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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音流韶之梵花坠影-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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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那四匹马还拴在路旁,啃食着星星点点的青草。杨逸之心中一喜,拉着相思向马奔去。

但他的身形陡然顿住。

四匹马离他只有几十丈的路程,于此,却变成不可逾越的鸿沟。

一道高大遥阴影出现在路旁,仿佛一座不动的山。细看去,却是一位全身漆黑的骑士,骑着一匹同样高大,漆黑的战马,静静矗立着,散发出逼人的气势。

漆黑的盔甲,让骑士只显出一个模煳的轮廓,他就像是雨夜中的幽灵,从地域中刚被召唤出来。他矗立不动,浓烈的死亡气息仍弥散而出,将四周的一切生息断绝。泥泞的大地上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圆环,以他为中心七丈以内,一切生命都会化为劫灰。四匹战马发出一阵哀鸣,猛烈地挣扎着,想要离他远一些。他就像是地狱中执掌死亡的魔鬼,仅凭凝视就可以杀人。

杨逸之掌心爆出了一丝光芒。

他不禁一凛。这个黑影的杀气是如此浓重,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竟然能激发他的风月剑气!此人就算放诸中原,也是第一流的高手,绝不在七派掌门之下。

也许,他早就料到了,平秀吉一旦发现他带走相思,日出之国忍者那无孔不入的忍术便会立即锁定他。他只是没想到,他们来得是如此之快。

黑暗中,猛然爆起了刺眼的光芒。

一团火,从后面向俩人走了过来。火是不会走的,那是一个人,浑身燃着烈火的人。但仔细看时,,只发现,那只不过是因为他穿了一身红衣而已。却似乎有强烈的光芒不断从他的身体里冒出来,膨胀成一团巨大的火光,将他罩在中间。这只不过是错觉,但不知为何,却显得无比真实。似乎他只要稍微用力吐气,火光就会从喉咙里喷发而出。

杨逸之的惊讶并没有延续太久,一股疾厉的风从侧面吹了过来。他侧头,就发现一个人迅捷无比地蹿到了他身侧五尺。

他从未见过如此快的身法!那简直不像是人,而像是风,像是闪电。那人也穿着一身白衣,但白主上镶着淡淡的绿边,就像是风一般的流动着。她的袖了很长,长得也像是风,而且跟风搅在一起,随便一挥,就远达十丈。她的身子极为瘦小,风吹过来的时候,她仿佛欲乘风而去。

马匹见到这两个人,悲嘶的更加厉害。这两人,与先前的黑影,封住了杨逸之前、后、左三处,只有右边,留有空当。杨逸之本能地想向右边跨出,但他的脚步才一动,立即就停住了。

那里并不是没有人,只是他一直都没有发现。因为那一人与同雨融为了一体。雨落在他身上,无声无息,似乎化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他像是不用唿吸,也不必移动,是以杨逸之一直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这四个人,已完全封住他的去路。

黑衣之人杀气如此可怕,出招必定凌厉万分。燃火之人显然内力极为诡异,出招必定猛烈如火。凌风之人的轻功曼妙,出手必定迅捷无比。最可怕的还是那藏身雨中之人,他欺身已近杨逸之竟然都没有发现,那么,他出手必定隐秘至极,或许,直到他击中之后,对方才能发现他的存在。

在雨夜之中,还有多少这样的高手存在?

杨逸之双手忽然沾满了冷汗。归途,竟然是如此艰难。

浑身冒火之人笑了笑,忽然道:“火藏。”

杨逸之不答。这显然是他的名字。这四人的相貌都诡异至极,不用他们介绍,杨逸之也能猜到他们必然是平秀吉手下的忍者。此人干涩的语音也证明了这一点。

他们才是伊贺谷真正的忍者精英。兰丸和他们比起来,只不过像是个被宠坏的孩子。

他虽不答,火藏却并不介意,指着另外三个人道:

“地藏”

“水藏”

“风藏”

杨逸之手扣风月剑气,默默思索着,沉吟不答。

火藏道:“传说杨盟主的风月剑气乃是当今剑术极致,我们鬼忍四人早就想见识一下了。”

他叹了口气:“可惜的是,杨盟主只能出一剑。这一剑纵然能杀得了我们其中一个,但另外三人却仍可要了杨盟主的性命。是也不是?”

杨逸之沉吟着,缓缓点头。

这实在是他武功中最大的缺点。若是敌人的武功并不高,他虽不用风月剑气,也可伤敌,但这四个人,却无一不是高手中的高手。就算他能杀得了其一,却不能杀其三。那时,他只能任人宰割。

他忍不住望了一眼相思。

相思也望了一眼他。

只是一眼,没有惊恐,没有惶乱。

那是想念他,不管处境多么艰难,敌人多么危险,只要有他在,她都毫无担心地信任他。

那是荒城之中,军营之内,十万杀阵,连绵鬼域的经历,所历练出的相知,相守。

只有他,只有她。

杨逸之忽然有了信心。

只要她相信他,他就能带她离开。

不管处境多么艰难,敌人多么危险,只要有他在,她都不用担心!

他淡淡笑了笑。手中的光芒骤然亮了起来。

光华,仿佛不受雨夜的约束,膨大成一团夺目的月华,倏然自杨逸之炸开。火藏忍不住一声惊叫。

寒月般的光芒,侵体而至。他的忍术化成的护身火气,竟不能抵挡分毫!这令他惊恐万分,忍不住倏然后退!

地藏、水藏、风藏显然与他有着同样的感受,也都一齐后退!

杨逸之淡淡道:“你说得不错,我只能杀一人。”

“但此招一出,必有一人死!”

地藏、水藏、火藏、风藏对望了一眼,没有人敢反驳这句话。这个如月般温煦的男子,令他们从骨子感到一种恐惧。没有人怀疑,只要微微一动,寒月便会立即侵入他们的身体,夺走他们的生命。

这种感觉如此真实,如此冰冷,在这一刹那,四位高手都像是冻住了一般,绝不敢动一丝一毫。

杨逸之静静地凝立着,眼中的神光是如此决绝。

他从不愿伤害任何人,但当他决定守护之后,从不吝惜付出任何代价!

慢慢地,他手中光华收敛,轻轻携着相思的手,步入了道旁残损的驿站。

他们消失了良久之后,火藏才感到心中的冰凉缓解了,他啊地一声,忍不住惊唿了出来。

风藏凝视着杨逸之两人消失了的方向,眼神中写满了怨毒。

方才两人离去的身影是那么从容,仿佛不过是春风中携手踏青而已。他们这四位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鬼忍,竟完全没被对方放在眼里。

反倒是他们,杀人无数的鬼忍,竟被这么一个温煦的男人吓倒了!这简直是羞辱!

风藏眼中闪动着炉火,几乎忍不住要冲了进去。

火藏悠悠道:“我们为什么要冲过去送死呢!反正主公吩咐我们的,不过是困住他们而已。我们只要守在这里,他们就哪里也去不了了,又何必担心呢?”

他说得不错。经过战火之后,碧蹄馆驿站的确已经满目疮痍。杨逸之跟相思踏入的那座房子,稍微完整一些,却也只不过是能遮蔽风雨而已。两人无论躲在房中何处,鬼忍四人都会看得清清楚楚。逃走的可能性是零。

但风藏就是压抑不住心的怒火,一见到两人语笑嫣然的淡雅姿态,她就忍不住想冲进去,将他们千刀万刮。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恨他们。她只不过才见到他们一面而已,却像是已经恨了千年万年。

炮火几乎已将驿站完全摧毁,从屋子里望出去,一片黑沉沉的天连着雨从破碎的屋顶透下,摇摇欲坠的屋梁掩在凋残的砖墙上,风唿啸着穿过这座房子,罅隙中全是雨的湿冷。

这座房子,并不能遮蔽什么,连目光都不能。

火藏任由他们进入其中,虽是畏惧杨逸之的风月剑气,但何尝不是认为这座房子并涌让他们的境地有任何好转。

站在房中,地藏的杀气,火藏的炽烈,风藏的迅疾,水藏的鬼魅,仍然迫人而来,压迫着他们的唿吸。杨逸之从墙角拾起几张破布,勉强将屋顶裂隙遮掩了一些,雨漏得就不那么紧了。杨逸之脱下长袍,铺在地上,招唿相思坐下。

相思抱膝坐在屋角,脸上满是愁容,她的心事似乎很重,并没有杨逸之那么淡然。

杨逸之望着屋外的风雨,淡淡皱起眉头。

地藏、风藏、火藏、水藏。他有把握在一招之内搏杀其中任何一个。如果只有两人,那么,他可以拼着身体受伤,将两人全部重创。如果有三人……。

他就只能靠奇迹出现,才能胜。但现在,是四个人,他能胜的机会是零。

这四个人,看来早就习惯了协同作战,彼此之间必定极有默契。若是让他们成功联手,也许杨逸之连一个都杀不死。

杨逸之徐徐叹了口气,抬起头来。

他连想了十几种办法,没有一种方法能同时杀死这四个人。

雨丝蒙蒙,闪烁在他的眉睫上。四人仍分东南西北将这座驿站包围住,透过墙上的破洞,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脸上妖异的笑容。幸好,他们实在忌惮杨逸之的风月剑气,因此,尽管围住了驿站,尽管这座驿站破烂的不堪一击,他们仍不敢闯进来。

杨逸之淡淡的神色,在他们看来,却如死神召唤。没有人敢冒这个险。

尤其当他们处在如此有利的情势之时。

火藏甚至坐了下来,仿佛在等待什么。

杨逸之心神禁不住一凛。他知道他们在等什么!

————他们在等着雨下大。

水藏的能力必然与雨有关,暴雨之中,他或许能够施展什么特别的能力。而暴雨只会令杨逸之的武功大打折扣,因为雨会让人的行动迟缓,好会阻碍目光,令判断失误。而地藏的驱马攻击威力却不会弱,风藏奇特的轻功也不会受雨的干扰。他看了火藏一眼雨丝竟丝毫不会令火藏的火减弱。

每多等一刻,他完败的机会就大一分!

杨逸之仰起头来,雨密密地下着。这里,会是他的葬身之地吗?

他站起身来,将屋中落的乱石、木梁扫在一处,一堆堆垒了起来。

砖木堆在风雨清寒中突兀地耸立着,仿佛是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坟茔。

风藏冷冷一笑。她已看出,杨逸之这人似乎有些洁癖,一定要将身边打扫的干干净净才肯罢休。所有的土灰、砖石全都被收拢在一起,在驿站内形成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土堆。

她最讨厌有洁癖的人了。尤其是她还不得不在淋在雨中的时候。看到房中这么整洁,她忍不住想到这里的雨是多么的肮脏。碧蹄馆刚经历过一场大战,战后尸体堆积如山,无法掩埋,只好架起来烧掉。骨灰在空中扬起,仿佛黑色的劫灰,至今还在飞舞。现在,这些灰全都溶在雨水中,落在她在身上,泥泞而冰冷。

她看到相思坐着的地方此时已被扫的一尘不染时,就忍不住想冲进来,掐住她的脖子,让她滚出去。

但她不能。她必须忍耐,等待着最合适的机会。

无论杨逸之还是四人,都知道他们等的是什么。

是大雨倾盆。

也是杨逸之跟相思饥寒交迫的时候。

但幸好,杨逸之在马匹上放了一个包裹,包裹里放了足够的粮食。杨逸之无论打扫房屋还是从马匹上取下包裹,四人都没有出手阻拦。

杨逸之在相思身边坐下,轻轻将包裹递给她。两人隔得如此之近,仿佛能感受到她淡淡的体温。他的心忽然抽紧。

他想到几天前,与卓王孙刚喝过的那杯酒……

那时候,他和他就像是朋友一样。

如果是朋友,他就该忘掉相思。他,能吗?

不。

因为忘掉后,他便会一无所有。

第十六章 雨涨千村地入湖

驿站仿佛是一座地狱,困禁着每一个人。

三天,静静地过去了。

阳光破云而出,洒在每个人身上。这座残破的驿站,在明亮的光线中,也仿佛如玻璃铸就,通透无尘。

每个人都仰望着阳光,唿出一口气。

水藏并不失望。虽然没有等来倾盆大雨,他驭雨之力降低了一些,但他是水藏不是雨藏。他所需的水已储满。

足足下了四天的雨,将地面上所有的坑都填满了,甚至在街道上流淌为河流。碧蹄馆的一切都仿佛浸在水中,变成了一座座小小的孤岛。附近山上的洪流滚滚而下,将这里化为一个水的世界。

水藏微笑地站了起来。他感到力量不断地从周围潮湿的空气中涌入他的身体。

地藏驱马缓缓后退,风藏的长袖搅在风中,火藏的身体越来越明亮。

他们在蕴蓄着全力一击的力量,只等水藏的水龙之刀困住风月之剑。

他有必胜的信心。

但就在此时,他猛然发出一声惊唿。

驿馆中空无一人。

他忍不住向馆内疾冲而去。一面气急败坏地想,杨逸之和相思究竟如何逃出他的监视的呢?

地藏风藏火藏听到他的惊唿,也是一惊,本能地跟着他向驿馆内冲去。

这座朽坏的驿馆经受不住他们的冲击,刹那间倒塌,杂乱落着的灰木让他们周身刹那间出现了无数的破绽。鬼忍四人猛然一凛,各自发动了最强的攻击技。

驿馆中刹那间绽开了四朵颜色不同的地狱之花。

他们坚信,没有任何人能躲过他们四人联手一击。

就在此时,一声悠悠的叹息声传了过来。叹息,是从他们头顶发出的。四人一惊,忍不住抬头张望。

杨逸之握着那柄纸伞,一手携着相思,凌空悬于屋顶。水藏忽然明白,他方才为什么看不到他了。就在这时,杨逸之右手猛然光芒乍闪。

四人心头一凛,急忙想努力看清这一剑的去向。但杨逸之这一剑,却不是斩向他们的,而是斩向朝阳。

一剑斩出,漫天阳光都仿佛黯了一黯,接着,光芒猛烈爆发。

鬼忍四人都忍不住一声惨唿,炽烈的光芒聚成了一轮极热极烈的日轮,几乎将他们的眼睛灼瞎。他们急忙闭上眼睛,慌乱地施展出最强的忍术,护住自己的身子。只听哗啦轰隆一声响,整座驿馆被他们击得粉碎。

耳听战马一阵悲嘶,四匹马向东南西北分别奔了出去。

但他们不敢追,因为他们的眼睛完全看不到任何东西。他们只能焦急地等待着,足足过了一刻钟,他们的视力才慢慢恢复。

却已没有相思和杨逸之的身影。

火藏忍不住大骂了一声,暴跳而起,想要追赶。但,忽然发现,竟没有路可以出去。

这座小小驿站中,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冒起了一团奇异的雾气,将周围的景物全都遮住了。天,低得好像要压下来,对面几乎就见不到人。更令人惊骇的是,他们竟渐渐分不清东南西北。

地藏一声咒骂,驱动黑马,向外冲去。蹄声骏急,只见地藏冲得快,回来得更快,几乎将火藏撞倒。地藏一惊,又向对面冲去。但无论他向那个方向冲,都改变不了一点,他只能回到原处。这些妖异的雾气,似乎将他们封锁在这个驿馆里,无论如何都不能走出去。

鬼忍四人的脸色,终于变了。

若要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杨逸之一定会露出会心的微笑。

他很庆幸自己曾经学过奇门遁甲之术,那些土堆并不是随便摆的,其中暗合阴阳五行之理,加上地上积水的反光,令阵中之人产生幻觉,失陷其中。

可惜时间太短,他无法将这座阵布得很完美,但,毕竟阵法还是生效了。他并不期望阵势能困住鬼忍四人多久,只要有两个时辰,他们俩就能走得很远。

这一次,他保证鬼忍四人再也无法追得到他们。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已经施展出了风月之剑,数个时辰之内,都会虚弱无比,甚至无法保护相思。

相思就坐在他身前,两人骑在同一匹马上。他缆住缰绳的同时,也揽住她。地上全是积水,让他有种错觉,仿佛是行走在湖面上。

平静的湖面映着蓝蓝的天,就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马蹄踏过的时候,一串一串波纹浅浅地荡过。她淡绿色的裙子就像是湖面上掠过的一抹惊鸿。

杨逸之甚至可以想像到相思的笑容,倒映在这样的水天之中,该是多么空灵、柔美。

突然,骏马一声惊嘶,人立而起。杨逸之一惊,一瞬间竟握不住缰绳,坠入水中。水底的淤泥溅起,他全身都湿透了,狼狈不堪。

相思盈盈一笑,伸出手给他,要拉他上马。

他握着她的手,突然,感到一阵冰冷。

仿佛有什么极为锐利的东西,瞬间随着血液侵入内脏。剧烈的痛楚传来,一瞬间,仿佛世界都只剩下一阵痉挛。

他震惊地望着相思,却从她眸子中看到一丝陌生。

她仍然是那么柔婉,清绝,但他的心中却充满了慌乱。

她不是相思。

绝不是。

他咳着血,倒在泥泞中。

他一直想问,却说不出话来。

相思、相思究竟在哪里?

马上的女子静静看着他。她的仪态,相貌,如果不是相思,还会是谁?杨逸之望着她,就仿佛隔着轮回。

他的血浸在衣衫上,几乎已将全身浸湿。但他却顾不上这些。他只想知道一件事:她在哪里?

女子淡淡笑了。

杨逸之心中闪过一丝悔恨,他早就该看出来了,相思从来不穿绿色的衣服。她的颜色是水红,如洇在水中一般的嫣红。绿与菊,并不适合她,她从来不是个幽静的人。

女子的笑容逐渐变为傲岸。那更不像相思的风格。等到她说出第一句话来后,杨逸之最后一丝期盼彻底断绝:

“我佩服你。”

这句话普通至极,无论语调还是其中的含义,都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但杨逸之豁然明白了这个人是谁。他吃惊地凝视着“她”。

他早就知道“她”有这种奇特的能力,知道“她”化身千亿,不败不灭,但他并没有怀疑“相思”就是“她”。如果没有听到这句话,他至死都不会相信。

易容术和忍术或许会改变一个人的相貌,但绝不可能将一个男人变成女人,而且相似到连杨逸之这样的人,都看不破。

就算此时看去,这个女子与相思的相似度也在九成九之上。唯一的区别,就是语气。这句话早普通,但隐然透出一股雄霸天下、舍我其谁的气势,只有一代枭雄,才会有这样不经意间流露的语气。

如果“相思”早一点说话,说不定杨逸之早就认出“她”来了。他忽然意识到,“她”还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

莫非“她”也认识到了这一点,因此才缄默的吗?

杨逸之的心又开始痛了起来。

显然,这个女子,是日出之国的太阁,平秀吉。

“她”,不是相思。

不是!

杨逸之跪在泥水中,握紧了双手。

水平如镜,淡淡的皱纹化成圆圈,向外扩展而去。一枚圆圈的中心,是杨逸之,另一枚,是那女子。圆形的波纹在水面上互相交织,碰撞,融合,彼此渗透。

正如互相凝视着的两个人。

“想不到我派遣日出之国第一流的四位忍者,仍然困不住你。”

这句话,坐实了“她”的身份。不是亲眼看到,绝没有人能够相信,平秀吉竟然能够易容成一位女子,如此惟妙惟肖,没有半分破绽。

这,难道就是忍术的最高境界,鬼藏?

这种忍术,真是可怕至极!

“可惜的是,你几个时辰之内只能用一剑,如今的你,已无法再脱逃了。”

杨逸之一阵剧烈的咳嗽:“她……她在那里?”

平秀吉脸上浮起一抹戏谑的冷笑:“她?她在天守阁。”

捕捉着杨逸之脸上的失望和懊悔,平秀吉淡淡道:“你知道吗?这是她定出的计策。”

杨逸之脸色顿时苍白。

平秀吉更加愉悦:“如果没有她的配合与建议,你觉得我能够模仿得这么像吗?”

水面的波纹骤然增多,一道道穿过平秀吉的马蹄。他凝视着杨逸之,一字一字道:“她不想跟你走,她厌恶你。”

水面的波纹猛然晃动起来。杨逸之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挣扎着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他的喉咙似乎已被鲜血灌满,连唿吸都已被堵塞,qǐζǔü一个字都无法讲出。

平秀吉的目的完美的达到了。每一个字,都对他造成了可怕的伤害,几乎将他的心击碎。

或许,这是他最恐惧、最害怕的结果。

如果有一天,她选择离开他,他会怎样?

杨逸之急速地喘息着,咳出最后一口血来。

身体已经空了,连血都已干涸。

眼前那极为相似的容颜,恍惚之间已经看不清楚,不能分辨是真实还是虚幻。

悠悠地,“她”说出了最后的话:“她不属于你。”

“从不属于。”

心骤然间不痛了。是的。从不属于。

简单的一句话,却成为不能承受的重。

平秀吉看着他,脸上是志得意满的笑容。

这个名满天下的武林盟主,已经是个死人了。

躺在平静的水面上,他的身躯已被掏空,灵魂已完全离去。就像是浮在水面的稻草人。连表情都是编造出来的。

平秀吉挥缰,将他缚了起来,拖到马上。“她”不再顾忌他,因为,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这是他最想见到的结果,亦是他最得意的战果。

用一句话杀死一位绝顶高手。

两人依旧同乘一匹马,但这次,换“她”来揽着他了。柔软的手臂从身后纠缠而过,一如死亡的拥抱。

水面刮过一阵春风。

平秀吉脸上笑容猛然窒住。

一轮皎洁的白色在他面前升起。一刹那间,他有种错觉,仿佛白天已变成了黑夜,而他,远在九天之上,这轮皎洁的皓月,离他竟如此之近。

他好像抱住了一轮白月。

他一惊,本能地想冲天而起,将它摆脱,却惊讶地发现,他身体的一切机能都被禁锢住了。这轮明月仿佛已融入他的骨、他的肉、他的精神、他的思维。就算他将自己彻底毁灭,都无法摆脱!

天下只有一种武功能够有此威力。

风月剑气。

他脑海中闪过这个可怕的念头,但随即被自己否决。

杨逸之绝不可能再施展出风月剑气!他已经施展过一次了!

此念才动,他忍不住望向杨逸之。

他望见的,是一轮皎洁的白月。

杨逸之虽然还在马背上,却仿佛离的很远,就像是月宫中的仙人,踏月色而立。他虽然只能看到杨逸之的背影,却又似能见到杨逸之缓缓抬起头,长长叹息。

那一刻,他忽然顿悟,杨逸之的心,从来没有死过。

他陷入巨大的惊恐中。怎么可能?他的话,怎么可能对杨逸之没有影响?

杨逸之对相思的感情,绝不可能瞒过他的眼睛。他对人世间感情、情绪的把握,可称远超所有人。杨逸之的内心,绝不可能瞒过他!

杨逸之的叹息声,仿佛是月宫传来的风声。

“她不属于我。”

“我从未想过拥有她。”

他嘴角的笑容浸满了苦涩,像是一杯捣碎了的苦茶。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像是誓约。

“我只要她幸福。”

平秀吉冷冷一笑,忍不住要反驳。

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是为什么?如果不想得到她,那还爱什么?

只要她幸福?那只不过是伪善!

杨逸之倏然回过头来。

平秀吉陡然一凛。他看到了杨逸之的眸子。

无比清澈,宁静,宛如皓月的眸子。那眸子中藏着神魔。

平秀吉倏然噎住。

他忽然怀疑起来。他本坚信地要反驳杨逸之的话,此时变得那么脆弱。

也许别的男人不能,但这个男人,却真的能够做到。

他的双手,就是一双羽翼。他的生命,就是为了守护一个人。

直到气血凋零。

平秀吉傲岸一笑。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因为,两位绝顶高手,将死在今日。”

一句话说完,他的眸子猝然变得血红。

鬼藏忍术那宛如鬼神般的力量,迅速自眸中向他全身灌输。

虽然被风月剑气制住,但他有绝对的把握,可以跟杨逸之拼个两败俱伤。

无论什么人,想要杀死他,就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

月光,倏然一暗。

杨逸之的身形已在三丈之外。水平如镜,他踏在水面上,衣袖垂下。点点鲜血滴落,在水面上洇起朵朵浅深不一的桃花。

“你走吧。”

平秀吉一惊:“你不想杀我?”

杨逸之不答。

平秀吉笑了:“我知道了。只要我的形体不变,你就无法下杀手。”

他淡淡微笑,那笑容正如相思。

但他的声音,却有相思永远不会有的豪气:“但你记住,下次我若有机会,我还是会杀你。”

杨逸之道:“随便。”

他转身,向南方走去。

平秀吉看着他的背影。

一种奇异的情绪袭上心头。他忽然决定,要在这个男人心中种下一个种子。

“你知道吗?她并没有叫我来杀你,只是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她要留在天守阁,直到杀死我。”

杨逸之猝然回头。

平秀吉的笑容,缓缓在水碧天蓝中隐没。

“我,绝不会杀她。”

“我会保证她的安全,直到她能够杀死我的那天。”

第十七章 杨柳重载驰道改

水波荡漾,渐渐归于平静。

以杨逸之的目力,竟然也没看出来他是如何消失的。鬼藏忍术,果然诡异至极。方才他向平秀吉出手,也许最终的结果只会是两败俱伤。

杨逸之的眉头微微蹙起。

相思为什么不愿走?

她一定是想留在平秀吉身边,寻找能杀死他的方法。而平秀吉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一点,又任由相思这样做,显然是对这个危险的游戏产生了兴趣。

或许,相思留在天守阁,的确比别的地方安全。

平秀吉是位枭雄,若他说是要保证相思的安全,相思必然不会出事。何况,现在双方已经进行了合谈,平秀吉也没有必要抱着卓王孙震怒,去伤害相思。

看来,还是不必去找她了吧。

杨逸之深深叹了口气。

他一直走了十八天,才走回平壤。

离他一交离开平壤城,已经整整二十八天。

他没想到,平壤城的变化,竟然如此之大。

平壤城经华音阁修复后显得高大、壮丽。它的城墙,都是用附近山上的青石彻成,打磨平整,上面雕刻着简单古朴的花纹。这使它仿佛一头上古巨兽,静静地蹲伏在大同江边的平原上。

但现在,它变得柔媚、婉约。

一座城,一座如此庄严壮丽的城,怎会有这样的变化?

因为它的城墙,全都被漆成了桃红色。

青山绿水中,杨逸之看到的是一座桃红色的城。

这座城所有的雄伟巍峨,全被这妖娆的色泽掩盖——那是桃花极盛时才有的嫣红,在日色中艳艳生光,远远看去,城中仿佛盛开了十里桃花。

——怎会这样?

杨逸之惊讶地走近,却发现平壤城头的匾牌已经变了,变成一块桃红色的匾牌,上面书着三个大字:

“天授城”。

城头上巡逻着的士兵,赫然也变成一队队娘子军,微风吹过,不时飘来一阵阵莺声燕语。偶而有几位男兵在城上走过,也都低着头,不敢言语。

——怎会这样?

难道这座城已经被攻占了?

卓王孙亲自镇守的城,还有谁能攻占,他想象不出来。

他慢慢走近城门。

“杨盟主!”

几位士兵走近。幸好,巡守城门的还是原来的那几位士兵,他们见杨逸之走过来,急忙打开了大门。

“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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