亲,只得让杨昭进门。
走到院中,忽然见屋顶上有什么东西的影子一闪,安庆绪喝道:“什么人?”就要飞身上屋檐去追赶。
杨昭惊道:“是盗贼吗?好大的胆子,居然潜入安大夫驿馆行窃,当大夫手下这么多勇士都是吃干饭的不成!来啊,你们几个,去把盗贼抓回来;你们几个,到四处去守着,保护大夫!”
安庆绪吃个闷亏,见杨昭带来的人真要散布到院子各处去,连忙制止:“杨御史且慢,是我刚才没看仔细,误将树影当成人影,没有盗贼。”
杨昭道:“原来如此,我就说呢,大夫手下个个勇武,又有安公子这等武艺高手镇护,怎么也不会让贼人混进来。”
安庆绪哑巴吃黄连,只能称是。三人进了内堂暖阁,安禄山吩咐摆上茶点,与杨昭两人坐下闲聊,安庆绪侍立一旁。杨昭倒自在,谈笑风生,眼看夜渐深,一点都没有要走的意思。安庆绪不耐烦了,开口说道:“父亲,杨御史明早还要早朝,可别耽误了他的正事。”
安禄山还没回答,杨昭抢先接口:“不妨事不妨事,下官难得有机会和大夫畅谈,彻夜也不嫌晚啊。”
安禄山笑道:“是极是极,舅舅若不嫌弃,不如今晚就在驿馆歇息,甥儿明早正好也要入宫面圣。甥儿还有很多事要请教舅舅,真想和舅舅秉烛夜谈,只嫌时间不够长呢。”
杨昭看到屋内坐榻上有一副棋盘,走到榻前坐下:“不如我们边下棋边畅谈,大夫觉得怎样?”
安禄山赧道:“舅舅别取笑甥儿了,甥儿是胡人,哪里会下棋。”
杨昭道:“棋法其实很简单,个中奥妙全凭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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