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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茧-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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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视着魏国公离去,叶其安心下黯然,抬手扶住了额头。

韦谏领了燕王二子过来。胖胖的,肤色白净,有些喘息且行走有些异常的,是燕王世子朱高炽,小些那个,正在哭泣的,是三子朱高燧。叶其安下马与世子见礼。眼前与自己年纪相若的青年,因为体胖,显得比实际年纪小,更像个十多岁的少年,但儒雅有度,不失风范。这个如今还有些惊魂不定的朱高炽,在不久之后,便会成为这个国家的太子,未来大明的第四任皇帝。

“世子受惊了。”叶其安上前一步,“这就护送世子和郡王先行回宫,明日天明……”

没等说完,朱高燧突然揪住了朱高炽的手臂,哭声哭气地唤了声:“大哥?”

朱高炽侧头看他一眼,在他肩头拍拍,然后看向叶其安:“要杀便杀,何必多言。”

叶其安一惊:“世子——”

“无须再说,皇上遣你来,岂非忧心舅舅心软不能下手?”朱高炽恨恨道,几许悲愤几许绝望。

“……世子错了。”叶其安垂头。自小生于宫廷,王子们比旁人更能领会身边所发生的事情背后所掩藏的讯息,此刻再隐瞒也亦无用,只是,却要如何去化解因此而滋生的隔阂与仇怨?“皇上命我前来,”她低着头,克制着有些发抖的声音,“是为保护世子和郡王安全,并无他意。如有欺瞒,天地不容。”

朱高炽看着她,良久,点头道:“若要信你,也不难。你先将众人遣开,我有话说。”

“好。”叶其安答应,令赵哲将部下带离十米之外,“世子请说。”

“将同你前来的锦衣卫遣返,你连夜送我二人离开京城。”朱高炽看看韦谏,“有这位韦公子,你大可不必担心自身安危,也不必担心我二人跑了。”

“世子不必如此。”叶其安苦涩一笑,“原本就要送几位离京的,只是夜深,人马疲惫,所以才想着等明日天明之后——既然世子坚持,那连夜动身便是,不过得先找到二郡王,一同上路才好。”

“二弟他平安,你不必操心。”世子说完,便不再开口,冷眼看她如何决断。

“随我来。”韦谏忽然开口,将叶其安拉开一步,倾身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咦?”叶其安吃惊抬头,随即释然展眉,转身回到世子面前,“王爷半个时辰前托人送信给我,说在城北淮水相候。”

朱高炽初时一惊,随即惨淡一笑:“你既已知晓此事,或者是真,或者父王已在你们手中。罢了,左右一样,便当我什么都不曾说,你定夺便是。”

听着朱高煦语气,叶其安心里仿佛堵了块大石,呼吸也不能顺畅,沉默良久,抬头唤来赵哲牵了两匹骏马给燕王二子,将众侍卫遣返,只留了几名近身侍卫,连同韦谏等人,护送世子郡王,一齐乘着夜色,往城北而去。

一路无事,叶其安心里憋闷,懒得说话,将未来的大明皇帝冷在一旁。倒是三郡王朱高燧,不时偷眼看着韦谏,直到后来疲惫不支而打起瞌睡。怕他不慎摔下马来,赵哲特地选了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护持着。

天将明时,波浪滔滔的淮水近在眼前。河边一人一舟,举目远眺,河对岸,数人数马,静静相侯。

叶其安勒马止步,看着河对岸并不陌生的身影。

“父王必在对岸,”朱高炽突然道,“若你此时下令,何愁不能得手?”

“锦衣卫的确在后头跟着,”叶其安闷声道,头也不回,“却不是为了得什么来的。”她示意赵哲等人止步,策马走到河边,扬声,“管大哥,世子在这里。”

管离朝这边一抱拳:“多谢郡主!!请世子登舟渡河。”

叶其安转头看着朱高炽:“世子,就此别过。”

朱高炽看她一眼,和朱高燧一同下马,互相搀扶着上了小船,船夫将长杆用力插下,小船晃晃荡荡,朝着对岸驶去。比想象中时间要长,小船总算靠岸,管离等人上前将燕王二子扶下船。这时,从他们身后视线不及的低洼处,奔出几骑,当先一人,正是燕王。

勒马站定,燕王直直看了过来。虽然距离遥远,叶其安却鲜明地感觉到,燕王如利剑般的眼光。相视许久,燕王突然策马前行几步,手中马鞭高指,朗声道:“如今事成定局,叶其安,今日一别,日后再见,恐怕物是人非,为敌为友,听凭天命。那人,千万好生照料!你……好自为之。”

叶其安眼泪夺眶而出,悲伤难抑:“王爷……保重!”

朱高炽等人听到燕王此言,神色各异,有惊有悲,却显然无人知晓其中深意,只是将目光在燕王和叶其安身上轮转。

燕王不再说话,侧头凝望皇宫方向,久久不动,仿佛已炼化成石……终于,他决然收回视线,收缰策马,往北飞驰而去。马蹄声中,燕王身后,突然有一骑纵马而出,遥望着叶其安左侧后方远处,高声喊道:“侄儿谢过舅舅赐马,日后必定寻机回报!!”语中愤懑怨恨,喊完,打马追上队伍,很快消失在山岗后。

那是燕王次子朱高煦。

叶其安顺着他喊话的方向看去,后方高地上,一位全身铠甲,威风凛凛的将军驻马而立,遥望河对岸无边天际,晨风鼓起他身后披风,猎猎作响。

小包站在河边,朝着滔滔河水,一声声啸,震入云霄。

第八十五章风雨欲来

回到宫中,李鸿早已相候多时,并无多言,径直将叶其安引往书房。

书房里,建文皇帝负手站在墙上巨大地图前,仰首凝望图上山河,不知已这样站了多久。

看着地图前的身影,叶其安胸口闷闷沉沉,苦涩难当。

“为敌为友,听凭天命……么?”听完她一夜经历,皇帝沉默许久之后,幽幽开口道,手一抬,食指尖轻轻在地图上燕京位置一点,神情寥落,“不错,便从此刻,已无路可退……”

叶其安垂眸望着地面。

是啊,从今往后,这叔侄二人便再也不能携手同行、把酒言欢,就像有双无形的手,将两个人绝然地推向了不得救赎的万丈深渊。

而背后的这双手——叶其安艰难闭闭眼——也许便是她自己。

“……从魏国公和锦衣卫的消息看来,王叔应是派人暗中与国公府中三子联络,通了消息,因而才有了三子出逃之事。高煦自来聪颖,趁乱偷走了国公一匹良马,”说到这里,皇帝语气中竟有了几分的笑意,只是稍纵即逝,而后竟连痕迹也再不能察,“因我之故,国公这位娘舅,怕是要背负千古骂名了。”

叶其安张口欲言,最终却放弃了。

说什么呢?说并不曾见过史书上,或是后世对徐辉祖的谴责?

即便说了,又有什么用处?

“密旨乃是我亲手交付,不曾经过他人,王叔却能预先知晓危机而做出决断。我身边,应当有王叔安插的密探,王叔他——原来也已不再信我,早已防范着我……不过,我又何尝不是?”皇帝轻声一笑,凄凉不已,“我自幼丧父,王叔他,一直将我视作己出,可惜,过往一切,恐怕不能再得……”他微垂着头,背影好似不堪重负。

“皇上……”叶其安喃喃唤,想要举步上前,偏偏脚下千钧,一步也不能抬。

过了一会儿,皇帝的身体慢慢慢慢地直了起来,垂着的头也渐渐抬起,就仿佛原本已经空空的躯壳中,终于有了灵魂。仰天一叹,他挺直了脊梁,旋身走向书桌,坐下来,摊开一张纸,提笔在纸上书写,一边道:“李鸿,传朕旨意,宣齐泰、黄子澄即刻进宫。”

“奴才领旨。”李鸿应了,退出殿去。

隔了一会儿,皇帝抬头看向叶其安,深潭般的眼底,已不见情绪,恍若有道门,已经在方才几分钟的时间里,牢牢关闭起来。

“朕,要下旨削藩。”他没有起伏地道,“如此,四年战事,方能师出有名,他日王叔若要承袭大统,也能顺理成章。”

“皇上……”

皇帝摆手:“先皇所赐的沁园,朕还给你留着。你一夜未眠,先去休息罢。若不愿留在宫中,也可回你府中去。”顿了顿,又道,“皇陵,过几日再去。”

望着复又低头书写的皇帝,看着那坚定不移的握着笔的手,数日来,渐渐成形的决定此刻忽然间鲜明起来,叶其安咬咬唇,低头跪下行礼,退出御书房。

……

……

离开御书房,叶其安便同在外等候的韦谏一齐,回返郡主府。

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回房上床,蒙头大睡,一直睡到夕阳西下,雨珠儿实在不耐烦,才与小包闯进房中,将她闹了起来,要她去看日前封青陪着去街市买来的东西。

失去了父亲的雨珠儿,并不会时时露出伤心模样,只是像此刻的兴高采烈,反而更加令人心生怜意而不忍拒绝。

叶其安撑着腮帮子,看着雨珠儿一样一样将买的东西献宝似的摆出来,不时地赞扬几声,还得约束着同样好奇,跃跃欲上的小包。

“……不想,小皇帝最终仍是硬不下心肠。”封青方才听她将昨夜的变故简要说了,感慨不已,“若是将燕王及三子拿住,作为挟制,收回北平兵权,其余王爷不成气候,这天下,又有谁人抢得去?不过一步之差,小叶,或许这史书便要重写了——当真是千钧一发。”

叶其安听着封青说话,渐渐走了神,直到被雨珠儿揪住她的手摇晃而惊醒。

“怎么?”她陪着笑,“真好看……”

雨珠儿嘟着嘴,冷冷瞅她,最后扭身走开,再不肯理会她。

封青忍着笑,唤过雨珠儿:“咱们去瞧瞧今晚吃些什么。”牵了小女孩往外走。小包也连忙挣脱叶其安的手,雀跃地跟了上去。

坐在空落落的厅中,叶其安发了好一阵呆,终于起身出门,拒绝了孙善和次郎的跟随,独自一人朝着后园走去。

没走多远,后园方向一阵悠扬凄清的笛声飘然而来,渐渐清晰。叶其安闻声驻足,半响,重又抬步,慢慢朝着笛声响起的方向前行,一边走,无数的过往在眼前如走马灯般一一闪现,沉重而又哀伤。

后园中,一株银杏下,韦谏长笛在唇,笛声呜咽,恍如悲泣。叶其安隔着银杏树还有十步远时,笛声戛然而止,他收了笛,抬头朝她看来,面色如常,只是眉宇间几许了悟和伤恸,令得夏末的燥热也失去了温度。

叶其安一步步走近,直到树下阴影也将自己遮盖。她伸手握住他没有拿笛的右手,倾身依偎着他。

他的心跳沉稳而有力,然而,不知是否错觉,沉稳有力的心跳,竟好似也夹杂了浓浓的伤感。

叶其安闭上眼,却隔不住眼睛无法忽视的刺痛。深深吸口气,鼻间盈满熟悉的淡淡清新,她朝他靠得更紧……

“……对不起。”

韦谏沉默着,良久,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惨然一笑。该来的,果然还是要来。

“我……”叶其安睁开眼,越过他肩头,看着远处一片盘旋而下的落叶,“这一次,并没有人逼我,只是觉得该这样做。我不能再逃避,也没有资格再站在远处做个旁观者。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即便不愿意,即使痛苦,也还在咬牙拼命承担。我不愿再继续自怨自艾,不愿再等着别人来救赎,该我去做的事情,便要去做,苦也好,痛也好……我已经准备好了。”一缕发垂落在额前,视线里多了一点白色,她扯扯嘴角,“何况,再不会更痛了吧……”

“……何必道歉。”韦谏轻道,淡淡伤愁。

“道歉是因为,”叶其安将脸埋进他怀里,“四年,这四年里,我要留在这里,陪着他,陪着他们,一路走下去,直至世间重归平静。我不愿你离开我,可是,这样对你,实在不公平,所以,我便想耍赖,把这个难题留给你——走,或是留下。”她握着他的手,送到脸颊边,“在我心里,很想你仍旧留下。不过,不管你愿不愿留下来,四年之后,燕王登基之后,假如那时你还是独身,假如那时你还是愿意的话,我便嫁你为妻,相守一生。”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字字清晰,没有半分犹豫迟疑,韦谏静静听着,紧绷的肩背慢慢放松下来,眉宇间的凄惨一点点隐去,眼底的冰霜也悄无痕迹地融解,一股暖意像是水波一般,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

“你……”他垂头看她。

她仰首:“什么?”

“我只当你……罢了。”他一叹,“……你明知我不会离开。”

她望着那精致的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心底的忐忑也化作风儿拂过,消逝无踪。

……

……

再次入宫,不过几个时辰,皇宫内的空气似乎已经变得紧张了许多,而这紧张,很明显,源自于那些行色匆匆的各部大员。

叶其安认出在干清宫外白玉石阶上,与自己匆匆见礼后,便忙着离去的两位官员,正是此前皇帝宣召的太常寺卿黄子澄和兵部尚书齐泰。两位两朝重臣,一脸的端肃沉重,可以想见,皇帝的削藩令,已经令感觉敏锐的臣子,对未来天翻地覆的变故,生出了怎样的惶恐和戒备。不过,太常寺卿焦虑的神色中,或多或少,有着那么一丝兴奋——

藩王们权大位重,在文臣们心中,恐怕早已忌惮万分,削藩令,也许的确是该来的时候了。

叶其安在宫门外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李鸿亲自出来催促。

“殿下,”李鸿仍旧低眉顺目,若不是额上伤口,全然看不出一丝异常,“皇上让你进去呢。”

“公公额头伤口,”叶其安看看他,“为何不包扎?”

“回殿下,血住了,也上了药,不碍事。”李鸿低头。

叶其安一愣,突然有些领悟,便没再问,随他踏进宫门。

若是包扎了,岂非时时提醒始作俑者,你伤了我,然而,那位始作俑者,却是皇帝,而一个奴才,又怎能包扎着伤口,在皇帝身边侍奉?

“不必跪了,”皇帝在她行礼之前便道,眼也不抬,埋首于桌上文件中,“找地方坐着。”说完便不再理会。

叶其安在椅中坐下,李鸿很快奉上茶点,她这才记起,自己好像是连晚饭都没吃,便进宫来了,于是也没多想,伸手拿起一块甜糕送进嘴里。

李鸿自然知道,这位郡主在皇上面前的特殊,因而连眼皮也不曾动一动,弯腰告退出去。

最初的一段时间过去之后,叶其安的视线不觉转向埋首工作的皇帝,渐渐地就看得出了神,就连许久之后,皇帝抬起头,同样深深看着她时,也不曾立刻反应过来,只觉得,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中,藏着不知多少她看不明白的东西。

“你入宫来,”皇帝先行收回了目光,“是为了回返孝陵之事么?”

在他开口时,叶其安才惊觉自己走神,迅速垂头,掩去了面上的慌乱,听他说完后,不由又抬头看他,他却已经重新回到自己面前的文案中去。犹豫了一下,她起身走上去,在他身前跪下来。

“皇上,安阳有个请求,请皇上恩准。”

书写着的手微微一滞,他看她一眼。

“有何请求?”

“回返孝陵的事,还请皇上收回旨意。”叶其安抬头看着书桌后那抹明黄,“我不想回去。”她顿了一下,垂下视线,“我愿留下来,陪在皇上身边。”

笔间的墨汁在纸上留下好大一块墨迹,跪在地上的叶其安自然不能看见,皇帝盯着墨迹呆了呆,随即抬眼看过去,神色复杂不定。

这时,正好李鸿来报说,皇上宣召的人在门外候宣。皇帝立刻掩去了面色的异常,接见来人。

叶其安起身站在一旁,看着进来的一名身着锦衣卫服饰的男子向皇帝行礼。

“但说无妨。”皇帝在那人露出询问的神色后,开口道。

“是。”那人应道,“皇上要的人,已有了眉目。”

“查明了?”

“回皇上,查明了。不过有一人,尚不能确定。”

“唔。”皇帝点头,“都杀了罢,其余的,接着查!”

“遵旨。”那人磕头领命而去。

“宁可错杀,朕也不许身边留着异心之人。今后,朕或许还会杀更多的人,却不会因此有一丝不安内疚之感。”皇帝抬眼看叶其安,“——朕,可以当做不曾听见你方才的话。”

“为帝王者,杀伐征战,独断专制,我早已知道,也正因如此,后世才将君制推翻了,而我——”叶其安复又上前,跪下去,“如今我只想陪在皇上身边,陪着皇上一齐,将因我开了头的事继续下去。”

皇帝静静看她,良久,没有起伏地道:“你要留在朕的身边,也可,不过你却须与那人分开,入宫为妃,如此,也仍旧愿意?”

叶其安全身一震,眼中恍过痛恸,继而渐渐清明:“若如此,皇上便能恩准……好。”

第八十六章已千年

“好”字出口,叶其安顿时一阵虚脱,眼前仿佛又看到韦谏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又听到他淡淡而柔和地说着“你明知我不会离开”……身体深处好象有还未愈合的伤口再一次撕裂开来,痛得就连呼吸也成为负担。

皇帝定定看着她,穿透她微垂的眼睑,看着她眼中的不舍和纠葛,许久之后,终于闭眼一叹,提笔继续书写,然而再次落笔时,执笔的手却微微颤抖,不能遏止,于是心头的懊恼渐渐就化作了怒气,而这怒气,又在时间的流逝中化作了疲惫。

“你答得这样干脆,是笃定如今朕已不会果真这样做了么?叶其安,朕的退让并非无止境,莫再试图尝试。”皇帝垂眸,“罢了,此事不用再说,退下罢。”

叶其安抬头,惶然的眉梢眼角重又恢复坚定:“皇上,别再将我赶走,我要留下,不关男女之情,不关道义,我只是想陪着皇上,一路走下去,走完这四年时间。这件事,是因为我而开始,就算逃到天边,我也无法全然撇清关系。皇上——”

“不用再说,先退下罢。”皇帝淡淡道,摆手,“李鸿。”

李鸿应声入内:“殿下请。”

好一会儿,叶其安终于起身,随着李鸿走出书房。她的身影刚刚消失,仿佛不堪重负似的,皇帝手中的笔重重跌落在桌上,染黑了桌面的锦缎。皇帝皱着眉,看着面前不成规则的污渍,眉头紧紧聚拢,突然间扬手,将桌上的文件砚台扫了下去,同时用力闭上了双眼。

急促的脚步声又起,很快停在了身前,皇帝睁开眼看去,却看到去而复返的叶其安,有些慌张,又有些窘迫地站在那里,以往始终显得苍白的脸上带着些微的潮红,几缕发垂落在耳边,伴随着呼吸而不明显地飘动。

“我以为……”她的视线落在地面碎裂的砚台上,嗫嚅着。

皇帝凝视着她,眉宇渐渐舒展,良久,无声长叹,起身朝她走去。

“陪我走走。”

将随侍遣得远远地跟着,皇帝与叶其安几乎并肩走在花园中。天空云层厚密,遮蔽了星月,风中带着一丝潮湿的味道。

快要下雨了。

前后侍从手中的灯笼,将脚下的石径晕染得朦朦胧胧,柔和光润得看不见任何棱角,正如此刻行走其上的人,掩藏在夜色中的心绪,舒缓而沉静。

“你可还记得先皇将你关入牢中?”皇帝和声道,“那时要杀你的,还有一人,便是五王叔朱橚,而五王叔兴起杀你之意,却是愤于先皇立朕为太孙,因而处处与朕作对,欲令先皇对朕失望而重立储君。你身边那名小太监,便是他送进宫中。”

双福么?叶其安黯然,这时即便知道那个少年是在为谁做事,也不会再有意义。

“这样的人,自然也不能留。”皇帝又道。

咋一听,叶其安并没有什么感觉,可是,渐渐地,一股森冷的气息就把她整个人包裹起来,因为太过震惊,她骤然停住了脚步而不自觉。

“察尔斤……”她听见自己干干的声音。

“听命从事。”皇帝回身看她,眼底幽黑得,好似将天地间的夜色都吸纳了进去。

听谁的命?昭然若揭。

难怪,以察尔斤的武功,已能做到收放自如,一招便取人性命,必然是出手前已有了置之死地的准备。

杀死双福的,却原来是……

叶其安喉间一哽,肺叶忽然间就扭曲起来。

“朕做过的事,你可还要一件一件地听?”皇帝就好像在照着书一字一字地念,“如此,你可还要说想陪在朕的身边?”

叶其安呆呆看着他,视线渐渐模糊。

皇帝移开眼,再开口,已换了话题:“洪武二十三年,燕王奉旨出兵漠北,时值寒冬,狂风暴雪,王叔却令大军冒雪前进,如神兵天降于平章乃儿不花营帐前,而后兵不血刃,大获全胜。先皇曾说‘肃清沙漠者,燕王也’,此后屡屡令王叔出征,又令他节制沿边士马,其威名赫赫,藩王中无人能及。王叔料敌制胜,洞烛千里,威震朔漠。”他抬头遥望远方,目中露出倾慕之色,“如今,我与王叔之战,结局已定,但或者四年之内,我应当还有时机,与王叔较量一番。只是,此番较量,我却须全力以赴,不得有一分侥幸。朕的削藩令,便要拿周王朱橚开头,一则是为此前旧怨,二则,周王是燕王同母胞弟,战事一起,他必定为燕王协助。”他一顿,接着,极为决绝地抿抿唇,“朕接着要杀的第一人,是朕的五叔,除非——”他垂眼看她,“如此施为,与你所知后世不符。”

天空开始落下水滴,风的温度也开始让人有些瑟缩。远处的李鸿开始着急起来,担心皇帝受凉,却又因为皇帝不准打扰而迟迟没有上前。

即便隔了一段距离,叶其安也仍旧看见了李鸿不停的暗示。

“皇上,”她将被风撩拨起来的发丝拢到耳后,轻轻道,“下雨了。”

皇帝仰首向天,半响,点头:“是啊,下雨了。”

“无论如何,”叶其安又道,“我仍是要留下。我也有我该去做的事情。”

“……罢了,回去再说罢。”皇帝淡淡道,折身返回。

……

……

送安阳郡主的圣旨迟迟不下,朝中也再无人还有多余的注意力,去理会原本应当在孝陵守孝的郡主久留京城,是否有何不妥之处,因为大家的眼光,都已被另外的事情牢牢抓住了。

八月,新皇建文密令曹国公李景隆北上备边,兵临开封,趁周王不备,将其抓获押送回京,随即颁旨将之遣往西南烟瘴之地。

削藩序幕由此拉开,接着,湘王朱柏、齐王朱榑、代王朱桂、岷王朱楩,逐一地排上了建文皇帝的日程表。

转眼已是冬天。

十一月,朝廷诏令工部侍郎张昺为北平布政使,谢贵、张信掌北平都指挥使司,监察燕王行事。燕王却在此时犯了狂病,常常在市集街巷中逗留,抢人酒食,胡言乱语,甚至躺在泥地中整日不起。朝廷派人查探,调查结果返回京城后,朝中人于是以为燕王或许真的疯了。

“王叔这一计,用得极好。”深宫中,皇帝举着来自北平的密报,唇角边嚼着一抹笑意,“换做朕,怕是再如何也不能令人信服。”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将锋芒掩藏起来,消减对手的戒心,适当的时机,适当的示弱,却是许多智士擅长的计谋。

叶其安将视线自一旁酣睡的小包身上挪开,望向远方,心情却不能像桌前翻阅奏章的皇帝一样轻松。

事情,终归是朝着既定的轨迹一点点推进了,终有一天,皇帝与燕王叔侄二人面对面在战场上相遇的残酷,将会不可逆转地来临,那时,慢慢积聚的伤口,会在一瞬间迸裂得鲜血淋漓。

良久,她收回目光,看向已经敛了笑意、聚精会神于厚厚奏章的皇帝。

几月来,他不再彻夜不眠,不再饮食不佳,也时常如同方才那样欣悦,然而,他的消瘦依然明显,鬓边的白发也增加了许多,劳心劳力,正慢慢损耗着他的本元。

叶其安心酸地垂下眼。

她却不能为他做什么,也阻挡不住渐渐消逝,或是渐渐开始的一切。

“江浙一带田赋一向重于他地,乃是先皇为惩戒此处缙绅依附张士诚。”皇帝屈指在一本奏章上轻叩,“重赋只能为一时之惩戒,而非定制。朕将江浙田赋削减,与民休息。寺庙侵占民田之事,也需着人去查,不得纵容。王叔曾说,家给人足,斯民小康,乃是天下治平的根本,朕不曾有一日忘记过……”

叶其安知道皇帝并非要听她的意见,因而静静听着,不多语。皇帝却突然抬起头,朝她看来。

“为君,朕不逊王叔,朕自来有此自知。”他眼底恍过一丝无奈,“这一仗,朕却赢不了,并非因结局已定,而是,若要削藩,却不该朝周王动手,应是……”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应是燕王,叶其安默默接道。若要削藩,一开始,便应朝着最强的燕王动手。只可惜,如此一来,又怎么能实现燕王未来的登基为帝?

真真是无奈……

殿外传来压抑过的脚步声,不一会儿,李鸿进来,禀告道:“皇上,皇后在殿外求见。”

皇帝皱皱眉头,没有开口,只是轻轻摆了摆手。李鸿行礼告退。

“皇上?”叶其安拍拍小包的头,站起身,欠身轻道,“我先回沁园了。”

皇帝深深看她,最后仍是点了点头。

行过礼,叶其安带着小包离开,出门时,李鸿已经引着皇后走进来,她连忙将小包掩在身后,却仍旧来不及,皇后已经吃惊低呼,花容失色地退在一旁。

叶其安拍拍小包的背,让它跑远,然后弯腰向皇后道歉:“娘娘恕罪!”

皇后年轻而保养极好的脸上虽然带着受到惊吓的苍白,惊慌之色却很快已被掩饰开去,声音不高,但端肃有度地慢慢道:“郡主的白虎,如今越发长大了,虽是畜生,却颇为懂礼知退让,可见郡主管束得好。咦,郡主,怎么本宫一来,你却要走了?”

“皇上差我去办事呢。”叶其安接上一句谎话。

“是么?”皇后一笑,眼低却冰寒,“那本宫便不妨碍郡主了。”

“娘娘。”叶其安又是一礼,隔了一会儿才直起腰,看一眼皇后远去的身影,然后转身离开。

殿外汉白玉石基下,宽阔的花岗石地中,小包极为愉悦地来回奔跑着,仿佛此前憋闷了许久终于能够松松筋骨,而石阶二十米远的地方,几名侍卫戒备环伺,韦谏负手而立,望着奔跑的白虎,唇边浅浅笑意。叶其安刚刚迈下第一级台阶,他便侧头看了过来,虽然天色阴沉,那眼底却好似冰雪消融,顷刻间化作一池春水。

“你怎么在这儿?”叶其安迎了上去。

皇帝现在,似乎较之前,已不再在意韦谏的存在,即使见面,也能泰然相处,也准许他进宫看望叶其安,然而,以他的身份,每次入宫,都只是留在沁园,不能擅动。

韦谏淡淡道:“皇后召见。”

叶其安看看不远处戒备森严的一队侍卫:“什么事?”

“要我收徒。”韦谏仍旧语气平平。

“咱们边走边说吧。”叶其安牵了他手,往沁园返回,“收徒?收谁?”

“不曾明说,”韦谏神情淡淡,不感兴趣的模样,“只道待禀明皇上。”

“哦。”叶其安点点头,心里虽然奇怪,却也不想再问,与韦谏回返沁园。

沿着高耸入云的宫墙,两人并着肩,放慢脚步走着。孙善低头跟在后面,再往后,则是赵哲领队的侍卫们。此前送韦谏过来的一队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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