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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支泪-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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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上次飞进宫的子弹惊了太后圣驾,宫里立时加强戒备,宫廷禁卫制度本就十分森严,侍卫处、护军营、前锋营等大量禁卫军日夜防护,此时,不仅戍卫人员大增,连宫中的奴才太监们也持枪戒备。太后已经好多日没去颐和园了,依旧沉默寡言,板着面孔,可大家都能感觉到,平静的水面下,一层巨浪即将掀起。人人自危,太监宫女们更是不敢出一点差错。

朝中也是人心惶惶,一些大臣担心京城不保,联名上书请求太后与皇帝西行避难。

宁寿宫,思索了多日,如今,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太后叫来了皇后和四格格。

“皇后,四儿,今天把你们都叫来,是有句话得告诉你们,洋人越来越嚣张了,咱们也不能在这耗着,估计得出去暂避一时,你们都心里有个数,好歹准备着点!”太后叹着气,看着面前同样皱着眉的两人。

“亲爸爸,就真的没辙了么!”皇后带着哭腔,胡乱问着。

“唉!只是一时,等过了这一阵子咱还回来,上天庇我大清,不会有事的!”太后劝着皇后,也安慰着自己。

“老佛爷,咱们走了,这紫禁城怎么办哪!这些个人,都带走吗?”四格格追问道。

“紫禁城该怎么样还怎么样,留崇绮、荣禄他们守着。这么多人没法都带走,所以你们也别闹得满城风雨的!我的意思明白了吗?”

“明白了,亲爸爸!”

“四儿,你呢?”

“呃,明白了……”

永和宫。

“瑾姐姐,看今天这情形西行是铁定的了,可是太后的意思,留下一些人……”四格格话里藏音。

“怎么办呢,皇上知道吗?”瑾儿听出了话外之意。

“估计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没用,他……唉!”四格格把话咽了回去,上前抓住瑾妃的手,“留在这等着洋人来攻城,不就是死路一条吗!如今只有靠我们救她了!”

“嗯!我他他拉氏姐妹谢过四格格了!”瑾儿含泪向四格格拜谢。

“快别这样,瑾姐姐,珍姐姐和我情同手足,我如今帮她也是应该的……快想对策吧!”

……

瀛台。

残阳,空磨,单衣。

黑云压城,日薄西山。看今日之情形,避难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不止一次地求过皇爸爸,让自己坐镇京师,与洋人议和,可都无济于事,国难之前,亲爸爸还是不肯放下对自己的疑虑。一代帝王,落荒而逃,呵呵,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丢尽祖宗颜面!不过也好,宫里一乱,说不定珍儿就能放出来了……

景祺阁。

“二小姐,太后要和皇上西行了!”

“什么?真的到了这个地步?”梦珍抓紧了窗栏,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

“嗯……而且,太后好像只带走几个人……”

“知道了……”这本就在意料之中,只是心里难以割舍。

“四格格和大小姐商量过了,说要在出行之日趁乱放主子出去!”

“什么?这怎么可能?”

“到时候一片混乱,主子会向太后请旨来景祺阁看小姐最后一眼,到时候小姐你混在宫人里逃出去,太后估计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等回鸾之后只说主子殉难了……”

“不行!这不是又要连累人吗?我连累的人还不够多吗?你们不用管我了!”

自己之前的几次冒险,看似顺利过关,可到头来都是一败涂地。如今,还要拿别人的生命来开玩笑吗?一个现代人,回到一百多年前,非但没帮上一点忙,反而处处要别人为自己牺牲,这怎么说得过去。

“小姐您就放心吧!四格格办事您还不放心吗?到时候即便暴露,牵扯的人太多,太后也不好追究的!小姐出了宫只管逃命就是!”

“那……那……”

“小姐,只要您好好活着,还怕见不了面吗?等今后皇上掌权了,一定还接您进来!”小玲苦劝着。

真的能扭转乾坤吗……

夕阳收了最后一缕绚烂。

一声炮响将梦珍从朦朦胧胧的睡梦中惊醒,这炮声是一阵紧似一阵了,听着就要攻进来了……

“珍儿!”久违的呼唤,梦珍倏地站了起来。

“姐姐?”眼前的人一袭布衫,头围蓝巾,若不是见了那与自己有几分相像的面容,还真是不敢叫出口。

“是!我奉太后懿旨来看看你!”瑾儿加重了语气,“懿旨在此,还不开门?”

“嗻!”小太监二话不说,打开房门。

深情相拥,多少事,欲说还休,欲说还休!从进宫前的彼此相依,到进宫后的种种变故,再到如今的冰释前嫌,一切都来得太迟太迟了!

“珍儿,姐姐以前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就原谅姐姐吧!”

“姐,快别这么说,是我总连累你……咱们好容易见面,不说这些了!”

“好!不说了,姐有事跟你商量!”瑾儿四下扫视着,确信周围没人,“珍儿,太后和皇上就要西逃了,这马上就要起驾了,我和四格格想办法救你出去!”

“可能吗?姐姐这懿旨是怎么弄来的?”

“这你先别管了!你快和小玲换了衣服,跟我出去!”

“这怎么成,这会被发现的,我已经连累了这么多人!”

“会没事的,有我和四儿……”

“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了!你带着我只怕连这景祺阁的门都出不去啊!”

“珍儿,你就听姐一次吧,景祺阁的看守现在听四格格替太后‘训话’呢,马上就会回来,所以咱们得抓紧时间啊!”瑾儿急得面色通红,索性亲自为梦珍解着扣子。

“那等他们回来又怎么办呢?”梦珍推开瑾儿的手。

“我的妹妹啊,这会子正乱,谁还有功夫管这么多,连太后都是和我一样的扮相正准备上轿呢,等再回来还不知是猴年马月呢!你别想那么多了,快换衣服走啊!”

“是啊,二小姐,你就不要辜负主子和四格格的心了!”小玲一面脱下衣服,一面劝道。

“不行!我想过了,姐,玲儿,我不能再连累你们了!你们快走吧,你们好好的就是我最大的福分了!珍儿就此拜别了!”小瑞、萦儿惨死的画面还深深烙在脑子里,此时假传懿旨私放囚徒不等于是送死吗?

“不好!有人来了!”小玲突然低声喊道。

“唉!珍儿……”瑾儿急得跺起脚来。

“姐姐快走吧!”

“保重!”瑾儿不甘地匆匆离去,小玲随后。

梦珍理了理衣衫,四下一看,那道“懿旨”竟被落在了地上,慌忙拾起,掖在被褥底下。

带去“训话”的太监已回,复锁好门。

脚步声临近。

“珍小主,奴才奉太后之命,来请主子!”崔玉贵的声音在窗外响起。

“知道了,让我梳洗梳洗,就来!”波澜不惊。

铜盆里漾着清水,清水里映出憔悴的脸庞。触手冰凉,凉到心里。依旧脂粉不施,对着妆镜,梳好两把头,首饰全无。淡青长袍,黛色缎鞋,推门而出,夏日的和风扑面而来,带着一丝浮热的绝望。

崔玉贵、王德环捧着懿旨,在外等候。“主儿,老佛爷有旨,让您未正时刻颐和轩候驾!”

“走吧!”梦珍一扬手,目不斜视。

崔玉贵在前带路,王德环在后跟随,梦珍一人走在甬道中央。

朱红的长廊似无尽头,正午的骄阳放肆地照着,两旁的月季依旧艳丽,艳丽到让人失落。一株白牡丹高出百花,探着头,烈日下竟白得有些耀眼。

……

“是啊!宝玉天纵奇才,却无心仕途经济;黛玉心窍玲珑,却难讨长辈欢心。真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可最后还是落得个绛珠魂归,神瑛泪洒,天人永隔。天不遂人愿,天不遂人愿!”

……

“厚天高地,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孽海情天,谁又能逃得出啊!既有了木石前盟,又何来金玉良缘,真是造化弄人。”

……

昔日御花园中的话恍如昨日,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话会应验到今日吧。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不悔梦归处,只恨太匆匆……

阳光下,素白的牡丹兀自绽放。

……

“他们惺惺相惜,红尘之中互为支撑。木石前盟,心有灵犀,一句‘你要说的话,我早知道了’真是胜过千万句海誓山盟,情到深处,也不过如此吧!即便是天人永隔,镜花水月,也有过‘曾经沧海’,不枉此生。一个人去了,另一个人更要坚强地活着,才不辜负这天赐奇缘。”

“……做人就应该这样,阳光潇洒,不畏艰险。”

……

自己当日的话,他是否还记得……

黛色的鞋稳步向前移动着,步履极轻,却惊起了廊上的雀。马上就要人去楼空了吧,它们怎么还不去逃命呢,还在留恋旧巢旧人,难道这鸟儿竟比人还痴情……

穿过一道又一道长廊,走过一个又一个树荫,花团锦簇,争奇斗艳,廊腰缦回,盘龙栖凤。看尽人世浮华,这一切,这一切的一切,就要任人蹂躏,濒于毁灭了。不知走了多久,想了多久,颐和轩的牌匾映入眼帘。

午后的院里静寂无人,崔玉贵上前复旨。

“老佛爷,珍小主奉旨到!”崔玉贵余光扫视着身边,心下纳罕,太后怎么连侍女都没带。

“嗯!让她过来!”

缓步上前。抬眼一看,梦珍心中一惊,布衣布衫,褐色头巾,昔日光彩照人金玉满身的太后竟如村妇一般。

“哼!”梦珍冷笑一声,“给太后请安!”跪下身去,不再看她一眼。

这一声冷笑让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崔玉贵、王德环侍候一旁,空气似凝固了一般,连喘息声都清晰可闻。

太后握着扇子的手抖动了一下,压下怒气,抬起头,扇子又轻轻扇动起来。

“珍儿啊,洋人要打进城里来了。外头乱糟糟,谁也保不定怎么样,万一受到了污辱,那就丢尽了皇家的脸,也对不起列祖列宗,你应当明白。”

扬起下巴,死到临头,没必要跟她计较了。

梦珍一愣,想不到她竟如此直截了当,看来真是迫不及待要逃命了,“我明白,不会给祖宗丢脸!”低头答道。

“你年轻,容易惹事!我们要避一避,带你走不方便。”酷夏里竟似有冷风袭来。

“您可以避一避,皇上要留下坐镇京师,维持大局。”梦珍丝毫不慌乱,针锋相对。

太后大怒,拍案而起,这个方案无懈可击,无话可对。

“你死到临头,还敢胡说!”

“我没有应死的罪!”

“不管你有罪没罪,也得死!”

“我要见皇上一面。皇上没让我死!”

“皇上也救不了你。把她扔到井里头去。”太后大喊着,目光阴冷如冰,“来人哪!”

崔玉贵、王德环犹豫着,汗湿衣襟。毕竟是皇上的心头肉,这要是日后追究起来谁担得起……

“没有皇上的圣旨,谁也无权处死嫔妃!”梦珍直起身来,直视着扇后的人。

“放肆!连皇上的生死都握在我的手上,这些日子要不是我拦着,载漪、载勋他们早就杀进瀛台了,哪还有今日让你跪在这!”

“你为一己之私至天下子民于不顾,不怕遭天谴吗?”

“你……你放肆!血口喷人,遭天谴的应该是你,这个狐狸精!若不是你,我母子怎能到这个水火不容的地步!你这个妖孽,我今天要替天除害!快来人!快来人!扔到井里去!”太后颤抖着,蓝色煞白。

崔玉贵、王德环上前,抓起地上的梦珍,近两年的折磨,梦珍已无力反抗。挟着她向井边走来,井里阴森的寒气逼近。

“放开我!老妖婆,你恶事做尽,人神共愤,一定会不得好死的!大清就要断送在你手上了,苍天无眼啊!”梦珍双手撑着井沿,奋力喊出。

“给我扔进去!”太后声嘶力竭。

崔玉贵将紧抓着井边的手扒开,两人一抬手,梦珍头已埋入井中。

黑暗吞噬了最后一丝光亮。

“皇上,来世再见了!”

井中传来最后一声呼喊,像是从另一个时空飘来。

井水深深,沉了下去。呼吸里满是冰冷,绝望淹没了世界,终是过客,只是过客,西暖阁、景仁宫、醇王府的一幕幕在脑中闪过,渐渐模糊,梦珍闭上了眼睛……

太后不禁打了个寒战,“她……她还没死!扔……扔石头!”抖动的手指了指一旁的巨石。

王德环抱起巨石,两人抬起,向井中投去,一声巨响,水花溅出。

太后长出一口气,跌坐在地上。

“太后?”崔玉贵拭了拭汗,扶起太后。

太后眼神恍惚着,站了起来,“嗯?”回过神来,“哦,咱们快走,让李莲英去瀛台接皇上!快!乾清宫前汇合!”粗重地喘息着,丢了团扇,太后蹒跚着向外奔去。

金井一叶坠,凄凉瑶殿旁。

残枝未零落,映日有辉光。

沟水空流恨,霓裳与断肠。

何如泽畔草,犹得宿鸳鸯。

黑云压城城欲摧(下)

乾清宫前。

王商和李莲英带着光绪的轿子匆匆赶到时,地上早已跪满了人,太后带着皇后、瑾妃、四格格、还有大阿哥一行人正欲上轿,几个同治帝的嫔妃还有一些宫人们呜呜嘤嘤地抽泣着。

光绪已换了布袍,微风中衫角飘飘荡荡,说不尽的凄怆。枯瘦的面容更显出一双忧幽的大眼。下轿,请安,眼神在人群中四处寻觅着,却怎么也不见她的身影。

“皇上快别多礼了,这儿我都安排妥当了!你和皇后一辆车,快上车吧!”语气难得的温善,太后向着皇上看去,眼神里竟有一丝费解的伤痛。

“亲爸爸,珍……朕……”终究没有问出口。

轰隆隆一声炮响,大地抖动,黑烟隐现,所有人都惊得一颤,太后刚迈上车的脚差点跌了回来。定了定神,“皇上,别耽搁了!”太后一面上车一面说道,语气决绝肃杀,“皇后,快扶皇上上车!”

“是!”同样是村妇打扮的皇后走上前来,“皇上?”

光绪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宫殿,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离别歌,垂泪对宫娥。朱红的宫墙突然如血一般令人不忍凝视。

蹈和门、西华门、西苑、德胜门,马车一路狂奔,巍峨的殿宇越来越远。出德胜门的那一刻,光绪的心突然像被什么刺了一般地绞痛起来,挥之不去的梦魇在眼前恍惚了起来,远方似飘来一声呼唤,待仔细听时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街上乱民拥攘,人声嘈杂,几辆不起眼的马车混在人群里,奔城外而去。

喧嚣渐远,看着城头上赫然竖起的白旗,苦泪难抑……

夜幕降临时,马车在沙城堡停了下来。荒无人烟,今晚就只能在马车里暂歇了。

李莲英拿着两个玉米面饽饽送上车来,皇后拭了泪,接过来,望着似被抽掉了魂魄的光绪,“皇上,吃点东西吧,赶了一天了!”

无意识地接过,送至嘴边,却无论如何也难以下咽。

“珍儿呢,没跟着出来?”早已料到却不愿接受的事实,他还是要向皇后求证。

“呃,珍儿……她……留下了!亲爸爸让她……留下了!”她是被留下了,这不算欺君,皇后用帕子掩着脸,心一阵猛跳。

两行泪水滚下,却流不尽心里的痛,“朕就知道,她……不会带着珍儿的!”

皇后心里忽觉松了些,原来他早有准备,也不过如此。

“留下来也好,洋人未必比咱们更无情!上天会保佑她的。留在这或许更安全些!”也不知是对皇后还是对自己说的,他叹着气,手里的饽饽却捏成了碎渣。

刚松了些的心猛然又悬了起来,看来他不知道珍妃的事,皇后胡乱答应着,往嘴里塞着饽饽。

车外,残月低垂,光绪掀开帘子,出神地望着,“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默念了几千几万遍的句子,此刻如千斤巨石般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皇后斜倚着一侧窗子,|奇*。*书^网|昏昏然睡了过去,脸上泪痕犹在。

握紧了胸前的金坠子,光绪只觉得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着,空落落的感觉令人隐隐的害怕,却又不知这怕从何而来。睡意全无,索性走下车来,月光下,杂草中,信步踱着,一棵树下坐了下来。

“来世再见!”不知怎么的,这句话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久久盘旋。

“那珍主儿到底是怎么处置的?”树后,轻声的谈论顺着风飘来。

“唉!咱不也是奉旨行事吗,李谙达就别细问了!”

“崔公公也不必太自责,她那是不识时务,咎由自取!”

“说起来也可怜哪!主儿原先多么丰润,可那前儿就剩了一把骨头,我和王德环一人一只手就把她拎起来了,比一只鹅沉不了多少!唉!”

“谁叫她不识好歹啊,和太后作对,这不是自个往阎罗殿里闯吗?”

“那小主儿临死还喊着‘皇上,来世再见’呢!太后怕她没死,又让我们扔了块大石头进去,这样也好,走个痛快……”

再往下,已什么都听不到了,光绪像是被万箭穿心一般,狂乱地抖动着,眼泪绝了堤似的夺眶而出,心里痛到麻木。

“这不是真的!你们在说什么?说什么?”

李莲英和崔玉贵一惊,光绪不知从那里冲了出来,扯着崔玉贵的衣襟逼问道,“你们到底把珍儿怎么样了,啊?”

“皇……皇上……”崔玉贵抓着光绪的手,脸色惨白。

李莲英本想问问详情,万没料到光绪听见,此刻也着了慌,“皇上,珍主子在宫里哪!您……”

“别糊弄朕!在宫里的是她的人还是她的尸首,你们杀了她,是吧?”光绪似发了狂的猛兽般怒号着,近三十年来,两个太监从未见过皇上这样,一时间都吓得失了魂。

光绪看他们没有反应,知道是默认了,顿时只觉得天塌地陷,五雷轰顶,眼前的人好似恶魔般盯着自己,“你们杀了珍儿!你们杀了珍儿!朕的珍儿!”他用尽力气掐着他的喉咙,看着眼前模糊中扭曲的脸,他失去了一切。

“皇上,皇上,您高抬贵手啊!他也是奉旨行事……”李莲英跪地求情,却怎么也掰不开他的手,久病的皇帝竟有这么大力气。崔玉贵吐着舌头,脸由红变紫,出不了声,眼看着就奄奄一息了。

“放肆!把他给我拉开!”身后一声厉喝传来。光绪早已失去了理智,只管红着眼睛用力。大阿哥和王商上前,抱住光绪,李莲英将崔玉贵扯了出来。

“这是在干什么?我不是说不让下来走动的吗?”

“回……回太后,奴才和崔公公下来解手,碰见皇上了,皇上……”李莲英一面给崔玉贵顺着气,一面胡乱答道。

光绪被王商抱着,才看清来人,突然一抖,“把珍儿还给朕!”他向着太后扑过来。李莲英急忙护住太后。

“你……你疯了吗?”太后往后退了几步,“这是谁走漏的消息?”她低声呵斥着地下喘息的崔玉贵。

“你们还我珍儿!”他咆哮着,捶打着,月下扭曲的面容凄厉不堪。闻声赶来的瑾儿见状,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皇后也在一旁拭着泪。

“没错!你既知道,我也不瞒你了!你的珍妃殉难了,就在贞顺门那口井里,她为国殉难了!”太后心一横,索性明说。

瑾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光绪像是从恶梦中醒来,又掉进了地狱里,神色一阵恍惚,“来世再见!”原来是这个意思!

“不,不可能!珍儿不会抛下朕的,她说过,‘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她不会食言的!你们在骗朕!”他摇着身旁的王商,王商忍着悲痛别过脸去。

“皇上节哀吧!珍妃,确实殉难了!哭也哭不回来了!”太后冷声劝道,“皇后快扶皇上歇息去吧,明儿一大早还要赶路!”

“不!朕要见她!朕不走了,朕要回去!”他挣开王商的手,向着紫禁城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奔去。

“这真是疯了!都愣着干什么,快把他拉回来!”太后怒喝着。

“你们放开朕,朕要去找珍儿,她在等朕救她呢!她夜夜都托梦等朕救她呢!”他甩开众人,像孩子一样喊着。

“皇帝哥哥!”四格格匆匆跑过来,手里还抱着一副画卷,“珍姐姐真的去了,她在天上看着您呢,您这样她会不得安宁的啊!”

光绪还保持着向前跑的姿势,忽地停了下来,瘫软在地上,“朕,知道,她去了!她一定恨死朕了!”

“不!珍姐姐要皇帝哥哥记住她的话,四儿虽不知是什么话,可四儿知道,珍姐姐一定是要您好好活着,您不能对不起她啊!”声音哽咽,四格格跪了下来。

一阵风吹过,带着夏夜的微露。

……

“明月在,你就在,不许你负了我,负了明月!”明眸依旧,笑靥如花。

……

明月如昔,山盟犹在,梦已成空。

魂归泪洒总难留(上)

“我好冷,救我!载湉,救我!”她披散着头发,浑身都滴着水,凄惨地向自己伸着双臂。

“珍儿!”他拼命想抱住她,可一伸手抱了个空,从座上跌了下来。

“皇上!”皇后惊醒,扶起了他,马车还在不停地奔着,已不知到了何处。

一阵冷风从轿帘外吹进,车里的人不禁一抖。

“您又梦见珍儿了?”皇后看着一头冷汗的光绪。

“她给朕托梦了!朕,朕对不起她啊!”夜夜入梦,他如行尸走肉般恍惚着。

“珍儿在那边会好的,您总这样,臣妾看着心疼啊!”哭肿了的双眼又淌出泪水。

“她说过,要我们为了彼此好好活着,可……可朕却没能保护她!这些年她受了这么多委屈,都是朕无能!如今国破家亡,落荒而逃,真是生不如死啊!”

“皇上,您可别这么想,这不久辜负了珍儿的一片心吗?当初臣妾总和珍儿不对头,可如今她去了,臣妾觉得很对不起她!她敢想敢做,活的潇洒倜傥,让人不得不佩服!她是何等的坚强,她一定不想看到您这样啊!”

“可朕终是负了她!负了……这一切!”

……

茫茫然然,心似被掏空了一般,身边的人身边的事都淡去了一般,恍然中不知身在何处。迷乱中听到列强闯进了紫禁城,迷乱中看到太后向京城发出“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的诏令,迷乱中大清国山河破碎……

“四万万人齐下泪,天涯何处是神州!”

一声悲叹,壮士扼腕。

一个月后,到了太原。

书桌前,紧握着坠子,茫然若失。

“皇帝哥哥!”四格格抱着一幅画走近。

“四儿……”回眼望着她,眼神却不知飘到了何方。

“皇帝哥哥,您又在想珍姐姐!”四格格看了看他手里的坠子,“珍姐姐知道您这样念着她,她也会瞑目的!”

“朕,恨不得跟了她去!”

“那您就真的对不起她了!珍姐姐何等坚强,她一定不愿看到您这样……这样颓废下去!”四格格满眼怜惜,“这有幅画,是珍姐姐送给我的!”

他失神地看了看四格格,打开画卷,一只雨燕映入眼帘,迎风而起,直上青天。画面极为简练素净,却有种穿透人心魂的力量。

“当初青云走的时候,我几乎坚持不下去了,我也像您这样,只想随他而去。珍姐姐看着我,并不劝我什么,带着我,来到她的书桌前,展开一幅图,竟是这只雨燕,她说:‘四儿,人这一生,有些东西是难得圆满的,上天给了你们相遇之缘,可到头来,你们却可能有缘无份,这份纠结;让人几欲断肠,痛不欲生,熟不知正是这份惨烈而铭心刻骨的痛;才让这感情更弥足珍贵,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试问这样的痴情天下几人能有,尽管它似乎太过沉重了。芸芸众生,匆匆岁月,多少人庸庸碌碌了此一生,而你我能有这份叫人欲罢不能的感情,已是上天恩赐,还能奢求什么。青云走了,可他的心永远在你这,即便天人永隔,他也会念着你,盼着你能好好地活着,他的心,他剩下的生命都寄托在你这,你若是逃避,就是对他的不忠,罔负了这一份恩赐,辜负了他的寄托,也辜负了你自己的付出。所以你非但不能逃避,更要以百倍的勇气面对一切,不能让他在天上不能瞑目,懂吗?’我看着雨燕,迎风而上,毫不畏惧,恍然醒悟,向姐姐点了点头。我要替青云活着,也要为自己活着。”四儿说着,两行热泪滚下.

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

光绪看着烛前梨花带雨的四儿,得知珍儿的死讯后,麻木的心第一次有了触动,“明月在,你就在,不许你负了我,负了明月”。

原来是这个意思!

“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他沉吟着,“可现在无论如何也难再共婵娟了!”

“谁说不能?珍姐姐现在一定在另一个地方看着这一轮明月,看着月下的你我呢!她生前便有男儿之志,想尽己之力为国效劳,您身为一国之君,要是让她失望,那才是毁了她的梦,对不起她的心啊!”四格格焦急地看着神思恍惚的光绪,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唤醒他了。

自己又何尝不知,只是如今山河破碎,珍儿离世,一件件都来得太突然,太痛心了。痛到麻木,痛到忘了痛,忘了一切……可这样自欺欺人的逃避终能骗得了谁呢?的确,这不是珍儿想看到的,也不是自己想做到的。

“四儿,朕明白了!多谢你提点,朕,不会对不起珍儿,对不起这皇位,对不起天下子民的!”

“皇帝哥哥!珍姐姐会在天上保佑我们的!”

……

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

欲眠还展旧时书,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

倦眼乍低缃帙乱,重看一半模糊。

幽窗冷雨一灯孤,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

……

当月,罪己诏下,以巡抚署为行宫,与洋人议和。

十二月,太后经深思熟虑,诏议开始变法。

“自今以往,凡有奏事之责者,于朕躬之过误、政事阙失、民生之休戚,务当虽是献替,直陈无阴。”

一时间,朝野振奋,海外的康有为得知后,也成此举大快人心,是他多年努力欲达之结果。

京城谈判还在继续,清廷迫于压力,与列强一同绞杀义和团,并承诺次年八月回銮。

焦灼中一年已过,次年八月,车驾回銮。途中,李鸿章辞世的消息传来。太后命王文韶署全权大臣,袁世凯署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怒火中烧,卧薪尝胆。

十一月庚寅,重回紫禁城。

各国公使联手努力之下,大阿哥废。

雕栏玉柱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忍着痛重新休整了皇宫,只是有一处地方,凝聚了所有的痛,无论如何,也不能恢复如前了。

“亲爸爸,朕……想去景祺阁看看!”人已去,楼已空,她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人都去了!也罢,你去一趟吧,别太看不开,珍儿那孩子啊,怪可怜见了,怎么就这么烈性,殉了难呢!”太后叹着气。

……

景祺阁。

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杂草丛生,阴冷潮湿,她是怎样熬过的这两年。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灰暗的墙上石头刻的字犹可辨认。轻纱曼垂,薄衾零落,人已不再。他伸手收起了这帐幔,整理了被褥,一张明黄纸卷忽然落地,“懿旨?”他打开纸卷,没有印章,这字迹倒像是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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