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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劫录-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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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阡陌纵横,绿油油的谷茎下,看不出是旱田还是水田,若不慎闯入水田,马车一定会被污泥陷住的。我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对谷物的种类那么不熟悉——虽然做过几年奴隶,但从来监工安排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完全没留意粟、稷、稻、麦在成熟前的区别。我不敢往田地里闯,只好驾车走田间的小路,这些小路既狭窄又坑洼,马车的速度总也提升不起来。
相对的,骑马盗贼几个纵跃,就已经接近我们了。我听到一个声音在喊叫:“放下值钱的东西,我们不伤人!再逃,再逃就休怪羽箭不长眼睛了!”“嗖”的一声,又一箭扎在钟宕手中的车轮上。
盗贼们的箭术很不高明,但在这样近的距离,面对这样大的目标,从来不会使弓的家伙都会偶然中的的。我的心脏扑通扑通乱跳,瞥眼望向郕燃,却见她并不惊慌,手持短剑,全神贯注地躲藏在钟宕手持的车轮后面。
只听钟宕恶狠狠地说道:“若有弓箭在手……”我明白,象他这样的勇士,哪在乎几个小小的盗贼,只可惜手里没有远程武器,无法对付敌人的弓箭。想到这里,突然心中一动,我低声问钟宕说:“如果咱们假意停下,引诱他们过来,你能将他们都打倒吗?”
才感觉自己这个注意不坏,突然钟宕“哎呀”一声,倒在了车厢里。我惊得差点没把车赶到田地里去,急忙问道:“怎么了?!”只听郕燃的声音回答:“他中箭了。堂堂郴国的勇士,竟然被个小贼射倒,也真笑话呢。”
有什么可笑话的?车轮终究不是盾牌,车轮是有孔洞的呀,从孔洞中贯穿而来的羽箭,哪个赤手空拳的勇士可以挡得住?不过这样一来,我的计划就落空了。不能再指望钟宕了,我只有拼命地抖动缰绳,尽量提升马车的速度。
听到钟宕虚弱的声音:“小姐,扔下我吧,速度可以快一点……”我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在这种地形上驾车,空车和载着一头大象,没什么区别!”郕燃也冷笑说:“你好好躺着吧。说不定下一刻咱们都翻到地上去,你着的什么急?”
她在这时候说这种话干嘛?真是一语成谶!这时候,天色已经很昏暗了,我只感觉左轮一颠,马车突然斜斜地向旁边的田地里翻倒了下去。
及时放开缰绳,双手抱头,连翻了几个跟斗,摔得全身疼痛。还好,我们翻车的地方是一片旱田,没沾到一身泥。可是在这种情况下,身上有泥和身上没泥又有什么区别?我不禁为自己刚才的庆幸而苦笑起来。
爬起身,只见钟宕左肩中了一箭,鲜血仍在泊泊涌出,他的左脚被压在车厢下,动弹不得。郕燃发髻散乱,正在拼命想要抬起车厢,但车厢却纹丝不动。我急忙跑过去,双手托住车厢底,同时吩咐郕燃:“拉他出来。”
好不容易拉出了钟宕,那几个骑马的盗贼也已经追到了面前。他们收起弓箭,都挺着一丈多长的长矛,向我们翻车处拨开谷茎,搜索过来。我急忙帮钟宕包扎伤口止血,郕燃却挺着短剑,悄身扑上,“嗤”的一声,把一柄长矛的矛杆削断了。
那名盗贼猝不及防,重心不稳,在马背上晃了一晃。郕燃趁机跳上马背,用短剑在此人喉头一抹,那盗贼一声没吭,就骨碌到田地里去了——没想到,这孩子的身手竟然这般敏捷。
另几名盗贼大呼小叫的,挺着长矛来刺郕燃。郕燃用双腿一夹马腹,猛的蹿出田地,向侧面直冲了出去。盗贼们在后追赶,还不到半箭之地,突然一名盗贼惨叫一声,从马背上倒栽了下来——那一定是郕燃取了被杀盗贼的弓箭,以箭伤敌。
我慢慢摸过去,捡起才被射倒的盗贼扔下的长矛,走回来递给钟宕。可惜他的坐骑受惊跑远了,无法追上。钟宕柱着长矛,勉强站起身来,满脸都是羞愧之色:“唉,老了……想救小姐,竟然被小姐救……”
我扶起他,看了看躺在车旁,摔断了腿正在悲嘶的两匹马,叹了口气:“快走吧。要是那些步行的盗贼追上来,就危险了。”我们摇摇晃晃地向郕燃和那些骑马盗贼离开的方向追去,那应该是往素邑的方向,但要略微偏西一些。
走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身边没有带着火种,我们只好摸黑前进。突然马蹄声响起,一点火光逐渐接近。我们急忙藏身在田地里,就看到郕燃骑着马,左手端一条长矛,右手高举火把,奔驰了过来。
她虽然头发散乱,衣裳不整,衣襟上还有血迹,但脸上却分明放射着骄傲的光芒。我望着她,有一段时间几乎忘记了她是自己的女儿,我的眼前分明浮现出苹妍的身影。是的,若在一千两百年前,以她的骑射技术,在偏僻的某些部族中,也许会成为女将军甚至女族长吧。但在鸿王制定了严密的礼法以后的今天,她却必须依附于一个男人,才能在这乱世中生存下去——这真可悲呀。
钟宕柱着长矛,探出身去,欣喜地叫道:“小姐!我们在这里……”郕燃听到声音,驳马奔了过来。大概看到了我们的狼狈相,她突然笑了起来。“那几个盗贼呢?”我急忙问她。“都被我杀掉了……”她话说到一半,突然望向我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愠怒——怎么了?我又哪里得罪她了?
只见她跳下马来,手指天空:“你看,那是极星。”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颗明亮的星辰,镶嵌在深蓝色的夜幕上。“是的,极星……”我不知道她到底要说些什么。
“极星在那里,这个方向应该是南啊!”她恨恨地盯着我,“你会辨识方向吗?你刚才驾着车往什么方向逃走?!”我愣住了,我明明记得自己是向北方,也就是素邑所在的方向驱动两马的,怎么会跑到南方来了?
钟宕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郕燃一开始还板着面孔,待看到我茫然的神色,以及钟宕笑得弯下了腰不住咳嗽,也终于忍俊不禁了:“除了会耍嘴皮子,你还会些什么?”
我还会些什么?“诗、礼、射、御、骑、剑、法”七艺,我都基本达到了作为一个士所必须具备的水平,但也仅此而已,没有一样可以说得上精通的。除了最近对外交辞令颇有些心得外,我可以说是一无所长。我突然想到,以自己的能力,真的可以保护郕燃吗?可以给她带来幸福吗?
“难道说,”钟宕终于停止了咳嗽,也收敛笑容,慢慢直起腰来,“咱们迷路了?”郕燃瞪他一眼:“你以为呢?你能够在这黑夜里寻觅到正确的道路吗?”就在这个时候,钟宕突然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指着天空:“你们看!”
抬起头来,我发现一道淡淡的光芒,正向着极星飞去。这是俗名叫“狼矢”的彗星啊,狼矢冲犯极星的领域,这是预示着天下将要大乱啊!我记得类似的记载在史书上只出现过一次,那是一千两百年前,鸿王正整合兵马,准备讨伐鹏王的时候……
第三十六章 袭
史载:厘王六年夏六月,渝晏袭素,入于素邑。
※※※
当天晚上,我们只好露宿在野外。田地中有一些平民或奴隶用来避雨的窝棚,我们挑选了一个不那么破旧的钻进去,点燃篝火,以渡过漫漫长夜。
钟宕大概因为受伤失血,精神很是困乏,躺下去没一会儿就鼾声大作了。我和衣缩在角落里,回想起往事,却许久都难以入眠。
我想起了在郴国做奴隶的那些日子,想起了昆员一家人……昆员为了救我而丧命,但我却不能拯救他的妻儿,想起来不禁万分的痛悔和惭愧。世间万事,果然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就是素燕所说的“缘”吗?没有昆员,我早就不在人世了;昆员死后,我为了救他的妻子而向剧谒进言,剧谒以为我喜欢奴人女子,因此把惋赏赐给我;如果没有惋,当然也就不会有现在的郕燃……
而现在,我又缩在小小的窝棚里,怀念着昆员一家人……
想到这里,我注意到郕燃一直不停地辗转反侧。她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一定不习惯这样露宿在小窝棚里吧。转过脸去,看她一眼,没想到她也正望着我,轻声问道:“睡不着吗?”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斜眼望望睡得正熟的钟宕,继续轻声问道:“陪我出去走走吧。”我眨了一下眼睛,表示同意。
我们并肩走出窝棚。夏夜的郊外田地里,偶尔也会掠过几阵凉风,不知名的昆虫在远近各处“唧唧”地鸣叫着。郕燃一声不吭,缓步向田埂上走去,我跟在她的后面。
大概走出两三丈远,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垂着脚,坐在田埂旁。我走过去,正襟端坐在她的身边。她转过头来看我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嘲讽之色:“你倒是很讲礼法呀。”
我摇摇头:“习惯了。”抬头望天,极星依旧辉耀,狼矢已经穿过极星的领域,缓慢地向西天飞去。这是预兆着下愚动乱的开始吗?还是预兆着宇宙大劫即将来到?
我在想些什么,郕燃大概猜到了一半,她冷冷一笑:“现今天下已经相当混乱了,狼矢还会带来怎样的混乱呢?莫非它带来的是动乱以后的和平,就象鸿王消灭暴君,建立威王朝一样。”
这种解释有悖于传统,但也并非完全说不通。大乱以后就是大治,物极则必反。现今各国间的混乱已经达到极点了吗?是否即将迎来大治?那么大劫过后,真的一切都将毁灭吗?我们会不会迎来一个全新的安定的宇宙?
我苦笑着摇摇头,这些恐怕连仙人和上人都无法确定,我又何从揣测?郕燃这回完全猜不到我在想些什么了,她凝望着我,似乎有话要说,又似乎害怕打破这短暂的无言的静谧。
我拉回漫无目的的思绪,决定按自己的需要展开话题:“小姐,你已经十九岁了吧……快要二十岁了。”郕燃转过头去,冷冷地回答:“你没必要知道。”我微微一笑,望着她的侧脸——那实在和苹妍一般无二——说:“二十岁还没有出嫁,是有悖于礼法的。你对此有没有考虑过呢?”
她慢慢低下头去:“考虑过又能如何?你想劝我嫁给素君的公子吧。”真是聪明的孩子,我干脆直截了当地对她说:“我去见过了公子昱,他是一个深有智谋,并且懂得韬晦之道的良才,相貌……也很英俊。我想,他应该是你可以托付终身的丈夫。”
“托付终身?”郕燃再度冷笑了起来,“我为何定要将终身托付于他人?”“鸿王定礼,男尊女卑,”我斟酌着字句,慢慢说道,“且不论这是否合乎天道,却是现今的公理。你想悖逆公理和礼法而行吗?以你个人的力量,恐怕办不到吧。”
郕燃摇摇头:“我当然知道自己办不到,否则也不会一直犹豫……”“当断则断,”我继续劝说,“人生苦短,不可能永远犹豫下去。公子昱确是良才,如果你必须将终身托付于一个男人,那他是最佳的人选了。”郕燃听到这话,突然转过头来望着我:“你认为是最佳的人选,我却未必会认同。何必将你的看法强加于我呢?”
“那么,”我问她,“你心目中的人选是怎样的呢?讲给我听,也许我可以帮你寻找。”“我不知道。”她面无表情地回答。因为语气很冷漠,使我不禁有些生气:“既然连你自己都不知道,那么就遵从世间的评价吧。我看人虽未必一定准确,但应该差得不是很远——或者,找个机会,让你见公子昱一面?”
“我不见。”郕燃依旧用很冷漠的声音,很简单的语句,就把我的努力消弭于无形了。我真有些怒意了,板起了脸:“不要太固执!为人在世,必须遵从礼法和习俗,除非你有能力打破这礼法和习俗!”
郕燃望着我,目光非常奇特。我觉得自己的语气或许有些重——终究她并不知道我是她的父亲——长吸一口气,才准备把话题转变得轻松一些,她突然开口说道:“你真的太象我父亲了,尤其是刚才的说话——我逃离郕邑前,先父也讲过类似的话。”
“是吗?”我微微苦笑,“你的父亲,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他,”郕燃转过头,凝望着面前无边的黑暗,缓缓地说道,“他是个很顽强的人,他努力改变自己的人生,并打破许多礼法和习俗。他本是彭国峰氏的公子,受迫害被驱逐出境,几乎死在大荒之野里……后来,他到了郴国……”
郕燃似乎是沉浸在回忆中了,而我也被她的陈述,带回了自己所处的时代。离开彭国,进入大荒之野,到郴国当奴隶,战争中救了郴君的命,成为客卿……这一幕幕在眼前逐一闪回。当然,郕燃的叙述非常简略,而有关萦和神器的事情,她根本就没有提及——或许她根本就不知道。
神器,风璜、雷琮、云玦……除了雨璧,四神器中的三样曾经就揣在我的怀内。来到这个世界,身上的服装和饰物都保留着,唯独不见了这三样神器。我曾经想过,若这个世界出现了更多的神器,由我从过去带来的神器,会引发一些怎样的事情呢?
“……郴本小国,全靠了父亲的努力,它才能在二十年内快速崛起,赢得‘东伯’的位置。而父亲也通过努力打破了礼法和习俗,作为一个外国人,贵为上卿,执掌郴政,甚至受赐郕邑——郕邑,从来是不封外姓的呀!”看起来,郕燃对自己的父亲相当崇拜呢。
“礼法和传统,不是靠一人之力就可以打破的,”我引导她把谈话回归到最初的命题上来,“如果郴君素无野心,如果素君足够明智,你以为靠令尊一己之力,就可以帮助郴国攫取‘东伯’的头衔吗?不要太天真了,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连令尊本人,不是也无法认同你的想法,要逼你和剧谒的公子成婚吗?”
“不要提那个恶贼!”似乎剧谒之名,使郕燃愤怒起来了。但她很快就压抑住了这愤怒,反问我说:“那么你,又是怎样一个人呢?你原来在衷国,也有自己的家庭和亲人吧,现在他们都在哪里呢?”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突然盘问起我的底细来。出自衷国云云,那不过是一篇谎话啊,对于谎话的细节,我还没来得及用心编排。我只好伪装出哀伤的样子,叹一口气:“都不在了……我不想谈到他们。”
“你成婚了吧,你的妻子呢?”郕燃却不顾我所表现出来的感受,继续追问道。“我……”我想起了惋,“我还没有娶正妻,只有一个奴人女子为侍妾……也已经不在了,不在了……”“和我父亲一样啊,”郕燃点点头,“他也是先娶了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本是一个奴人奴隶——然后才娶正妻的。”
所谓的正妻,应该是指剧谒的妹妹吧。听说这位夫人还没有过世,剧谒就对郕邑发动了突然袭击,她是在自己兄长攻进正门前先悬梁自尽的——剧谒真是一个恶毒和不择手段的家伙啊,不过也许正因为如此,郕扬被杀了,而他却风光起来。
“你在衷国,是一名普通的士,还是大夫呢?”郕燃继续问我,“如果是一位士,你侍奉的是哪位大夫呢?”“算是名下大夫吧。”我随口答道。但是没料到郕燃突然双眉一竖,冷笑道:“是吗?你仍然不肯讲真话呢!就在你离开素邑,前往沌山的期间,我又遇见了一位流亡的衷国大夫,他却全然不知道有弘明这个人存在呢!”
所谓弘明,是我来到此世后编造的假名。
我吓了一大跳,不知道郕燃所言确是事实,还是仅仅编造个借口来诓我的真话。我当然不能把真话告诉她,只好假装幽幽地叹了口气,以退为进地说道:“是吗?原来你一直不相信我呀……”
看到我这样的反应,郕燃愣了一下,态度却逐渐和缓了下来:“你不愿意告诉我真相,那也无关紧要。不管你过去是什么身份,现在你总是我的家臣……”我瞥她一眼:“谁说我是你的家臣?我只是……只是一个朋友罢了。”郕燃摇摇头:“不愿意做我的家臣,那也算了……”
我难以分辨她话语中所流露出的感情色彩,是嘲笑?是愤怒?还是遗憾?奇怪的是,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眉稍眼角却似乎隐藏着一丝喜色。这孩子究竟在想些什么?虽然是她的父亲,但实际上父女相处的时间并不长,我无法根据经验揣测她的心意。
谈话难以继续下去。我只好就这样静静坐着,凝望着夜色。心爱的女儿就坐在身边,这一刻,我突然感觉到无比的幸福和安祥。不知道过了多久,肩头一沉,原来郕燃靠着我的肩膀,打起了瞌睡。我不想吵醒她,只好就这样端坐着,用肩膀支撑着她的身体。
小腿逐渐发麻,脚踝先是酸痛,不久就失去了知觉。我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不象郕燃一样,把双腿垂下田埂而坐。现在这样的坐姿虽然很合乎礼仪,却实在太难受了。想要慢慢侧过身体,放松一下两腿,可是稍微一动,郕燃就嘟哝了一句,象在说梦话,又象即将醒来。我急忙停止了动作,一边苦笑,一边把这难受的姿势维持下去……
早晨醒来的时候,发现我们两个都仰躺在田埂上。郕燃依旧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左手却搭在我的胸前。我轻轻抓住她的衣袖,移开她的手,挣扎着站起身来。背脊和腰部酸痛无比,我自己揉了揉,然后在田埂上走了几步,松散一下筋骨。
郕燃突然醒了过来,睁开双眼,迷茫地四下望望,然后很不文雅地打了个哈欠。我看着她笑,她突然见到了我,急忙以手掩口,脸颊刷地飞红了。这时候她的表情,真象一个调皮的孩子——是的,她本就是我调皮的孩子。
不远处传来了钟宕的叫声:“小姐~~弘先生~~”郕燃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爬起来整了整衣服和发髻,然后大声回答道:“我们在这里,你鬼叫什么?”她的话还没讲完,我突然听到不远处的树林中有马蹄声响起,急忙拦身挡在她的身前,往声音响起的方向望去。
这时候,郕燃和跑出窝棚的钟宕也注意到了:从树林中猛然蹿出了十几匹马,直向我们疾驰过来。我注意到马上的乘者全都身披鲜明的甲胄,应该是士兵而不是盗贼,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第三十七章 质
史载:厘王六年夏七月,素公子昱质于渝。
※※※
很快,钟宕就跑过来和我们回合,而那十几骑也冲上田埂,来到了面前。当先是一个年轻人,没有戴盔,露出了深灰色的瞳仁和头发——那是人类和奴人混血的标志。当然,并非每一个混血儿外表特征都会如此明显——谢天谢地,郕燃并不是这个样子。
那年轻人来到了我们面前,有些诧异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我知道我们的穿着是士和贵族小姐,但衣服上都是尘土,还带着零星血迹,样子实在狼狈。于是向前一步,恭敬地施了个礼:“我们是寄居素国的士,昨日出城踏青,遇见了盗贼,才沦落到这般地步。”如果他是素国人,应该很快就能猜出我们的身份吧。
但我突然想到,不会是郴国的援兵到了吧。虽说援兵不会来得这么快,但万一他们是郴国人,知道了我们的身份,会不会对郕燃不利呢?瞥眼望望钟宕,他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表情凝重,直视着那个年轻人,眼皮一眨也不眨。
“你们来自素邑吗?”那年轻人上下打量着郕燃,郕燃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是的。”我提高了戒备,做好随时掩护郕燃逃跑的准备。年轻人微微一笑,又转过头来望着我:“那么,可以告诉我素邑的方向吗?”
我的警戒之心更重了,如果是素国的士兵,不会不知道素邑的方向吧。难道他是素国其它城邑派来的增援?身为一个混血儿,并且是这样可以一眼就分辨出来的混血儿,竟然作为这十几名骑兵的统率将领,也实在是令人费解的事情。
年轻人注意到我盯着他瞳仁和头发的颜色,面露诧异的表情,他不禁再度笑了笑,表情倒是非常潇洒。“这并不奇怪呀,”他把下颌对郕燃扬了一扬,“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位小姐也有奴人的血统——也许因为同样具有类似的血统吧,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除了东北部边境人数很少的几个奴人部族外,绝大多数奴人都已经沦落为人类的奴隶——虽然我知道,作为他们祖先的茹人,曾经和鸿王一样,都被畏王朝同样视为蛮夷——而奴隶和士族是不能通婚的,只有女奴可能成为士族身份卑微的妾侍,但所生下的混血儿,是没有资格继承士的身份的。从这个角度来考虑,作为素君公子的素昱想要娶郕燃为妻,也是一种破坏礼法的行为吧。
士族女性和男奴隶所生的孩子,无一例外还是奴隶;男性士族和女奴所生的男子,有可能获得平民的身份,所生的女子,最好结局也不过是嫁给下位的士族——这是鸿王亲自定下的礼法。虽说乱世中礼法被破坏殆尽,混血儿越来越多,部分男性混血儿也可以勉强获得士的身份,郕燃也有机会嫁与公族,但应该还没有一个,可以象面前这个年轻人一样,似乎本身就是一名高级的士族。
年轻人知道我在想些什么,有趣地笑了起来:“鸿王制定礼法,是在一千两百年前,时移事易,身处当今乱世,还有什么规矩必须遵从呢?不错,我是人类和奴人的混血,我也是一名高级的士族。不怕告诉你啊,我就是渝国的世子晏。”
我大吃了一惊,后退半步,左手不自觉地按上了腰间的短剑——可惜才摸到一个剑鞘,才想起来,短剑昨天被郕燃拔走了,还没有还给我。我曾经隐约听到过,“北伯”渝君有一位公子是其奴人侍妾所生,但我没料到他竟然获得了世子的地位。是他在吹牛吗?还是渝君竟然大胆地想把爵位传给一个混血儿?!
那么,这些人是渝国的士兵了,渝兵怎么会出现在素邑的南方?!
渝晏看到我惊愕的表情,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不要怕,给我们带路,我不会伤害你们的。”钟宕厉声喝问:“你是渝国的使节吗?你们是来谈和的,还是来谈退兵条件的?”虽然渝晏等人俱都盔甲鲜明,根本不象是使节,但无法接受“渝军已到素南”这一事实的钟宕会这样问,也在情理之中。
“不,”渝晏摇摇头,“我不是作为使节前来的,我率领着五百名骑兵,从西面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前来偷袭素邑。这里距离素邑应该不超过十里路吧,即便你们不给我带路,我也能够很快找到目的地的。不带路的结果,只有死!”他倒是相当坦率。或许他预料到素邑此刻已是一座空城,所以才如此满不在乎吧。
“你在威胁我们吗?”郕燃竟然向前进了一步,把短剑握在手中,“虽然我们并非素国人,可是作为士族,是不会屈服于他人的威胁的!”这孩子,真是一点没有眼色,面对十几名雄纠纠的骑兵,并且在他们后面不远处,可能真有渝晏所说的“五百骑兵”,这样硬碰硬的顶牛,是没有好下场的呀!
好几名骑兵都挺起长矛,对准了郕燃,但渝晏摆摆手,把部下制止住了。他饶有兴味地望着郕燃:“我本来并没有恶意的,但小姐这种态度,却无法使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呢。听小姐的口音,是郴国人吧,我迟早要与郴国为敌,但不是现在呀。”
我急忙迈上一步,拦在郕燃的面前,深深一鞠:“世子殿下,您领兵在外,伐国破城,何必为难我们这些异乡人呢?况且,我们并非不肯为您带路啊,实在是昨日遭遇盗贼,仓促奔逃,也已经迷失了方向了。不错,素邑就在北方,但具体位置,我现在却说不准。”
话音才落,突然马蹄声响,一名骑兵向我们奔来,同时嘴里喊道:“世子殿下,我们已经找到通往素邑的道路了!”渝晏依旧望着我,点点头:“很好,那么即刻进兵,攻取素邑!”
二十年前,郴国才刚刚崛起,打败素国,盟会东方诸侯,首次获得了“东伯”之号。但那个时候,素国实力尚存,附庸众多,只要内乱平息,全力反攻,小小的郴国未必能挡得住。二十年后,郴国终于稳坐了“东伯”的宝座,把素国压逼成为一个二流国家了。
同样二十年前,渝国的地位还远不如郴国,它不过“北伯”阵国控制下的一个小小附庸而已。但仅仅一代的时间,它竟然能够灭亡阵国,成为“北伯”,并且胁迫天子晋升其为公爵,现在还有力量向东方伸手,这不能说不是一个奇迹。
奇迹的来源何在呢?是因为有深无终的得力弟子支持,还是因为它解放奴隶的政策呢?我们被迫与渝晏同行,他告诉我说:“渝国早没有奴隶了,作为混血儿的我,能够获取世子的位置,也并不奇怪啊。”
虽然他只统率了五百骑兵,但对付兵力都已被抽调上前线,毫无防备的素邑,却已经绰绰有余了。不过一个时辰,渝晏就进入了素邑,然后包围宫殿,迫使素君订下屈辱的盟约。
这盟约确实很屈辱,渝晏要求素君与郴国断绝往来,而成为渝的附庸,渝派兵车三十乘,帮助素君守国——三十乘兵车,就是三千大军,约等于素国总兵力的四分之一!此外,他还要求素君交出一位公子,到渝国去做人质。
这位可怜的人质公子,最终选定了素昱——也许因为他最得素君宠爱吧。我所计划的郕燃和素昱的婚事,就此化为了泡影,这真是可悲的事情。在素邑停留了十几天以后,渝的三十乘兵车浩浩荡荡开入素邑,并且传闻渝军在前线大败郴军,渝晏这才动身回国。
他要求我们跟他一起前往渝国。我们无法拒绝这一要求,并且从另一方面来考虑,现在素国已如风中之烛,郕燃留在素邑也已经很不安全了。我本想等郕燃安定下来以后,就动身去渝国寻找深无终的,没想到那么快就可成行——虽然此次北上是被胁迫的,并非我的本意。
渝晏和他的骑兵开到边境上以后,就混入渝国大军中去了,此后,我再没有机会见到他。一直到来到渝邑后的第二个月,他才肯召见我。我在渝邑打听不出深无终的下落,正好趁这个机会向他询问。
渝邑又被称为新渝,它原本是阵国的都城,渝灭阵后,把都城迁到了这里。此处依山傍水,无论是战略位置还是城外景色,都是绝佳的。来到渝国才发现,这里有相当多的混血儿,许多在朝堂上列于高位。确如渝晏所说,渝国已经没有奴隶了,甚至许多奴人穿着光鲜,公然在大街上行走。
也许是心理作用,我原本总认为奴人面色惨白,一副苦命相,而这些在渝国的纯种奴人,除了肤发的颜色和人类不同外,神情态度,似乎没多大差异。
我们一行人到了渝国以后,就被安排在馆驿中居住。单独分给我们一个小小的院落,虽说地方狭窄一些,衣食倒是不缺。我本想先去见见来当人质的素昱的,但才到公子昱的门口,就被几名渝兵拦住了。身为人质,连非母国的客人都不能见,公子昱的境况可见一斑。
我也曾向许多人打听过深无终的下落,却并没有人知道。连他的弟子们,似乎也都平白无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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