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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三戒大師-第3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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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一时间骂声从那些斯文之官口中喷出,竟要把海瑞淹没了。

    台下的徐渭微微皱眉,想要维持一下秩序,谁知此时东北角突然响起一声长啸:“噫嘻……以众凌寡太不厚道,海刚峰,我来助你!”竟把所有人的声音一下镇住。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个身穿道袍,头戴斗笠,脚踏草鞋之人,飘然上了讲坛。

    “这人是谁?”许多人交头接耳问道。但国子监众人却都认识他,低呼道:“你上去干啥!”

    徐渭见了那人,便继续老神在在起来。因为真正的辩论宗师登场了!

第七六四章 君父臣子(上)

    听到外面对海瑞的讨伐声响成一片,嘉靖脸上露出放松的笑容,他对身边的马森道:“怎么样?朕没说错吧?他赢不了,因为朕是君,他是臣,没人会站在他那边……”

    话音未落,便听个带着闽南腔声音道:“海刚峰,我来助你!”

    笑容一下子凝固,嘉靖怒道:“何人如此大胆?”

    马森赶紧去看,看完后回来小声道:“不认识……”

    “你他娘的都认识谁?”嘉靖气得直翻白眼。好在这时那人的声音响起,给可怜的马公公解了围。

    讲坛上,那人摘下了斗笠,露出一张英俊的脸。

    “你是何人?”文官们警惕的望着他。

    “李贽李卓吾。”那人把斗笠往地上一搁,一撩道袍,盘腿坐在海瑞身边。

    “原来是李狂……”下面恍然大悟,这人原来是国子监的五经博士,几年前三公接辩论初创时,着实出了几把风头,因为言语狂妄,不敬孔孟,得了个‘李狂’的评号,但前些年被人打败一次,便离开了国子监,据说去当隐士、做学问去了。

    选在这次大会重新出山,看来是想要一鸣惊人,好东山再起。

    “主子,他叫李贽。”马森赶紧对嘉靖汇报,自然遭到了鄙夷的白眼。

    “海瑞说了什么,让你们愤怒若斯?”自报家门后,李贽好整以暇的问道。

    “你没有听到吗?”一个词臣大声道:“他说当今不如汉文多矣!”

    “姑且不论他的说法是对是错。”李贽目光扫过众文臣,声音中气十足,尽显大家风范,道:“为什么说当今不如汉文,你们就要生气呢?”

    “这个……”词臣们被他问住了,这个还真没法回答。

    “天经地义的事情,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好在人多力量大,那个在与海瑞的交锋中,出尽风头的词臣大声道:“就像太阳为何东升西落,月亮为何阴晴圆缺,你讲得清道理吗?”

    “世上哪有讲不清的道理?说讲不清,只是因为无知而已。”李贽淡淡道:“古人早就知道。宇宙如鸡蛋,地如鸡子中黄,孤居于内,蛋壳与蛋黄之间便是天,天是无边无涯的气体,没有任何形质,我们之所以看天有一种苍苍然的感觉,是因为它离我们太深远了。日月星辰自然地漂浮在空气中,不需要任何依托,遵循自己的规律运亣动。”顿一顿,望着那人道:“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那人的眼中满是迷茫,咂咂嘴道:“说……”

    “太阳围着大地运亣动,十二个时辰一圈,当转到你面前时,就是白天,转到你背后时,就是晚上,这就是它的东升西落。”李贽以一种怜悯的神情看着他道:“月亮同样运转,但因为被别的星辰遮挡,一个月才能完全露面一次,所以有阴晴圆缺。”

    这些知识对完全不懂的人,实在太深奥了,那词臣果然瞪目结舌,无言以对。

    “凡事必有道理蕴含其中。”李贽的声音不大,却传遍全场道:“如果讲不出道理,凭什么理直气壮的指责海瑞。”

    词臣们深感扎手,李春芳待要顶上,一时又不知该如何措辞。好在他们的辩论已经挑起了许多高手的兴致,一个坐在前排、面容英俊、举止潇洒的年轻人出声道:“王某来为你解释。”作为前排就坐最年轻的一个,他的大名无人不晓,文坛盟主王世贞是也……当然并不是说,他就是在场所有文人的老大,如果用五百年后的概念,更容易解释这个盟主——他是畅销书作者,著名戏曲制作人、评论人,掌握社会话语权的人。

    见王世贞出头,李春芳放心许多,这王盟主虽然不是学术最强,但通古博今、辩才无碍,与李贽绝对旗鼓相当。

    “礼教以三纲为首,三纲以君权为首。”王世贞的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股子雍容大度,声音也煞是好听,果然一派盟主风范:“五伦之要,百行之原,相传数千年,更无异义,圣人所以为圣人,中国所以为中国,实在于此。”说着刷得打开折扇道:“若并此弃之,法未行而大乱作矣;故而须得守此不失,百世不移,李兄明白了吗?”

    “当然明白了。”李贽莞尔一笑道:“王盟主文绉绉的一席话,用白话说出来,就是,从古如此,今后也必须如此,实际上除了强词夺理,什么道理也说不出来。”引起一阵忍不住的笑声。

    “你……”王世贞气得不轻,但他毕竟是有水平、有气度的,刷的把扇子一合道:“难道你孝顺父母还需要个原因吗?”

    “父母生我养我,孝顺理所当然。”李贽淡淡道:“王盟主乃是孝子,肯定比我体会更深。”

    “不错。报生以死、报赐以力,人之道也!”王世贞重新振作精神道:“上古之时,人之害多矣。人无羽毛、鳞介以居寒热、无爪牙以争食自卫,若无上古帝王教之以相生相养之道,则人类灭绝久已。即使今日,人人皆知如何自食其力,可为农为工、为贾为医,无需他人教之,但仍需人君为之礼,以次其先后;为之乐,以宣其忧郁;为之政,以率其怠倦;为之刑,以锄其奸恶;为之城郭、甲兵以守之。害至而为之备,患生而为之防。难道说君王对你的恩情不如父母?”最后他总结道:“故而国朝以孝治国,君君臣臣正如父父乎乎,对父亲要孝顺,对君王要移孝作忠。这便是纲常,这边是伦理,遵守这些纲常伦理,则上下尊卑、各归其位,国家才能不乱,百姓也得以安居乐业。

    一番话说得嘉靖热泪盈眶,原来自己有这么大贡献啊……心说盟主果然是盟主,讲出的话就是这么让人信、让人服。不由暗自庆幸,当初幸亏给了沈默个面子,没有杀掉王忬,不然王世贞现在万万不能帮自己说话。

    王世贞的发言,引起了不少喝彩,再看那李贽微微的点头,仿佛也认同这种看法。

    “既然你认同君臣如父子。”王世贞自然不会错过机会,乘胜追击道:“就该知道,孝道乃为人立身之本。孝子奉养父母,要使他们心里快乐,不违背他们的心意。孝敬父母关键在个‘敬’字上,对做儿子的来说,‘天下无不是父母’。推而广之,自然也无不是的君王。当然,一国政事繁杂,圣人也不能不犯错误,否则古代设官,只要他做官办事就够了,不必要求他们进言劝谏,也不必设谏官,更不必说木绳金砺这类的话了。所以如果认为君王有了一些失误,做臣子的可以提意见,但要注意态度,即使没有被采纳,也还要敬爱如初,不能违背,一如先前地忠孝而不怨恨。这才是为臣之道。绝不能像海瑞那样,不分青红皂白的狂吠一气,也许本来是好心,却坏了君父的名誉、必然使君父愤怒,如此不仅于事无补,还有亏于臣道,就大错特错了。”

    ‘啪啪’地掌声在台下响起,渐渐的越来越密,场中响起了第一次热烈的掌声——这是三公槐的传统,如果谁的高论特别精彩,观众们便会以双手相击的形势,发出声音表示赞同鼓励,事实证明,这会让发言者感到无比的满足,也会让听众身心愉悦,只是必须先征服挑剔的观众,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前排就坐的大师大腕们也纷纷点头,心说这王世贞确实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啊,不仅完美的进行了一番阐述,维护了皇帝的权威,还不着痕迹的帮了海瑞一把,把他的行为,说成是‘好心办坏事’,也许就能救他一命。不论结果如何,王世贞的名气肯定要更上一层楼了,尤其是得到大学者们赞许,无疑会使他向真正的大师,又迈进一大步。

    嘉靖也给王世贞鼓掌……这对举箸抬手都很吃力的皇帝来说,已经算是极限运亣动了。只见皇帝一边鼓掌,一边泪水奔涌道:“果然是理不辩不明,终于有明白人,给朕说句公道话了……”

    可惜王世贞不知道,皇帝已经成了自己的粉丝,所以现在还能把持得住。作为影响力极大的公众人物,他知道这时候更需要谦虚低调,始终一副淡定的表情,静享人们的喝彩。待掌声渐渐平息,又摆出一副高姿态,笑道:“卓吾兄不必惶恐,理不辩不明,明了就能改过自新,依然善莫大焉。”

    “王兄好一篇高谈阔论,真是……”李贽这才缓缓抬起头来道:“催眠啊,我都差点睡着了。”

    “你!”王世贞勃然变色,紧紧捏着扇子道:“李兄,敬人者人敬之,请自重!”嘉宾们不由看轻了李贽几分,毕竟如此庄重的场合,插科打诨只能贻笑大方。

    “我哪敢不敬王兄?”但李贽依然那副懒洋洋的样子道:“但我这人自小有个毛病,就是一听先生背书就犯困,想不到现在还没好。”说着淡淡道:“方才李兄所言都对,毕竟昌黎先生也算半个圣人了,区区小可哪敢说他的不是。”

    王世贞心一沉,面上傲气尽去,他方才那番言论,确实是引用了韩愈的《原道》,但改头换面,语句全新,想不到这李贽还能听出来……他却不知李贽号称辅导天王,乃这种裁拆缝补、挪接拼凑的行家里手,焉能听不出来?

    好在王世贞也没小觑了天下高手,早就准备好说辞堵上道:“昌黎先生陪祭孔庙,乃是先哲圣人,他的话自然不会错。”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李势的目光渐渐锐利起来道:“若按王兄的意思,天下人都像孝顺父母一样对待君王,那秦汉唐宋元,这些朝代是怎么灭亡的呢?难道天下人每隔几百年,都会发疯弑父吗?”

    “错,孟子说过,一乱一治、治乱循环乃是天道。到了乱世,礼崩乐坏、纲常倒悬,忠孝沦丧!臣不以父侍君,转而以下克上,才会有王朝更替。”王世贞确实配得上‘辩才无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毫不含糊。

    “如果孟子所言属实,不知为何三代而下,竟有乱无治也?”李贽的论调也变得尖锐起来道:“我读史书,悚然发现,自周敬王甲子年起,迄今三千五百多年间,称得上治世盛世的,加起来不过百年。可以说,从古到今,总体上天下很难称得上真正太平过,偶尔的盛世不过是昙花一现。说是三代以降,皆在一乱之运,也毫不为过?敢为一乱一治之说,又有何根据?”

    王世贞这下哑火了,他毕竟只是个优秀的文人,明星级的辩手,真要深刻起来,还真不是李贽的对手。但他哪里肯认输,兀自运用娴熟的技巧道“李兄到底想说什么?”当难以应对对方的问题时,不妨将皮球踢回去,一来赢得思考时间,二来对方说多错多,说不定就能躯得漏洞。

    “王兄不明白,我来为你解释一番。”李贽淡淡一笑,长身而起,袖袍挥洒,说不出的写意道:“我同意韩昌黎的说法,但不同意你的说法,昌黎先生说,君为天下服务,所以天下人应该以忠孝侍之,这是至理。但你把父子和君臣等同视之,余不敢芶同。因为父对子,有亲有尊;但君对臣,无亲也,只尊而不亲。故而为父者,哪怕对儿子没尽到一点教养的义务,却总有生育之恩、血脉之情在那里,所以要求做儿子的永远孝顺,也算有道理。”

    这时日已偏西,阳光洒下来,染得李贽身上金灿灿的,仿佛赋予他某种神圣的意味。他的声音响彻场中每一个角落:“但做君主要求臣子忠孝,却必须先为天下服务,则全天下人无不忠孝、无不拥戴!其实我也是拾人牙慧,因为这话是孔夫子说的,他说‘君君臣臣’,意思是‘君有个为君的样子,则臣就有为臣的觉悟’,为君者什么样子,就是韩昌黎先生说的那样,为之礼、为之乐、为之政、为之刑、为之守、为之备,为之防。如果把这些都做好,做君主的还担心臣民不忠孝吗?纵有个别叛逆,则天下人共击之!哪还用君王操心劳神?”

    听着李贽的话,会场中静悄悄的,无论是大师大腕们,还是顾宪成、赵南星那些年轻的太学生们,都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就连值房里的嘉靖皇帝,满以为自己本应该愤怒才是,却偏偏也……思考起来。

    如果说王世贞的话像火,带来了狂热的喝彩;李贽的话就像冰,让大家冷静的思考起来。

    给了大家一点缓冲,李贽的声音继续响起:“三代之前的君王,大都明白这个道理,不以一己之利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不以一己之害为害,而使天下释其害,先造福黎庶,后享天下奉养,尧、舜、禹、汤、周文等古来贤君皆是如此,故古者天下之人爱戴其君,比之如父,拟之如天,诚不为过也。”

    “后之为人君者,但凡明白此理,必开创一番承平盛世,留下千古芳名。诸如汉之文景,唐之太宗、宋之太祖、仁宗;其中又数本朝最多,太祖、高祖、仁宗宣宗宪宗孝宗,以及当今圣上,都是明白此理的,故而本朝之安宁强盛,远超前代。”话锋一转,他又道:“但其余数百位皇帝,却大都如汉高帝所谓‘某业所就,孰与仲多?’者,其视天下为家产之情,不觉溢之于辞。但有此心者,必置百官如家奴,视百姓为草木。其实天下苍生,谁不想视君王若父?毕竟父虽严厉,但对其子大都亲之爱之恤之;无奈罕有君王将百姓视为子女,却大都视为刀俎待割之鱼肉!既无亲恩,又无率养之情,百姓怎还能实君若父?这才是三代以降,我华夏乱运始终的根源呐!”

    “至于当今圣上天资英断,睿识绝人,具有成为尧、舜、禹、汤、文、武这样的君王的潜力,他象汉宣帝一样做事努力认真,象光武帝一样为人大度,象唐太宗一样英武无敌,象唐宪宗一样能够消平各地藩镇叛乱,陛下还有宋仁宗的仁恕之德。总之象这些可取的优点,无论哪一项,都能在当今的身上找到。岂是德高于才的汉文帝可比拟?遥想当今初登大宝时,即铲除积弊、革新政事。很快便一扫正德朝之秽气,还天下以太平!那时候风调雨顺、国库充盈,天下人都很高兴,说终于可以享受盛世了。无奈最近这些年,陛下为妖道所惑,竟迷上了修玄,一时忘掉了为君的道理,结果国事日颓、每况愈下……”说到这,他已是泪湿衣襟,朝着西苑方向叩拜,泣血道:“君父知否?天下百姓如饥寒待毙之婴儿,皆是您的孩子,只要您能想起为君之道,不再沉迷于斋蘸,对臣民恢复父亲般的爱护,百姓也会死心塌地的忠诚拥戴陛下,则圣上必重回尧、舜、禹、汤、文、武这样的明君之中,也使得臣下能洗刷数十年谄媚君主之耻,让他们置身于皋陶、伊、傅这样的贤臣之列,上下便可万众一心,其利断金!承平盛世!指日可待啊……”

    ………分割字数绝对够了,另外有话说:为了写好这场辩论,我已经失眠两个晚上了,估计今晚也要搭上。躺在床上就是三公槐的唇枪舌剑,就是历史上的先贤灼见。这两天我的脑子里,全都是这场辩论,时间全用在翻看资料上了,虽然没数,但三十几份、二十多万字是不夸张的。

    虽然可能依然不入大家法眼,但这已经是我的最高水平了,说呕心沥血虽有点夸张,却真是我此刻的感受。突然间很想要点月票,鼓励一下自己,不然可能会失落的难受,因为我知道在起点这样写书,真的很怪异。

第七六四章 君父臣子(中)

    @@@@@@@@@@@@@@@@@@@@@@@@@@@@@@@@@@

    “恳请圣上垂怜啊……”王畿紧跟着李贽,从蒲团上起来,跪倒在尘埃中,老泪纵横的嘶喊道。

    “恳请圣上垂怜……”海内名儒罗汝芳也跟着跪倒。

    紧接着,李渭、欧阳德等人……徐渭带着所有的太学生,也一其跪下了,然后稍稍停顿后,那些奉命来驳斥海瑞的词臣们,竟也跪了下来。

    看到场中黑压压一片五体投地,剩下稀稀拉拉几个坐着的,也慢慢跪下去。

    不知哪来的力气,嘉靖竟强撑着站了起来,马森和黄锦赶紧一左一右的扶住。

    “门口。”嘉靖的两眼直直望向前方。

    两个太监不敢违逆,小心的搀着皇帝往前走了两步。嘉靖终于透过窗棂,看到了那茂盛粗大的三公槐,粗大的树冠在午后的阳光下微微摇动,闪着宝石般的光芒,神秘而又瑰丽……

    简单的站立,对此时的嘉靖来说,已经是极限运动了,很快便气息粗重,面色涨红,但他依然倔强的强撑着,双目瞪得溜圆,死死盯着三公槐前,跪了一地的文人士子。

    嘉靖聪慧无比,把李贽的话听得明明白白。那一番讲演,旁征博引,精彩之极,但本质上跟海瑞的《治安疏》有何区别?其实就是把海瑞的奏疏,用更加委婉、更让人信服,也更能让自己接受的说法讲出来而已。相信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懂了,却没有人站出来,像反驳《治安疏》一样反驳他

    那些受命反驳海瑞的词臣,还有极力维护自己的王世贞,以欧阳德、李渭那些理学家,为何不反对李贽呢?因为他们一直所反对的,也只是海瑞那种以下犯上,触犯纲常的举动而已,却不是反对海瑞的观点。当觉着李贽委婉谦卑的说法,可以被皇帝接受时,便再没人反对了……

    也许还有不以为然的,但他们也都明白人心所向了……不止是这场上的人心,更是天下人的心。何苦要沦为千夫所指呢?随波逐浪不更好吗?

    嘉靖的耳边又一次响起了海瑞的声音:‘天下人不值陛下久矣……’这句话已经魔音贯穿脑般的折磨皇帝许久了,但这次听起来没有敌意、没有挑衅,甚至连一点感情都没有,只是在简单陈述事实而已:

    人心向背、昭然若揭,是非对错,无庸再辩……

    最后看一眼那跪在讲台上的海瑞,嘉靖慢慢收回了望向窗外的目光,这目光从来没有这样茫然、这样孤立无助……这样的结果这使他难受,也使他万难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

    ‘原来如此……’嘉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道:“原来……天下人真的……”

    “主子……”感觉手上力道加重,似乎皇帝没了力气,马森抬头一看,见嘉靖的脑袋已经软软歪在一边,又看见他的鼻孔里慢慢流下了鲜血,紧接着嘴角边也流出一缕鲜血。

    黄锦也惊了,赶紧用白巾掩住了嘉靖血流不止的鼻孔。这时也顾不上许多了,大声尖叫道:“来人!”太监和大汉将军们全都围了过来,却如无头苍蝇似的不知所措。

    “快把皇上抬上舆驾啊”黄锦急得直跺脚道:“都围着干什么,还不去开路”

    赶紧上来两个太监,和黄锦两个七手八脚的,小心将嘉靖平放在抬舆上,太监们赶紧把屋门推开,大汉将军们则抬起嘉靖,一窝蜂似的往外跑。

    外面的人们刚刚起身,便听见北边值房一片慌乱尖叫,循声一望,鸡飞狗跳。正在好奇发生了什么时,就见一群太监和御前侍卫,如逃难一般,簇拥着一顶抬舆从房门内挤出来。

    “都跪下,不需抬头”见众人窥视,吴太监赶紧带着东厂的人跑过来,大声呵斥着,不许人看。

    他一个身穿大红蟒衣的太监,亲自过来当保安,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用脚也能猜出来,那被抬出去的正主是谁了。

    众人惊恐的交换着眼色,万万想不到,皇帝竟御驾亲临,旁听这场辩论,最后还横着出去了……

    待宫里的人走净了,场中还是鸦雀无声,今天的事情,对他们的冲击实在太大了,需要时间来慢慢消化体会。

    徐渭第一个站起身来,拍拍官服下襟的土,叹口气,道:“诸位,本来有招待,但……”原本看着向好的路子,一下子又扑朔起来了,他的心情自然不好。

    众人都理解,这个时候谁还敢公然宴饮,那真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

    镇抚司后院。

    沈默快要被这场该死的辩论气死了。

    朱十三没有骗他,三公槐辩论的内容源源不断的传过来,也就比现场晚了两刻钟。但沈默看了之后,却只想杀人。自己用了几年时间,写出来的对君主、君权以及君臣lun理的批判,统统没有被表达出来。李贽改了台词,事先安排好的人没有发言,结果好好的一场振聋发聩,变成了屁大点儿的动静。

    想到一番心血都成了白费,恐怕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沈默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把那些笔录全都扔到桌上,暴躁的在屋子里团团转。若不是正在软禁中,他真想把这些人一个个掐死。

    看到大人的脸一阵红一阵青,表情无比狰狞,实在大为反常。朱十三小心翼翼的问道:“您是怎么了?”

    沈默虽然火冒三丈,但头脑还有一分清明,难能跟他实话实说。但正在气头上,也想不出说辞搪塞过去。遂有些羞恼起来,把那些写着笔录的稿纸划拉到怀里,用脚踢开椅子,噔噔噔地向门外走去。

    “大人,您要去干什么?”朱十三赶紧跟上道。

    “我吃坏肚子了,出恭。”沈默没好气道。

    “稍候,我给您准备厕纸去。”朱十三道。

    “不用了,用这个正好”沈默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险些跟进来的人装上。定睛一看,原来是那报信的兵丁,最新的一份报告到了。

    气呼呼的拿过来一看,沈默如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一下子就没了火气,只见上面写道:‘众将起,值房大哗,众内侍、御前拥一舆奔出,提刑太监吴亲喝令众人回避……’

    想不到嘉靖竟然在场旁听,最后还横着出去,如果李贽他们按照自己的设计,把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论抛出,一旦皇帝晏驾,后果不堪设想……

    沈默不禁出了一身冷汗,站在那里发起了呆。

    朱十三等了半天,小声问道:”大人不是要出恭吗?”

    “哦……”沈默这才从怔忡中省了过来,然后转身回了屋。

    “大人,反了啊……”朱十三大叫道。

    ~~~~~~~~~~~~~~~~~~~~~~~~~~~~~~~~~

    西苑。

    徐阶率六部九卿,跪在圣寿宫的道观中,在三清驾前为当今祈福。

    每个人都在跪垫上双手合十,表情都无比虔诚,其实大都心不在焉,在想着各自的心事。

    不过徐阶是真心祈祷的。虽然没有出席三公槐,但那边发生的一切,他全都了然。起先徐阶震惊于李贽的骇世之言,但好歹后来又圆回来,放低姿态劝谏皇帝。徐阶总算是放了心,约莫着自己再来一番‘春风化雨’,皇帝差不多也就能消气,海瑞的一条命算是保住了。

    徐阁老为宦四十余载,是能战胜严嵩父子的老妖怪,其深谋远虑、精于算计,已到了孤独求败的地步。他之所以如此心甘情愿的营救海瑞,虽然也可能有欣赏的成分在里面,但绝对不会是主因。其实徐阶考虑的主要有两点,一是就像今日所展现的,天下人心所向,如果自己在海瑞这件事上,扮演反面角色的话,名声将会留下污点。二是,这时候保住海瑞,将来必会赢得士林的交口称赞,获得丰厚的政治回报。说白了,就是一次政治投机,所以他才会这么上心。

    原以为海瑞重现生机,谁知天算不如人算,皇帝竟然气得垂危了,如果真崩在这一场,大罗真仙也救不了海瑞了,裕王登基第一件事,就是要杀掉他告祭嘉靖……何止是海瑞,那个李贽也活不了。甚至连关在诏狱的沈默,虽然和裕王有感情,但也免不了流徙三千里,永不叙用的下场。

    徐阶不愿看到这种后果,所以他命人请来了李时珍,无论如何也要把皇帝救过来,绝对不能让嘉靖死在这一场。但李时珍告诉他,医术再高也没法司命,如果皇帝阳寿尽了,谁也救不了他。

    徐阶求遍满天神佛,只求老天有眼,先别把他儿子接回去。

    ~~~~~~~~~~~~~~~~~~~~~~~~~~~~~~~~

    徐阶身后,左首第一个,跪着个相貌堂堂、身材魁梧的的老者,他便是兵部尚书加太子太保衔杨博。因为品级比其余的部堂高,所以他还排在吏部尚书郭朴的前面。杨博字惟约,乃嘉靖八年的进士,在诸位部堂中的资历也最老,成名更是在三十年前,乃众人拍马不及。论功绩、论能力,论势力,他都是朝中顶尖的大员,就连徐阶也敬他三分。

    杨博这次回京,可谓踌躇满志,他十几年前就当过兵部尚书了,这些年戍边劳苦功高,现在应召还朝,若还当兵部尚书,那可真屈到山西老家去了。只有内阁大学士,才能与他的功劳和能力相称,虽然他不是庶吉士,按惯例不能入阁,但史上破例也不少……远的不说,本朝就有张璁、夏言者,以大功劳入阁。尤其是后一位,正经通过廷推成为大学士。杨博自度无论从哪方面,都远远超过当初的夏言。而且面圣时嘉靖也流露出,准备破格让他入阁的意思,所以他感觉把握很大,最近回来,一直在紧锣密鼓的与老友们联络感情,力争一举完成突破。

    眼看着本月就要廷推了,皇帝却在这时候病危了,这对杨博来说,可大大不妙。如果没有赶在新君登基前入朝,就会和裕王潜邸那些人挤在一起,到时候希望可就小多了。

    头一点不动,只用余光看看右侧的郭朴和高拱,他暗叹一声:‘看来得和这两位好好谈谈。’却是已经做好了皇帝晏驾的准备。

    而郭朴和高拱虽然板着脸,但就显得镇定多了。郭朴虽然性情耿直,但能当上尚书的,哪个不是眼明心亮主意正?所以当初高拱一伸出手,他便紧紧握住,与这位同乡结为盟友,也就此搭上了裕王的新船。眼看着老船行将沉没,新船将要驶入大海,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开心呢?

    高拱的心思就复杂多了,前些天,徐阶找他谈过话,说希望推荐他入阁,能入阁当然是好事,可官场上的规矩是,不欠人情,欠了必还。去年会试,自己当主考的时候,曾经因为考题犯了帝讳,差点就被嘉靖赶回老家去,还是徐阶巧言化解,放免了这场无妄。不过他也不感激徐阶,因为那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大不了回家歇几天,等裕王登基后,自己不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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