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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乾坤-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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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哀求般地,她楚楚可怜地望着儿子,低声说:“我们母子好久没有相聚了,今晚,你留在母后宫中,陪我一晚,好不好?”
元叉见状,马上向一旁递了个眼色,同党的一名大臣赶紧上去阻止:“圣上已经朝见过了太后,后宫嫔妃又都留在南宫,留宿北宫恐怕不妥吧?”
就在这时,奚康生当众站出来替仙真说话:“圣上乃太后的爱子,陪太后住一夜,是人之常情,有什么不妥?”
他这面目狰狞的一吼,还真把那些文弱的大臣给吓住了,没人敢再说什么。
仙真也趁机说自己身体微恙,要回宫歇息,拉着元诩便往宣光殿走。群臣也都纷纷起身,簇拥着太后母子回宫。
元叉也在其中,低着头,冷冷不语。
当众人出了西花园,绕过回廊,马上就要到宣光殿的时候,奚康生觉得时机已到,便从怀中掏出匕首,直刺元叉后心。元叉也是习武之人,反应异常敏锐,感觉背后飕飕凉风,立刻回身一闪,匕首只刺中右臂。
“有人行刺王爷!”
“御林军!御林军!”
人群中顿时骚乱。
仙真闻声,惊愕地回过头,没过多久,行刺失败的奚康生就被元叉的党羽拿下。也许是怕连累太后,他直直盯着她,却一言不发,如炬的目光里盈满无限的懊悔与愤恨。
“说,为什么行刺本王?”元叉捂着受伤的右臂,走上来,将那把带血的匕首顺势狠狠插进奚康生的右肋。
鲜血顿时噗的一声喷溅出来,奚康生痛得冷汗淋漓,却面不改色地骂道:“元叉,你恶贯满盈,天下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杀你,即便我今日失败了,总有一天,你也会暴尸街头,你就好好等着吧!”
元叉猩红的双眼里掠过一抹噬血的寒光,狠狠朝他吐了口唾沫,对着左右说:“拖下去,好好审问。”
第189节:梦里不知身是客(12)
奚康生就这样被元叉的爪牙就地拖走,结果,可想而知……
仙真怔怔地望着他留下的一路血痕,仿佛被风沙吹痛了眼睛,感觉泪水再一次溢满眼眶,几乎承载不住它的重量,然而,就是掉不下来。
四周的暮色渐渐垂落,弥漫,直至一片漆黑。
深夜,元叉独自一人大步迈进仙真的寝宫,眼中燃烧着火一样鲜红的戾气,宫人们见状,没等他开口,已吓得纷纷退至门外,偌大的寝宫,便只留下他和仙真两人。
“我知道奚康生的行刺出自你的授意!”他狠厉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寝宫上空,然而仙真依然背对着他,坐在榻上默默诵经,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话。
这样冷漠的态度显然进一步激怒了元叉,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榻边,一手抓起仙真的手腕将她整个身子扭转过来,死死地盯着她:“你想我死,你居然想我死!我把能给的、不能给的全都给了你,就差没有把心挖出来献给你,而你,还是一心想让我死!”
“你难道不该死吗?”仙真这才缓缓开口,“你的双手沾满忠臣的鲜血,你败坏朝纲、施奸用诈,擅杀皇叔元怿,幽闭当朝太后,即便死一万次也不足以抵罪!”
“哈哈哈……”元叉突然爆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你说的没错,但是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都是因你而起!我所做的一切,也只不过是为了得到你而已!现在,我已经得到了,还有什么可后悔的?即便全天下的人都想杀我,我也不会害怕!”
仙真望着他脸上痴狂的表情,不禁深深叹了口气:“你用情太深,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错也好,对也罢,总之,我就是想拥有你。能够拥有你,这一辈子也就值了!”说着,他又一把抱住仙真,想将她压在榻上。
就在这时,门外有亲信急急闯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好了王爷,太后!出大事了!”
元叉心底一震,这才放开仙真,不耐烦地问:“出了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北边……北边造反了!”
惊慌失措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寂静的宫殿里。
这一年,柔然南侵,边塞六镇之一的怀荒镇兵民缺少食粮,请求镇将开仓发粮,以便抵御柔然,不想镇将拒绝开仓,兵民群情激奋,随即聚众捕杀镇将举行起义。次年春,沃野镇镇民,匈奴人破六韩拔陵聚众杀镇将起义,其他各镇兵民纷纷响应,六镇之乱终于爆发!自此,天下大乱,要求诛杀元叉的声浪也是一波高过一波。
“太后,我们等的机会,终于来了!”北宫的花园里,琉香望着满树生机盎然的桃花,对着树下的仙真说。
“这一次,我们真的能够成功?”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全天下的人都不满元叉乱政,朝中几乎所有的大臣也都按捺不住,想要除掉这个乱臣贼子。就连宗室也都豁出性命,愿意助您一臂之力,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如果想要除掉他,就必须先夺过他手中的兵权,尤其是禁军!”
“不错,这一点,相信皇上应该也想到了。或许,奴婢可以代您去西昭殿走一趟!”
西昭殿是历代北魏皇帝的寝宫。
深夜,从书房透出的烛光,永远是整座皇城最通明的,二十四座的黄金烛台上,红烛熊熊燃烧着,映着御案上摆满的奏折,那些全是从前线送来的紧急军情,有的皮面上还沾着斑斑血迹。
元诩低头翻着每一份奏折,渐渐地,眉头越锁越紧,也不由得对着门外浓云密布的天空发出一声叹息。就在这时,他发现远处晃动着一个身穿宫服的人影。
再仔细一看,他更是一惊:“琉香姑姑,怎么会是你?”
琉香的身影渐渐从黑暗中浮现,面色凝重地一直走到御案前,突然重重跪下,沉声道,“皇上,奴婢是冒着一死前来见您的,只为了告诉您,元叉这奸孽,不得不除!”
元诩先是浑身一震,接着赶紧扶起她道:“这些日子,朕也收到不少密奏,说的全都是和你一样的话!”
琉香拒不起身,仍然痛心疾首地说:“若不是他,若是清河王还在,天下怎会乱成这样?!只有除掉这颗毒瘤,朝廷才能重新恢复元气,大魏才能走出这场危机!皇上必须明白这一点,痛下决心!”
第190节:梦里不知身是客(13)
元诩听得字字句句入耳,下意识地问了句:“这也是母后的意思?”
琉香的唇边泛开一抹苦笑,意味深长地说:“这世上,还有谁比太后更恨他入骨的呢?”
就这样,一番密谈过后,元诩与母后联合,以闪电之势解除元叉的禁军统帅之职,同时为稳住他,又封他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尚书令、侍中、领左右等一系列虚衔,元叉的权势被完全架空。
这一日,元叉身染小恙,正在家中休养,却突然看见管家惊慌失措地跑进来,一路嚷道:“不好了,王爷!大批的官兵把王府都给包围了,尚书令崔大人也来了,还带了圣旨!”
听到这样的话,元叉预感到不祥,心里却出奇地平静。也许,从他一剑刺穿元怿心脏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料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他静静地,只是等待。
没过多久,就见崔光领人推门闯入,手中握着一卷黄绸,大声道:“江阳王元叉接旨!”
他与崔光目光对视,并不闪避,更有些无所谓地挥挥手道:“别念了,我知道那里面写着什么,不知皇上和太后是打算留我一个全尸,还是斩首示众,以平民愤?”
崔光淡淡一笑,话中意味颇深:“皇上和太后顾及您是皇族宗室,又是朝中重臣,所以赐您一个体面。”
说着,他示意边上的人将一个封好的木匣递上去给他。
元叉接过木匣,轻轻打开,看到一片刺目的雪白。
他先是一阵苦笑,随后眼中聚起点点水雾,突然目光复杂地望向窗外说:“这便是你送我的最后一份大礼吧。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恨你。我的一生,终究是为你而活。我的命,也只有你才能索了去……你想要,便给你吧……”
说完,他轻轻将白绫抛向殷红的梁柱……
这个权倾一时的乱臣贼子,就这样走向他错爱一生的宿命。
五
就这样,仙真又从幽禁中走了出来,重新回到前廷。
然而,此时的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丝毫没有掌握权力所应有的满足和骄傲。爱她的人一个个地离她远去,元恪、元怿,那些一想起来就会觉得温暖的名字,全都成了墓碑上冰冷的篆刻,甚至连最恨的人也都消失了,生命中再没有什么寄托。朝纲不稳,政局混乱,她唯有修建更多的佛寺,希望佛祖可以保佑大魏,赎清他们的罪过。
夏日的天空,蓝得刺眼。
仙真身穿桑蚕丝的薄纱凤裙,静静倚在崇训宫后院的凉亭里。远处,是一片碧波荡漾的荷花池,无数姿态优美的荷花,就像星星布满夜空一样地布满池面,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金色,迎送着幽静清香。
她的眼睛微微眯着,被午后的凉风吹拂着,几乎快要睡着了。
就在这时,凉亭外传来一个恭敬的女声:“启禀太后,中书令郑俨有国事奏报。”
“郑俨?”仙真缓缓睁开眼睛,“这名字,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生呢?”
“据说,是皇上刚刚提拔上来的。”
“哦,那就传他过来吧。”
“是。”
不一会儿,就见一名身穿官服的年轻男子低着头走,缓步走进凉亭。
这是个汉人,不同于鲜卑人的粗犷英武,他的身材修长而秀丽,长着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微笑时,微微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然而,在他白皙的面孔上却镶着一双狭长幽深的眸子,透着琉璃一般的光芒,那一瞬间,仙真不由得怔住了,这双眸子,震颤着她的心,这样的感觉,仿佛似曾相识……
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此刻,崇训宫外,皇帝的龙辇也停了下来,面带一丝忧虑的元诩从高高的辇车上,脚步沉重地走下来。
不想,匆匆来到母后的寝宫,却不见人,问了左右才知道她去了后花园。他又急忙赶到后花园,远远地,看见凉亭上有人影晃动,想要上前,却被冷不防出现的琉香突然拦下,说:“太后正在凉亭里午睡,皇上恐怕不便打扰。”
“我有要事要和母后商量,叛军都快逼近邺城了!”元诩心急之下,一把将她推开,迈开流星大步飞奔进凉亭,然而,却在迈进亭子的那一瞬间,看见自己的母亲正握着中书令郑俨的手,脸上露出一种难以捉摸的表情,从她长睫下的阴影里淡淡地流露出来,嘴边的微笑,既妩媚又荡人心弦,看起来暧昧至极。
第191节:梦里不知身是客(14)
他的脚步再也迈不动了。
如同被什么给狠狠蜇了一下,他的眼眸中出现强烈的震惊,这一幕,令他又想起多年以前的那些事,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
心中顿时有一股怒火升腾而起,喉咙里隐约有腥味,好像是鲜血在翻涌一般,握着手上滴有血迹的战报,二话不说,愤然拂袖而去。
深夜,西昭殿。
四面重帷的浴池里,响着山涧清泉般的哗哗声,水汽蒸腾的巨大浴池里,年轻的皇帝闭着眼,一丝不挂地裸躺在水池边缘,白皙的皮肤在水波的晃动下若隐若现,长长的发丝缠绕在飘满花瓣的温水里。
在他身边还依偎着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是最近正得宠的潘嫔,她的头发亦是整头披散下来,唯有鬓角斜插着一朵新鲜的蔷薇花,如一抹鲜明的胭脂,使她整张脸都变得熠熠生辉起来。
“皇上,您最近为什么看起来总是闷闷不乐的啊?”注视着浴池中氤氲雾气间若隐若现的那张忧郁俊容,潘嫔忍不住问道。
“皇上,朕还算得上是皇上吗?”元诩的唇角掠过一丝苦笑。
“出了什么事,您不妨对臣妾说说。”潘嫔立刻露出关切的表情。
“如今朝廷内忧外患,豪强四起,六镇叛军眼看就要进攻邺城,直逼洛阳,我母后却还顾着与她的情人寻欢作乐,而我竟也拿不出一点办法。先皇将大好的江山交到我手里,是对我的信任和希望,难道我要眼睁睁地看着它毁于一旦吗?”说话间,元诩的睫毛上缀满了水珠,分不清是池中的雾水,还是眼底流出的泪水。
望着他这副模样,潘嫔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怜惜之情,刚想安慰几句,却见浴池外的纱幔被人猛地拉开,太后气势汹汹地出现在眼前,她不由得一惊,连忙躲到皇帝身后。
“你居然发密诏让尔朱荣进兵洛阳,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是豪强,是野兽,让他进洛阳,岂不是等于把大魏的天下送给他?你这个昏君!”只见太后手中紧攥着一卷黄色的卷轴,怒骂声回荡在整个浴池之内。
皇帝缓缓地回过身,脸上是凛冽的寒意,看得他的母亲也不由得一颤。
“你知不知道,叛军马上就要打到邺城。若是邺城失守,下一个要完蛋的就是洛阳!到那个时候,大魏就真的完了!而你呢,成天只懂得和男人鬼混,从前是元怿、元叉,如今又是郑俨、徐纥、杨白华,你不配做我的母后,更不配做大魏的太后!”
啪——
只听得一声令人揪心的惊响,一个巴掌狠狠落在元诩脸上,鲜红的血线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元诩捂着受伤的脸颊,猛地一起身,仰起头,直视着池子外的母亲说:“来不及了,你截住的,只是其中一份密诏。还有一份,我派不同的人,从另一个方向送出去,只怕现在已经到了尔朱荣的手上了!”
仿佛是被什么重物从头顶狠狠地击下,仙真的大脑里轰的一声炸开了,眼前一片白光,全身的血液也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嘴唇苍白得可怕。
元诩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看着她眼底空洞、痛苦、绝望相互交织的光芒,他的心里,竟有一种报复的快意。
当随后赶来的侍从将虚软的太后从浴池边扶走之后,四周又恢复了寂静。
从惊惧中回过神来的潘嫔突然凑到元诩耳边,幽幽地说:“皇上,您不是总说太后大权独揽,不给您亲政的机会吗?臣妾想到一个办法,能让太后还政于您……”
三日后,潘嫔亲自前往崇训宫探望仙真,并代为传话,说皇帝晚上在寝宫设宴,要向母亲赔罪。
仙真信以为真,午后悉心装扮了一番,才坐上凤辇前往西昭殿。
毕竟,无论他犯下什么过错,她心里最割舍不下的,还是这个儿子啊……
到了西昭殿,进入宴厅,只见一桌丰盛的佳肴已经摆满长榻,元诩也早早地坐在榻边等着她。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仙真却觉得他的面孔上隐隐流露出一股戾气,又好像隐藏着什么心事。
她眉头轻轻一蹙,却还是不动声色地坐下来。
第192节:梦里不知身是客(15)
“母后,那日是儿臣不对,不应该那样说你。”元诩起身,拿起酒壶静静地替她斟了杯酒。
“傻孩子,母后又怎么会和你计较呢。”仙真淡淡地一笑,“这些年,咱们母子是日渐走远了,其实,有很多事,母后想跟你好好解释。”
听到这话,元诩不由得一怔,在榻上坐下来:“母后,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的事吗?”
“记得啊,当然记得!我记得你小时候的每一件事呢!记得你六岁那年第一次身披皇袍的样子,尽管宫中的织造马不停蹄地赶制了三个月,为你缝制了一件小的,可是穿在身上的时候,还是太大了,你第一次试穿的时候还差点跌了一跤。还有,在宫外的时候,你总喜欢到后园偷摘树上没熟的果子,这一点,像你的哥哥元昌。另外,我还记得你最喜欢被青莲抱在怀里,总是不哭不闹,睡得香甜。甚至,连你刚出生时的哭声,我都还记得呢,这些就跟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回忆往事的时候,仙真的面孔上露出了幸福的笑意,那是一种无法掩饰的母性的光辉。
“母后……”仿佛是被她的话触到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元诩的眼底也弥漫起一片水汽。
“孩子,你要明白,母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尔朱荣的事,我那样训斥你,就是怕你犯下大错。如今朝廷已是风雨飘摇,我们再经不起任何一次挫败了!否则一旦江山失守,将如何面对先帝,如何面对元氏的列祖列宗?”仙真的脸上饱含深情。
“您说的是,叛乱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孩儿确实有错,也辜负了父皇对我的期望。”元诩低下了头。
“算了,今晚就先不说这些了。明天一早,我与你一同上朝,召集众臣商议对策,看有什么办法,能稳住尔朱荣……”说着,仙真拿起了酒杯。
镶着宝石的西域贡杯里,香醇的美酒泛着淡绿色的光芒。
元诩望着眼前这幕情景,望着母亲缓缓将酒杯送向唇边的手,太阳穴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耳边回荡起那日潘嫔对他说过的话……
“皇上,只要设宴毒死太后,并对外称她包养男宠,惑乱朝纲,把所有的罪责全都推到她身上,您就可以夺回政权,并与尔朱荣联合起来平定叛军,到那个时候,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
真的要毒死她吗?
这是经历了十月怀胎的艰辛、痛苦,才把自己带到人间的那个女人啊!
脑中思绪一片混乱的时候,仙真已将酒杯送到了唇边,并微微张开了嘴。一股热血冲上脑门,几乎只在一瞬间,他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把夺过仙真手中的酒杯,嚷道:“不要喝,酒里有毒!”
仙真惊愕地抬起头——
两行清泪顺着元诩的面颊缓缓流下:“母后,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皇帝,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好皇帝,就让我先走一步,到地下向父皇请罪吧!”
说罢,他执起酒杯,一仰头,将整杯毒酒一饮而尽。
只听得重重的一声响,镶金的酒杯掉在地上,摔成两半。
很快地,一缕鲜血,顺着他紧绷的唇角缓缓滑落,像是血红的眼泪。
这是仙真做梦也无法想到的一幕。
她扑上去,紧紧抱住倒在榻上的儿子。
这可怜的孩子用最后一丝气力睁开眼,眷念不舍地望着母亲,在她耳边轻喃道:“母后,对不起,我实在实在太累了,我已经没有力量再坚持下去,就请原谅儿子的懦弱与不孝吧。来世,来世我再向您偿还……”
说话间,大口大口的黑血从他嘴里淌出,整个嘴唇,整张脸,都变得乌黑。
“不!不要走,诩儿,不要走!”仙真死命摇晃着他,指甲都几乎掐进肉里去了。
“对不起……”元诩气若游丝地说,眼睛已经没有力气再睁开了。
“不要啊!你不能死!母后是为了你才活到今天的。没有你,我该怎么办,我还有活下去的意义吗?”仙真紧紧抱着儿子,泣不成声。
然而,这一回,元诩却没有再回答她的话,这是剧毒的鸩酒,几乎连痛苦都来不及感受,就能夺人性命。
第193节:梦里不知身是客(16)
仙真的耳边,只回荡着他说过的最后的话,“对不起……”
他睁大的眼睛,转眼之间就一动不动了。
他的身体,尽管还温热着,却是僵硬的,完全失去一个少年应有的活力。
他,死了!
仙真怔怔地注视着儿子,前所未有的剧痛弥漫周身,如同锋利的刀一刀刀剜下皮肉。为什么,给自己准备的毒酒,到最后却会落进心爱的儿子的肚子里?如果可以选择,她情愿喝下毒酒的会是自己,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儿子的性命,哪怕一万次,她也心甘情愿!
抱着儿子渐冷下来的尸体,过去的一幕幕回荡在眼前。
坐在与之身子毫不相称的巨大皇座上,六岁的小皇帝……
在宫外的小院子里,满院奔跑的快乐的孩子……
有着透明雪白的皮肤和一双蓝眸的天真可爱的婴儿……
生命仿佛回到起点,然而,心底唯一视作珍宝的美好却永远地消失了。从此以后,再听不到这个孩子用充满着爱的声音唤她母后。生命的意义,对她而言,是真正地结束了。
这种感觉,甚至比死亡更加残酷。
不知为何,冥冥之中,她脑海里浮现出一直熟读的《圆觉经》的经文:
一切众生,从无始际,由有种种恩爱贪欲,故有轮回,当知轮回,爱为根本。由有诸欲,助发爱性,且故能令生死相续……
武泰元年,孝明帝元诩驾崩,同年四月,尔朱荣带兵攻入洛阳。
太后胡仙真自行削发,入永宁寺为尼。
终章 三十年来梦一场
武泰元年。
春末,是海棠花盛开的季节。
今年的花势来得尤其猛烈,几乎是一夜之间,洛阳城的海棠就全部热热闹闹地开了,开得忘记了生死,开得压弯树枝一直垂落到地面。
有识者断言,这是不祥之兆,预示着城中某位显赫的女人将要香销玉殒。
黄河岸边,没有花。只有大风哀号着从宽广的河床上掠过。
临近傍晚的天边浮起一缕绛紫色的微光,渐渐地,光线一点点蓄积起来,变得越来越深,直至氤氲成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血红,染透了夕阳。它那最后挣扎的余晖,让人觉得世间的一切,都是这般短暂无常。
一位穿着青色僧服的女尼缓缓地抬起头,望向那抹血色残阳。
她知道,这是她的眼睛在这个世间所能看见的最后一道风景。
即便如此,她的眼中仍然没有一丝惶恐,淡定得如同开在极乐世界的青莲。
所有的一切,正如她笃信的佛经中所言的那样:如梦幻泡影。
她那双美丽的眼睛,曾经看过这个世界上最浮华的宫殿、最宏伟的佛寺、最绝色的容颜、最迷人的风景,可是到头来,除了一身的罪孽,却什么也带不走。
想到这里,她将头稍微转了转,想要背过夕阳。她的脖颈和她的眼睛一样,美丽得不应该属于一位出世的女尼,只要轻轻一动,便能画出一道光滑迷人的曲线,没有一丝皱纹,即便她已年近四旬,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依然只有醇厚的魅力。
真是个天生的尤物,如海棠花一般娇媚。
在她的脚下,匍匐着成百上千的男女,穿着曾经华丽但现在却残破的锦衣,双手反剪,被捆缚着跪在尘土中,哭喊着,哀号着,他们是北魏朝廷的官员和皇亲国戚,他们挣扎着仰头,不停唤她昔日的尊号:太后、陛下……
在她的面前,是一位身穿玄黑铠甲,跨坐在一匹威风凛凛的战马上的将军,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桀骜而贪婪的眼神沿着她的额头、眼睛、嘴唇……一寸一寸地探下去。
即便如此,她的神色依旧平静,仿佛依然坐在永宁寺的佛像前诵经。
“人命之不息,过于山水,今日虽存而明日难知……”她又低低地念诵起来,这是《涅槃经》中她最喜欢的一段。
将军的眉头轻轻一皱,转而露出一抹狞笑:“太后,您可不该穿这样的衣服上路,来啊!为太后更衣。”
随着一声令下,周围的士兵就仿佛是地狱深处拥出的恶鬼修罗,伸出青筋毕现的手臂,疯狂地想要抓向她的脸和身体。
第194节:梦里不知身是客(17)
四周充斥着一股比血还要暴戾的气息。
“慢着!”她的声音不重不轻,但是那些士兵立刻像被施了定身术,僵在原地,不敢动弹一下。
“我自己来。”她一边冷冷地吐出这几个字,一边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解下衣带,将外层青色的僧袍褪下来,扔到地上。接着便是里层的单衣、亵衣,直至雪白的胴体赤裸裸地曝露在夕阳的光影下。
刺眼的光线从她身后汹涌而来,逆光中,她全身都被镀上一层奇异的光辉。
这些出身卑贱的叛军何尝见过这样的景象,纷纷将猥琐的目光投向她的身子,贪婪地掠过每一寸雪肌。
连马背上一生阅美无数的将军也不禁收起狂傲的表情,陷入恍惚。
这可是大魏的太后,整个北朝最尊贵的女人!如今,就这样一丝不挂地呈现在他们眼前……
跪在四周的北魏官员,望着这幅情景,则止不住地号啕痛哭起来。
哭声使将军陡然回过神来,脸上流露出厌烦的神情,又是一声令下,一群刽子手手中的大刀,便齐齐对准亡国之臣的脖子用力挥下。凄厉的惨叫声中,黑头发的,白头发的,或大或小的脑袋纷纷滚落在地。
刹那间,上百具躯体颈血狂喷,滚热的鲜血在焦黄的沙土地上,缓缓地汇成一条磅礴的河流。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不过,这也只是刑场上的一小部分人而已,在那些身首异处的尸体身后,还有近千人在绝望地等待着。
她微微眯起眼睛,柳眉似皱非皱。
“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一声稚嫩的呼喊在刑场上响起。她顺着声音望去,原来是年方三岁的元钊,那个被她推上皇位仅仅当了几天皇帝的可怜孩子。
她张开双臂,一把将瑟瑟发抖的他搂进怀里。
“太皇太后,我怕!我不想被砍头。”孩子哭喊着说。
她轻轻抚着他的头:“皇上,不用怕,那些肮脏的屠刀绝对不可能侵犯圣威!”
温柔的声音就像早春的第一缕清风拂过耳畔。
小皇帝怔怔地抬起头。
在她身后,浊浪滔天的黄河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粼光,那种雄浑的气魄与从容的风度,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只有佛像才有的金光。
不知不觉地,他眼中的惊惧在一点点地消退。
也就在那一瞬间,她突然抱着小皇帝,飞旋着转过身,以一种决绝的姿态,纵身扑入湍急的黄河里。
扑通——
波涛翻涌的水面骤然激起数丈的浪花,随后,破碎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去……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没有人能够及时制止,只剩下身后一片持久不息的惊呼声,但是很快被汹涌的河水淹没。
那一刻,她的耳边响起咕咚咕咚的水声,感觉像是来到另一个奇异的世界,时间与空间同时消失,只剩下一层层白茫茫的水汽,飘荡在四周。
那一刻,她突然又看见了很多已经不在世间的容颜,有她最爱的儿子、她的丈夫、爱她的男人……
那一张张脸庞,清晰得令人难以想象,迷乱的时光开始倒转,突然间,她看见一个无比熟悉的、风姿绰约的身影站在开满海棠花的小院前,攀着花枝,那样炫目地冲着她笑……
她这才知道,一个人临死之前的那一刻,所能看见的,会是自己的一生。它们像掠过天边的飞鸟疾驰而过,转眼之间便不再属于自己,而是投奔来世的方向。
—全书完—
后记
《胭脂乾坤》是我创作的第一部历史题材的小说,写的是北魏胡太后的故事。从第一次在《魏书》中看到关于这个女人的记述时,我就已经被她深深地吸引。
也许是自身女权主义情结的影响,我对历史上的强权女性有着格外的关注和兴趣。然而,和其他强权的女人不同,这位太后不仅强势,同时也是一个极度虔诚的佛教徒。如果稍稍了解佛教的人都知道,佛教提倡的是避世修行,脱离六道轮回,正如同一时期的达摩法师在南朝梁武帝的一场宫廷法会中所说的那样:心性即是佛性。心性之外没有实性。心性之外一切皆幻,既没有原因也没有结果,涅本身即是一种心灵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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