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濒死的地球-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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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转身坐下,凝视着火焰。

特赛觉得有种温暖辛辣的液体灌进嘴里,于是睁开了眼睛。跪在她身旁的是一个高个男子,蒙着黑头巾。他一手托起她的肩膀和头部,一手拿了把银匙往她嘴里递。

特赛缩起身躲开。“别闹,”那人说,“没什么会伤害你。”她半信半疑地慢慢放松了,安静地躺着。

红色的阳光自窗户涌入,小屋里暖意融融。屋子由金色的木头搭建,漆成红、蓝、棕三色的浮雕盘绕在屋顶。男人由火边拿来肉汤,从柜子里取出面包,放到她面前。犹豫一阵以后,特赛开始吃起来。

刚才的事突然涌上心头,她打了个寒颤,惊慌地四下张望。那人注意到她紧张的神色。他弯下腰,一只手搭在她头上。特赛默不作声地待着没动,有些慌张。

“你在这里很安全,”那人说,“什么都不用怕。”

一片迷茫袭向特赛。她的眼皮变得很重。接着,睡着了。

特赛醒来时屋里没人,茶色的日光自对面的窗子斜斜射入。她伸长胳膊,把手垫在脑后,琢磨起来。

这个蒙了黑头巾的人是谁?他是坏人吗?地球上的其他事情也自她脑海一一掠过。他没做任何伤害她的事……她发现自己的外衣丢在地上,于是从床上起来,捡起衣服穿好。她走到门边把门打开。眼前是一片荒原,一直遥遥淡入倾斜的地平线。她的左边突出一片峭崖的断面,尽是黑黢黢的阴影和刺眼的红色石头。在右边,则延伸着密林黝黑的边界。

这就是美吗?特赛冥思苦想。她扭曲的心灵看到的是荒原边际的惨淡,峭崖削面的粗陋,至于森林——恐怖。

这就是美吗?她觉得失落,偏过头,斜睨着这一切。这时,她听到脚步声急速接近,不免瞪大了眼睛,以为会发生什么事。来者正是那个蒙黑头巾的人,于是特赛倚在门边等他。

她瞧着他走近,身形高大强健,走得不慌不忙。

为什么他要蒙脸?他以自己的面容为耻吗?她多少能了解一点这种心情,因为她自己也觉得人类的脸不顺眼——湿答答的眼睛,潮乎乎的孔孔洞洞,还有软绵绵的突出部位。

他在她面前停下,“你饿了吗?”

特赛想了想,“饿了。”

“那么我们吃东西吧。”

他走进屋,挑燃炉火,开始割肉。特赛为难地站在他身后。她从来都是自己动手的。她觉得有点不安:她从来没有想过跟别人合作。

不一会儿,那人站起身,他俩坐在桌边开始进餐。

“把你的事告诉我吧。”过了一阵以后,他说。

除了直来直往,特赛原本不会其他交流技巧,于是她讲了自己的情况。

“我叫特赛。我从安贝隆来到地球,巫师潘德鲁姆创造了我。”

“安贝隆?安贝隆在哪里?谁是潘德鲁姆?”

“安贝隆在哪里?”她困惑地重复他的问题,“我不知道。它在一个不是地球的地方。它并不很大,天空中有各种各样的彩光射下来。潘德鲁姆住在安贝隆。他是还活着的最伟大的法师——他是这么告诉我的。”“啊,”那人说,“也许我明白了……”

“潘德鲁姆创造了我,”特赛继续说,“但在制作模型里有一个瑕疵。”特赛注视着炉火。“在我看来,世界是一个恐怖混乱的地方,好像我看什么都不顺眼,所有活的东西都邪恶,只是程度不同——都是行动迟缓、一肚坏水的东西。我的生命之初,我想的只有践踏、碾压和毁灭。除了憎恨,我什么都不知道。后来我遇到了我的妹妹特瑟,她跟我一模一样,只是没有瑕疵。她告诉了我有关爱、美和幸福的事——于是,我就来地球寻找这些。”

那双阴郁的蓝眼睛打量了她一番。

“你找到了吗?”

“到现在为止,”特赛回答的声音很遥远,“我找到的,只有从前甚至在我的噩梦中都没有出现过的邪恶。”慢慢地,她说出了自己的经历。

“可怜的人。”他说着,又打量了她一番。

“我觉得该杀了自己,”特赛用同样疏远的声音说,“因为我想要的已经永远失去了。”那人看着她,看着午后的红日如何映亮她的肌肤,注意到她松散的黑发,若有所思的细长眼睛。一想到这样的人儿要在地球上百亿为人遗忘的尘灰中消失不见,他不由打了个冷颤。

“不行!”他刺耳地叫起来。特赛吃惊地瞧着他。一个人的生命肯定是属于自己的,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你在地球上就没有找到什么东西,”他问她,“什么你舍不得的东西吗?”

特赛皱起眉。“我记不起别的——除了这间屋子里的平静。”

那人笑起来。“那么,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只要你愿意,我会努力向你展示这世界有时候还是有好的一面——虽然老实说——”他的声音一变,“——我觉得它并不怎样。”

“告诉我,”特赛说,“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你蒙着脸?”

“我的名字?伊塔。”回答的语气稍有些粗鲁,“伊塔就够了。我蒙面是被阿斯科莱斯最邪恶的女人害的——全世界最邪恶的女人。她把我的脸弄得丑恶到极点,丑得我自己看了都受不了。”

他松了口气,现出疲惫的笑容,“没必要再为这个生气了。”

“她还活着吗?”

“对,她还活着,而且肯定还在危害所遇到的人。”他坐着,看进火焰深处,“以前我对此一无所知。她年轻漂亮,千娇百媚,芬芳宜人。我以前住在海边——住在白杨林中的一座雪白的别墅里。悲伤回忆海岬横过坦尼布罗萨海湾延伸入海,当落日染红天空,群山沉入黑暗,海岬仿佛是一个古老的地球神祗在海水中沉睡……我一辈子都在那里度过,在垂死的地球做最后几次旋转的时刻,一个人能有多心满意足,我就有多心满意足。

“有天早上,我从自己的星图上抬起头,看到雅梵妮正走进门来。她和你一样年轻,一样苗条。她的头发红得美艳,丝丝缕缕垂落在双肩。她非常漂亮,而且——因为穿着洁白的裙子——显得纯洁又天真。

“我爱她,她说她也爱我。她给了我一条黑色的金属腕带。我瞎了眼,竟把它扣上了自己的手腕,根本没认出那是个恶毒的符记。满心欢愉的几个星期就这么过去了。可是不久之后我发现,雅梵妮是个有阴暗需求的人,人类的爱根本不能满足她。一天午夜,我发现她在一个赤裸黑魔的怀抱里,那番景象让我痛苦不堪。

“我浑身冰冷地退开。他们没发现我,我慢慢走开了。早上,她跑来了,像孩子一样欢快地笑个不停。

‘走开,’我对她说,‘你的卑劣简直超乎想像。’她念出一个词,我胳膊上的符记就控制了我。

我的意识还是自己的,但身体却属于她,不得不遵从她的话。

“她要我说出看到的事,然后洋洋得意地大声奚落我。她让我遭受肮脏的沉沦,从卡鲁、从方缪、从杰莱德召来各种东西,来嘲笑和侮辱我的身体。她让我亲眼目睹她与这些东西寻欢作乐,又用魔法把我觉得最恶心的东西的嘴脸安到我身上,就是我现在的模样。”

“会有这种女人吗?”特赛不相信。

“真的有。”那双阴郁的碧眼仔细打量着她,“终于,某天夜里,恶魔们把我拖过山后的峭壁,一块尖石将符记从我手臂上扯脱。我自由了;我诵出一个法术让那些魅影尖号着在空中逃散,然后回到了河谷。接着,我在大厅里碰到红发的雅梵妮,她的眼神冷漠,毫无负罪感。我抽出刀想割断她的喉咙,可她说:‘住手!杀了我,你就得永远挂着这副恶魔的嘴脸,因为只有我知道怎么把它变回来。’就这样,她轻轻松松地逃出了别墅。我再也无法忍受看到那个地方,于是来到了沼泽地中。我一直都在找她,想换回自己的脸。”

“她现在在哪里?”特赛问,与蒙面人伊塔相比,她的不幸简直算不上什么了。

“明晚,我就知道在哪里能找到她。明晚是黑暗秘宴之夜——破晓之前献身于邪恶的夜晚。”

“你要参加节庆?”

“不是作为庆贺者——虽然在事实上,”伊塔的声音一沉,“不戴头巾时,我跟在场的那些东西是一路的,不会被发现。”

特赛打了个寒战,退后靠着墙壁。伊塔见她这样,叹了口气。

她冒出另一个念头。“经受过所有这些祸事之后,你仍然觉得这世上还有美吗?”

“当然还有,”伊塔说,“看看荒原如何延伸,险峻决绝,又有绝妙的精细色彩。看看峭崖如何平地拔起,仿佛世界的脊梁。而你,”他望着她的面容,“你是超越了一切的美人。”

“超过雅梵妮?”特赛问。当伊塔大声笑起来时,她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超过雅梵妮。”他向她保证。

特赛的思绪滑到另外的方向。

“说到雅梵妮,你想报复她吗?”

“不。”伊塔答道,目光越过荒原。“报复是什么?我不关心这个。很快,当阳光熄灭,人们将看到永恒的黑夜,一切都会死去。而地球还背负着它的历史,它的废墟,背负着群山——一切都会陷入永远的黑暗。为什么要报复?”

不一会儿后,他们走出小屋,在荒原上漫步。伊塔努力向特赛展示美的事物——斯考姆河缓缓流经青葱灌木,云彩映着黯淡阳光滑过峭崖岗,一只鸟展开双翼盘旋在广袤的莫达那沼泽之上。特赛竭力想让自己看到其中的美,但总也不成功,倒是一度激起了过去那种狂怒。但她渴望杀戮的欲念已经削减,冲动过后,她的表情也平静下来。

于是他们继续信步走着,各自陷入沉思。他们观赏着日落的悲壮,看着白色的群星在苍天冉冉升起。

“难道群星不美吗?”伊塔自黑头巾下轻声说,“它们的名字比人类更古老。”特赛在日落中只看到悲凉,觉得星星不过是微小的闪光排成毫无意义的形状,她没法回答。

“肯定不会有比你我更不幸的人了。”她叹了口气。

伊塔什么话也没说。两人沉默地继续前行。突然,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阴影中伏下。三只巨大的身影拍翅飞过。“黑蝠怪!”

它们就在上空不远处飞动一一这种丑怪的东西翅膀扑动时“吱嘎”作响,像是生了锈的铰链。特赛瞥见了它们的硬皮身体,硕大弯钩的尖喙,枯槁的脸上毫无善意的双眼。她缩到伊塔身边。黑蝠怪飞过了森林。

伊塔刺耳地大声笑起来。“你看到黑蝠怪都会吓得躲起来,而我却长了一张连黑蝠怪也会吓跑的脸。”

第二天早上,他带她进了树林,她发现这些树与安贝隆的很相像。他们在下午早些时候回到了小屋,接着伊塔就埋头看书。

“我不是术士,”他遗憾地对她说,“我只会几个简单的法术。不过,我会的这一点魔法或许能帮上忙,让我免受今晚的危险伤害。”

“今晚?”特赛迷糊地问道,她已经忘记这件事了。

“今晚是黑暗秘宴,我得去找雅梵妮。”

“我跟你去,”特赛说,“我想看黑暗秘宴,还有雅梵妮。”

伊塔向她保证,那番景象和声响会吓坏她,让她饱受折磨。特赛还是坚持要去,于是伊塔最终允许她跟着来。日落两个小时后,他们出发前往峭崖岗。

越过石南丛,爬上层层叠叠的岩层,伊塔选了一条在黑暗中穿行的小路,特赛的窈窕身影追随于后。

一道绝壁拦在他俩面前。绝壁往下直没入黑洞洞的裂谷,再扬起一段石阶,插进古道,消失在悬崖的顶端,下面就是莫达那沼泽,像一片漆黑的海面。

伊塔示意特赛要特别当心。他们在两块高塔般的巨岩间隙溜过,隐没在暗影中,鸟瞰着下方的集会。

他们看着由两堆篝火照亮的一个圆形剧场。正中间立着一块一人高的石台。火堆旁,石台边,有两个怪异的身形披着灰色的僧袍,汗涔涔地围着石台绕行,面目不清。

特赛觉得不寒而栗。她疑惑地看了看伊塔。

“连这样都是美的,”他轻声说,“古怪奇异,但却是一种引诱心神的景象。”特赛又往下望去,好像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一点。

出现了更多身着长袍的身形,在火堆前来回穿梭,特赛没注意到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庆祝显然已经开始了,前来庆祝的人们压抑着自己的兴奋。他们昂首阔步,穿进穿出,一会儿后,开始了某种喃喃的吟唱。

穿梭和手势越来越狂热,那些遮遮掩掩的身形在石台周围聚得越来越近。现在有一个跳上石台,抖去了她的外袍——这是一个中年女巫,长着一张宽脸,光溜溜的身体又矮又胖。她心醉神迷,眼睛不住眨巴着,脸上各个部分被这没完没了的白痴动作带得一抖一抖的。她的嘴巴张开,舌头伸出,粗硬的黑发像一丛荆豆,在她脸侧左右摇摆。她在火光中扭动着某种淫荡的舞姿,向聚来的人群投去挑逗的眼波。台下放浪的人形越来越多,原来的吟唱高扬成某种邪恶的合唱,上空出现了黝黑的影子,悬停在半空中,给人带来一种不祥的感觉。

众人一个个滑出长袍,现出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自钴山来的橙发女巫;阿斯科莱斯的丛林术士;遗忘之地的白胡子巫师,带着叽叽呱呱嚷个不停的小魅魔。披着华丽丝袍的是坎撒帕拉的王子达图尔·欧梅特,现已倒塌的默兰汀海湾航标灯塔就建在他的城市。另一个长着鳞片和大眼睛的家伙,是南方艾默里绵延山中的蜥蜴人。这边两个连体姑娘是萨坡尼德人,北方苔原民族的近亲。那边长着眯缝黑眼的,是从坍墙之地来的死灵法师。另一位蓝色头发、眼神迷蒙的女巫则住在悲伤回忆海岬,晚上在海滩捞取从海里出来的东西。

台上长了满头粗硬黑发的矮胖女巫跳起摇荡胸部的淫荡舞蹈,周围的人越来越兴奋,纷纷扬起双手,扭动身体,做出种种淫邪的手势。

只除了一个人之外——只有一个安静的人形仍裹在她的袍子里,她身姿曼妙地缓缓穿过狂欢喧闹的人群,一步步踏上台阶,外袍从身上滑落,雅梵妮就此现身。她薄雾般的贴身白袍紧束腰间,明净纯洁如撒落的盐末。闪亮的红发自她双肩垂落,宛如一道溪流,弯卷的丝丝缕缕地垂吊在胸前。她灰色的大眼睛盈盈漾动眼波,草莓般鲜润的嘴唇微微张开,她的目光扫过人群。他们叫喊,欢呼。雅梵妮带着不加掩饰的挑逗,开始扭动身体。

雅梵妮跳起舞。她高扬双臂,摇摆挥落,纤细的雪白双腿带着身体回转不休……雅梵妮舞蹈着,脸上亮起无所顾忌的激情。从空中降下一个朦胧的形影,一个美丽的混血生物,他以某种怪异的拥抱姿势将自己的身体融入雅梵妮体内。台下的人群欢呼雀跃,投入彼此的怀抱滚作一堆,以同样古怪的姿势迅速结为一体。

特赛在巨岩间观望着一切,心智经受着普通人无法忍受的强烈刺激。可是,因为某种奇怪的矛盾,这番景象和喧嚷也迷住了她,探入她扭曲的心灵,触动人性深处阴暗的情愫。伊塔垂首看向她,眼中燃烧着蓝色的火苗,而她回应他的是一个矛盾混乱的眼神。

他退缩了,转过身去。最后,她望着下方放纵的欢宴——一场迷药带来的迷梦,火光中一群血肉狂野地堆叠起伏。一道刺眼的辉光朝上射出,空中不断变换的各种妖魅回应了一个信号。恶魔像欢快的鸟儿掠过空中,加入到这场狂乱中。特赛看到了一张又一张丑陋的面孔,每张脸都在烧灼她的神经,直到她觉得自己肯定会尖叫着死去——色迷迷的眼睛,鼓胀的面颊,扭曲的身形,尖鼻子的黑脸,凶暴的神情,扭曲着,跳跃着,蠕动着,全是邪魔之地吐出的污秽。其中一个的鼻子像一条折了三折的白色蠕虫,一张嘴根本是腐烂流脓的疮口,斑驳的面颊,漆黑的畸形前额,整个就是令人作呕望而生厌的东西。伊塔把它指给特赛看。她看到了,全身僵硬。“那张脸,”伊塔的话音低沉含混,“那张脸与我兜帽下的脸一模一样。”特赛看着他漆黑的蒙脸布,向后缩去。

他无力地笑了,带着些苦涩……过了一会儿,特赛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伊塔。”

他转身面对她,“嗯?”

“我的心智有瑕疵。我憎恨所看到的一切。我不能控制自己的恐惧。可是除了心智以外的我——我的鲜血、身体和灵魂——那是爱着你的我,爱着在这张面具下的你。”

伊塔凝视着这张雪白的脸庞,“你怎么能在恨的时候爱?”

“我对你的恨是对整个世界的恨;我对你的爱是从未对其他任何事物产生过的感情。”

伊塔转过身。“我们真是奇怪的一对……”

这场滥交,这场人与半人怪物的交合平静了下来。石台上出现了一个戴着尖锥黑帽的高个男子。他仰起头,朝天空大声喊出咒语,手臂在空中划出秘符。在他吟唱的时候,半空中一团摆动不定的巨影开始成形,那身形很高,比最高的树还高,比天空还高。它慢慢地凝出形状,绿色的雾气散了又聚,不久后,它的轮廓变得清晰起来——是个女子模糊的外形,美丽,肃穆,端庄。形影渐渐定型,闪动着某种不属于尘世的绿光。她有一头金发,白色的帽子箍在头上,样式来自已记不起是何时的往昔,连她的衣服式样也属于遥远的过去。

唤出她的法师尖声大叫,雀跃不已,奚落辱骂响彻山间。

“她是活的!”特赛惊恐地低声道,“她动了!

她是谁?”

“那是埃瑟迪亚,慈悲女神,来自某个太阳还是黄色的时代。”伊塔说。

法师伸出一只手臂,从天空召来一道紫焰电火,打向模糊的绿影。女神恬静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在一旁观望的恶魔、女巫和亡灵术士,则高兴地叫了起来。石台上的法师再次伸出手臂,一道又一道紫焰电火从上空劈向被俘的女神。雷鸣伴随着火焰的欢呼和叫嚷,听着十分可怖。

就在此刻,某个地方响起微弱但清晰的军号,切过这场欢腾。狂欢戛然而止,警铃大作。

悦耳欢快的军号再次响起,声音愈发响亮,可对此地而言,军号声是这样格格不入。就在这时,一支绿衣兵团冲来,如泡沫涌过山岗,势不可挡地冲近。

“瓦达兰!”石台上的法师大叫一声,埃瑟迪亚的绿色身形晃了晃,消失了。

恐慌在这个邪恶剧场里散开。嘶哑的喊叫此起彼伏,昏沉的人体你推我搡,形影纷扬如云,腾空的恶魔高飞远走。几个术士斗胆上前,面对来袭的军团念诵火焰术、消解术和麻痹术,但对方有强效的反魔法防护,毫发无伤地纷纷跃入剧场,跳上石台。他们的长剑起起落落,劈斩砍杀,左刺右扎,毫不留情,无所顾忌。

“正义使者瓦达兰的绿衣军团,”伊塔低声说,“看,他在那里!”他指向山脊顶峰一个黑衣人,那人一脸冷酷的满意神色望着山下的一切。

恶魔们也没能逃脱。就在它们拍翅飞着穿行于夜色时,载着绿衣士兵的巨鸟自黑暗中急掠而下。他们携带的长管射出刺目的扇形电光,射程内的恶魔尖声痛号着一头栽落,在地面炸开,化作黑色灰烬。

几个术士逃往峭崖,在阴影中躲躲闪闪。特赛和伊塔听到山下传来声声惨呼痛号。手忙脚乱攀上巨岩的,正是伊塔要找的人——雅梵妮。她的红发自轮廓分明的年轻面庞向后背淌去。伊塔跳出一步,逮住她,用一双强健的胳膊箍紧她。

“过来。”他朝特赛叫道,挟紧挣扎不停的雅梵妮,躲在阴影里往山下走。

最终走到下面的荒原时,远处的骚乱声已淡得听不清了。伊塔把挟着的女人放下,不再捂着她的嘴。

雅梵妮这才看清抓住自己的是什么人。怒火从她脸上消褪,在夜色中还能见到她的一丝微笑。她一面用手指梳着自己长长的红发,理顺肩头的发结,一面瞧着伊塔。特赛在周围来回踱步,雅梵妮朝她投去妒忌的一瞥。

她笑了起来,“这么说,伊塔,你对我没信心了,已经找了个新情人。”

“她不是你这种人。”伊塔说。

“赶她走,”雅梵妮说,“我会再次爱你的。还记得在白杨林间,在你别墅的台阶上,你第一次是怎么亲吻我的吗?”

伊塔发出一阵短促的尖锐笑声。“我从你这里想得到的只有一件东西,就是我的脸。”

雅梵妮嘲笑起他来。“你的脸?你现在这副模样有什么不妥吗?你最好适应它;不管怎么说,你以前的脸已经丢了。”

“丢了?怎么会?”

“用着那张脸的人今晚被绿衣军团炸飞了,也许克莱还会把他们活生生的脑子泡进酸水里!”

伊塔的一双蓝眼睛望向峭崖。

“所以,你的脸蛋已经成了灰烬,黑漆漆的灰。”雅梵妮还在絮絮叨叨,伊塔无名火起,一步上前,对着那张一副甜美模样——实则厚颜无耻的脸就是一拳。可是,雅梵妮飞快地往后退了一步。

“当心,伊塔,免得我用魔法害你。你也许会变成瘸子,从此以后一蹦一跳,带着一个跟你这张脸相配的身体。而你漂亮的黑头发小妞会去找恶魔寻开心。”

伊塔恢复了理性,站开,眼中燃烧着怒火。

“我也有魔法,就算没有,我也能在你念出第一个字以前揍得你说不出话。”

“哈,试试看。”雅梵妮一边挑衅一边躲开他,“我的咒语很短。”伊塔扑向她时,她念了个咒。伊塔的脚刚迈出一半就僵了,胳膊无力地落到身侧。他没了自主能力,所有意志都被刚才的吸榨魔法喝干了。

但雅梵妮的姿势也一模一样地僵硬,灰眼睛呆滞地望着前方。只有特赛行动自如——特赛戴着潘德鲁姆的符记,它能将魔法反弹到施法者身上。

她站在暗夜中,完全糊涂了,两个一动不动的人形,像梦游者一样站在她面前。她跑向伊塔,扯了扯他的胳膊。他看着她的眼神呆滞无神。“伊塔!你怎么了?”

伊塔的神志已经被麻痹,不得不回答所有提问,遵从所有命令,于是,他回答了她的问题。

“那个巫婆念了个咒语,让我没有自主能力。不给我下令,我就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

“我该怎么办。我怎么才能救你?”沮丧的姑娘问道。虽然伊塔没有自主能力,但是他还保有自己的想法和感情。他可以告诉特赛她所问的事,除此之外再也不能做什么了。

“你必须给我下令,一步步打败巫婆。”

“可我怎么知道这些步骤?”“你提问,我会回答。”

“那么,能不能命令你照自己的想法行动?”

“能。”

“那就照做吧;按伊塔自己的想法行动。”

于是,在漆黑的夜色中,女巫雅梵妮的法术被轻松反制取消了。伊塔恢复了和平常一样的行动能力和自主能力。他朝动弹不得的雅梵妮走去。

“现在你害怕我吗,女巫?”

“怕,”雅梵妮说,“我非常怕你。”

“你从我这里偷走的脸确实已经变成焦土了吗?”

“你的脸在一个被炸死的恶魔的焦灰里。”

那双蓝眼睛从兜帽的眼缝里直盯着她。

“我怎么能恢复我的脸?”

“需要非常强大的魔法,某种能影响过去的法力。你的脸如今只存在于过去。需要比我更强的魔法力,只有比地球上的巫师、比恶魔世界更强的法力才能办到。我只知道两个人有那么强大,可以改变历史。其中一个叫潘德鲁姆,住在某个五彩世界——”

“安贝隆。”特赛轻声道。

“——但是前往此地的咒语已经被遗忘。还有另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巫师,不懂魔法。想得回你的脸,你必须去找这两人中的一个。”雅梵妮停下不说了,伊塔的问题已经得到了答案。

“最后那个是谁?”伊塔问。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在遥远得超乎想像的东方,有传说提到一个纯粹的人类种族,他们住在莫棱隆山脉东边,在坍墙之地另一面的海滨。他们建起的都市有高耸的尖塔,有低矮的玻璃穹项,那些人生活得非常满足。他们没有神,但不久后,他们觉得需要一个可以膜拜的神。于是,他们用黄金、玻璃和花岗岩建起了奢华的神殿,宽度跟斯考姆河流经肃穆墓群那一段一样宽,长度也一样,高度比北方的树林更高。这个正直的民族全数聚集在神殿中,齐心诵念一个有威力的祈祷,比划一个朝拜的手势。据传说,就这样,一个由人们的愿望造出的神祗被赋予了生命,他具有这些人的品性,是绝对公正的神。

“都市最终倾颓,神殿也变成了瓦砾与碎片,人们消失了。但那个神还在,永远扎根在信徒膜拜他的地方。这个神拥有的力量超越了魔法。对于每个面对他的人,神的意愿和正义都会完成。邪恶的人要当心,因为面对神的人不会得到慈悲的怜悯。所以几乎没人敢在这个神前露面。”

“我们要找的就是这个神,”伊塔的话中带着隐隐的喜悦,“我们三个,我们三个都将面正义的裁决。”

他们穿过荒原,回到伊塔的小屋。他翻阅自己的书,想找到将他们三人传送到那个古代遗迹的办法。

他白忙了一场,他没有这样的魔法可用。他转向雅梵妮。

“你会什么能让我们去见那个古神的魔法吗?”

“会。”

“是什么魔法?”

“我能从铁山召来三只会飞的怪兽。它们可以载我们。”

伊塔尖锐地盯着雅梵妮雪白的脸。

“他们要求什么回报?““他们杀掉所传送的人。”

“啊,巫婆,”伊塔说,“即使你的意志中了麻药,你的回答不得不诚实,你还是打算谋害我们。”

他居高临下地瞧着眼前这个有着艳丽红发和鲜润嘴唇的漂亮恶女,“我们怎么才能不受伤不出事地见到那个神?”

“必须给飞兽设下禁令。”

“把它们召来,”伊塔给她下令,“为它们设禁令,用你知道的所有巫法收服它们。”

雅梵妮召来飞兽,怪兽们鼓动着皮质巨翼落下。

她跟它们约法三章,确保安全,怪兽们大失所望,又是抱怨又是跺脚。

三人骑了上去,这些怪物载着他们迅速飞越夜空,夜色已淡,接近凌晨。

往东,再往东。黎明到来,昏暗的红日冉冉升往黑暗的天空。黑黢黢的莫棱隆山脉从下面掠过,雾茫茫的坍墙之地甩在了身后。往南是艾默里的沙漠,远古时的海底如今树木丛生;向北,则是莽莽林野。

整个白天他们都在飞行,越过尘灰荒漠,干燥悬崖,大片群山。日落时分,他们缓缓下降,掠过一片碧绿的草地。

前面闪动着海水的点点波光。长翅膀的怪物落在宽阔的海滨,雅梵妮命令它们就地待命,等着载他们三人回去。

海滩和后面的林地见不到任何昔日繁华都市的痕迹。但是在半英里外的海水中,矗立着几根断裂的廊柱。

“海水涌来,”伊塔悄声自语,“城市于是被遗弃了。”

他涉水而去。海水平静无波,水很浅。特赛和雅梵妮跟在他后面。海水没至他们的腰部时,暮色降临,他们穿过了古神庙的廊柱。

某种静穆的力量遍布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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