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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医卫-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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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众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想到那金樱姬会来这么一出啊!
刘戡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得嘴唇直哆嗦:“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一介武夫而已……”
但更加叫众人大跌眼镜的是,秦林略一思忖便毫不客气地回绝了:“我还有别的事情,改日再来会会金小姐吧!”
这一次,顾宪成等人注视着刘戡之的目光都隐隐带上了同情:太悲惨了,刘戡之求之不得的,姓秦的竟然根本无所谓,这简直就是当面两记耳刮子,狠狠地摔在脸上啊……
第133章 隔代遗传?
陆远志、牛大力、韩飞廉三个家伙把秦林佩服得五体投地,都觉得这位老大的定力心性真的非一般人可比。
殊不知秦林是真对金樱姬那类型的不感冒,而且那女子柔弱的外表下面,藏着很多值得警惕的东西,至少目前秦林还无意去沾惹……
第二天百户所点卯,鹿耳翎称病没有到,官校们都听说昨天的事情了,一个个窃笑不已,那些吃到天香阁酒席的军余更是大吹特吹席上的珍馐美味,听得旁人直流口水。
游拐子翻翻白眼,没好气地道:“你们这些笨蛋,瞎起哄个啥呢?好歹秦长官答应咱们发双份月例,收不收常例他都得拿出来,哼,我看你们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游拐子不说倒也罢了,这么一说人人都不以为然,的确秦林是垫付了月例,可如果常例总收不起来,一两个月倒也罢了,半年呢,一年呢,能长年累月的指望他自挖腰包来贴补?合着人家千里迢迢地来做百户不要升官发财,是专程来养咱们这群兵老爷的?
有心思敏捷的校尉已经暗骂开了:常例银子是全所官校每月份子钱的来源,姓鹿的拿这事胡乱搅和,岂不是和全所两百来号弟兄的荷包为难?呸,他算什么玩意儿!
陆远志几个人晓得内情,肚子都快笑痛了,秦林更是把手笼在袖子里,朝游拐子一竖大拇指:这才是金牌卧底啊。
韩飞廉带众官校仍去东花园训练。
秦林留了下来,徐维志把偌大片地盘借给百户所,他决定去魏国公府走一趟,感谢这位小公爷的慷慨。
查点金银珠宝,蕲州卫指挥使王进贤送了颗东海明珠,朱由樊送的礼物里面正好有三颗差不多大小的珍珠,配成四颗,又有祖母绿、猫儿眼、鸽血红,每样挑了四块大的,加上珍珠合起来是四样礼物,用锦盒装了拿去。
走到门口通传,这一次门政大爷们态度不同了,一个个点头哈腰异常谦恭,短板凳、倒茶水请他慢慢坐着,另有一人一溜小跑进去通报。
前次徐维志等在书房,这次他亲自迎到了第二道门上,朝秦林拱手道:“秦兄当街破了人命大案,小可已有耳闻,秦兄如此少年了得,异日定是我大明之栋梁啊!”
秦林口称过奖,寒暄着仍随徐维志进了他的书房。
道谢,说明来意,秦林把装着四样珍宝的锦盒递给徐维志。
魏国公府在南京两百年,什么样的宝贝都不缺,这四样珍宝虽然价值不菲,徐维志也没当回事,看了看就随手放在旁边,想了想,笑道:“听说舍妹抢了秦兄一件可以让手印显形的宝贝?呵呵,舍妹从小就顽劣不堪,叫秦兄见笑了。”
“没关系……”秦林老老实实地道:“那东西不值什么,徐小姐旷达爽利,倒是位女中豪杰呢,再要的话,我送几个给她便是了。”
徐维志听了却不怎么相信。
因为他父亲徐邦瑞亲口说那玩意很神奇,徐维志便想向妹妹讨来看,徐辛夷当今宝贝似的藏着不给他,他就更觉得珍贵,所以秦林越说那东西不值钱,徐维志越当他是自谦。
想到妹妹抢了秦林的“宝贝”,他今天却又送了重重的一份礼物,徐维志就寻思拿什么补偿他一下。
有了!徐维志笑着道:“秦兄所赐小可收下了,不过小可也有一点心意要送给秦兄,还望秦兄切勿推辞。”
说着徐维志就站起来,把秦林往后院带。
越走越偏,秦林不禁好奇是什么宝贝,怎么不放在徐维志的卧室或者书房,倒要放在这后面呢?
走到马厩,徐维志才停下来,笑眯眯地指着其中一匹:“这踏雪乌骓,又名乌云盖雪,实是一匹千里良驹。名马赠英雄,秦兄这等少年英才,正该跨良驹、擒敌酋,为国立功!”
踏雪乌骓浑身毛皮黑得透亮,犹如黑珍珠一般,偏偏四蹄呈白色,所以又叫乌云盖雪,正是徐辛夷原来的坐骑。
前两年徐维志曾好几次向妹妹讨这匹马,都碰了一鼻子灰,这次徐辛夷得了照夜玉狮子,想到哥哥从前讨了几次都没给,便忍痛割爱了。
殊不知徐维志年纪渐大,不复少年意气,对斗鸡走马的兴趣转淡,踏雪乌骓虽然到手,却始终没去骑它。
秦林是个锦衣武官,大凡武官都喜欢神兵利器和宝马名驹,徐维志反正不骑了,便把踏雪乌骓转送给秦林。
“好马,好马!”秦林摸摸踏雪乌骓的额头,马儿舒服的打了个响鼻。
其实踏雪乌骓和照夜玉狮子都是第一流的千里马,徐辛夷厚此薄彼,只不过因白马好配她一身红衣,秦林只要马快,哪管它颜色如何?不管白马还是黑马,能捉住耗子,哦不,能日行千里就是好马!
徐维志也拍了拍马儿的耳朵,望着秦林大笑:“换了两三年前,就算打死我也不肯把它送人呢,秦兄的运气不错,这两年小可学着修心养气,不怎么走马架鹰了,你才有这等好事呢,哈哈哈……”
秦林诚心诚意的谢过徐维志,又说笑几句,小公爷就从靠近马厩的侧门把他送了出去。
或许是见过秦林和主人徐辛夷在一块儿,这踏雪乌骓在秦林手上十分听话。
骑着千里名驹,感觉果然不一样,秦林信马由缰,它就走得又快又稳。
骑马的感觉和开车大不一样,聪明的马自己会走道儿,只需手上轻轻带着缰绳,马儿自会不紧不慢的朝前走,遇到障碍也不用管,它自己就懂得绕过去……马是聪明的动物,它会保护自己,只要不受惊发疯,它绝不会乱跳乱蹦,更不可能胡乱去撞路人,甚至遇到人群塞路,它还会驮着主人,耐心从人缝里挤过去。(猫跳骑过不少马,真的很神奇……)
秦林骑着宝马乐不可支,手里控着缰绳,慢慢朝东花园走去。
远远望见东花园处旌旗遮天,鼓号喧嚣,而百户所的官校都站着看热闹,秦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打马过去一看,原来是徐辛夷带着女兵在这里排兵布阵。
徐辛夷常来东花园走马、演兵,前些天也遇到过两次,今天再次见到秦林也不以为意,他没注意到胯下的踏雪乌骓看到前主人之后,呼哧呼哧地打着响鼻,明显变得兴奋。
徐辛夷今天头戴一顶雉尾束发冠,身穿猩猩红的西川蜀锦战袍,手拿锃光瓦亮的烂银枪,枪缨子殷红如血,胯下照夜玉狮子通体雪白,真像花木兰复生、平阳公主再世。
与她对战的一人身穿混铁甲、头戴乌金盔,坐一匹黄骠马,面如锅底、身躯壮得好像铁塔,手里拿的一杆大枪那枪杆足有碗口粗,好生威猛地一员沙场骁将!
秦林听得众人说这黑甲金刚就是去年南京五军都督府大演武的头名,十万军中无敌手的六合神枪马四平,不禁隐隐替徐辛夷担心:虽然这马四平断断不敢伤了魏国公府的大小姐,但刀枪无眼,碰着磕着一下,徐辛夷还不得哭鼻子?
旌旗摇、战鼓擂,马四平把大枪略一摇动,空中便是劲风呼啸,将枪尖往地上一划,演武场早被踏得水泼不进刀劈不入的地面,刷的起了尺多深的一道沟,又猛地把枪一拧,朝着演武场边脸盆粗细的垂杨柳扎去,大树乱晃、木屑崩飞,树干上起了老大一个深洞。
见他如此威势,南京都督府众精兵、庚字所的锦衣卫官校齐声叫好,声震云天。
徐辛夷倒是不紧不慢的理着枪缨子,似乎并没把马四平放在眼里。
“哇……呀呀呀!”马四平吼声雷震,好似当阳桥头的猛张飞,策马飞奔,舞动大枪,朝着徐辛夷冲去。
秦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众校尉和官兵倒是不太担心,依旧摇旗呐喊,而徐辛夷带着的那些女兵,则在侍剑带领下娇声替大小姐呐喊助威。
两马交错的一刹那,马四平手中大枪毫不容情,中平枪中宫直进,只见徐辛夷小蛮腰一折,身子便柔若无骨的往后仰,这一击便落了空。
徐辛夷在马鞍上打个旋,此时两匹马已错过了,烂银枪刷的一下刺出,如同毒蛇吐信般刺向马四平的后背。
“来得好!”马四平拧腰回身,碗口粗的大枪往烂银枪上格去。
秦林暗道不好:马四平力大沉雄,这杆枪足有碗口粗,徐辛夷的烂银枪和他一格,岂不打成两截?
不料徐辛夷混不费力的一枪,马四平格下来竟费力极大,铁塔般的身子歪了一歪,差点儿坠落马下。
幸好马速极快,两马相交一晃而过,徐辛夷却也递不出第二招,然而马四平已面色潮红如同酒醉,口中更是呼呼喘息不定。
“我靠……”秦林一口气噎在喉咙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若说是这马四平故意相让,怎么众多校尉、官兵都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若说徐辛夷有这般厉害,他却不信,就算她从娘肚子里开始练武也不可能啊!
难道中山王徐达的本事隔代遗传了?可这隔得也太久远了吧……
第134章 桃花劫
徐辛夷兜马回来,烂银枪递出犹如道道电掣,登时就把马四平困在枪影之中,不过七八招,银光忽的一敛,只见枪尖上一点寒芒,距离马四平喉头只有寸许。
马四平翻身下马,单膝跪下抱拳道:“中山王家传神枪,果然天下无敌!”
“大小姐威武,大小姐必胜!”女兵们全都兴高采烈地叫起来,而且声音整齐划一,明显不是第一次。
徐辛夷骑着照夜玉狮子,笑容灿若夏花,圆圆的杏核眼变成了两只弯月亮,红艳艳的嘴唇笑得咧开,露出两颗俏皮的兔牙。
直到此时,秦林才长吁了一口气:原来徐家有中山王徐达传下来的枪法,徐辛夷才能骑战无敌……不过那枪法真有这么厉害?或者徐辛夷天生就是练武的奇才?
徐辛夷也看见了秦林,发现他骑着踏雪乌骓,便拍马过来想问问。
殊不知那踏雪乌骓眷恋故主,过去几年又都是徐辛夷骑着和别人赛马、比武,刚才金鼓齐鸣、呐喊震天,马儿便受了刺激,此时见故主过来,它越发兴奋,忽的一下蹿了出去。
秦林的骑术也只寻常,猝不及防就被踏雪乌骓冲了出去,他只能用力抓住鞍桥避免摔下去,听得耳边呼呼风响,却无暇控马了。
徐辛夷见秦林出丑,倒是拍手大笑,虽然踏雪乌骓飞快冲过来,但她知道这匹马儿通灵,便丝毫也不担心,只拍拍胯下照夜玉狮子的头,轻言细语的稳定它的情绪。
果然踏雪乌骓冲近之后,忽然一声长嘶,骗腿就朝斜刺里拐过去,丝毫也没有撞到照夜玉狮子。
马虽然无恙,人却有了问题……秦林不是徐辛夷,他今天才得到踏雪乌骓,怎么知道它会来这一招?看看要撞上了,赶紧拼着命伸出手要抓缰绳,却不料马儿突然双蹄一顿拐了弯!
好嘛,秦林立刻腾云驾雾似的从马背上飞了起来,叉手叉脚的往前扑。
饶是他心智坚定,遇到这种突发事件也慌了神,只看见前面有红红的一团东西,也管不得是个什么,赶紧当作救命稻草,张开双臂就抱过去,慌乱中抱住了一个绵绵软软温温热热的东西。
全场鸦雀无声。
只见踏雪乌骓背上空空如也,照夜玉狮子却驮着两个人,除了徐辛夷徐大小姐之外还多了个秦林,这家伙脸色煞白的坐在徐辛夷身后,双手正好把她抱了个结结实实!
众官校兵丁全都面面相觑,张大了嘴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只有踏雪乌骓撒着欢儿乱跑,一边跑还西律律地叫,听上去简直像在怪笑。
“这、这怎么回事?”徐辛夷还没反应过来,杏核眼里满是迷惘,良久才叫道:“啊啊啊……你快放手啊!”
“等等,我不是故意的,好,我放手了!”秦林一边解释,一边跳下马。
徐辛夷蜜色的脸蛋涨得通红,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呀呀呀……姓秦的,我要杀了你!”
她倒提着烂银枪,拿枪杆没头没脸的乱打。
秦林则抱头鼠窜,想去骑了踏雪乌骓跑路,可那该死的马西律律怪叫着四处乱跑,怎么追也追不上。
于是东花园万众瞩目之下,踏雪乌骓在前面跑,秦林在后面追,最后还跟着个徐辛夷,骑着照夜玉狮子拿烂银枪乱打,闹得不可开交。
众兵丁想笑,又不敢笑,忍得肚子疼;女兵们也傻了眼,有人按惯例喊了声“大小姐威武”,立刻被侍剑凶巴巴地瞪了眼,赶紧住口。
那踏雪乌骓尤其可恨,秦林跑快它跑快,秦林跑慢了它跑慢,时不时还回头望望后面,西律律的怪叫,好像嘲笑他似的。
秦林跑得筋疲力尽,背后又是徐辛夷拿枪杆乱打,他搞毛了,干脆不跑,转过身望着徐辛夷,指着不远处的踏雪乌骓,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你养的这匹衰马,把我颠了下来,你还好意思打我?你就这么强横霸道?”
徐辛夷嘴一瘪,大大的杏核眼里面泪花花直打转,心说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儿身被你当着许多人乱抱,还要说人家强横霸道……但想想踏雪乌骓确实是自己养的,今天的事情似乎又怪不得秦林……
哐当一声,徐辛夷把烂银枪扔在地上,小嘴一瘪一瘪的,终于忍住还是没哭,但看她那样儿实在比哭还要难受些。
秦林心下不忍,小声道:“对不起,今天实在是……”
“才不要你可怜!”徐辛夷银牙一咬,打着照夜玉狮子就走。
秦林两条腿追不上,踏雪乌骓却又跑过去蹭主人的腿。
“都是你这匹坏马!”徐辛夷正在气头上,把踏雪乌骓踢了一脚,马儿却不懂主人的心思,怔怔地望着她远去。
指挥使、千户、百户们统带官兵离开,得胜鼓也不敲了,旌旗也不摇了,真叫个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众女兵也没趣没趣的,自有侍剑等贴身女兵赶上去安慰徐辛夷。
最失望的还是六合神枪马四平,铁塔般的身子似乎都缩了一圈,牵着马垂头丧气的走过秦林身边,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好不容易才哄得她高兴……唉,就为老兄你这一闹,我的前程全泡汤了……”
秦林恍然明白了好些事情,看看马四平如此武艺才穿了件小小从六品镇抚的官服,就知道人家多不容易,怪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刚想说什么,人家又牵着马走了。
殊不知这边秦林还在郁闷,远去的徐辛夷早已破涕为笑,她本是大大咧咧的性子,换了别人要哭天抹泪上吊的事情在她这儿也就生一会儿的气,被侍剑和几个亲信女兵连哄带劝,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了。
“大小姐今天真是神威无敌呀,十万军中无敌手的什么六合神枪,根本不是大小姐的对手!”一个圆脸的姑娘大声赞叹着。
徐辛夷非常“豪迈”的呵呵笑着,得意非凡。
侍剑掩口笑道:“大小姐追着那姓秦的打,才叫所向披靡呢!就不知道将来有了夫婿,大小姐是不是也像今天这样打?”
“小蹄子,看本小姐不把你嘴撕了!”徐辛夷凶巴巴的要捉侍剑,半道上却自己先咯咯地笑了起来,笑音像银铃般清脆动听。
……
秦林回到家里,叫两个丫鬟来烹了茶喝,半躺在床上让丫鬟替他揉了揉太阳穴。
徐辛夷的身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秦林心头烦躁起来,作为一个思维细密冷静的人,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所以他极力回想李青黛的娇憨可爱,试图把徐辛夷的影子驱走。
丫鬟一松一紧的按压着太阳穴,秦林渐渐地放松入睡,但在朦胧中李青黛和徐辛夷两道影子重合了起来,最后不知怎的又多出了江紫的婀娜身影,互相纠缠不清……
直到门房通报有客来拜,秦林才从这个荒唐的梦境中清醒过来,他学过心理学,什么表意识、潜意识、弗洛伊德精神分析胡乱解释一通,定了定神,这才走出去。
来访的是张敬修、张懋修两兄弟,这一次他们投来的名贴上用的真名实姓。
秦林把他们引到正厅坐下,看了看名帖,沉吟道:“两位江兄……”
张敬修打个哈哈,“我兄弟世居江陵,与秦兄偶然相逢不知深浅,便以捏造的姓名相告,其后才知道秦兄是位磊落君子,倒是我兄弟俩气量偏狭了,得罪勿怪!”
此时张居正首辅当国,张家兄弟的名字比亲王世子的名字还要响亮些,张敬修这么说,当然以为秦林知道。
可秦林偏偏就不知道,他来到这个时代才半年呢,只看出这两位公子富贵非凡,现在张敬修主动提到,才想到他们姓张、又来自江陵,莫不是张居正的儿子?便问道:“两位兄台与江陵相国怎么称呼?”
张敬修和张懋修对视一眼,对秦林又高看了一筹:在蕲州做官,连江陵相府公子的名字都不知道,此人为官必嵚崎磊落,不屑于阿谀权贵。
拱拱手,张敬修点头道:“秦兄所料不错,江陵相国便是家父了。”
秦林怔了怔,并没有普通人得知这个消息时的受宠若惊,举止失措,而是神色淡然,脸上隐隐有审慎之意。
张懋修极其高兴的拉了拉哥哥,神色间对秦林颇为欣赏:换了别人,莫说锦衣百户,就是千户乃至指挥佥事,四五品的文官,清流自居的文士,听到相交的朋友竟是相府公子,要么露出阿谀奉承之态,要么就刻意装出淡泊名利的名士嘴脸,其实仍是沽名买直,而像秦林这样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微露审慎之意的,实在绝无仅有。
想诸葛一生唯谨慎,诸葛武侯才得这两字而已!
人中龙凤!两兄弟同时做出这个结论。
他们绝对想不到秦林这家伙心里头正在思忖:“糟了糟了,江紫原来是张居正的女儿,有没有搞错,上午才抱了魏国公的大小姐,下午又知道原来早抓过相府千金的胸部……我究竟是走桃花运呢,还是桃花劫?”
“对了……”张懋修把一张泥金的帖子递给秦林:“后日立冬,燕子矶上群英荟萃,举办本年的金陵诗会,秦兄务必要来……舍妹说有两句偶得的佳句要请教秦兄。”
和稳重的大哥不同,张懋修说这番话的时候,还朝秦林促狭的眨了眨眼睛。
糟了!秦林一拍大腿:我哪儿会什么诗啊词的?看来这一定是桃花劫了……
第135章 燕子矶
从南京城北面的神策门出去走上二十来里路,就到了闻名遐迩的万里长江第一矶,金陵燕子矶。
直渎山高十余丈,由岸边伸入江面,奇峰突兀于江上,三面临空,势如燕子展翅欲飞,遂得名燕子矶。它南连江岸,另三面均被江水围绕,地势十分险要,崎岖的山石如飞燕展翅,浩浩荡荡的大江似长蛇盘绕,景色蔚为壮观。
燕子矶原是沟通大江南北的一处渡口,明太祖朱元璋南下金陵时,就是从这里登陆,至今悬壁尚有铁索穿石而挂,故老相传为军师刘伯温系舟处。
两百年间沧海桑田,渡口早从这里移到了二十多里外人烟稠密的秦淮河口,长江水师则移驻上游的当涂、芜湖,下游的江阴、瓜步,南京仅玄武湖留了支象征性的水军,保护贮藏全国户口赋役总册的湖心中州岛黄册库。
所以现在燕子矶一片荒凉,石径少有行人,亭台生着荒草,古树上站着几只乌鸦,刺耳的呱呱叫声让这里平添几分萧瑟凄凉。
秦林乘着踏雪乌骓跑得极快,把陆远志和牛大力甩在了身后,等到了目的地才发现大名鼎鼎的燕子矶竟是如此荒凉破败的景象。
矶上金陵四公子已到,各家的仆役排设桌椅、杯盘碗碟等物,贾子虚督着几个小厮,架设一张轻纱幔帐。
看见秦林来了,他们哂笑着指指点点,想必嘴里不会说什么好话。
秦林对这些人毫无兴趣,沿着生满荒草的小路独自乱走,不知不觉走到了极荒凉的地方,忽见方圆数丈的一块地面荒草都倒伏着,不禁心头纳闷,以他的职业习惯,本能反应就是蹲在地下观察脚印。
这一看越发纳罕,若说是客商,没有车辙印和骡马蹄印,若说是一大家子旅客,足迹却又全是青壮年男性:足迹大而步幅阔,显然是男性;前掌着力深、脚跟着力浅,属于青壮年留下的;足印前部边缘有翻出的细碎泥渣,说明主人步伐轻捷有力,乃至受过某些专门的训练……
难道是一伙流民,或者强盗?
秦林心头揣着个疑团,沿着原路走回去,金陵四公子和贾子虚正从燕子矶走下来,迎头撞见,几个人交换一下眼神,王士骐就摇头晃脑的大声道:“鱼目岂为珠?蓬蒿不成槚。今日燕子矶金陵诗会,秦长官不去演武场、百户所,却来诗会上打混,岂不有鱼目混珠之嫌?”
所谓的金陵四公子,在秦林心里面就是几个酸丁,根本就不把这几个放在眼里,闻言也只是笑笑:“论起来我于诗词之道确实不怎么懂,这金陵诗会原是不想来的,只因挚友相邀,盛情难却,所以才走这一趟。”
挚友?王士骐眼睛一眨,似笑非笑地道:“想必就是魏国公府那位刁蛮小姐吧?啧啧,魏国公世代勋贵与国同休,满南京多少指挥使、指挥同知巴结不上,秦兄能够攀附,倒是可以平步青云,将来做个千户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
顾宪成、高攀龙、贾子虚都面带微笑,鄙夷之色溢于言表。
刘戡之在醉凤楼、天香阁先后两次丢脸,最为嫉恨秦林,自觉王士骐一番话占了上风,又夹枪带棒地道:“秦兄说于诗词之道不怎么讲究,想必精研举业,于八股上有些心得了?啧啧,‘大明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须论汉唐’,咱们在学问上可都不如秦兄了!”
众人齐声嗤笑,明晓得秦林一个武官哪儿懂什么八股?再者,论八股这里谁能盖过南京乡试解元顾宪成?
所谓的才子,实则坐井观天之辈,秦林实无心与他们辩驳,只不过忽然有感而发:“八股、诗词,作为陶冶品德情操的工具倒也不坏,但上至朝廷下至士林皆以八股为重,似乎并不怎么妥当。譬如州县官员,处理财税供赋的时候算学比八股有用,查办刑案时刑名学术也比八股有用,我在湖广见过的某些官员,四书五经、朱子集注他是滚瓜烂熟,办起官司来却颟顽糊涂……”
秦林所言直指八股选士的核心,四公子一时目瞪口呆,只觉他的说法离经叛道,但要驳倒也并不容易。
顾宪成、高攀龙两位尚在沉思,刘戡之沉不住气,强辩道:“八股文章做得好,就通晓了圣人之学,道德总是超人一等;至于刑名、税赋这些小事情,自有刑名师爷、钱谷师爷和六房书办去打理,州县主官只需清廉自守,何必管它!”
顾宪成皱了皱眉,高攀龙也没有开腔,他们都觉得刘戡之这番话有点近于无赖了。
唯有王士骐点头赞同,大声替刘戡之帮腔,“家父做到应天府尹,就秉承政清刑简四个字,做官的只需正心诚意,存天理、去人欲,吏不畏吾严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公则民不敢慢,廉则吏不敢欺,所辖之地当然大治。”
秦林摇头苦笑:“以诸位的说法,朝廷的官儿都该让道学先生来做。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乃至按察司可以通通取消,因为按几位老兄的说法,州县主官都是正心诚意地道德君子办的案自然不会出什么问题,既然没有冤案,何必设这许多衙门来复查?太岳相公也不必颁行什么《考成法》,更不需要搞什么京察、外计,一律改成考试官儿们地道德文章就行了,清量田亩也可暂缓,大家都是正心诚意的君子,何来隐瞒之事?”
王士骐本来还要驳斥,忽然心头一动:首辅张居正不用清官而用能吏,天下皆知,秦林这番话倒和他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父亲王世贞是触怒了张居正被罢的官,又因为写谀词奉承张居正而起复为应天府尹,王士骐害怕乱说什么被别人添油加醋的乱传,变成自己反对张居正的用人之法,那可就不妙了。
所以他赶紧闭上嘴,一言不发。
刘戡之却勃然大怒,顾不得才子体面嘴里连声乱骂,秦林说到取消都察院、按察司,他说放屁,秦林说张居正何必颁行考成法、进行清量田亩,他也说放屁,倒好像骂张居正放屁似的。
“刘兄为何口出污言秽语?自诩才子,风度尚不如秦兄……你口中的一介武夫,哼哼,如此才子……”
众人一惊,转身看去,说话的是张懋修,而张敬修正拉着弟弟的衣袖,笑容有点儿尴尬。
原来张敬修、张懋修两弟兄也骑着快马来了……不像后世的满清官员喜欢乘轿子,明代认为轿子是用轿夫代替牛马,“以人为畜”违背天道,洪武、永乐年间只有受特赐的功勋老臣才可乘用,后期虽然文官多用轿,但武功勋贵、年轻公子仍然乘马。
他俩走过来就听见刘戡之乱骂秦林,又像指桑骂槐骂着张居正似的,而刘戡之的父亲刘一儒和张居正政见不合,张居正对结儿女亲家的事情隐晦的提了下,刘家也故意装出副清高的样子,没有积极回应……
想到这些,张懋修便疑心刘戡之话有所指,站出来气愤愤的出言指斥,而较为稳重的张敬修想拦也没拦住。
王士骐吓了一跳,他老爹王世贞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年轻时还意气昂扬,到老了越发小心谨慎,王士骐也深受影响,这时候害怕相府两位公子误会,赶紧把自己摘清:“刘兄的确过分了,江陵相国所考、秦兄所说的是‘能’,我们说读圣人之学是‘德’,凡为官者总要等能兼备才好。”
顾宪成乡试拿了解元,还想着考进士,不敢得罪两位张公子;高攀龙向来唯大哥顾宪成马首是瞻,这两个也赶紧帮着王士骐,说刘戡之的不是。
秦林在一边笑得嘴都快笑歪了,这风向还转变得真快呀……
殊不知刘戡之是个美男子,又极有才名,还有个做刑部侍郎的爹,因此平常面子上温文尔雅,骨子里则极其骄傲自大,忽然被张懋修抢白一顿,朋友们也帮着别人说话,一时火气上来就顾不得许多,睁着眼睛道:
“张兄,令尊的做法家父是不赞成的,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一句,某些不学无术的奸佞小人,还是离远点好!”
张懋修也不是善茬,站到秦林身边:“秦兄是我请来的,你要不乐意,我们走就是!”
张敬修连忙劝弟弟不要意气用事,贾子虚也点头哈腰的帮着劝解,顾、王、高三公子则颇为惊讶地看着秦林,不明白这小小锦衣百户怎么和相府公子结交的,王士骐甚至讨好地朝秦林拱拱手,巴望他不要计较之前的龌龊。
三公子把刘戡之推着走开,他兀自大声道:“我才不娶什么相府千金呢,也不知是不是生得和魏国公府的刁蛮小姐一个样,我刘家清白家声,当不起被别人说是攀附权贵!”
张懋修气得牙齿直咬,若不是哥哥张敬修把他抓住,恐怕已冲上去打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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