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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音流韶之梵花坠影-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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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这一切,已不属于她。

观礼的人们向前涌动着,将她一步步挤到了墙角。人头攒动,渐渐挡住了视线,只剩下一片连绵无尽的猩红。她仿佛是这红色汪洋中的一根稻草,被冲到了无人问津的角落,任她生,任她死。

她的心在冷却,她已预感到,如果这一刻悄悄离开,还能保持最后的尊严。如果多说一个字,只能带来更让她心碎的羞辱。

要放弃,要离开吗?

她不能。

因为如果她不喊出声,那么他就会这样,携着另一个女子的手,从她身边走过,再也不回头。

“不!”她冲出了人群,站在红毯上,含泪望着他。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她,仿佛看着一个怪物,嘲讽、不解、惊愕的目光像是一柄柄刀子,正在将她凌迟。

她却已顾不得这些,只仰头看着他,嘶声道:“为什么……是她?”

卓王孙回过头。他脸上讥诮的笑,仿佛听到了极为好笑的笑话。

他并不说话,只向后挥了挥手。

韩青主匆忙地走上前来,低声道:“相思月主,阁主迎娶公主一事,人皇之命,天下皆知,还请你……”他没有说下去,因为他发现,相思似乎在听,似乎没有在听。

天下皆知吗?为什么只有她不知道?

她倔强地抬起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韩青主心中有些惶恐。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相思。在他印象中,相思总是那么温柔、隐忍,不会为任何事生气,有什么委屈也总是藏在心底。她虽然对阁主情愫已深,华音阁上下皆知,却从来没有公开表示过。她本以为,这场婚礼将相思一个人蒙在鼓里,是为了保护她,却没想到,反而景点她遭受到了最痛的伤,早知这样,他一定会提前告诉她真相。但他也没想到,她竟然当着这么多人面前,失去了理智,喊出了这句忤逆阁主的话。他担心地看着卓王孙,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但出乎预料的是,卓王孙的脸上竟然带着笑容

“哦,那该是怎样?”

她望着他,眼中的哀恳是那么无助:“你说过,要娶的是我……”

她的声音虽然轻,却让所有人都不禁一怔。他们不禁望向公主。公主定定地站在卓王孙身边,身上的凤冠霞帔正是三日前嘉靖皇帝亲自遣使者送来的。喜堂也是城中几位耆宿由杨继盛带领亲自选定的。就连喜庆礼节,也都依足了公主的全套礼仪。并无半分差错。

他们的目光,不由得转向了卓王孙。

卓王淡淡微微,轻声道:“我说过么,我怎么不记得?”

相思豁然明白。

这是一个陷阱。

这七日来,他对她的温柔。他送她的礼物,都指向一个结果——他会娶她。但他的确没有亲口说过这句话。这是他故意的么?故意要让她满怀希望,走上喜堂,却绝望地发现新娘是另一个人?让她穿上嫁衣,站在众人面前,满心欢喜,却发现这不过是一场精心安排的羞辱?

她抬着头,眼泪从苍白的脸上滑落,洇湿了精心描绘的妆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每一字,都撕心裂肺,如在泣血。

卓王孙的笑容在一点点冷却。

到了这个时候,她竟然还不知道悔改,不知道反思自己犯下的错,而是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当众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在亲眼看着她满面笑容,投入另一个男子的怀抱后;在她为了与情人约会,给他喝下一杯毒茶之后,她竟然能问得这么理直气壮。

多么可笑,多么荒唐。

他不禁又想直了那个水红色的影子,在潋滟秋江之上,那个时候的她,注视着手中的残莲,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迷离光影照亮了她的面容,是那么纯净、通透,不染一丝尘埃。

她谛视着眼前的她,仿佛要看清她的每一寸。这个在绝望中瑟瑟颤抖的女子,和秋江回眸时看到的影像,是那么相似,又仿佛有些许的不同,始终无法完全与记忆中重合。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她?

是他太过宽容、太过纵容了么?

他微微冷笑,目光中流露出无限温柔,此刻却显得那么讥嘲:“你知道的。”

她怔了怔。

她知道的?知道什么?多少年来,君心似海,哪怕在最亲密的时候,他也从未真正向她打开心扇。一直以来,她都小心翼翼地揣测着他的好恶、他的喜怒,猜到心力交瘁。但他的心,又岂是她这样的女子能洞悉的?她已不想再猜下去——这一次,她要听他亲口告诉她。

“不!”她霍然抬头,无惧地逆着他的目光,“我不知道!”

“那真是可惜。”卓王孙一笑,有几分调侃地道,“如此有趣的问题,只有你真心想嫁的人才能告诉你。去问他好了。”

“可是……”相思握紧了双拳,撕心裂肺地道,“可是那个人是你啊!”

“哦?”他微微冷笑,“是吗?”

相思咬着牙点了点头。

“很好,你就留在我身边,做我的侍妾好了。”他看了公主一眼,“我相信她不会太在意。”

相思怆然后退。

这一句话,如同一柄利刃,带着伤人的羞辱,切断了她心中紧绷的坚强。

她站立不住,跪倒在铺满鲜花的红毯上,她低下头,紧紧握住双拳,花瓣在她手中破碎,浸出鲜红的汗液,将那身水红的嫁衣染上点点斑驳。

她就这样跪在红毯上,没有哭泣出声,却也没有退让。烛光映照在她身上,她就像一枝枯藁的残荷,寂立于横塘之上,任凭秋风侵袭,零落尽她最后的芳华。

那么悲伤,却也那么倔强。

渐渐地,众人脸上的惊骇、嘲讽、鄙薄都平息下去,最终化为了一声叹息。

满天喜色中,她是唯一的悲伤,却也是唯一的真实。

卓王孙看着她,良久无语,有那么一刻,他沉静的目光中似乎有涟漪闪过。

他想起了潋滟秋江,想起了一江残荷,想起了小屋上漫天星光,想起了他亲手刻上的那朵莲花。

只刹那间便付诸一笑,了无痕迹。

他挥了挥手,示意婚典继续进行。

丝竹声又响了起来,欢天喜地,无限繁华。

第二十九章 玉钗恩重是前生

突然,大堂的门被轰然推开了,杨逸之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卓王孙的脸色瞬间冰冷。

他甚至能够感受到,丝丝杀气自掌心腾起,在空中盘旋、飞舞,带起尖锐的啸声,提醒他,眼前这一切,都是这个男子造成的。

三连城上,流花寺中,正是他让那朵原本一尘不染的莲,沾染上了恼人的月色。

他的到来,在他设计之中,来得恰到好处。因为这场婚礼,本就是他精心安排的一出好戏,必须由他和她亲自出演,才有意义。

杨逸之站在他面前,一字字道:“你……你不能这么做!”

卓王孙淡淡地看着他。

杨逸之的脸色苍白异常,这是激怒攻心的白,是气急败坏的白。

卓王孙忽然觉得有些有趣,因为他从未见过杨逸之这样失态过。就算在对战无与伦比的对手时,杨逸之仍然是从容自若的,但现在,他却失去了他身为绝顶剑客的尊严。

既然失去了,那就该死。

卓王孙冷冷道:“我不能怎么做?”

杨逸之挥手指向相思:“你……你不能这样对她!”

他怒声道:“你既然娶的是公主,却又为什么要欺骗她?为什么要让她受着羞辱与煎熬,自己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花烛夜?”

他的怒意宛如夏夜的风,向卓王孙奔袭而来。但卓王孙的脸色却仍然那么淡:“我欺骗她什么了?从一开始,天下人皆知我娶的是公主。”

杨逸之断喝道:“她不知道!”

“那不过是她太自以为是罢了。”卓王孙的笑容温和而残忍,“她不过是我的属下,却又有什么资格,怀着这样的奢望?”

灯影明灭中,相思的身子似乎轻轻一颤。

杨逸之忍无可忍,俯身将相思拉了起来,推到卓王孙面前,一字字道:“难道你就感受不到,她的心碎么?”

卓王孙嘴角挑起一个讥嘲的弧度:“是么?”他的目光冰冷,从相思胸前扫过,而后轻描淡写道,“那下一次,找个无心的人来做我的属下好了。”

“闭嘴!”杨逸之怒不可遏,“我要你娶她!”

此话一出,四坐皆惊!

娶公主的大典,岂是儿戏?满堂宾客,凤冠鸾驾,他竟要喝令新郎让出来,留给另一个女子?

卓王孙依旧冷笑,转头看向杨继盛,微晒道:“杨大人,莫非这也是庆典的一部分?”

杨继盛怒了起来,他绝不容许公主的婚礼被自己的儿子搅乱!他怒声道:“逸之,你疯了么!”

他那苍老的声音宛如一支鞭子,狠狠抽在杨逸之的身上。

杨逸之眼中忍不住一热。

多少年,这是父亲大人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这证明,他还把自己当做儿子看待。这当众的一声“逸之”,是原谅,是恩赐,也是要后挟。

多少年了,他岂不是在等这一天,等他的父亲,重新叫他的名字!

他拉相思的手,也有一些颤抖。公主大婚,岂是儿戏!他隐约能看到父亲眼中的期望、愤怒甚至哀求。

自己若还不放手,父亲的那一点谅解又将重新失去,而且再不会有。

刹那间,他有一丝清醒。

相思仿佛也清醒过来,惊惶地看着他,看着卓王孙,也看着众人,不知过了多久,她苍白的脸上终于透出一个凄凉的笑:“算……算了,我本不求什么的!”

水红色的嫁衣碎在泪水里,这泪水碎在喜堂上。

本不应该这样的……杨逸之被她的泪水一怔,竟忍不住退了一步。

无论面对多强的对手、多盛的剑气,他都从来没有退过。而今天下午,他为眼前这女子的眼泪,一退再退!

她悲伤地站在喜堂中央,嫁衣上九十九朵水红色的莲在满堂喜气中枯萎,就在刚才,她还曾那样幸福地绽放,却因无人守护,转瞬凋残。

杨逸之有些迷茫。不是曾经话茬要倾已自己,完成她的心愿吗?为何又会退却?

他忍心放开她所领带的最后一根手指,任她在风中零落么?

不。不是他在放手,而是她在挣脱他,她要让他走,让他拥有亲情,拥有幸福。

杨逸之惕然而惊,突然立定身形,嘶声道:“不!”

这一块呐喊,穿透了喜堂,让整个夜色也为之颤抖。

他猛地仰头,仿佛是替自己解说,又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我本以为生命会有许多的意义,于是不惜禁锢了自己的心,去完成这些意义,但现在,我却已顿悟,生命所有的意义,就是守护所爱的人,让她永不流泪。”

他深深凝视着相思,缓缓道:“我爱你,所以,我绝不能看你流泪。”

他的神情中满是坚定,坚定得有些疲倦。这本是他永远都不会说出来的话,但现在说出了,他竟然只感到了解脱,而没有羞怯或者悔恨。他本是个谦谦君子,永远都在众人面前隐藏着自己真实的感情,但现在,他将自己用力剖开,将所有私密的感觉全部曝露在大众面前,任他们用流言肆意践踏。

大堂中瞬间寂静了,他的话宛如雷霆,噼中了所有的人,又宛如大风,将他们的镇静吹走,只留下了惊骇。

这是惊世骇俗的一句话,但杨逸之却只是淡淡地说出了。

他知道,他说出之后,他将一无所有。他将失去君子之名,失去老父的感情,失去卓王孙的友情,或许,还将失去武林正道的尊重。但他不在乎!

那沾染嫁衣的泪水,让他不再管那些顾忌,他要痛痛快快地说一次。这一次,他将只忠于自己的心。

这颗心,再不为天下,为了家国而犹豫,而只用来守护所爱的人。

为此,他不再退步,而是勇敢地抑起头来,面对着所有的震骇与蔑视。

卓王孙的目光迅速地变得冰冷,寒光般盯着杨逸之:“你爱她?”

杨逸之重重地点了点头。

杨继盛的期望终于化为怒吼:“畜生!你还有没有廉耻!还不快些滚下去!”

杨逸之无言,只注视着卓王孙。

他的一生,本只是为了重得父亲的认可——但如今,他悍然不顾。

卓王孙冷冽的杀气喷薄欲出,宛如九天雷云将他笼罩。这是天下无敌的力量——但如今,他绝不退缩。

天下英雄都在观看,他是他们的盟主,本应该成为他们的楷模,他们的依赖,但或许明天,他就将遭到世人的一致唾骂——但如今,他绝不动摇。

他所求的,并不是要得到她的爱。他只要卓王孙好好对待相思,珍惜一下她的心。那么,他就算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卓王孙游移的杀气终于缓慢成型,一字字道:“你终于肯说出来了?”

这一瞬间,他忽然有种错觉,自己只有这一刻,才被真正撄犯了。杨逸之的一句话,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痛楚。痛到他几欲毁灭这个白衣男子。

这痛楚,究竟因何而来?他竟然不知道!

卓王孙全身杀意猛然一提,将这些杂乱的思绪摒弃开去。只这一瞬,他全身又被凌驾一切的杀意笼罩,正是这杀意,让他高高在上,完美无缺,不容谛!

寂静的喜堂中响起刷的一声轻响,是卓王孙缓缓拔剑。

卓王孙真正动了杀气,眼前这个男子,一次次触动他的逆鳞,更重要的是,他竟敢当着所有人,说出了他永远也说不出的话。

他的杀气卷绕天际,悍然挥舞着,厉声道:“拔你的剑!”

杨逸之怆然笑道:“剑在!”

月白色的光芒,自他身上点点溢出,在手心结成新月形的弦。当世两股最强的力量,即将轰然对撞在一起。

这一次,他们谁都不打算再留一分力!

“住手!”相思的声音撕心裂肺般,响彻发大堂。

她苍白的纤手紧紧抓住嫁衣。突然拔身而起,向两人剑意锋芒最盛处冲去。

两道至强的剑气倏然收束。一时间,所有的光芒黯淡下来,只剩下她站在两人中间,怔怔地看着他们。

四周一片寂静,连唿吸的声音那是那么清晰。

突然,她眼中的泪水无声滑落,轻轻道:“我恨你,你。”

转身向宫门外跑去。

冲天的剑报导,竟因这四个字一窒,倏然瓦解。龙之芒,月之光,都在这声低语之前显得那么苍白。

相思转身奔出的泪水,飘荡在喜堂上。杨逸之心一颤,顾不得再与卓王孙对决,转身追了出去。

卓王孙的剑就在他背后,只要轻轻一送,就可以杀死这位最强大,也最痛恨的对手。

但,他的杀气竟一瞬间那么沉重,无法再鼓起。

是因为,剑上沾上的那一滴泪水吗?

他轻轻拭净剑锋,收入鞘中。

他转身,依旧携着公主的手,重新登上喜堂最高处。对呆若木鸡的宾客一挥手,示意婚典继续进行。

四座无言。

只有鼓乐之声,依旧振振响起,试图掩饰掉这满堂凄惶。夜色寂静的曲调在喜堂中寂寂回荡,却始终吹不尽那朵水红留下的悲伤。

红烛高照。

夜已经深了,宾客们不敢过多打扰这对新人的洞房花烛之夜,渐渐散去了。虚生白月宫深处的新房里,只留下卓王孙与公主两人。

不知沉默了多久,卓王孙轻轻放开了公主的手。

被控制已久的血脉突然冲开,公主只觉得全身一阵酸楚,几乎站立不住,跌坐在床边上。

床边的玉钩坠落,红色纱帐垂下,罩在她脸上,让她的容颜有几分恍惚。

新房中是一片喜色。

喜床对面,有一座紫檀雕成的妆台,上面刻着九鸾九凤,云间飞舞,共同簇拥着一面水晶镜,照出满屋流苏喜幛、锦被绣榻来。

公主缓缓坐了起来,她并没有推开脸上的纱帐,但她的目光,却宛如锥子一般,穿透帐帘,盯在卓王孙脸上。

“你总该记得我跟你的约定,你若是真的杀了杨逸之,我一定立即死在你面前!”

卓王孙看着她,淡淡道:“我会信守承诺,但你也要记住,从今天开始,你的一生只属于我,再不许离开虚生白月宫半步。”

公主全身一震,缓缓坐下,神色怅然若失。

这也是她的承诺,为了救出杨逸之,她已将自己的人生献给了这个暴君,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三拜九叩,天地为证,容不得她反悔。从今而后,自己就要和这样一个冰冷无情的男子结为夫妇,而那个清明如月的男子,则成了陌路。

之后的漫漫岁月,该如何度过?难道这间奢华而荒凉的新房,就是她余生的囚城?

想到这里,她不禁悲从中来,伏在锦被之中,悲声抽泣起来。这一哭就再也止不住,哭得全身颤抖,声嘶力竭。

卓王孙看着她,良久沉默。

那一刻,公主的容颜在纱帐之后,变得有些模煳。那哀哀哭泣的身影,却让他感到一丝熟悉。

他突然想到,如果那天他没有发现流花寺的一幕,她如愿嫁给了自己,是否也会在某个无人的时刻,伏在锦被中悲声恸哭?

只为了她心中所想的,其实是那个白衣如雪的男子。

那时候,他还能这样囚禁她么?

好在,这一幕永远不会发生了。她已经离开,带着破碎的心,带着对他的恨。

也许永远不会回来。

他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疲惫,缓缓在公主身边坐下。仿佛在这喧闹的哭声中,他才能沉静下来,想一想今天发生的事。

公主没有抬头,嘶声道:“离我远一点,你这丧心病狂的混蛋!”

卓王孙没有生气,只是注视着前方,轻轻道:“你以为我疯了么?”

公主放声哭泣着,并不回答,这个问题难道还需要回答么?

卓王孙注视着摇曳的烛火,淡淡道:“我本来准备了两份嫁仪,一份给她,一份给你。你我之间原本只是一场政治联姻,而她,却是我真心许诺了婚姻的女子。”

他的声音极轻,似乎在和她说话,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语。

“早在半月前,我为她精心准备了嫁衣,按照她喜欢的样子。独一无二,价值连城。但就在七日前,我确定她心里有了另一个人。”

他用余光看了公主一眼,笑容有些自嘲:“我有时并不明白,你们到底要什么。如果一袭嫁衣就能锁住一颗心,那该多么简单。”我可以给她一切,王者的庇护,万人之上的荣耀,天下最美的嫁衣,最盛大的婚典,但若她的心有了彷徨,我不会用这些东西做交易,把她留在自己身旁。

“我没有揭穿她曾做过的一切。因为她本是我的,我可以抛弃她,离开她,却不能让她受辱。”我也没有问她,更爱谁。因为谁重、谁轻不重要。我不能和任何人分享一个女人的爱情。所以,我安排了这一幕,让她彻底死心,让她离开我。

“只有伤得足够深,她才不会回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凝视虚空的目光中也有了一丝痛苦,但随即又变得骄傲而冷漠,“我放手,并不是因为我输给他,而是天下万物,无不在我掌控,又怎会纠缠于一个女子的归属?她爱上谁,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怎会在乎?”

“撒谎!”一个声音将他打断。

卓王孙微微皱眉,却见公主已从哭泣中抬头,鄙薄地看着他。

他淡淡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在撒谎。”公主无所畏惧地看着他,“既然你不在乎,当她在喜堂上落泪的时候,是谁的手在颤抖?”

卓王孙怔了怔。他不记得自己的手是否颤抖过,确切地讲,他并没有这段记忆。

这实在是很古怪,很古怪的事情。他从来没有遇到过。

公主冷笑:“当杨逸之说出爱她的时候,又是谁的手瞬间冰冷?连层层吉服都掩盖不住!”

真的如此吗?卓王孙心头泛起了一阵陌生的感觉。他禁不住轻轻打断她:“够了。”

公主却冷笑着说了下去:“当他说那番话的时候,你不止生气,一定还很嫉妒他吧?那些话,难道不是你想说的么?你敢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出来,而你,你自负掌控一切,却连面对内心的勇气都没有!”

“你知道,她为什么会爱上他么?因他比你勇敢,比你有担当!”

“够了。”

公主冷笑,她知道自己在玩一个危险的游戏,也知道触怒他的后果,但又有什么关系?不是要触怒他,既然他安排了这场政治联姻,让她的人生一片惨淡,她为什么要让他好过?

“三连城上,她中了忘情之毒,本应忘记生命中最威念的人。但她还记得你,那么那忘记了谁?”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重重地说出这三个字:“杨逸之。”

卓王孙猝然抬头,注视着她,目光中有锋利的芒。

公主不禁一颤,几乎有退缩的冲动。但如今,她连死都不畏惧,还怕什么?

她咬着牙昂起头,继续说下去:“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卓王孙看着她,淡淡道。让她感到惊讶的是,只是短短一瞬,他的怒意竟然已消失无踪,仿佛只是在问一件无头的事。

他的心上仿佛罩着一件坚硬的壳,凡人的七情六欲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缕恼人的风而已,无法穿透他的屏障。即使穿透,也不过激起短暂涟漪,他瞬间又会恢复从容、冷静、无懈可击。这个坚硬的壳,是他的高高在上的骄傲,也是他作为王者的尊严,阻隔了别人的同时,也阻隔了他自己。公主忽然有种冲动,要击碎这只壳。她要亲眼看着他变得愤怒、狂暴、歇斯底里。

于是,她讲起在天授村和杨逸之的初遇,说到自己当初如何了躲避蒙古追兵,藏身井下,又如何遇到相思,两人交换服饰和身份。而杨逸之本来是为了救她,却又歪打误撞救走了相思,之后的事就是吴越王告诉她的了,杨逸之和相思在荒城,在军营,在草原,在三连之城,历经磨难,同生共死。

这些情景,有的卓王孙已经知晓,有的本还不甚了解其详。但他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公主直视着卓王孙,目光中毫无畏惧。她事无巨细地复述,将那些还不为人知的细节,杨逸之与相思在三连城中的一举一动,一一展示他眼前,生动逼真,惟妙惟肖,就像在讲自己亲身经历过的故事。

她知道,这是卓王孙的逆鳞。

她在等,等着他骄傲坚硬的壳破裂,逆鳞之怒勃发而出的那一刻。

那一定非常有趣。

突然,卓王孙打断了她的幻想:“你羡慕她?”

公主全身一震,她本以为,已在壳上敲出裂痕,触摸到其中深深掩藏的伤,但在这一瞬间,她却恍然发现,被窥测到内心深处的那个人,不是他,而是自己。

她有了一丝慌乱,一种秘密被洞悉的慌乱。

羡慕她么?何止羡慕,那一切本不该归那个水红色的女子所有,而是属于她的。只因因缘作弄,才让她偷走了属于自己的一切。

“想成为她?”

公主下意识地就要点头,却突然惊醒。她猛然想起,这场感情博弈还没分出胜负,只差一点就被他反控了局势。这个男子实在是太可怕的对手,绝不能有一刻放松警惕。

她咬了咬牙,抬头傲然逼视着他:“不错,我想成为她!”

一字字,仿佛要在他的心上刻出伤痕:“只要成为了她,就能亲口听他对我说”我爱你“;亲眼看他为我而反抗你,打败你,让你蒙羞!”

卓王孙静静地看着她,那些咄咄逼人的话并没有引起他的反击,而是陷入了沉思。

他再度想起了婚礼上杨逸之所说的那番话。

他至今仍未明白,为什么这番话竟会让他那么痛。

如这个女子所言,这痛苦是因为他也想说那番话吗?他也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开尊严,抛开矜持,只为自己的心、自己的爱说一句真心话?

不可能。他是王者。王者拥有一切,不需要拼尽所有的尊严去获取什么。

是的,他是王者。王者是不会有痛苦的。

卓王孙的目光从冷漠重新变得温柔,点了点头:“想成为她么?你可以的。”

他淡淡一笑,起身来到镜台,他从抽屉中取出一个白玉盒子,轻轻打开,红色丝绒布上,躺着一只怪异的甲虫,外壳上光影变幻,仿佛有人面花纹。

“这只上古奇蛊,名唤此生未了,只要将它种在身上,配合适当的内力引导,便可以让一个人变化为其他人的样子。”

“如果公主喜欢,就当是我的聘礼。”

这次轮到公主错愕了。她虽存着这种念头,却也深知天地造化不是轻易可以改变的。何况,她说这些话,一半是出于真心,一半也是想激怒他而已。就算此生未了蛊有用,她真能把它种在身上么?能化作相思的样子,再去找杨逸之么?她还不至于自我轻贱到这个地步!

卓王孙微笑着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回答。

仿佛是不肯认输,公交咬了咬牙,噼手把盒子夺了过来。迅速地盖上盖子,又用力按了几下,确认已严丝合缝,才塞到枕头下。

“不想试试?”

公主抬起头,傲慢地道:“既然是送给我的聘礼,我什么时候想用,就什么时候用。”她冷笑,目光里满挑衅,“等我什么时候想去找他了,自然会拿出来!”

他却完全无视她的挑衅,只淡淡一笑:“很好。不过,一定要小心。你的内力无法驾驭这种蛊虫,擅自使用只怕会引起不测的后果。你若哪天真想变成她,最好先来找我。”

“找你?找你教我使用此生未了蛊么?”她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嘲讽,“你倒真是大方。”

卓王孙依旧不动声色:“君子成人之美,更何况夫妻一场。公主既然这样想成为她,又不止一次和她交换身份。我不妨成全你。”

公主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件无比好笑的事:“是啊,多了不起的成全……”

突然地,她收起笑容,一字字道:“那么,今天你也是这样成全相思的么?成全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你?成全她穿着嫁衣,和她爱的那个男人一起离开?”

卓王孙打断她:“住口!”

公主看着他,渐渐有些得意,仿佛这一次,她真正抓到了他的痛处:“你一直是这么虚伪的么?”

〃你说做这一切只是赶她离开,你说自己不在乎她的心更爱谁,你说你拥有一切,却不屑于用这些来挽回一颗彷徨的心。听起来多么骄傲、高尚、洒脱,其实不过是虚伪!

〃你远不如自己想的那样超凡脱俗。和普通人一样,你也会妒忌、伤痛、迷茫,只是拙劣地掩盖着而已。

“喜堂上的一切,只是想逼她离开,成全她找到真爱?难道不是想报复她?不是故意想让她痛、让她流泪?”

卓王孙冷笑。多么荒唐。他是王者,有着王者的骄傲,即使被刺得遍体鳞伤,也不会这样去报复一个女子。报复一个他曾经许诺幸福的女子。

他冷冷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笑话:“我为什么要报复她?”

公主依旧直视着他,第一次,她的目光让他感觉到了烦闷:“因为你还在意她!”

卓王孙的脸色徒然一沉。

公主提高了声音:“因为她的彷徨深深伤了你的心!你只有同样去伤害她,看到她的痛,才能感到自己的价值,感到自己还有扳回一城的可能!”

她冷笑着:〃今日发生的一切,你的痛并不亚于她,也不亚于杨逸之。但她可以哭泣,可以逃走;他可以说出来,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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