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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人-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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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环道:“李爷这话我深有同感,像李爷这种奇才,是不会长此委曲,埋没过久的,只是李爷又能爬上哪一阶,充其量给李爷一名统带,一名总领班,那又如何?”

李玉琪淡然一笑道:“区区一名统带岂在我眼内,当年有个年羹尧……”

金玉环“哦”地一声道:“李爷是想封王封侯,衔领高爵,戴个三眼花翎?不错,凭李爷之才,那也许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据我所知,年羹尧战绩彪炳,功勋盖世……”

李玉琪道:“可是当初他也不过是一名小子……”

金玉环道:“不惜,他那勋业不是侥幸得来的,任谁打当初也得一刀一枪干起,将相本无种,男子当自强,前圣先贤何人?有为者亦若是,只是……”

话锋忽转,道:“李爷既然提起了年羹尧,我也就跟李爷谈谈年羹尧,李爷可知道年羹尧后来是怎么失势,怎么死的,落得个什么下场么?”

李玉琪道:“他功高震主,下遭人嫉……”

金玉环摇头说道:“李爷既知年羹尧,当知这不是他失势丧命的主要原因,他失势丧命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他有所谓反叛之心,李爷可知道年羹尧为什么在日正中天,炙手可热之际生了反叛之心么?那是年羹尧他还没有完全忘本……”

李玉琪道:“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把名留下来了,而且他也享过荣华富贵,有过一阵权势显赫的时候。”

金玉环道:“难道李爷求的就是那昙花一现,短暂的一刹那么?”

李玉琪道:“我说过,他的名留下来了,后传世世代代没人不知道有位……”

金玉环淡然一笑道:“后世人人皆知年羹尧,也人人皆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道理,李爷高智大慧,难道说比一般人还不如?像李爷这等奇才,有大智慧,怀惊世绝学,正应该为我炎黄世胄……”

李玉琪淡然一笑道:“金老板,我记得戏词里常有这么几句,良禽择木而牺,智者择主而事,识时务者为俊杰,知进退者是高人……”

“的确。”金玉环微一点头道:“戏词里的确常见这几句,可是李爷,不管怎么说一个人不能忘本的,更不能卖身事仇,认贼作父。”

李玉琪脸色微微一变,旋即淡然笑道:“金老板不必再说了,我只有一句话,人各有志。”

金玉环目光一凝,道:“这么说李爷是不愿……”

李玉琪道:“我还想反过来劝劝金老板几位呢!”

金玉环摇头说道:“我几个此身为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此心只为驱逐满虏,还我神州,那是不可能的,李爷。”

李玉琪淡谈一笑道:“金老板,这不正是人各有志么,我不勉强几位,也情知勉强不得,金老板又何必勉强我,明知不可为而为……”

金玉环脸色一整,道:“那么你我之间这……李爷做什么打算?”

李玉琪心里如刀割,脸上却一付慨然神色,道:“错由我铸成,只要金老板愿意,我……”

金玉环微一摇头,道:“我可以告诉李爷,本来我对李爷一见倾心,不克自拔,难以自持,那铸成之错我也有一半责任,只要李爷点个头,我这辈子就是李爷您的人,可是那要李爷点头,否则我不能舍弃自己的立场,立场跟李爷让我做抉择的话,我只有选择前者……”

李玉琪道:“金老板,同样地,对你,我有婚娶之心,可是要让我改变自己的志向,改变自己的心意,我只有横心咬牙,宁可愧疚一辈子说一声抱歉……”

金玉环道:“既然这样,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她站了起来,道:“李爷,我一颗真心,一片诚恳,奈何李爷铁石心肠,执迷不悟,当初你我好聚,今夜你我好散,错过今夜,明天碰面,我也只有忍痛硬起心肠……”

头一低,转身出了忠烈祠。

李玉琪没动,也没说话,他望着那无限美好的身影远去,唇边掠过一阵轻微抽搐,但旋即,他扬眉,挺胸,大步走了出去,很快地消失在夜色里……

金玉环回到了“住处”,郝殿臣、韩君实却在灯下相谈,唯独不见她那位亲哥哥金少楼。

金玉环进堂屋,郝殿臣坐着没动,韩君实站起来说了声:“你来了,四妹。”

金玉环没说话,默默地坐在她那张椅子上,坐定,她抬跟望向郝殿臣,开口问道:“大哥打算怎么做?”

郝殿臣道:“四妹跟他谈的情形……”

金玉环道:“大哥别管那么多,只告诉我打算怎么做?”

郝殿臣道:“四妹,我明白你的心意……”

金玉环道:“大哥,我刚说过,别管那么多。”

郝殿臣迟疑了一下,道:“好吧,我说,我打算公私交逼,假他们之手除了他。”

金玉环道:“大哥这何所指?”

郝殿臣道:“尽快地杀那两个,找出九龙冠的藏处把它弄到手,只要咱们能把这二人一物弄到手,我不信他那条命还能保得住?”

金玉环道:“那么大哥这私……”

郝殿臣垂下了目光,迟疑了一下之后才道:“四妹下了那高明的一着,有这一着已经够让那褚凤栖痛心的了。”

金玉环脸红了一红,道:“大哥是打算把这件事透露给她?”

郝殿臣摇头说道:“目前恐怕不大容易,不过,他自己知道,我相信他今后只有死了对褚凤栖那条心。”

金玉环扬了扬眉道:“好,就这么办。”

郝殿臣浓眉一耸,道:“这么说你跟他没谈成?”

金玉环道:“他名利之心很重,满脑子荣华富贵。”

韩君实皱眉说道:“他怎么会是这种人,看上去不像……”

金玉环道:“二哥,人不可貌相。”

韩君实摇摇头:“可惜了。”

郝殿臣看了看金玉环道:“四妹,你可要多考虑,你知道我的脾气,事一经决定便绝无更改,再说这件事到时也不容更改。”

金玉环垂下了目光,道:“大哥,我只知道大局为重,公而忘私,这也是当年三位老人家的教诲。”

“那好!”郝殿臣抬了抬手道:“时候不早了,你歇着去吧。”

金玉环坐着没动,道:“大哥,我心里始终存着个疑问。”

郝殿臣道:“什么,四妹?”

金玉环道:“他怎么知道咱们这趟到这儿来的目的?”

“对了。”韩君实一点头,一巴掌落在腿上,道:“我心里也老这么嘀咕,这件事只有咱们四个知道,连三位老人家都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

郝殿臣为人稳得很,他沉吟了一下,道:“以四妹看呢?”

金玉环道:“我怀疑他是咱们这个圈儿里的人,至少他跟咱们扯得上点儿渊源。”

“不,不,不。”韩君实大不以为然地摇头说道:“咱们这个圈里怎么会有这种人,哪一位会教出这种徒弟来?”

金玉环道:“那可难说,二哥,夫子门下还有那种良莠不齐的呢!”

郝殿臣道:“四妹没听你二哥说么,这件事连三位老人家都不知道。四妹要是凭这一点怀疑他是咱们这个圈儿里的人……”

“还有,大哥,”金玉环道:“我知道凭这一点不够,而且也太以牵强,可是,大哥,当世之中一眼能看破咱们来历的不多,当世之中比三位老人家教出来的徒弟还强的更少。”

郝殿臣两眼微睁,一点头道:“嗯,这说法倒近多了,听你这一说我心里也……”

韩君实道:“我不信咱们这个圈儿里会出这种人,杀了我我都不信。”

郝殿臣像没听见,沉吟着说道:“四妹说得好,夫子门上都良莠不齐,的确,咱们这圈儿里的人不少,几位老人家收的徒弟一多,难免良莠不齐……”

目光一凝,望着金玉环道:“以四妹看该怎么办?”

金玉环道:“要以我看,我认为该禀知三位老人家一声,让三位老人家知道一下,三位老人家该有主张。”

郝殿臣点了点头,没说话。

韩君实道:“大哥真预备这么做?”

郝殿臣道:“二弟另有什么高见?”

韩君实道:“那倒不是,只是眼前……”

金玉环道:“那并不冲突,咱们可以一边照计划行事,一边飞报三位老人家,反正咱们不打算留他,现在他执迷不悟,名利熏心把祖宗都忘了,留下来总是个大祸害,将来拿门规处置他也好,假他们之手除他也好,他总是个死。”韩君实没再说话。

郝殿臣道:“这件事就照四妹的意思办,明天一早我就放一只鸽子回去,时候不早了,二弟跟四妹都歇着去吧。”韩君实站了起来。

金玉环道:“大哥,他呢?”

郝殿臣道:“谁?”

金玉环道:“少楼。”

郝殿臣道:“他比我跟你二哥早回来了一步,留了句话又出去了……”

金玉环道:“留了句话又出去了?他上哪儿去了?”

郝殿臣道:“不知道,他没说他有事,一会儿就回来,让咱们别等他。”

金玉环扬了眉,道:“他这是干什么去了……”

韩君实重重叹了一口气道:“三弟就是这种性子,改不过来。”

金玉环两眼一睁道:“我找他去。”她站了起来。

郝殿臣抬手一拦道:“你知道上哪儿去了?”

金玉环道:“反正出不了北京城这个圈儿。”

郝殿臣摇头说道:“我不许,四妹,万一出点差错,那只是他一个,你这一走说不定就是两个。”金玉环檀口一张,要说话。

郝殿臣紧跟着又是一句:“四妹,大局为重,咱们来了四个,别让事办不成四个都陷在这儿。”

金玉环脸色变了一变,突然跺了脚:“他活该,等他回来我非跟他吵一架不可。”拧身进了屋。

郝殿臣没吭气,两眼望着堂屋外的夜色,脸上的神色有点凝重。

一条颀长人影轻捷无比地掠进了一个广大深沉的院子里,这广大深沉的院子里到处黝黑一片,只有东边面廊下一间精舍里还亮着灯,在昏暗的月色下显得十分寂静。

这颀长人影脚刚沾地,那间灯光外透的精舍里立即传出了一个清朗话声:“哪位朋友屈驾枉顾?”

那颀长人影当即答道:“您想过有谁这么大胆。”

精舍里那清朗话声“哦”地一声道:“是你,是嘛,别人谁敢这样进我这王府,进来吧!”

精舍门很快地开了,灯光一泻而出,当门而立的是荣亲王玉珠,他仍是白天那身装束,院子里站的是李玉琪,他迈步走了过去。

近前他微一欠身道:“又来吵您了。”

荣亲王玉珠道:“那你就别来了,我又没派轿接你去。”

笑着把李玉琪拉了进去,掩上了门,他凝目问道:“你把鲍天怎样了,怎么处置的?”

李玉琪道:“陶然亭您去过么?”

荣亲王玉珠道:“去过,怎么?”

李玉琪道:“那儿有一片沼泽。”

荣亲王玉珠眉锋一皱,招了招手道:“坐,咱爷儿俩坐下聊。”

李玉琪坐下了,眼一扫荣亲王那书桌,书桌上放着一叠公文,李玉琪故意问道:“灯下夜读,您干什么这么用功?”

荣亲王玉珠笑道:“心畹整天价唠叨我深夜不睡,怎么,你也跟她一个鼻孔出气,岂不闻展卷有益,活到老学到老。”

李玉琪道:“您只挂个虚名,又没什么事儿,干么不白天看?”

荣亲王玉珠笑道:“别的不说,就拿你这位不速之客来说吧,我要是早上了床,岂不被你惊断了好梦?你可知道,晚睡自有晚睡的好处,你听听,四野无声,声唯在树间,这夜色又多美,还有比这时候看书更好的时候么。”

李玉琪笑笑说道:“您要这么说,我就不敢置辩了……”

“行了,”荣亲王玉珠笑道:“咱爷儿俩别打哈哈别闲扯了,你这么晚到我这儿来,必然有什么要紧事儿,是什么事儿,说吧?”

李玉琪敛去了笑容,道:“我来禀知您一件事,也来证实一件事。”

荣亲王“哦”地一声诧异地道:“你来告诉我什么事,又来证实什么事?”

李玉琪目光一凝,道:“请您先告诉我,您是不是经常到北诲琼华岛去。”

荣亲王玉珠脸色一变,旋即恢复平静,摇头说道:“厉害,不是经常,一十月也不过三五回。”

李玉琪道:“您干什么去了?”

荣亲王玉珠道:“你既然知道其一,还用问其二么?……”

抬手往书桌上一指,道:“那儿有一叠公文,全是跟这件事有关的,你可以看看去。”

李玉琪坐着没动,吸了一口气,道:“玉珠叔,您可得小心提防,他们要行刺,一个是您,另一个是您那位未来的东床佳婿。”

荣亲王玉珠一怔,哦了一声,旋即笑道:“怎么说,他们要刺我?这可真叫大水冲到了龙王庙,就为我一个月三五回到北海去调教那一百个宫廷好手?”

李玉琪摇头说道:“还有别的理由。”

荣亲王玉珠道:“你没告诉他们我是谁?”

李玉琪摇头说道:“没有,您大概也不愿意让他们知道?”

荣亲王玉珠一点头道:“你说着了,老神仙有我这么一个徒弟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老神仙这个徒弟又回到京里来当上了和硕亲王这件事,知道的人更少,我是不愿意让人知道,那对他们没好处,对我也没好处。”

李玉琪道:“玉珠叔,玉琪要直说—句,我相信老神仙不会愿意让您把他的绝学传给沾个官字的任何一人?”

荣亲王玉珠道:“信我,玉琪,我教他们的没一招是老神仙的绝学,因为宫里并不知道我是老神仙的传人。”

李玉琪道:“真的么,玉珠叔?”

荣亲王玉珠道:“难道你还不相信你玉珠叔?”

李玉琪道:“那倒不是,我也不敢,只是您明智,既然他们不知道您是老神仙的传人,他们便没理由找上您,您以为然否?”

荣亲王玉珠呆了一呆,道:“也许在他们眼里,德家的人所学不错,在这个圈儿可以称得上高手……”

李玉琪道:“玉珠叔,这件事开始多久了?”

荣亲王玉珠道:“还不到三个月,怎么?”

李玉琪道:“我担心再过一个时期他们就会让您拿出老神仙的绝学来,万一我料到了,到那时候您怎么办?”

荣亲王玉珠脸色微微一变道:“这个……我从来没想过……”

李玉琪道:“您该防着点儿,我刚说过,他们要不知道您是老神仙的传人的话,便没理由挑上您,您知道,泰齐一身所学不俗,至于他们认为德家人在这个圈子里尤称高手一说,我不敢苟同,事实上打从当年至今,宫廷里不会要外来的好手。”

荣亲王玉珠没说话。

李玉琪道:“不能找个借口辞掉么?”

荣亲王玉珠淡然一笑,摇头说道:“玉琪,坏就坏在辞不掉,甚至我不敢说个不字。”

李玉琪心头一震:“他们以老人家为胁……”

荣亲王玉珠笑了笑,笑得十分凄凉没说话。

李玉琪双眉一扬,道:“玉珠叔,您要知道,这样下去您事事都要听人家的,而且没个完,没个了,您不能有自己的意思。”

荣亲王玉珠道:“玉琪,我不比你糊涂。”

李玉琪道:“玉珠叔,这是谁的主意?”

荣亲王玉珠道:“大贝勒泰齐的力荐。”

李玉琪两眼一睁,道:“此人好阴,也够狠毒的。”

荣亲王玉珠笑笑说道:“你才知道啊,玉琪。”

李玉琪两眼之中闪过两道慑人的寒芒,没说话。

荣亲王玉珠目光一凝,道:“玉琪,我可不许你伸手。”

李玉琪目光一凝,道:“玉珠叔,您打算忍到何时,又打算受到何时?”

荣亲王玉珠淡然说道:“德家的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别人不知道你该知道,再说,万事我不能不为老人家的安危着想。”

李玉琪道:“您既然这么说,我就不敢再说什么了,您请办您的公事,我告……”

“辞”字未出,他跟荣亲王玉珠两对眼里同闪寒芒,一起转眼向外,荣亲王玉珠道:

“这又是哪—位?”

李玉琪道:“不会有第二个玉琪的,您要是放心让玉琪待在这儿,您请从后窗出去照顾大格格去。”

荣亲王玉珠微微一笑道:“我不放心,我把照顾心畹的差事交给你。”

李玉琪迟疑了一下,没说话,闪身扑向后窗,轻捷异常从后窗穿了出去,点尘未惊。

他出精舍后衡转眼而便到了画廊的北头,一眼瞥见一条颀长人影鹰隼一般地摸向后楼,身法之高,可以算得上罕见,与此同时,他也看清了那人是谁。

他当即淡然沉喝说道:“阁下,那儿住的是内眷,别乱闯。”

那人一惊停身,霍然转了过来,是金少楼,他居然没有蒙面,他一见是李玉琪,当即便是一声惊喝道:“是你……”

李玉琪淡然—笑道:“不错,熟朋友了,是么,金老板?”他—边说话,—边迈步走了过去。

金少楼站着没动,锐利目光逼视着李玉琪一眨不眨,暗暗说道:“我妹想到你会在这儿。”

李玉琪道:“其实金老板应该想得到的……”他离金少楼—丈停了步。

金少楼—点头,冷笑说道:“不错,你说对了,我该想得到的,姓李的,你是来送信儿的,还是来卖命的?”

李玉琪道:“两者都是,我总不能送个信儿就走,是不,金老板?”

“当然。”金少楼道:“那不但无功,反而会要脑袋,那位荣亲王给了你多少奖赏?”

李玉琪冷冷—笑道:“重重的一笔,足够一个八口之家吃喝一辈子的,珍珠玛瑙,猫儿眼,外带成叠的金叶子,金老板要不要开开眼界?”

金少楼冷笑一声道:“不了,留着给你李爷的列祖列宗买纸烧吧。”

李玉琪眉锋—皱,道:“君子绝交,不出恶言,金老板顶天立地奇男子,怎么也学起那骂街的泼妇来了,不怕有失身份么?”

金少楼脸上一红,倏而转白,眉宇间腾起一片煞气,望之怕人,他冷笑说道:“山不转路转,咱们有缘,今后总会常碰面的,今儿晚上我来了,你也在这儿,咱们废话少说,把这儿养的护卫统统叫出来吧,咱们……”

只听一个清朗话声传了过来。

“小伙子,你错了,我这府里没有一个护卫。”

夜色里,精舍两扇门大开,灯光外泻,背着手,洒脱异常地缓步走出了荣亲王玉珠。

金少楼目光一凝,冷然问道:“你是……”

荣亲王玉珠含笑说道:“小伙子,你找的是谁?”

金少楼为之一怔,道:“你就是荣亲王?”

李玉琪笑道:“金老板要刺荣亲王爷,如今荣亲王爷当面金老板居然不认识,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金少楼脸色一变,冷笑说道:“那最好不过,我还当他是个脑满肠肥,一脸庸俗衰相的糟老头子呢,原来是个……”倏地住口不言。

荣亲上玉珠含笑说道:“我长得还不赖,是不是,小伙子?”

金少楼冷哼一声道:“一旦伸腿瞪眼咽了气,好赖都是一具臭皮囊。”

荣亲王玉珠轻击一掌道:“好话,小伙子这句话发人深省,令人击节叹赏,我听这位李侍卫称呼你金老板,你大概就是那位往日红透了半边天的梨园名生角金少楼,是么?”

这话连李玉琪都听得一怔,他记得他从没跟他这位玉珠叔提过金少楼兄妹,也没提过那个戏班子。

金少楼冷笑一声道:“不错,我就是金少楼。”

荣亲王玉珠道:“我是个地道的戏迷,虽然常在宫里看那些供奉的名角唱戏,可是我总觉得他们的艺术还浅,对金老板你,我是久仰,听说‘伐子都’,‘飞虎山’,‘挑滑车’,‘长坂坡’,都是你金老板的拿手绝活儿,氍毹造诣之深,当今生角之中还没人能比,可惜我一直抽不出工夫到天桥去饱饱眼福……”

金少楼冷冷说道:“今夜你总算见着我了。”

荣亲王玉珠摇头说道:“那不同,我要看的是……”

金少楼道:“今夜我可以借你这后院唱一出你看看。”

荣亲王玉珠笑道:“只怕金老板要来个真刀真枪全武行。”

金少楼道:“你说着了,我就是这个意思。”

荣亲王玉珠抬手一指李玉琪,笑着说道:“这位李侍卫最讨厌瞧武戏,今夜有他在这儿,只怕金老板这出戏唱不成。”

金少楼冷笑一声道:“那要试试看。”

他站着没动,却扬手一柄飞刀直攻荣亲王玉珠咽喉要害,势若奔电。

李玉琪没防着他有这一手,可是李玉琪身手高绝,应变神速,他抬手一指向着那柄匹练一条,势若奔电的飞刀点了过去,指风过处,“当”地一声那柄飞刀斜飞丈余,断成两截落在了地上,李玉琪人随指动,跨一步已到了荣亲王玉珠身前,背着荣亲王道:“王爷莫等闲视之,此辈厉害得很。”

他这里一搭,荣亲王那里一档,道:“有你在这儿我怕什么,我能面不改色地站在这儿作壁上观,而且还能笑吟吟地,你信不信?”

李玉琪还没说话,金少楼又然冷叱说道:“我不信!”

闪身扑了过去,抖手五指拂向李玉琪胸口要穴,口中并喝道:“狗腿子,鹰爪孙,闪开。”

李玉琪道:“看看你我谁闪开。”

他不躲不闪,右掌闪电翻起,直向金少楼腕脉截去,同时左手一指向着金少楼右肋下点了过去。

金少楼还真怕,沉腕,撤招,侧身“滑步”,一气呵成,挥双手凝八成真力攻向李玉琪左半身。

“好身手。”荣亲王玉珠站在李玉琪身后拍手笑道:“果然是真功夫,绝不同于戏台上的长靠短打,花拳绣腿,我要不喝声大彩,喉咙里痒得难受。”

李玉琪笑道:“请王爷预备再来一声。”双掌一挺,硬迎了上去。

砰然一声,他稳立没动,金少楼却血气翻腾,脸色发白,踉跄退出好几步去。

荣亲王玉珠当真又是一声:“好功夫,更好,要按戏台上那一套说,金老板该来个悬空跟头才对,李侍卫,我赏你个领班当当。”

李玉琪道:“谢王爷恩典……”

话声未落,金少楼人没动,双手猛抖,两柄柳叶飞刀,月光下森芒闪烁,冷意逼人,各划半弧,一左—右射了过来。

荣亲王玉珠叫道:“天爷,这简直媲美金钱豹的飞叉,满台飞嘛。”

李玉琪道:“王爷,这不同凡响,虽是两柄飞刀,等于两柄飞钩,威力无伦,无人能破,当者授首。”

荣亲王玉珠惊叫说道:“无人能破,当者授首,照这么说你我岂不是糟了?”

李玉琪道:“王爷,我漏说了一句,我能破,碰见我,这两柄飞刀就跟纸剪成的一样,不信您看。”

他抬双手,各曲中指,对准已然近身的两柄柳叶飞刀弹了过去,只听“当当”两响,两柄柳叶飞刀断成了四截,变成了“四柄”,带着四道森冷光华直上夜空。

李玉琪笑道:“怎么样,王爷?”

荣亲王玉珠惊叹说道:“这简直是戏法儿嘛,金老板,你这—手不灵,可否再换一套……”

他话还没说完,金少楼一声没吭,腾身拔起,直上夜空。

李玉琪扬声说道:“慢一点,金老板,带点儿彩回去。”

他接住一截飞刀托腕一抛,一点寒星一闪而没,只听夜空里金少楼倏发闷哼,划破夜空飞射不见。

荣亲王玉珠皱了眉,摇了头,道:“玉琪,你这是何必,也嫌太促狭了点儿,十天半月之内你让他怎么坐椅子。”

李玉琪笑道:“罚他站站不挺好么……”

一语未了,他突然向着后楼方向飞快扫了一眼,回过头来欠身说道:“玉珠叔,时候不早了,我想告辞了。”

只听后楼方向夜色里传来脆朗一声:“慢一点,玉琪。”

荣亲王玉珠笑道:“来不及了,阁下,我不管,只要她点头,你走你的。”

李玉琪皱了眉,后楼方向夜色里袅袅行出了大格格心畹,转眼行进,李玉琪只得强笑相迎。

“把大格格吵醒了。”大格格心畹还没开口,荣亲王玉珠已然说道:

“今夜月色不错,你们俩聊聊吧,这儿不是没坐的地方,也别怕她瞧不见你,你瞧不见她,我还有公事未了,不陪你们了。”

说完了话,他背着手转身走向那灯光外泻的书房。

李玉琪的眉锋皱深了三分。

只听大格格心畹道:“别皱眉,玉琪,你要是想走,我不会拦你。”

李玉琪脸上—阵苦热,大窘,强笑嗫喘说道:“那怎么会,那怎么会……”

大格格心畹道:“既然不会就陪我到亭子里坐坐去。”

这一招远比李玉琪刚才对付金少楼所施的那几招绝学还高,还厉害。

李玉琪招架不住没奈何,只得硬起了头皮。

“我遵命,大格格,也乐于奉陪,其实我该说这是我的荣宠。”

大格格心畹没理他,转身往水榭旁的朱栏碧瓦八角小亭行去,李玉琪他哪敢不乖乖地跟上去。

小亭里坐定,人影儿斜斜拖在地上,这荣亲王府的夜色的确宁静而美。

大格格心畹道:“玉琪,别让这亭里亭外的气氛不调和,行么?”

李玉琪心头一震,忙道:“大格格,我怎么敢。”

大格格心畹沉默了一下道:“玉琪,你到京里来这么久了,今儿晚上是我头一回瞻仰你的绝活身手,也是头一回从从容容的跟你说话。”

李玉琪道:“大格格夸奖,当着玉珠叔跟您,这绝活身手四个字,我不敢当。”

对于后者,他来个避而不谈。

大格格心畹微微一笑,忽然问道:“告诉我,玉琪,你很怕泰齐,是么?”

李玉琪情知这是激,他受了,道:“可以这么说,大格格,您请想,大贝勒权势显赫,操赏罚,掌生杀,内城各府邸没有不怕他的,何况我这个小小的挂名侍卫。”

大格格心畹浅浅一笑道:“玉琪,你好不厉害,对别人能这么该多好。”这别人二字何指?

李玉琪心里明白,他淡然说道:“那还得大格格点个头,在大格格没点头之前,我不敢。”

大格格心畹道:“非得我点头不可么?”

李玉琪道:“事实如此,这一点大格格该明白。”

大格格心畹道:“我心里的仇恨不比任何人浅,你信不信?”

李玉琪道:“大格格,我不敢不信。”

大格格心畹道:“假如有这么一天,我要食他之肉,寝他之皮。”

李玉琪道:“而事实上……”

大格格心畹道:“而事实上我现在跟他俪影成双,状颇亲昵,将来还要嫁给他,跟他过一辈子,是不是?”李玉琪没说话。

大格格心畹道:“你替我叫屈,是不是?”

李玉琪一点头道:“这是实情,我不愿瞒人。”

大格格心畹眨动了一下美目道:“玉琪,告诉我,你为什么替我叫屈?”

李玉琪迟疑了一下道:“也许是因为彼此间的渊源,也许是因为彼此间这不平凡的交情。”

大格格心畹道:“没有别的原因了么?”

李玉琪道:“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大格格心畹道:“是实话?”

李玉琪道:“是的,大格格。”

大格格心畹深深看了他一眼,浅浅一笑道:“玉琪,你昂藏七尺躯,须眉大丈夫,怎么还不如我这个女儿家,我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敢怎么说,你为什么不敢,怕什么,怕谁?”

李玉琪心神震颤道:“我不知道大格格这话何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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