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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医卫-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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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蛋!青黛捶了秦林一下,咯咯娇笑:“你以为自个儿是孙行者啊?我看你没一刻正形,倒是属猴子的,只不过不是神通广大的天生石猴,而是只调皮捣蛋的大马猴!”

说罢她灵动的眸子滴溜溜一转,小虎牙轻咬嘴角,央道:“好师弟呀,我也替你画一幅像,咱们就算扯平了吧。”

秦林道声好啊,咳嗽两声正襟危坐起来,双手放在膝盖上,正儿八经的等着青黛看清了再动笔。

青黛忍住笑,在纸上刷刷刷的画起来,很快便画成,往秦林怀中一塞就赶紧躲到旁边生怕他来抓,却是憋不住,吃吃地笑弯了腰。

只见那画像上秦林生着血盆大口,獠牙外露,头发跟钢针似的根根冲天,铜铃也似的眼睛冒着火花,袖口伸出的两只手足有蒲扇大,而愈发叫人想笑的是,这魔神般的家伙神情并不狰狞可怕,反而滑稽可笑,大嘴咧到了腮帮子,脸上神色十分猥琐,那蒲扇大的手一只挠着头皮,一只伸在腰间挠痒痒,动作神情与秦林倒有七八分相似。

青黛严防秦林来抓,缩到门口严加戒备,只要有情况就溜之大吉。

不曾想秦林并未失望,反而拿着画儿连声称赞:“好画像,画得好!古之异人必有异相,这般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将来这画不是挂在凌烟阁上,就是做封狼居胥勒石纪功的底图。”

“吹牛皮,呱呱叫!”青黛挂着粉嘟嘟的脸蛋笑话秦林:“就算你不嫌弃这画,它最多能挂在太医院就算很了不起了,凌烟阁、狼居胥,你是李卫公还是霍嫖姚?”

秦林傻笑着挠了挠脑袋,动作正与画上的“怪物”一模一样,惹得青黛笑得直打跌,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两人正在说笑间,听得外面渐渐起了喧闹声,锣鼓声、唢呐声着地滚来。

弟子们居住的是学堂西首的小跨院,秦林与青黛走到院中。

午睡被吵醒起来的陆远志也出来了,揉着眼睛嘟嘟囔囔地道:“哪家娶新媳妇么?咱们去讨他块喜糖吃。”

白敛兴高采烈地跑进来,像得了宝贝似的叫道:“荆王千岁派人来给咱们医馆送匾、披红啦,大伙儿快出来呀!”

李时珍悬壶济世,痊愈的病人表示感谢,穷人家的送点鸡蛋、核桃什么的,极穷的连药费也出不起,替医馆挑几桶水、扫一下地也算表示了,富贵人家则时兴送匾额,大吹大打,披红挂彩,是杏林中极有光彩的事情,如同后世送锦旗一般。

听说又是荆王千岁送东西,秦林暗自纳罕,心道:这位王爷未免太客气了吧,先是请李时珍等三人彻夜宴饮,这又送匾挂红。

医馆大门口,二十余名吹鼓手铆足了力气吹吹打打,大箱子小箱子打开看见里面装的绸缎表里,有两名王府仆役端着盘子,上面盖着红色绸缎,如果不出意料下面就是些小银锭,又有两人扛着黑底金漆匾额,上书“越人再世”四字,用扁鹊原名秦越人的典故。

这一切的中心,是位摇着折扇的青年,在众位师兄弟面前崖岸自高的首徒张建兰,此刻正把腰儿呵得低低的,对这位穿明黄色飞鱼服的男子一脸阿谀奉承:

“千岁爷太客气了,弊医馆担当不起啊!世子安好?黄大人,劳烦您屈驾来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这也是锦衣卫吗?秦林暗自皱眉,被称为黄大人的青年容貌倒也不差,只不过一脸的酒色气,眼袋浮肿,神色轻薄,腰间没挂绣春刀,手中倒摇着一柄泥金扇面的折扇,脚步虚浮无力,看上去就是个身体被酒色掏空的纨绔子弟,和初到蕲州遇到的石韦石百户手下那批虎狼之辈,简直就是两个极端,偏偏他身上还就穿着总旗服色。

陆远志附到秦林耳边道:“这人叫做黄连祖,是荆王侧妃黄氏的嫡亲弟弟,荆王保举他锦衣卫总旗的位置,仗着王府的势力在咱们蕲州城里胡作非为,听说上个月还有个未出阁的富家小姐因为他的缘故上吊自杀……大师兄是黄连祖的远房表亲,走他的路子才得了荆王府良医副的前程……”

秦林揉了揉鼻子,漫不经心地道:“这么说他就是个抓着姐姐裙子往上爬的窝囊废啰?那么张师兄走这窝囊废的门路,似乎也不怎么冠冕堂皇。”

陆远志怔了怔,青黛则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黄连祖的恶名在蕲州城的闺秀中可谓如雷贯耳,她和那位上吊自杀的小姐还曾见过面,自然同仇敌忾,秦林骂得痛快,她也觉得解气。

李时珍在后院迟迟未出,黄连祖等得无聊,随意乱看,正巧就把青黛巧笑嫣然的样子瞧在了眼里,登时身子就酥了半边,心头邪念陡生。

第018章 提亲

黄连祖奸笑着打量青黛,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肆无忌惮地问道:“表哥,那穿青衫的小娘子也是你们医馆的人?长得可真对黄爷的胃口。”

两人虽然是表亲,不过一个是荆王侧妃的嫡亲弟弟,威风凛凛的锦衣卫总旗,一个只是李氏医馆的弟子,就算做上王府良医副也不过杂品职官,所以张建兰从来都是大人、卑职的叫着,黄连祖则毫不客气地直呼其名。

“表哥”两个字一叫不得了,张建兰只觉飘飘欲仙,腋下生风直欲扶摇直上了;可等听清黄连祖的下半句,始知他前倨后恭只不过为了打听青黛,明显不怀好意,便又犹豫起来。

黄连祖恶名昭彰,张建兰自然知道他打听青黛实是居心不良,而他自己也一厢情愿的把青黛看作未来佳偶,满心打算做了王府良医副就回头向太师父提亲,因此心头极不愿迎合黄连祖。

可自打秦林进了医馆,张建兰接连犯错,自己弄得狼狈不堪,都快没脸混下去了,正逢荆王世子患重病被李时珍、庞宪治好,王爷派黄连祖来送匾额,好不容易才逮到机会和黄连祖套套近乎,也有在医馆众人面前替自己长脸的意思。

要是得罪了黄连祖,这一番心思岂不白花了吗?非但医馆中无人瞧得起,触怒于他,说不定连良医副的前程也打了水漂……

抬头恰看见青黛与秦林并肩而立,两人谈笑风生,张建兰登时由妒生恨,暗道:“看样子小师妹钟情秦某人,太师父与庞先生又包庇于他,择婿之时怕是轮不到我了。罢罢罢,大丈夫何患无妻?只要讨黄大人欢喜,将来我坐上良医副的位置,还找不到美貌女子?”

把心一横,张建兰谄媚地道:“好教黄大人晓得,这位姑娘是我家太师父的嫡亲长孙女,芳名青黛,今年十五岁(虚岁),学得一手好医术,花容月貌,雅擅丹青。她父亲李建中是壬子科举人,现任四川蓬溪县令,父母不在身边,由太师父抚养到这般年纪。黄大人若是有意提亲,在下愿意做个月老。”

提亲?黄连祖冷笑了两声,不置可否。

举人熬资历也可做官,但往往是四五十岁了才到川边、甘陕、岭南等偏僻地方去做个县丞,知县、州同、通判这样一级级升上去,熬到告老还乡顶齐天不过是个偏远地面的知州,和金榜题名的进士相比,真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更不要说世袭勋贵了。

黄连祖做荆王侧妃的姐姐已经替他张罗了一门亲事,未来的老岳父是位权势煊天的世袭锦衣卫千户大人,比之举人出身的小小县令,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只可惜那锦衣千户的千金小姐,听说她既胖又丑还善妒……倒是趁着母老虎还没娶过门,多找找美貌姑娘乐呵乐呵……

黄连祖眯起眼睛,以淫邪的目光打量着青黛:“提亲就不必了,家世不怎么合适,她爹举人身份入仕,熬到五六十也不过是个州同。嘿嘿,小娘子一手医术还雅擅丹青?爷就喜欢这调调,张家表哥,你想想办法,咱今后和这小娘子多亲近亲近。”

说罢他呵呵大笑。

几个同样穿着锦衣卫服色的跟班,油腔滑调的跟着笑了起来。

张建兰尴尬得无地自容,没想到神仙人儿似的小师妹,竟被这黄连祖言语间如此糟践,怒意油然而生,可想到对方的身份地位,又只得低下头,唯唯连声。

医馆大门侧面的台阶上,秦林与青黛、陆远志正说笑,几乎同时都察觉了数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原来是黄连祖身边的几名跟班朝着青黛指指点点。

秦林不禁奇怪:黄连祖是个纨绔子弟,因为裙带关系当上锦衣总旗,也就罢了;那几名跟班神色油滑可鄙,纯粹就是市井流氓,怎么也穿锦衣卫服色?

“什么东西!”陆远志朝地上啐了口,“几个军余也敢穿飞鱼服,要不是咱们蕲州山高皇帝远,又有黄连祖当他们老大,哼,老早就掉了脑袋!”

陆远志给秦林解释,其实这几人并不是真正的锦衣亲军。

有正式军籍的人称为正军,在锦衣卫中资历较深的称为校尉,资格浅的则是力士,都是正规军。

除此之外,有不少市井流氓投充锦衣卫,仗着上官权势欺行霸市,这就是“军余”,但说到底不过是些青皮光棍,别看他今天身上穿着飞鱼服,说不定前天还被捕快当贼捉起来,拿三十斤枷子号令在州衙门口呢。

几人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李时珍才在庞宪、李建方陪同下缓步踱出中门。

原来蕲州医界送匾披红有规矩,不能病人一送医家就接,医家得不停推辞,病人三请四催之后才能“恭敬不如从命”,以示谦恭自省之意。

也不知黄连祖这纨绔不懂规矩,还是他故意拿大,并没有派人进医馆催请,只一味在门前大吹大打,倒好像逼人出来似的。

李时珍恼他诚意缺缺,又听说这位黄连祖劣迹斑斑,你既不来催请我就干脆不出来,叫黄连祖等了老半天,才在李建方劝说下慢慢悠悠的走出大门。

黄连祖早已等得不耐,若不是留意青黛早已拂袖而去了,见李时珍出来他就大模大样的上前拱拱手,连腰儿也不曾呵一呵:

“李神医请了。世子大病初愈,身体虚弱,没空儿亲自到此,因此千岁命黄某前来赠匾、挂红,酬谢神医师徒。”

李时珍见这黄连祖十分拿大,言语间当李家是王府家奴一般,就愈发不乐意了。

医家虽然讲个心性冲淡,可泥人儿也有三分火性,老人不亢不卑地道:“老朽原说世子大病初愈,宜留在府中静养,以不来为宜,不料王爷实在客气,又派了黄大人前来。想世子谦淡冲和,极其礼贤下士,又是个风雅妙人,老朽本想他痊愈后再请到医馆来饮茶谈天,于杏树荫下手谈一局,做楚河汉界之乐的,可惜呀可惜……”

李时珍言语极其和缓,并且没有指责黄连祖半句,偏偏句句都是在打他的脸。

先说世子谦淡冲和、礼贤下士,又是风雅妙人,期待与他手谈一局,最后直说可惜可惜,言下之意便是黄连祖狗仗人势嚣张跋扈,还不学无术,实是个鄙陋不堪的家伙。

李时珍真是个妙人!秦林拊掌而笑,陆远志嘴咧到了腮帮子,青黛也垂下头咯咯娇笑。

人家口口声声赞扬世子,黄连祖当然无法反驳,只得忍住气,手指黑底金漆匾额:“这是千岁亲笔写的。”

便挥挥手令人把鞭炮点着,劈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几名奴仆摘下托盘上盖着的红绸子,分别挂在医馆门口的杏树上,又把“越人再世”的匾送了过去,医馆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匾挂在中堂。

最后黄连祖又指指两托盘的小银锭子:“一盘是千岁赏的,一盘是世子的心意,还请老先生笑纳。”

明朝藩王地位极高,仅下天子一等而已,公侯以下百官“伏而拜谒,无敢钧礼”,所以黄连祖说赏赐倒也没错。

可这是病人给医家赠匾披红,岂能如此装大?前几日荆王请李时珍等彻夜宴饮,也是笑容满面极其亲近,可没像黄连祖这样毫不客气。

医馆众人皆有愤愤不平之意,只有黄连祖还洋洋自得。

李时珍笑笑,也不和这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计较,对站在旁边的秦林、陆远志道:“来,收下这两盘银子,恰巧今年暑气蒸腾远胜往年,要准备药剂预防瘟疫,你们替我把银子送去惠民药局吧!”

街面上的百姓见这一幕,无不伸出大拇指,七嘴八舌的赞扬:“好个不爱财的李神医!”

“治病救人,悬壶济世,没得说!”

秦林、陆远志捧了银子就走,青黛也兴高采烈的跟着。

黄连祖一双眼睛简直粘在了青黛身上,毫不掩饰的上下打量。

李时珍将竹杖在地上狠狠一顿,重重地哼了声,黄连祖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惠民药局是宋代开始设立的医政衙门,明代在各地分设,管理医药事务和防范赈济瘟疫,赈灾经费除了官方拨下的银子,主要靠地方士绅、大药铺和名医馆捐助。

秦林估摸了一下,这两盘银子加起来小二百两,李时珍毫不犹豫的捐给惠民药局,还真是视钱财如粪土的大明药王啊!

小胖墩陆远志则不停地咕哝:“唉……好不容易有人送这么丰厚的诊金,太师父又捐了出去,照这么搞下去,我看太老师的《本草纲目》啊,下辈子也没法出版。”

秦林笑道:“一个世子就值二百两,咱们再治几个王爷、王妃,似乎凑个几千两并不算难,有三五千两银子,刻板、印刷也就够了。”

切!陆远志瘪了瘪嘴:“你当每家都有这么多钱,随便哪个富家都有这么大方?极富的大财主给十两诊金,已是格外的了,更何况还有许多穷人付不出诊金,咱们医馆也是来者不拒,有时候一年到头竟是入不敷出呢,哪儿有余钱剩下来?印书,印不了五十多卷的《本草纲目》,只好印本《百家姓》罢了!”

那百家姓只有几百个字,薄薄几页纸,陆远志自是说的气话。

往惠民药局送了银子,拿了回执回到医馆,秦林发觉气氛不大对头,一众弟子、学徒议论纷纷,看见他们几人又住口不说,瞧着青黛时神色越发尴尬。

心知有什么事发生,秦林找借口支开青黛,几名相熟的师兄弟才义愤填膺的告诉他:“他奶奶的,太欺负人了,那姓黄的竟然向太老爷提出要师妹去做他的第三房小妾!”

第019章 骨骼清奇

夜里下了一场大雨,空气分外清新,清晨的太阳也温暖和煦,趁着日头还没有变得火辣难耐,蕲州南市的人们工作着、喧闹着、欢笑着:

渔家汉子裸着油光水滑的肌肉,手提草绳子穿腮扎起的鲜鱼:“刚从蕲河里打来的鲜鱼诶,活蹦乱跳!草鱼肥,鲤鱼嫩,清蒸鳜鱼神仙站不稳!”

陆家肉铺的老板生得黝黑肥壮,小褂子敞开露出胸口的丛丛黑毛,双手把剔骨尖刀舞得风车也似,看上去凶神恶煞,但人们都知道其实陆老板挺好说话,在他这儿买肉,秤杆是十足十,还总给熟客们搭送点骨头、下水。

城西种菜园子的张大郎挑着担儿,水灵灵的黄瓜,嫩生生的青菜,绿油油的韭菜,还带着清晨的露珠儿。

蕲州北面麒麟山脚有连片的金碧辉煌的王府,东城有歌舞升平的花柳巷和管弦楼,西城则有富商巨贾的幽深宅院,可要说整个蕲州的烟火气,可全集中在吵吵闹闹的南市啦。

万历初年,虽不算天下大治倒也称得上举国升平,人们生活得有滋有味。

惟一让大家伙儿奇怪的是,肉铺陆老板的儿子,被老陆引以为荣、整天挂在嘴边的神医弟子,那张胖乎乎的小圆脸上,为什么眉头皱成了一团舒展不开?

和秦林同行前往岔湾村,去喝知州衙门壮班新任班头牛大力喜酒的陆远志,有些担心地看了看身边的朋友:

不管什么时候秦林都是胸有成竹的样子,给人以莫大的信心,可自打进了那家书店,他就沉默到了现在,流露出的失望、懊丧之情叫开朗乐观的陆远志也变得消沉。

“莫非那家书店有鬼,秦哥撞了邪?”陆远志眨巴着小眼睛。

秦林长长地叹息一声,剑眉深锁。

富贵人家在娶正妻之前先买几个小妾在身边,是这个时代常有的事情。这种侍妾地位极低,将来正妻入门之后更要受欺负,实与奴婢相距不远,若不是穷得实在无路可走,就算小门小户的百姓也不愿把女儿推进火坑。

李建中虽是举人出身前途黯淡,好歹也是正七品的知县,何况以李时珍对孙女的宠爱来说,将来青黛无论如何都是要嫁与人做正妻的。

黄连祖竟敢提出要青黛与他做侍妾,实是莫大的侮辱,李时珍气得浑身发抖,当场就和他翻脸,端茶逐客。

昨日秦林等人回到医馆的时候,黄连祖早已狼狈而走,否则秦林还真想教训教训这厮。

本来以秦林的想法,既然李时珍断然拒绝了黄连祖的要求,李家又是大名鼎鼎的荆湖神医,青黛的父亲李建中又身为四川蓬溪知县,难不成黄连祖还敢公然抢亲?

医馆众师兄弟的忧心忡忡完全颠覆了秦林的看法:迫于儒林清议和国家法度的约束,黄连祖自是不敢公然强抢民女,可他一肚子的坏水,难保今后不出什么妖蛾子来为难李氏医馆。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黄连祖有锦衣卫总旗的身份,有荆王侧妃的姐姐替他撑腰,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将来医馆的麻烦多半要接踵而至了。

秦林听得一肚子火,他早知道这个时代的官府权力极大,所谓“破家的知县,灭门的令尹(知府)”,普通百姓决不敢与官府相抗,所以才出银子资助牛大力当民壮班头——他对牛母有活命之恩,将来要是在蕲州城做点事情,牛大力自会提供方便。

可三班衙役最多也就能镇住地皮光棍破落户,遇到了黄连祖这种纨绔子弟就没什么作用了,论武功牛大力一巴掌就能扇得他半死不活,但人家身上穿着锦衣卫总旗的飞鱼服,哪个百姓敢殴打天子亲军?造反谋逆的罪名!

要治黄连祖,还得从官面上来……秦林越来越渴望当官了,这个时代,只有当上官,当大官,才能拥有尊严和人格,才能保护自己身边的人。

大明朝踏入仕途的最佳路径,当然就是科举考试。寒窗苦读,三字经弟子规开蒙、四书五经入手,考秀才进州学府学,乡试考举人,会试考贡士,殿试考进士,一当上进士就是鱼跃龙门了,三年庶吉士散馆,内则点翰林,外则放给事、御史,三转上去留朝的就是大小九卿、直殿学士,外放就是布政使、巡抚、总督,实是青云直上的路子。

既然是条金光大道,秦林当然要打打它的主意,当朝执政的江陵张居正,莫说区区锦衣卫千户、荆王侧妃,就算锦衣卫指挥使、各处藩王,只要见了他老人家就连个屁也不敢乱放,何等威风,何等权柄!

不曾想找了家书店看了丙子科举人、进士的小录,秦林登时心凉了半截;且不提书法之端庄秀丽,就是文章的法度架构,用的典故之精道,起的气势之端严,恐怕后世的中文系教授都不一定能赶上!

至于秦林自己,甚至有不少生僻字都不认识……

没办法,后世的学生要学十几门功课,要体育锻炼、打游戏上网……八股时代的书生则十年如一日的悬梁刺股,两者可以说根本就不在一条起跑线上。不管后世评价八股文多么僵化桎梏,可不得不承认,大明朝的书生们的的确确把这种文体写得很漂亮,难以超越。

泥马啊,为毛众多穿越前辈可以靠几句后世诗词就能纵横科场无往不利,探花、状元,连中三元都搞得出来,到老子这儿连生僻字都不认识啊,还有木有天理啊!

秦林真想指着太阳骂贼老天了,手指头戳出去一半,想起这时候老天爷也不能乱骂的,搞不好被当成黄巢、宋江给官府抓起来,只好悻悻地收回。

身边的陆远志一直观察着秦林的神色,见他神情阴晴不定也捏着把汗,忽然小胖墩嘴一咧,大声道:“豆腐西施,秦哥,他们说的豆腐西施就在前面,你不问过吗,看,杏黄色招旗儿底下就是。”

前几日师兄弟们开玩笑提到蕲州的豆腐西施,秦林好奇地问起,人人都一脸笑容的告诉他这豆腐西施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惹得他好奇心起,要来见识见识。

可随着陆远志手指头看去,哪儿有什么豆腐西施?只有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婆坐在豆腐摊儿后面,脸上的皱纹都可以当搓衣板用了。

秦林一怔,眼睛瞪得老大四下搜寻,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半晌才苦笑道:“没看见什么豆腐西施啊……莫非、莫非你们就是说的那老婆婆?可也太那个啥了吧。”

陆远志笑得捂住了肚子,小圆脸的肥肉欢快的荡漾起来:“没错,五十年前她就叫豆腐西施,那时候的的确确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咱们医馆后院焙药的老胡头就喜欢了她整五十年!”

秦林不禁哑然失笑,半晌才听陆远志说了豆腐西施的身世,无非是刚进门就守寡,守节苦熬之类的,令人钦佩的是她靠小小豆腐摊将娘家、婆家的四位老人养老送终,志节之坚也难能可贵了。

如果说五十年前叫她豆腐西施是名副其实,那么五十年后对于年轻人就是一个善意的玩笑,在老年人则是对过去美好事物的回忆。

秦林忽地心头一动: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豆腐西施要为丈夫守节,迫于家中四个老人的生计又不得不抛头露面,个中艰辛实在不难想象,连她都能顽强的生存下来,自己堂堂七尺之躯,要实现步入官场、建功立业的目标又有何难?

“呼……”秦林仰天吐出胸中一口浊气,笑着对陆远志道:“走快些,咱们比比脚程如何?”

陆远志笑了,他从朋友的脸上看到了某种从来没有的气势,秦林从头到脚焕发出新的气象,似乎任何艰难险阻都无法阻挡他去实现自己的目标。

※※

白莲教被朝廷强力镇压,荆湖恢复了平静,城门口已没有设置检查关卡,师兄弟二人不费周折便出城,沿着大路往岔湾村的方向走了七八里。

天气炎热,见路边有座小小的茶棚,两人就坐下来喝碗凉茶,秦林手头还有不少钱,这茶棚还兼卖卤煮鸡蛋和烧饼,就花几文钱买了些,与陆远志一块儿吃。

走远路两人腹中饿了,问路人距离岔湾村还有三里路,看看时辰离中午的宴席也还有一阵子,他们便坐着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凉茶极是普通,卤煮鸡蛋却极为美味,剥开来鲜味随风飘散,一尝果然咸鲜可口。

“小施主,贫道打个问讯。”一个洪亮的声音在二人脑后响起。

回头一看,是个身材极其高大的黄冠道士,生得白须银发,两道剑眉不怒自威,双目炯炯神完气足,鼻梁英挺、阔口方脸。

只可惜这人五官虽生得好,位置却不大对,两只眼睛距离似乎太近了点,眉毛好像又分得太开,嘴巴倒没什么不对,可张口就是蟹黄色的大板牙……总之,本来严肃端方仙风道骨,直如吕洞宾再世、张道陵下凡的形象,被这一破坏反而生出几分滑稽之感。

他身后还有两名二十岁上下的道士,一穿青,一穿黄,衣服倒是洗得干干净净,可注意看的话就能发现不少破烂之处,当然都被小心的缝补上了。

见秦林、陆远志二人面色诧异,当头的老道士笑道:“无量寿佛!两位施主骨骼清奇……”

第020章 威灵仙

我勒了个去的!秦林差点儿破口大骂了,你这贼老道才骨骼清奇,你全家都骨骼清奇!

陆远志先是张口结舌,继而兴奋的睁大了眼睛,类似的故事早就被说书先生广为传播,这可是传说中的仙缘呐。

秦林拍了拍陆远志的后背,低声在他耳边道:“他们是骗子。”

见小胖墩似有不信,秦林便坏笑着问老道:“你是不是想说我骨骼清奇,是块修仙的好材料,将来拯救世界,匡扶正义的大任想必会落到我身上,你有几本绝世仙门秘籍,看在大家有缘的份上,五两银子一本卖给我?”

老道士正伸手从褡裢里掏摸什么,闻言立刻“虎躯一震”,心说这小哥怎么说得比道爷还顺溜?伸进褡裢里的手,拿出来也不是,不拿出来也不是。

他身后青袍、黄袍两位道士却没反应过来,还当师父年老昏聩了呢,青袍道士兀自上前分说:“这位小哥果然慧根深重,未卜而先知,可见与贫道师徒仙缘不浅。”

黄袍道士把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不错不错,家师威灵仙乃得道高人,见小哥骨骼清奇、仙缘深厚,是块修道的好材料,将来斩妖除邪、匡扶正义的大任想必会落到你身上。家师有几本绝世仙门秘籍,本来的确要五两银子一本,不过既然小哥福缘深重,三两银子就卖了。”

说罢颇为得意地瞧着老道,自以为说得天衣无缝。

秦林只是嘿嘿冷笑,陆远志则恍然大悟。

威灵仙面上尴尬无比,狠狠地瞪了徒弟一眼,心说你这简直就是不打自招,老子纵横江湖数十年,怎么收了你这么个笨徒弟?

那青袍道士站在另一边,没看见师父的眼色,见秦林与陆远志神色变幻不定,暗道师父果然有些秀逗,现在还不趁热打铁还要等什么时候?抢上来一步,十分殷勤的从褡裢里掏出几本书:

“《上清大洞真经》、《正一经》、《真灵位业图》……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秦林大笑起来,对陆远志道:“胖子你看,被我说准了吧?”

陆远志点点头:“还真是骗子啊,这些书在城里书店都只卖百十文钱的,他们竟要三两银子,真黑!”

威灵仙闹了个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当着外人不好责骂徒弟,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怒气冲冲的从鼻子里哼了声,拂袖便走。

“喂,师父,咱们还没把书卖出去呢!”青、黄二道迈步急追,竟是至死不悟。

威灵仙啐道:“道爷怎么收了你们这两个宝货,真是倒他妈的霉。咱们这点道行不够看,全被人家瞧破啦,两个笨蛋,卖书,卖书,我看你只好去杀猪!”

陆远志笑得肚皮疼,大声道:“我家里还真缺个杀猪的好手,你们要不要来帮忙?包吃包住,每月两贯工钱。”

至此两个笨蛋也知道诈骗失败了,黄袍道士去追师父,青袍道士则回过头来,恋恋不舍地看了看秦林桌上剥开的卤煮鸡蛋,肚子里咕噜一声响,摇摇头,无可奈何,只好慢慢离去。

秦林见这几人行事有趣,难得开怀一乐,便朝他招手道:“饿了?书是不买的,但要是不嫌弃的话,倒有鸡蛋请你们吃,凉茶请你们喝。”

青袍道士愣了愣,问道:“那我师父、师弟呢?”

秦林点点头,把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碎银子扔给茶棚老板,老板就端了许多鸡蛋、火烧放在桌上。

青袍道士十分欢喜,大声招呼早已走远的师父、师弟回来。

秦林暗笑,这人虽然愚笨,不是个做骗子的行家里手,但还挺讲义气。

威灵仙和徒弟转身回来,听说秦林请他们吃饭都有些诧异,不过这师徒三人囊空如洗,肚中饥火高涨,既然有人请客那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青、黄二道面有菜色,想是饥一顿饱一顿的过了很长时间,面对香喷喷的鸡蛋、热烘烘的火烧毫无抵抗之力,加上本来性子粗疏,坐下来也不答话,埋头就大吃大喝起来。

倒是老道架子端得很足,看样子也饿得不轻,但还没有急着吃东西,慢慢地喝茶,有一句没一句的和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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