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剑冷尘香-第19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绛紫踩着尚未冷却的死尸缓步向前。

冷雪雯放在琴弦上的双手正在流血,方才弹琴的时候,她又把手弄伤了。她眼角瞥见绛紫一步步逼近,却无动于衷。

绛紫在一丈开外站住了,眼波流转,嘴边泛起一丝恶毒的笑容。她知道时间耗得越久对冷雪雯越不利,所以她故意不开口,存心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哪知冷雪雯视她若无物,亦是一言不发,连姿势也不曾改变。绛紫等了很久也没听冷雪雯开口,这种僵持的局面让她觉得自己特别愚蠢。她沉不住气了,比耐性比意志力,她根本不是冷雪雯的对手。她脸色陡寒,冷笑道:“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嚣张!”

冷雪雯头也不抬,淡淡道:“我一向如此。”绛紫道:“我一直想杀你。”冷雪雯道:“我知道。”绛紫道:“不单是我,今天到场的这些人都恨不得把你挫骨扬灰。”冷雪雯道:“这我也知道。”

她漫不经心的冷漠表情刺痛了绛紫虚妄的自尊,她暗中咬牙,冷笑道:“我真看不出你还有什么可得意的,你如今已是众叛亲离,连江逸云都不要你了,你还狂什么!”

她知道江逸云是对付冷雪雯最有效的武器,尤其是在这样的非常时刻。只要是个女人,没有谁能忍受这样刻薄的嘲笑。但冷雪雯依然面无表情。而绛紫的自尊心早已被煎烤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一点冷水就能让她七窍生烟。她慢慢伸出手来,只听嗤的一声,一缕劲风从食指上发出,击向冷雪雯面前那张古琴。

冷雪雯眼皮未抬,右手三根手指做了个极轻微的动作,便挡住了这缕指风。

绛紫十根长长的指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宛如刀锋。她十指一起用力,亭子的一根柱子突然从中断开。众人惊呼不已,委实想不到她的指甲居然锐利至此。

亭柱一断,亭子立即塌了半边。冷雪雯还是行若无事地坐在那里,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绛紫又惊又怒,倏地飞起,抓向冷雪雯肩头。她料定冷雪雯此番必躲,左手藏在衣袖里蓄势待发,只等对方一动就置她于死地。哪知她指头已经抓实,冷雪雯还是没有动。她吃了一惊,想不到竟然有这么便宜的事,须知她这一抓本为虚招,此刻捡了个便宜,急忙运劲。但是没等她把内劲输到指尖,她已经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她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飞了出去。

人群中突然飞出一条人影,扑向冷雪雯,她这一击志在必得,但是只觉手腕一凉,半空中身体像被什么撞了一下,顿时偏了方向,一头撞向冷雪雯身后的亭柱。她吃了一惊,急忙使个千斤坠,硬生生煞住这股势头,怒喝一声,袖中滑出一柄尖刀,唰的削向冷雪雯脖颈。

冷雪雯突然飞身掠出,落在两丈开外的空地上,目光在紫衣人脸上一转,淡淡道:“原来是卢姑娘。”

卢倩亭戴着厚厚的面纱,想不到还是被一眼认出。她咬了咬牙,手腕一抖,朝冷雪雯拦腰削去。冷雪雯侧身闪过。卢倩亭一剑落空,转身再刺,只见满天刀光,闪烁不定。冷雪雯身形流转,忽东忽西,忽进忽退,在卢倩亭身周飘荡不定。卢倩亭虽出自名门,一柄剑使得滴水不漏,遇到冷雪雯这般身法,却丝毫没有办法。她连连失手,急怒攻心,而冷雪雯忽然鬼魅一般在她面前消失。她勃然变色,大喝一声,脚跟一旋,也不问冷雪雯究竟身在何处,反手一剑削出,神色凌厉,显然已怒极。

冷雪雯却不知何时已到了她身后,宛如被雨打湿的柳絮,紧紧贴住她后背,不论她怎么使尽浑身解数,始终无济于事。她又急又气,破口大骂。骂声未了,冷雪雯左手已悄无声息地搭上剑脊,手指轻弹,卢倩亭只觉虎口疼痛欲裂,尖刀几乎脱手。

这时人群中又有一条汉子猛扑过来。冷雪雯眼角瞥见那人挺剑刺来,冷哼一声,左手掠过卢倩亭肩井穴。卢倩亭顿时半身麻痹,动弹不得,而此时剑已经刺到跟前。这一剑本来是刺向冷雪雯的,但冷雪雯脚步微微一错,立即退到了卢倩亭身后。卢倩亭根本还没来得及感到害怕,这一剑就刺入了她的左肩。

卢倩亭的血溅到脸上,那人才意识到自己一剑失手。但是在他试图抽回长剑的那一瞬间,他猛觉喉咙一凉,卢倩亭手中的长剑不知怎地竟刺穿了他的咽喉。他愕然失色,但是至死也不明白,究竟是冷雪雯操纵了绛紫的手还是卢倩亭心存报复,狠狠还击。

这一番变故让人应接不暇,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冷雪雯又回到了原先的位置。若非地上横着两具尸体,谁都以为她自始至终不曾有过任何动作。他们看着鲜血缓缓从死者伤口流出,个个心惊肉跳。

芦花蒙蒙,月色如霜,千里江天,惨白一片。

两条淡淡的人影轻轻地掠过芦苇丛,风息全无。

江逸云终于停了下来,冷雪雯使劲推开他,怒道:“你为什么要救我?”江逸云道:“难道你真想死在那些人手里?”冷雪雯冷笑道:“当然不是,我是要让他们死在我手里,一个都不留!”江逸云凝视着她,道:“你真这么忍心?”她迅速把头扭开了,他伸手扶住她的双肩,柔声道:“你的伤好些了么?”

冷雪雯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咬牙道:“你管得着么?”江逸云颤抖地握起她血迹斑斑的手,哑声道:“疼么?”她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惊惶无措,苍白的脸颊上浮起一丝红晕,眼里似乎也出现了一抹欢喜的神色,但这喜色是那么短暂,那么不确定,随即流露出一种一切行将失去的无可奈何的悲哀和无法排遣的孤独,但这之中又交织着对他的依依眷念。她全身发抖,猛地把手抽了回去。

江逸云怔怔望着她,想起昨夜做过的那个梦,在温润的早晨,他看到她站在一道章采绮丽的瀑布下,水花奔泻飞溅,忽然化作缤纷的落英飘洒在她轻云般的裙幅上。她拈花微笑,曼声吟唱,声音却淹没在万物争鸣的天籁中,身形模糊在百花无形的消魂的芬芳中。他在山花烂漫的原野中采集最美的花朵,为她编成花环,当他想把这花环戴在她头上时,她却含笑隐去……恍惚他又回到许多年前那个夏天的黄昏,天空被晚霞染得绯红,他牵着马穿过幽寂的碧野,沿着凄清悒郁的树荫,走上街头。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站在他的马前,仰着头,零乱的头发下面,有一双美丽而又聪慧的眼睛……

她扭头看着白蒙蒙的江面,脸上浮着一层淡淡的光辉。一种难言的隐痛掠过心间,江逸云轻轻揽住她,低声道:“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坐船离开?”她挣扎着道:“我高兴,我愿意,你管不着!”

江逸云叹了口气,把她紧紧控制在怀里,托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面对着自己。她倔强地瞪着他,毫不示弱。这种神情触痛了江逸云,他身上掠过一阵寒战,不觉将她搂得更紧。

冷雪雯拼命挣扎,咬牙道:“放开我,放开我!你再不松手我就死给你看!”

江逸云低声道:“我不会松手的,除非你杀了我……我不想失去你,谁也不能让我失去你……不管你是不是杀过人,也不管你杀了多少人,我都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冷雪雯冷笑道:“那可太感谢了!可惜我恐怕消受不起你的大恩大德,为了你自己的名声,为了你的前程,你最好把我交到控鹤坛去,那可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从此以后谁都会对你交口称赞的!”

江逸云没有接茬,温柔地呼唤她的名字。她心里一酸,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温柔地抚弄他的头发。他感到她的爱抚,抬头怔怔望着她的脸庞。她惊觉失态,再要做出冷酷决绝的姿态已经来不及了。她颤抖着缩回她的手,双眸泪光闪烁,无言地注视他,神情凄怨酸楚。

他心口绞痛,慢慢地伸出手去,握住她冰冷发颤的纤手。她呆呆凝视着他温柔的眼睛,显得无助而又迷惘。他痛彻心腑,双臂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柔声唤道:“雯儿,雯儿……”

冷雪雯全身颤抖,失声痛哭道:“逸云,我害怕……我怕你真的不要我了,我真怕你永远不理我了……我没有杀你娘,我真的没有杀你娘……”

江逸云柔声道:“我知道,雯儿,我知道,是我不好,我不应该那样对你,是我不好……我伤了你的心……”

冷雪雯紧靠在他胸前,泪流满面。她唯恐这一切只是春梦一场,双手紧紧搂住他,一刻也不肯松脱,心里依然笼罩着恐惧的阴影。江逸云痛惜不已,轻轻吻她,抚慰她。冷雪雯心情渐趋平复,胸口起伏,似已沉浸在甜柔的梦境之中,眼神中还残存着一丝惶惑,但已温润得如同飘溢着蜜香的春风,甜美而又绵软。

第十四章 天容海色本澄清(二) 
四处灯火全无,惨白的月光下,林子深处的那间竹屋显得阴森可怖。

一条淡淡的人影悄无声息地掠上回廊。月光忽然隐入云层后面,四周陷入不祥的黑暗之中。她足不沾地,轻轻闪入空无一人的小屋。

屋里摆满芳香袭人的鲜花,糊着崭新的绿窗纱,屋子中间垂着一幅巨大的水晶帘,缀以紫色玉石,构成精巧的图案,异彩纷呈,恰如流动的冰泉。迷蒙的光影中,隐约可见床上那个沉寂的人影。她全身忽然颤抖起来,脸庞苍白得几乎透明,给人一种凄婉哀绝的感觉。

冷风从窗下掠过,将她凄凉的嗓音吹向远方:“二十年了……二十年了……我终于又见到了你……”

侵晓时分,月残了,大雁结队南飞,寂静的长空,偶尔传来一声长唳。江岸两边的柳树迷梦如烟。冷雪雯眉尖轻颦,一双眸子寂寞而又萧索,充满怅惘之色。远处有人吹奏长笛,呜呜然,闷闷然,与涛声相混,便隐隐约约,断断续续,若有若无了。她芳魂蹙束,茫然若失。

江逸云轻轻揽住她的柔肩,温存低语道:“雯儿,我们回家去吧……雯儿……”见她毫无反应,又轻轻唤了两声。她猝然惊觉,江逸云心头漾酸,揽她入怀,柔声道:“怎么了,雯儿,你这是怎么了?”

冷雪雯心绪撩乱,偎依在他胸前,幽幽道:“没什么……”

江逸云温柔地抚摩她。她抱住他,喃喃道:“我有点冷……”江逸云把她裹在自己的斗篷里,她忽然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们不会再分开了吧?”江逸云柔声道:“不会的,我们再也不分开……你一直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坐船离开……”

冷雪雯道:“端木夫人摄住了我的心神,又对我下了毒,要我去杀你。我不想伤害你,也想让你看到我毒性发作时的样子,所以我要找一个地方逼出体内的毒素,摆脱摄魂大法的控制……”

江逸云心口一阵绞痛,紧紧将她揽在怀里,涩声道:“我真该死,真是该死……”冷雪雯仰起头来,讶然道:“怎么了?你怎么这么说?”江逸云脸色煞白,颤声道:“你为了我可以这么委屈自己,折磨自己,我却怀疑你,还那么残酷地对待你……”

冷雪雯轻轻捋着他的头发,柔声道:“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么?现在我又能跟你在一起了,我心里很开心……”她语声越来越低。

江逸云凝目注视着她,心中思绪万千,低声道:“你不怪我么?”冷雪雯似被惊醒,迷迷糊糊道:“嗯,什么?”江逸云道:“你睡着了?”冷雪雯幽幽道:“好像是……我好累,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睡过安稳觉了……”说着已无动静,呼吸深沉而又平缓。

江逸云轻轻握着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忽然发现她手腕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他心里震动了一下,喃喃道:“是我弄伤了她……是我弄伤了她……”

朝阳喷薄而出,江波粼粼如金。

冷雪雯在睡梦中咳嗽,江逸云疼惜地抚拍她的背心。她咳得很厉害,苍白的脸颊现出一抹不祥的嫣红。她的身子比从前虚弱得多了,这让江逸云心里充满愧疚。他觉得这都是自己的错,他非但没有好好照顾她,反而不断伤害她,让她吃了许多苦。回想过去发生的这些事,他仍然感到后怕。尤其想到他曾经那样狠心地弃她于不顾,便心如刀绞,怅恨不已。

江中已有舟人摆渡,渔人撒网。

冷雪雯动弹了一下,睁开眼睛,眼波流动,看着他嫣然一笑。江逸云报以微笑,拨开她遮住脸颊的头发。她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小的象牙梳,打开发髻。

江逸云拿过梳子,她笑靥如花,明眸闪闪。他一遍又一遍地梳着,直到她的头发柔滑如丝。她接过梳子,盈盈一笑。他就势握住她的手,握得那样紧,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脉搏。她羞红了脸,他分开她脑后的头发,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吻了一下。他的唇火热,让她感觉脖颈后面就像被什么烫了一下,全身灼热起来。江逸云心里涨满柔情蜜意,实在舍不得放松她,舍不得就此结束这样美妙的时刻。

时间悄悄流逝,日已正午。冷雪雯忽然红着脸笑了,低声道:“我饿了。”江逸云道:“我早就饿了。”冷雪雯撑不住扑哧一笑。江逸云也笑出了声,长身而起,伸手拉她起来。

两人并肩而行,一个小孩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蹿出,欢呼着扑向江逸云。江逸云惊讶道:“凝儿?”抱他起来,笑问道,“你怎么跑这来了?”

凝儿笑嘻嘻地把他的头发绕在手指上玩耍,唧唧咕咕说着话,然后从怀里掏出四五个鲜红欲滴的小果子,举到江逸云嘴边,一个劲儿叫他吃。江逸云推却不得,只得吃了两个。凝儿自己抓了一个放嘴里,看到冷雪雯,笑吟吟地摊开手心,道:“姨姨也吃一个。”

冷雪雯笑着拈了一个,这果子入口酸甜,滋味极佳。

凝儿嘟嘟哝哝问了好多逗人发笑的问题,一面把剩下的一个果子塞进江逸云嘴里。冷雪雯觉得这孩子煞是可爱,笑盈盈地逗他玩儿,好半天才想起问他是谁。凝儿骄傲地说道:“我叫凝儿,我娘是玫瑰金殿的圣女,我爷爷是周如镜。”

冷雪雯闻言一怔,笑容顿时冻结。江逸云看她脸色大变,不安地拉住她的胳膊。她勉强笑道:“这孩子真可爱。”一声不吭地盯着凝儿的脸,似乎想找出他眉宇之间是否有和江逸云相似之处。

江逸云越发尴尬,他想说什么,可又说不出来,最后终于忍不住道:“雯儿,你别胡思乱想。”冷雪雯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怎知我在胡思乱想?”嘴角挂着笑,眼眶却红了。江逸云正要说话,眼角忽然瞥见一个窈窕的人影自柳荫中翩翩掠出,心里咯噔一下。

水墨芳还是穿着那件淡绿色的纱衣,神色凄婉,但并未破坏她那娟秀面容上温柔亲切的表情,那双绝顶美丽的眼睛里丝毫没有任何不满和嫉恨,恰恰相反,眼中倒隐藏着深邃的渴慕和哀愁。

冷雪雯也看见了她,她几乎立即就意识到对方的身份。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沉闷得让她窒息。

水墨芳一径向冷雪雯走来,眼光异常和善,友好地点头微笑道:“你就是冷姑娘?”她显得那样高贵,那样圣洁,那样雍容典雅,令人自惭形秽。她的眼神亲切而真诚,她的笑容明媚而安详,叫人觉得心里暖洋洋的,这笑容足以显示她的胸怀是何等清白坦荡,容不下一丝邪念,倒是那些把她和嫉妒、诡计、怨恨联系在一起的人,会骤然感觉自己龌龊不堪,卑劣下流。

这就是武林中最显赫、最尊贵、最无邪的女人。

看到她的那一刹那,冷雪雯就不由自主地被对方所吸引,情不自禁对对方产生好感。不祥之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刚才那种致命的挫败感和冰冷的敌意烟消云散。她竟然觉得手足无措,呐呐道:“是,我就是。”

水墨芳嫣然笑道:“早就听说你了,一直就想见见你,今儿个总算找着机会了。”

看着对方清丽绝俗的脸庞,冷雪雯怅然若失。她的声音是那样婉转圆润,她的笑容是那样绚烂妩媚,她的眼眸是那样灵动深邃,她的嘴唇是那样甜蜜秀美,她的纤手是那样细腻晶莹……冷雪雯不免有些心烦意乱,一时间无言以对。水墨芳偏偏亲热地拉起她的手,满怀期待地望着她,道:“我想同江公子说几句话,你介意么?”冷雪雯简直没法拒绝对方恳切的眼光,轻轻摇了摇头。

水墨芳神情越发温柔,柔声道:“谢谢你,真的很感激你……”握了握她的手,转向江逸云,低声道,“打扰你片刻,好么?”

江逸云点点头,放下凝儿,拉住冷雪雯,柔声道:“等我一会儿,雯儿,我马上就回来……你一定要等着我……”

冷雪雯避开他的眼光,淡淡地笑了一下。江逸云揽住她的肩膀,低声道:“雯儿,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不开心?如果你不愿意,我们这就回家去……”冷雪雯垂着头道:“你去吧,她一定有要紧事告诉你。”江逸云托起她的下巴颏儿,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把眼皮垂下了。

江逸云心里发慌,低声道:“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冷雪雯淡淡一笑道:“你想到哪去了,我当然相信你——你快去吧。”挣开他的手臂,“我到前头去等你。”低着头快步走开。

江逸云怔怔站着不动,目光痴痴追随她的背影。凝儿叫了他一声,他回过头去,静静地看着水墨芳。水墨芳微微一笑道:“跟我来吧。”拉着凝儿走进柳荫。江逸云跟着她穿过树荫,发现江畔泊着一艘船,他停下脚步,道:“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水墨芳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得顾及我的名誉,我怎么能在这里和你说话?”

冷雪雯眼睁睁看着江逸云随着水墨芳登上那艘船,走进朱纱环垂的船舱。等待是最令人疲惫的一件事,也最令人心烦意乱。她满腹心事,只觉得时间无限漫长,仿佛永远等不到头。不过片刻功夫——在她看来却不啻于一度春秋——她看见船开动了。她吃了一惊,失口喊道:“逸云,逸云!”

没有任何回应。

船上忽然响起悠扬欢快的笙歌。她睁大了眼睛想看个究竟,然而所有帷幔都已垂落,把船舱遮得严严实实。她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弦乐之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笑语,这乐曲比什么都刺激她的感情,看不见,却听得见,这是最可怕的。她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一个繁花似锦的花园,满园奇花灼灼,异彩纷呈,耀眼生辉,让她以为自己误入仙境。当她弯下腰想去触摸那些娇美的花瓣时,闪烁的叶片中蹿出一条狺狺吐信、滑腻冰冷的毒蛇。她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机械地追着船跑,一面不停地呼唤江逸云的名字。

船如飞矢,去势奇快,她终于追赶不上。一双看不见的冰冷尖利的爪子将她的心撕扯得支离破碎,她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起来,变得颓废而又痴戆。

那个武林中最神圣最高雅的女人无耻地夺走了她的心上人,想到这一点,她眼里就燃烧起熊熊的烈焰,而江逸云对她的背弃,又使她肝肠寸断。但她知道绝对没有人会同情她,现在的她,是江湖中最丧心病狂、最声名狼藉、最心狠手辣之人,所有的恶名都可以安在她头上,所有的脏水都可以往她身上泼。她是无耻之尤,她是众矢之的,她是毒如蛇蝎的女魔头,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拿什么去和水墨芳相比?不会有人同情她,也绝对不会有人认可她对江逸云的爱,人们会说那不是爱,因为在他们眼中,她不会爱,更不配获得江逸云的爱。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落到这般田地,她觉得自己根本不坏,可为什么那么多人认为她坏?难道她真的坏,只是她自己自欺欺人?

她反躬自省,扪心自问:“我真的是个心如蛇蝎的恶毒女人么?如果我是,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为什么寒水碧不告诉我?为什么滕望青不告诉我?为什么雨烟和筱寒她们不告诉我?为什么逸云他会对我那么好?或者他们根本就不曾对我好过,只是我一厢情愿,自作多情?我真的是个坏女人么?如果我不是,为什么整个江湖的人都会这样以为?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莫非我真的是个无药可救的女魔头,否则于怜香那样的坏东西怎么会喜欢我?或者他压根不喜欢我,又是我会错了意?是不是天底下根本就没有人在乎我,以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如今才是真正的现实?”

她越想越绝望,越感受到人世间的透骨森冷和凄凉。她悲痛欲绝地倒在潮湿的江畔,啜泣、哀呼、呻吟。她忽然觉得自己异常陌生,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人,也不知道这世上到底有谁是真心实意地爱她关心她——她不知道这世上到底还有没有值得信任的人,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在欺骗她,玩弄她,作践她?她不知道,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时身后响起巨大的动静,她顿时惊觉,霍然转身,眼角瞥见黑压压的一群人,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她举手拭泪,眼光一扫,只见这群人闪烁着碧幽幽的眼,不怀好意地窥视她,企图把她攫住,吞噬掉。她挺直了脊梁,眼睛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明亮的、冷冰冰的、洞察幽微的、无所畏惧的。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到她眼光沦肌浃骨的威慑力。她以一种最轻松悠闲的姿态站着,尽管她明知这些人都妄图置她于死地。

每个人的脚步都在移动,逐渐逼近。

她全无惧色,淡淡地望着这群凶徒。眼前这帮人都与她没有丝毫瓜葛,更谈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她很清楚他们为什么会来。她掠了掠零乱的鬓发,笑吟吟道:“长江日出,诚然壮观,可惜诸位都来晚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怒喝,他们受不了冷雪雯如此悠然惬意,大敌当前,她居然还有心思调侃,这样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实在是可恨之至。只听有人愤愤然道:“去他妈的日出,老子是来要你这妖女的狗命的!”

“冷雪雯,你的死期已到,竟然还如此猖狂!你若磕头求饶,也许大爷我动了恻隐之心,还能保你个全尸!”

“大祸临头,尚不自知,真是狂妄到极点!简直不可救药!”

冷雪雯置若罔闻,笑容未改,似乎毫不介意,也不见她有任何动作,袖子里突然射出一道寒光,只听得一声惨叫,言语最肮脏、神情最猥亵的那个人向前扑倒,登时气绝。

众人惊跳起来,表情都有些呆滞。

冷雪雯笑嘻嘻道:“不积点口德,到了阎罗王那里,可是要割舌头的。”看她笑得这样开心,这样心无芥蒂,众人一阵毛骨悚然,脑子里各种乌七八糟的念头转来转去,不免都收敛了许多。冷雪雯负手而立,忽然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们都想杀我,反正我也活腻了,索性成全你们吧。”

众人面面相觑,互相询问自己是否听得真切,他们根本没法相信这个杀人如麻、骄横酷虐的女魔头会轻易束手就擒。有人嗤之以鼻道:“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说这种屁话,谁会相信?”

冷雪雯面容忽然变得说不出的惨痛,神色凄凉,语调低沉,黯然道:“难道你们方才没有看见么,江逸云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已经弃我而去。我生平最最在乎之人都背叛了我,弃我于不顾,我活着还有何趣?倒不如一死了之,一了百了,也可叫他这个薄倖郎懊悔终身!我死后,必定化为厉鬼,让他终日不安!”最后这几句话就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浸透了仇恨的毒汁,叫人毛发倒竖。

崆峒派掌门马茂元干咳两声,道:“你是个女子,本来我们不该以多欺少,奈何你已触犯众怒,我等不才,却也有心替天行道。你若乖乖就擒,我们一定将你好生安葬。”

冷雪雯略带嘲讽地欠了欠身,淡淡道:“多谢马掌门如此宽宏大量,我实在感激涕零,这等大恩大德,只能来世衔环以报了。”这一番话换了旁人来说,也许非常感人,但从她嘴里说出来,不知怎的就变了味,变得怪里怪气,滑稽可笑,再迟钝的人也听得出其中的嘲弄之意。

马茂元不禁皱了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冷雪雯淡淡道:“反正我都要死了,让我多说几句话又能怎样?在我死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诸位,倘若无人解答,我只怕要死不瞑目了。”

马茂元不知她想搞什么鬼,犹豫半天,道:“你想问什么?”

冷雪雯道:“两年前我得到了一本欹珠宝典……”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果然不出所料,这四个字唤起在场诸人的极大贪念。她装作没看见他们眼中的贪婪之色,悠悠道:“倘若我要求教的这个人能为我解惑,我就把这本宝典送给他——反正我是将死之人,留着也没有用。”

马茂元道:“不知你要向谁求教?”冷雪雯道:“我这个问题煞是深奥玄妙,所以只能向你们之中最有智慧、最有见识、武功又最高的人求教……”眼波流动,在所有人脸上转来转去。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陷入静默,但数百人焦虑急促的呼吸清晰可闻,造成了一种紧张压抑的气氛。许多人都在暗中观察别人,眼光大都阴暗诡秘,带着怀疑、猜忌、揣测之意,悄悄掂着别人的分量。

过了半个时辰,马茂元干咳一声,慢条斯理道:“你倒是说说看,没准老夫能答上来……”他这一搭腔,等于默认自己是最有智慧、最有见识、武功又最高之人。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人群中爆发出炸雷一般的怒吼,冷笑声、喝斥声、嘲弄声此起彼伏,铺天盖地朝他涌来,又有许多人窃窃私语,说着听不见的话,脸上露出许多怪相。

马茂元面皮紫涨,怒喝道:“老夫纵横江湖四十余年,难道还不比你们强得多?”

冰火岛主阴阳怪气道:“老匹夫,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啊!你也不撒泡尿自个照照,就你那贼眉鼠眼的怪样儿,也敢骑到我们头上?”话一出口,顿时激起崆峒门满腔怒火,几个年轻弟子一下子跳出来,斥责冰火岛主欺人太甚。冰火岛的徒子徒孙自然也不示弱,上蹿下跳,对骂起来。

湖头帮帮主见状,瓮声瓮气道:“老东西,就凭你也有脸说什么纵横江湖四十余年,十四个月前,在青城山下被一点残红谢池春打得满地打滚的却是何人?”

身材瘦削、模样周正、儒雅大方的青城掌门程千石捋须微笑道:“小弟当时正好下山,听那求饶的声音,倒与马掌门有些相似。”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冷嘲热讽,把马茂元僵在那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的门徒却早已同冰火岛的弟子打得不亦乐乎。

冷雪雯冷眼旁观,由着他们互相拆台,心中暗暗冷笑道:“凭你们这群乌合之众,也想取我性命,真是天大的笑话!”良久,见他们闹得差不多了,长叹一声,朗声道:“诸位不必争执,也罢也罢,就让这个疑点随我而去吧。都快死了,想不通就想不通吧……”虽说如此,言语之间,大有惆怅之意。

马茂元斜着眼哼了一声。

程千石道:“姑娘何不说了出来,我们大家伙一块替你解答,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我等众志成城,什么疑难症结不能迎刃而解?”这话顿时引起一片叫好声。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