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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侠天骄魔女-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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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

珊瑚道:“哦,你明天就要动身?”忽地一掌向耿照拍去,耿照吃了一惊,叫道:“你干什么?”珊瑚那一掌来势甚凶,学武之人,突然受到袭击,本能的会出手抗御。“啪”的一声,双掌相交,耿照身形摇晃,跄跄踉踉地退了几步,珊瑚又再一掌拍来,与耿照的手掌接触,却忽地轻轻一按,拉着他的手,扶稳了他。格格笑道:“不错,你的气力已差下多完全修复了,我可以让你明天动身了。”耿照这才知道珊瑚这两掌,乃是试他好了没有的。这时已是傍晚时分,珊瑚又笑道:“耿相公,恭喜你的伤好了。药是不必再吃啦,我给你弄几样可口的酒菜,给你庆贺。”过了一会,果然弄来了几个精致的小菜,还有一壶美酒。

耿照好生过意不去,他知道珊瑚是蓬莱魔女的心腹侍女,与小姐情如姐妹,他也一向没有把她当作丫鬟看待,便邀她同饮。

酒意渐浓,珊瑚道:“古人以汉书下酒,婢子拙学寡文,不识汉书,给你舞剑助兴如何?”耿照道:“妙极!”解下所佩宝剑,交与珊瑚。

宝剑挥动,只见寒光四射,花雨缤纷,端的是矫若游龙,翩如惊鸿。耿照禁不住击节歇道:“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狙丧,天地为之久低昂。耀如翌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这几句是唐朝大诗人杜甫,在长诗“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中的几句,对公孙大娘的剑术,赞扬备至。耿照歌此,即是把珊瑚的剑术,上比公孙大娘。

珊瑚嫣然一笑,说道:“谬赞了!”剑法一变,身形婀娜,柔腰贴地,宛如燕子掠波,蝶舞花影,剑法顿然从刚健而变为婀娜。珊瑚说道:“婢子也给公子歌一阙新词佐酒。”她挽了一朵剑花、剑尖指着对面墙壁悬挂的那幅“六州歌头”说道:“张于湖这一首六州歌头苍凉沉郁,我给你歌另一首温婉清丽的六州歌头。”

只听得她曼声歌道:“东风着意,先上小桃枝。红粉腻,娇如醉,倚朱扉。记年时:隐映新妆面,临水岸,春将半,云日暖,斜桥转,夹城西,草软莎平,跋马垂杨渡,玉勒争嘶。认蛾眉,凝笑脸,簿拂胭脂,绣户曾窥,恨依依。共携手处,香如雾,红随步,怨春迟。消瘦损,凭谁问?只花知。泪空垂。旧日堂前燕,和烟雨,又双飞。人自老,春长好,梦佳期。前度刘郎,几许风流地,花也应悲。但茫茫苍霭,目断武陵溪,往事难追。”

这首词虽然也是调寄“六州歌头”,意境却与张于湖的那首大不相同。张词是直抒志士胸臆,此词则是婉诉儿女情怀。词中是写一双痴情儿女,在无可奈何中分手,追思往事,不胜凄婉。与珊瑚那妙曼温柔的剑舞配合起来,真是歌舞双绝。耿照听得心头如醉,不由得想起表妹秦弄玉来,暗暗叹了口气。

珊瑚经缓收了舞姿,交还宝剑,问道:“公子何以脸有不悦之邑,敢想是我的剑舞太坏了。”耿照笑道:“你歌舞双绝,以此佐酒,胜过汉书万倍。只是我多饮了几杯,又听了你的歌辞,不禁想起一些往日的亲友。”珊瑚又嫣然一笑,说道:“哦,原来如此。你想的谁人,可是想那玉面妖狐?”耿照佯怒道:“你又来取笑了,他日我告诉你的小姐。”珊瑚笑道:“婢子谢罪,相公,你可别生气啦,以后我再也不提那妖狐就是。”

耿照心里正想:“此女能文能武,剑法精妙,又解诗词,不知何以却做了人家的婢女?”这话他当然不方便问,正在思想,珊瑚却忽地向他问道:“耿相公,你今年几岁?”

耿照心头一跳,蓦地想起了连清波来,当日连清波与他初会之时,她也向他问过年岁。耿照暗自想道:“莫非是她也想与我结为兄妹?”当下答道:“我今年虚度十八春了。”

那壶美酒早已给他们喝得干干净净,珊瑚又添上一壶,再喝了两杯,醉颜酡红,忽地幽幽叹了口气。耿照禁不住又是心头一跳,问道:“珊瑚,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之事?”

珊瑚道:“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嗯,那也不必去说它了。”耿照亦已有了六七分酒意,细品味“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这一句话,触起自己惨痛悲伤的种种遭遇,不禁悲从中来,难以断绝,默默无言地陪着珊瑚又喝了几大杯。

珊瑚忽道:“耿相公,你可知道我为何问你年岁?”耿照道:

“不知道。”珊瑚黯然道:“我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知交,要是他还活在人间的话,今年也是十八岁。”耿照道:“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你和他既是知交,怎的连他的生死存亡都不知道?”珊瑚道,“他也像你一样,是个有志气的青年,本是我的邻居,四年前忽然遭遇了一场横祸、从此就再也不知道他的消息。嗯,他不但和你同年,连相貌也有几分相似;所以我见了你,就不禁想起他来了。”珊瑚本是说过不欲提的,但终于还是把她的“伤心事”透露出一点端倪。

耿照心道:“原来如此,她是酒人愁肠,伤怀念旧,并非想与我结为兄妹。”对珊瑚的身世,不觉起了几分好奇之念。但他是个厚重的人,虽然有了酒意,却也还知道江湖的避忌,心想:

“每个人都有他的秘密,我自己的身世秘密也是不愿向人吐露的,何必问她。”

珊瑚道:“耿相公,你可是在想什么?”耿照道:“没什么。”珊瑚斜着眼睛看他,忽地笑道:“不对,耿相公,你一定是有着什么心事,大约因为我是婢女,不愿对我说吧。”耿照这时确实是被珊瑚勾起了心事,原来他是由珊瑚的遭遇而想到自己的遭遇,想到了自己与表妹秦弄玉也是由于一场横祸而彼此分离,而巨直到如今,还不知表妹是敌是友。这遭遇比珊瑚的更不幸了。

他虽然不知道珊瑚所遭遇的是什么横祸,但最少她还在怀念“那个人”,言语中对那人充满爱意,显然不似自己与表妹一样,已成了仇人。

耿照与珊瑚相处了这几日,由于珊瑚性情爽朗,相处几日,已如多年老友一般。耿照也从没有将她当作婢女看待。可是虽然如此,他也还不愿意把自己的心事向她倾吐。当下给她言语挤兑,一时大急,急忙说道:“你的武功,比我高明十倍,我怎,会因为你是婢女看轻你呢?我是在想——”珊瑚道:“想什么?”耿照随口说道,“我是在想——嗯,听你这么说,你不是从小在柳家长大的了。”这句话是他无话可说,临时随便想起来的,说出来后,忽然觉得不妥——这岂不是刺探她的身世秘密了?

珊瑚倒没有嫌他冒昧,爽爽快快的便回答道:“不错,我本来不是自小就给人家做婢女的。不瞒你说,这婢女是我自愿做的。”她又喝了一杯,接续说道:“我遭遇横祸那年,刚是十三岁,孤身女子,无靠无依,幸得高人指点,这才投靠到公孙隐门下,情愿做他家的婢女的。”耿照说道:“你的小姐不是姓柳么?这公孙隐又是何人?”

珊瑚笑道:“我事先没有向你说明,怪不得你弄糊涂了。这公孙隐是武林中一位有大本领的老前辈,我们的小姐就是他的徒弟。”耿照这才明白,说道:“哦,原来如此。”

珊瑚接着说道:“这公孙隐本领极高,性情又极怪僻,他早年纵横江湖,中年过后,却忽然卦刀归隐,很少与江湖人物往来。我幸亏得高人指点,才找到了他。他本来不想收我的,恰好那大小姐也在家中,小姐与我一见,就很投缘,是她要公孙隐收留我的。公孙隐无儿无女,只有小姐这个心爱的徒儿,对她的话百依百顺,就说:‘好,让你有个伴儿也好。’从此以后,我就一直服侍小姐啦。”

珊瑚道:“这些事情,你可不要向外人说。公孙隐不愿意人家知道他。”耿照道:“你放心,我绝不会向旁人乱说。”珊瑚笑道:“我就是因为相信你才对你说的。我跟小姐的时间最长,玳瑁后我一年进门,至于其他几个侍女,则是小姐出道以后才陆续收下的了。所以小姐对我和玳瑁两人,感情最好。她这次派我送你,那是对你十分看重的了。”耿照道:“多谢你家小姐,更多谢珊瑚姑娘。”

珊瑚瞅了耿照两眼,说道:“你这人客气得紧!”忽地格格娇笑,眼角却又有晶莹的泪珠,耿阻道:“姑娘,你喝得多了!

该歇息啦!”珊瑚醉态可掬,举杯吟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好,我听你的活,你也别喝啦!”这时候耿照的酒意也已有了七八分了。

珊瑚收拾了杯益,服侍耿照上了床这才走开。耿照酒意上涌,心事如潮,想起了秦弄王,想起了连清波,最后也想起了珊瑚。心中想道:“这珊瑚的遭遇与我倒也有点相同,却是可怜。”想了一会,酒力发作,倦极欲眠,也就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红日当窗,珊瑚已在房中催他起来。耿照收拾好行李,便与珊瑚一道出去,向玳瑁辞行。玳瑁对他们打量了好一会儿,忽地“噗嗤”一笑。

珊瑚诧道:“你笑什么?”玳瑁道:“你这身衣服——”珊瑚道,“怎么啦?这是我平日穿着的衣裳,有什么可笑?”玳瑁道:

“你为何不乔装男子?”珊瑚道:“扮作男子,走一步路都的留神露出破绽,我受不了拘束。”又道:“我伯什么,倘若有人敢来戏侮我,那就是他嫌命长了。”玳瑁笑道,“你武艺高强,当然不怕强徒欺侮,但你就不伯、不怕——”珊瑚道:“怕什么?”玳瑁噗嗤一笑,说道:“你仍是女孩儿家装束,和耿相公一路同行,不怕人家当你们是对小夫妻么?”

珊瑚这才知道玳瑁是兜着圈子来笑话她,不禁大发娇嗔,扭着玳瑁道:“岂有此理,你这丫头疯言疯语,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我奉小姐之命送耿相公,光明磊落,怕什么别人闲话?”玳瑁给她扭得喘不过气来,忙道:“好姐姐,你饶了我吧。我不敢再乱说了。说正经的,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呢。”

玳瑁生性顽皮,她和珊瑚是一向开玩笑开惯了的,珊瑚性情爽朗,虽然也有点难以为情,还不觉得怎么,耿照可涨红了脸,几乎就想提出独自下山,不必珊瑚送他。但转念一想,如此一来那就更着了痕迹,显得自己太过小气,把玩笑当真了。只好哑声不响,躲到一旁。

玳瑁道:“我拜托你一件事情,你回程之时,请顺路到我的老家一看:看我的兄弟回来了没有。”珊瑚道:“有什么酬劳?”玳瑁在她的耳边小声说道:“我给你做媒。”这句话耿照没有听见,珊瑚又跳起来,伸手就要撕她的嘴,玳瑁忙道:“别闹,别闹。我给你绣两个荷包。”珊瑚道:“这才像话。”不觉又叹了口气,说道,“你还有老家,我是连老家也没有了。”玳瑁道:“珊瑚姐姐,你不用伤感,他们男子汉常说:大丈夫何患无家?你是巾帼英雄,我就套用他们男人的这句口头禅送你,女英雄何患无家?”珊瑚道:“多谢,可惜我不是女英雄。”忽地体会到玳瑁这句话话中有话,实含深意。只是“多谢”二字已经出口,恼也不是,气也不是,只好再瞪了玳瑁一眼。

玳瑁笑道:“耿相公,我和珊瑚姐姐是一向说笑惯了的,你别见怪。”向耿照赔了个罪,耿照啼笑皆非,也只得向她还了一礼.玳瑁直送到山下,这才与他们道别。

耿阻小时候常与表妹在一起玩耍,但和一个非亲非故的女子结伴同行,这还是第一次,再加上玳瑁的那一番取笑说话,心里头便不免有点疙瘩,总觉得难为情。幸好珊瑚倒是落落大方,一路上和他说说笑笑。少年人胸襟坦荡,不久,耿照也就抛开了顾虑,恢复了自然,不再把玳瑁的话放在心上了。

两人一同赶路,不感寂寞,不知不觉,夭色黄昏,珊瑚认得路,带他到一个小镇,向二家客店投宿。

那掌柜瘴头鼠目,样貌猥琐,歪着眼睛问耿照道:“我们只有一间上房,一两二钱银子一天,你要不要?”耿照道:“只有一间房子,那不行啊!”掌柜的睨他一眼,带着诧异的神情,怪声怪气地问道:“你们不是小两口子么!”耿照涨红了脸,忙摇手道:“不是,不是。”珊瑚掏出一锭大银,当的一声,在柜台上一抛,说道:“我们是兄妹二人,最好你给我们两间相连的上房。这一锭雪花银先付房饭钱,多下来的赏你。”这一锭银子足有十两,掌柜的眉开眼笑,忙不迭地打躬作揖道:“小人无知,说错了话,相公恕罪,哈,巧极了,恰好有两间相连的上房,客人刚刚搬走,我一时没有想起来,正好让给你们。相公,你高姓大名,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耿照胡乱说了两个名字,与珊瑚认作是一对兄妹到外县探亲的,在旅店的登记簿上写了。

两人关上了房门,珊瑚笑得弯下了腰,说道:“这掌柜见咱们年纪轻轻,敢情是当咱们是私逃出来的,私逃出来的……嗯,他担心咱们没银子付房饭钱。”耿照也猜到那掌柜的对他们起疑,因为他们的举止不似夫妻,一男一女,同在一起投宿,那就无怪人家误会是私奔的男女了。但珊瑚口没遮拦他说了出来,耿照又不禁红了一次脸。

珊瑚道:“耿相公,为了避免人家多问,我冒认你作哥哥,你可怪我高攀了么!”耿照道:“你若不嫌我武艺低微,我正想高攀,与你结为兄沫。”珊瑚道:“那岂不忻煞我了!”耿照道:“你是个好人家的女儿,样样都远胜于我,只怕我配你不起。”珊瑚道:“相公这么说,我只好依从你了。”问了耿阻的出生月日,恰好比她大两个月,珊瑚改口唤了一声“大哥”,耿照也叫了她一声“妹子”。两人撮土为香,拜了八拜。耿照感激她的照料,又想到结为兄妹,今后同行,就可以避免许多尴尬,因此这番结拜,实是出于他的诚意。但结拜之后,却不禁想起另一位“义姐”连清波来,心想:“连姐姐不知现在何方?唉,她到底是友是敌,迄今也是尚未分明。”

珊瑚道:“大哥,你想什么?”耿照知道她对连清波恶感甚深,不愿向她提起,便道:“我看这掌柜的不似好人。”珊瑚道:

“你尽管安睡,我今晚多加小心便是。”这两间房子有门相通,珊瑚把门打开,说道:“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叫我。”与耿照道过晚安,各自安歇。

耿照初出江湖,他一向听人说道江湖险恶,加上对那掌柜的印象不佳,颇有点疑心这是一家黑店,胡思乱想,在床上翻来覆去,老是睡不着觉。睡到半夜,忽听得有悉悉索索的声音。耿照心头一凛,便跳下床来。就在这时,忽觉微风飒然,房中已多了一个人。

耿照吓了一跳,那人低声说道:“是我。”原来乃是珊瑚。珊瑚擦燃火石,点亮了灯,问道:“什么事情?”耿照道:“我听得似是有夜行人的声音。咦,你听……”珊瑚忽地“噗嗤”一笑,说道:“这不是人。”忽见游丝般的金光一闪,“吱”的一声,墙角窜出一只老鼠,跳了两跳,寂然不动,原来已被珊瑚的梅花针打死。

珊瑚笑道:“不用害怕了,安心睡吧。”耿照满面通红,抱歉道:“我大惊小怪,连累了贤妹不得安枕。”珊瑚道:“你初次行走江湖,难免心里紧张,以后就会惯了。”珊瑚走后,耿照吹熄了灯,再上床睡觉。忽又听得悉悉索索的声音,耿照心道:

“这房间里的老鼠真多。”这次他当然不会再大惊小怪,惊动珊瑚,虽然觉得老鼠讨厌,已不放在心上,不久就熟睡了。

珊瑚在自己的房里也听到了这个声音,她可是大吃一惊。要知珊瑚虽然是与耿照同一年龄,但她的江湖经验却不知比耿照丰富多少,老鼠走动的声息和夜行人的声息,一进她的耳朵便能分辨出来,这次的异声正是夜行人的衣襟带风之声!

珊瑚怕耿照害怕,不想去叫醒他,轻轻打开窗门,便跳出去。她轻功超妙,落地无声,这时耿照已经睡着,丝毫没有察觉。

珊瑚跳上屋顶,远远望去,隐约还可看见东南角有个淡淡的人影,珊瑚飞越几重瓦面,那人的轻功不在她下,追了一会,始终保持着原来的距离,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看不分明,始终只是一个朦胧的影子。珊瑚蓦地一惊,心道:“莫要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急忙回来,先到耿照房中,只听得耿照鼾声大作,睡得很是安详。珊瑚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头,回到自己房中睡觉。可是她这一晚却整晚不敢阖上眼睛。

第二日一早起来,两人离开了那家客店,又匆匆赶路。耿照见珊瑚满眼红丝,大是过意不去,说道:“那些老鼠真是讨厌,咋晚吵醒了你,你后来就睡不着了吗!”珊瑚道:“没什么,我们在江猢上闯荡惯了的,睡一会儿也就够了。”她怕耿照担忧,始终没有将昨晚发现夜行人之事告诉他。

幸喜以后接连几天,一路平安无事。耿照得珊瑚遇事指点。

也增长了许多江湖见识,对她更为感激。

这一天到了武邑,己是冀鲁交界的地方,依照蓬莱魔女的吩咐,珊瑚将他送出河北境外,两人便要分手了。耿照不觉有点依依不舍,说道:“过了武邑,咱们便要各自东西了,珊瑚妹子,我请你喝一杯酒,聊表愚兄一点心意。多谢你一路辛劳。”珊瑚笑道:“咱们兄妹还讲什么客气!不过,到了此地,我也应该和你喝一杯饯行了。”

武邑面向狼牙山,背靠涂阳河,两人进了县城,便选了一家临河的酒楼,上去喝酒。武邑是冀鲁两省交通要道,洒楼上客人颇多,两人喝了几杯,忽见一个抱着琵琶的小姑娘,牵着一个盲眼的老人走到他们的座头,那老人说道:“请大爹帮帮忙,让俺这小妞儿孝敬你老一支曲子。”耿照见他可怜,给了他一两碎银,说道:“好,你就随便唱一支吧。”

那小姑娘调好弦索,曼声唱道:“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

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这是前代词家周美成(周邦彦)长词“兰陵王”的第一折,有一段脍炙人口的故事,周美成是宋徽宗时候的一个小京官,和当时的名妓李师师相好,据说有一晚周美成正在李师师家里,忽然徽宗皇帝也“临幸”李师师家,周美成慌了、遂藏匿李师师床下。皇帝携来鲜橙,说是江南刚刚进贡来的,请李师师尝新。过后周美成写了一首“少年游”词,词道:“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竺。低声问:

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词中将皇帝与李师师在闺房的笑谑情景,写得历历如绘,后来徽宗皇帝也见到了这首词,问出是周美成所作,勃然大怒,把周美成贬出国门.过了两天,徽宗又去访李师师,李师师不在,等了好久,她才回来,说是送周美成去来。徽宗问:“他临行曾有词否?”李师师道:“有兰陵王词,把这首词又唱给徽宗皇帝听。徽宗听了大喜道:“邦彦终是不忘故君。”遂把他召回,任他为“大晟乐正”。

这首词一面是恨别伤离,一面是眷怀故国,正合耿照此时的心境,心头怅触,不禁又喝了几杯。只听得那歌女又续唱第二折道:“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偷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蒿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

耿照想起了那晚和瞩瑚在书房对饮的情景,怅然说道:“咱们今日分手之后,当真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只怕不能再见面了。”珊瑚道:“大哥,但愿你一路多多保重。”他们二人长路同行,感情一天厚过一天,虽然不一定是男女恋慕之情,但在这即将分手之时,两人都是禁不住充满伤感。

就在他们心中都是怅怅惘惘的时候,忽听得隔座有人大声说道:“靡靡之音,令人愁烦。西门大哥,你临行在即,孟大哥,烦你击筑,请西门大哥再给我们高歌一曲如何?”

珊瑚神色不悦,心里恼道,“哪里来的恶客,出言无状!”把眼望去,只见邻座四个客人,都是粗豪汉子,其中一人,虬须如戟,相貌尤其特别。这时那歌女还有一折尚未唱完,耿照笑道:“不必唱了,秦筝燕筑,难得一闻,咱们适逢其会,当聆高人雅奏。”

原来”筑”乃是一种古乐器,从前战国七雄纷争的时候,荆轲奉燕太子丹之命,往刺秦皇,他的好友高渐离便曾击筑给他送行,一曲“西风萧萧易水寒,壮土一去不复还”流传千古。自高渐离之后,这种乐器已渐渐失传,到了宋代,更罕能一见。所以耿照听得邻座的粗豪客人,要奏这种古代失传的乐器,不禁引以为奇。

只见一个黄衣汉子将一件状若凤尾琴的古拙乐器摆在桌上,笑道:“西门大哥的狂吟才真正是难得一闻,今日一别,后会无期,为了抛砖引玉,小弟只好献拙了。”这人状貌粗豪,说话却是甚为文雅。

这人套上了铜指环,轻轻一拨,只听得挣铮淙淙,乐声高亢,响遏行云。耿照心道:“果然是个高手。”就在这时,那虬须汉子站了起来,放声歌道:“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筵值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歌的是唐朝大诗人李白的“行路难”,歌声激越而又沉郁苍凉,耿照只听了几句,便不禁大大吃惊,心道:“风尘之中多异人,看来此人就是个不寻常的人物!”他却不知,珊瑚比他吃惊更甚。耿照只是欣赏那人的歌声,珊瑚却从那人的狂歌之中,听出他是个内功深厚的武学高手。

那虬须汉子的歌声打了几个转折,越拔越高,唱到“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忽地声音一泻而下,宛如游丝袅空,一变而为闲适飘逸的意境,接着唱下去道:“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但接在这两句之后,声音又突然浑厚悲慷,更显得苍凉沉郁,“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一连四句短句,听得令人几乎忍不住要跟他狂歌高吟!忽地又是声音一变,从沉郁苍凉,变得激昂慷慨,将李白“行路难”的最后两句唱了出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这两句一唱,将苍凉气氛一扫而空,声如金石,当真似是直上云霄,听得人血脉沸腾而又心胸开阔,耿照不禁击节叫了一个“好”字,就在这时,忽听得“铮”的一声,那黄衣汉子椎筑而起,乐器上的弦线已断了一根,那虬须汉子的歌声,也倏然停了。

那虬须汉子抱拳作了个罗圈揖,向耿照这张桌子投了一眼,笑道:“下里狂歌,贻笑大方了!”

坐在主位的那个汉子道:“孟兄之筑,西门兄之歌,堪称并世双绝,今后不知何时方能有此耳福了。”另一个汉子道:“听说笑傲乾坤华谷涵的狂笑,也是当世一绝,西门兄此行,不知能否会见此人?要是碰着此人,一个高歌。一个狂笑,倒可以较量一番,为武林添一佳话。”耿照听了,心头一动,暗自想道:

“蓬莱魔女曾经说过,狂侠华谷涵此人,游戏风尘,有如神龙之见首不见尾,当今之世,知道他的名字的,只是有限几人,怎的这一些人也知道他的名字?听他们的口气,难道竟都是武林中大有身份的人物?”

那虬须汉子道:“陆兄弟过誉了,我怎敢与笑傲乾坤相比,不过,我听说他是当世奇人,倒很想与他一会。”那姓陆的汉子道:“西门兄无乃大谦,焉知这姓华的不是浪得虚名?耳闻是假,眼见方真。前日有人从蓟州来,发现他的仆人白修罗曾在该处出现,想来华谷涵也可能在那一带,吾兄路过蓟州,不妨打听打听。”那虬须汉子笑道:“我此行吉凶祸福,尚难预料,虽有与笑傲乾坤相会之心,却无此闲情逸致了。”

那坐在主位的汉子道:“西门兄一向豪气干云,怎的今日说出这等丧气的话,该罚三大杯!”虬须汉子笑道:“吉凶祸福,人所难恻,我说的是老实话,却并非畏怯,并非丧气!”但他虽然辩解,却仍默饮了那三杯罚酒。又一个汉子道:“这也是真话。

嗯,人间本是多歧路,如此江湖不忍看。怪不得西门兄要高歌‘行路难’了。”那主人笑道:“西门兄既高歌‘行路难’,不如不去也罢。留在此间,咱们兄弟再作平原十日之饮!”那虬须汉子哈哈大笑道:“多谢主人盛情,但这条路还是非走不可。”

那击筑的汉子忽道:“主人该罚三大杯!”那坐在主位的汉于诧道:“为何该罚?”击筑的那汉子道:“你听不出西门兄的歌意,李白这首‘行路难’不错是说行路之难,但歧路险途,绝难不倒英雄豪杰!那首歌最后两句怎么说的?‘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对‘长风破浪’的豪士,行路又何难之有?主人不解歌意,还不该罚?”

那坐在主位的汉子也哈哈大笑道:“好,该罚该罚!请阖座陪我同饮三杯,祝西门兄长风破浪,直挂云帆济沧海!”

众人豪兴勃发,欣然举杯,同声说道:“好一个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大家干了!”

虬须汉子一饮而尽,掷杯笑道:“多谢众兄弟给我饯行,我该走啦!大家都别送了!”就在众人大声祝贺他“长风破浪”之声中,离开座位,大踏步走下酒楼。

珊瑚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虬须汉子,耿照虽然也觉得那汉子是个异人,对他甚为注意。但耿照究竟是个官宦人家的子弟,习惯讲究礼貌,心里想道:“一个女孩儿家这样定了眼睛望男人,容易惹人误会,最少也有失礼之嫌。”心里觉得不妥,却又不好对珊瑚明言,便拿起酒杯碰一碰珊瑚的酒杯说道:“贤妹,咱们再喝两杯,也该走啦。”珊瑚心不在焉地拿起酒杯“嗯”了一声,酒杯并未沾唇,又放下了。这时,那虬须汉子正从他们的座位旁边经过,也不知珊瑚是否听到耿照说些什么,总之她的全副精神,似乎都已放在那虬须汉子身上。

那虬须汉子走下酒楼,身躯微俯,露出挂在腰带上的一个绣荷包,这荷包是用五色丝线所绣,鲜艳夺目。当时的风气,出门人的银钱都是放在“褡裢”(包袱)里面,只有富贵人家的子弟才用荷包,放一些自己心爱的零碎东西。这汉子带着一个绣荷包,与他的豪客身份,实在是大不相称。不过耿照欠缺江湖阅历,他自己又是富贵人家,多精致的绣荷包也是见惯了的,对这豪客的荷包,虽也感到“抢眼”,却并不怎样放在心上。

珊瑚突然间把一双眼睛,睁得又圆又大,竟似呆了,耿照见她神情有异,正自莫名其妙,珊瑚忽地“啊呀”一声,叫了出来,他们所占的是一个临窗的座头,耿照来不及问她,只见珊瑚已蓦地推开窗门,就从窗口跳了下去。

酒楼上的客人哗然大呼,耿照也吓得慌了,忙着便要下楼追赶,店小二大叫道:“喂,喂,你们还没有付钱哪!”登时涌上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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