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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医卫-第3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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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哒,李昖手中的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第1119章 三心二意
明朝万历十七年,日本后阳成天皇天正十七年,朝鲜宣祖二十二年,日本关白丰臣秀吉受西班牙远东当局招引,欲趁明军水师主力南下之机偷袭朝鲜,挥军渡过对马海峡,攻伐朝鲜八道,以图中国四百州。
其时朝鲜两百年间不知兵戈,文官忙于清谈和党争,武将只知虚报员额贪墨军饷,真可谓文恬武嬉,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之下全无还手之力。
日军陆海并进、以强凌弱,四月十二日小西行长率第一军登对马岛待命,四月十三日九大军团同时受命出击,四月十四日小西行长率部自釜山登陆,十六日黑田长政率军跟进,九大军团陆续登上朝鲜半岛。
日本刚刚经历了多年战乱的战国时代,将士饱经战火磨砺,如同一柄柄出鞘的武士刀,锋利无匹。各军统帅如黑田长政、加藤清正、岛津义弘,更是名噪一时的战国名将!
另一边,朝鲜承平日久、不知兵事,甚至在日军入侵整整三天之后,消息才传到汉城景福宫。全国二十三万大军、全罗道庆尚道等三道水军、遍及全国的烽燧体系竟然全无防备,零星抵抗一触即溃,任由日军长驱大进。
四月二十日,全罗道全境沦陷,四月二十二日,庆尚道放弃抵抗……五月二日,仅仅开战十九天之后,朝鲜首都汉城沦陷敌手,国王李昖率文武大臣逃往平壤,日军紧追不舍,于五月二十七日攻克松都开城,六月十五日又下北都平壤,李昖只得再次出逃。
一时间朝鲜三都失守、八道瓦解,三千里江山沦陷敌手。
名护屋,天守阁。
太阁丰臣秀吉下达了“八道分割令”,命令八位主将分领朝鲜八道,检点地亩,以便分封有功将士,搜刮粮食、整修道路,为进攻中国做最后之准备。
陪侍在旁的名将伊达政宗,凑趣地吟诵着新作的汉诗:“何知今岁棹沧海,高丽大明属掌中。匣剑橐弓治国处,归帆须是待秋风!”
“好,好一个高丽大明属掌中!”丰臣秀吉呵呵大笑,将手张开,然后用力一握:“高丽,大明,迟早都在我秀吉掌中啊!”
鸭绿江边,中朝边境。
朝鲜国王李昖还没有绝望,他虽然懦弱无能,但有两个拿手本领,一是逃命,二是痛哭流涕。
往哪儿逃?
中朝边境。
向谁哭?
中国。
这时候的朝鲜,可不像他们自封宇宙大国的子孙后代那样狂妄无礼,中国也没有什么韩流,倒是朝鲜有非常严重的中国情节。
朝鲜王朝崇拜中国到了五体投地的程度,从政治制度到风俗习惯再到文字、度量衡、医学、服装、年号,通通照单全抄,汉字是朝鲜通行的官方文字,后世的“韩文”,其实是他们的世宗大王推行汉化,为了让朝鲜人都能读写汉字,而制造的一种“汉语拼音”,叫做训民正音。
在李昖和他的大臣心目中,中国不仅是朝鲜的宗主国,根本就是它的爸爸,小孩被欺负了就往爸爸身边跑,哭诉请求帮助,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所以丢掉三都八道三千里江山之后,李昖一口气跑到了鸭绿江边,同时派出一批又一批的使者,骑着流星快马,跑过辽西走廊,直叩山海关,日夜兼程奔往京师告急,请求天朝发天兵天将助战,揍狗日的倭奴!
当然,李昖也不傻,知道爸爸家里正在闹家务事,万历尽起江陵党诸大臣,与旧党清流相抗,国本之争已进入白热化阶段,说不定会把朝鲜的事情拖着——拖字诀简直就是大明官场的不传之秘。
大明拖得,朝鲜拖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日军就杀奔鸭绿江边,砍掉了李昖的脑袋,所以聪明的李昖接着又表示,如果大明不愿意出兵,他就请求内附,也就是说朝鲜的三都八道三千里江山他都不要了,只求爸爸收留就行。
一道道告急表章,被飞骑带到了京师。
有其君必有其臣,朝鲜的告急使者都擅长一个哭字,拿出申包胥哭秦庭的架势,堵在兵部、礼部乃至大明门外头,拖长了嗓音,嚎丧似的大哭。
可天朝并没有在第一时间作出积极的反应,只是先允许李昖住进辽东宽甸堡,由明军加以保护,然后派遣宽甸堡副总兵都指挥使佟养正,带着八名夜不收渡过鸭绿江,到朝鲜境内侦查一下。
对,你没看错,就是那位清朝的开国元勋、康熙皇帝的太姥爷佟养正,万历十九年他还在替大明打工,并且是日军入侵朝鲜以后,第一个踏进朝鲜境内的明朝官员。
朝廷为什么没有积极回应呢?
“岂有此理!”起复回京的兵部侍郎曾省吾,在自家书房里面大发雷霆,“今日朝堂之上,旧党清流口口声声只提国本之争,屡次将朝鲜之事岔开,难道朝鲜不是大明属国,日寇又何尝没有图我中华之野心!”
吏部尚书王国光老神在在的抚着颔下白须,笑盈盈地道:“三省兄,每日须得‘三省吾身’啊,凡是尽可与咱们老伙计商量,何必大动肝火呢?”
张学颜、王篆、梁梦龙、王之垣、潘季驯,当年江陵党的重臣元老济济一堂,可惜少了潘晟和李幼滋,这两位已经故去,没能看到朋辈重列朝堂的一天。
当年雄姿英发的曾省吾,鬓边也添白发,王国光则须发如霜,蹉跎了六七年啊……
不过看到众位老友,曾省吾烦躁的心情总算平复下来,王国光说得对,如今江陵党重回朝中,就算天塌地陷,也不能再把咱们赶走了,有什么事情商量着办,总能弄出个眉目!
就是旧党清流掣肘……
还有那位陛下……
曾省吾对万历越来越不满了,奉诏回京,本来准备大展拳脚的,可万历起复江陵党并不是让他们再来推行新政、整肃吏治、编练新军,而是让他们和旧党清流来一场龙争虎斗,对付越来越甚嚣尘上的耿定向、王用汲、余懋学一伙,帮他完成朝政的制衡,最后在国本之争中取得胜利。
这让满心大干一场的江陵党大臣们极度不满,仿佛回到了万历五年的那场丁忧夺情之争,根本就是狗屁倒灶瞎胡闹嘛。
如果万历有诚意大展拳脚推行新政,曾省吾倒不介意在国本之争中帮他一把,毕竟江陵党以实干为主,不太讲那些礼义纲常条条框框,朱常洛和朱常洵谁来做太子都没关系。
可万历只想利用江陵党来制衡旧党清流,对他们满心要推行的新政兴趣缺缺,一直虚与委蛇,这就让曾省吾们大为不满了:陛下,您曾经侮辱过咱们的人格,还想藐视咱的智商?
这次朝鲜闹得不可开交,曾省吾力主出兵抗日援朝,江陵党众大臣也极力声援,可旧党清流仍抓住国本之争不放,一定要先定国本,再议外藩之事,万历生气起来又退朝以示抗议,反而把满腔热忱的曾省吾晾了起来。
曾省吾正在生闷气,诸位老友各自出言解劝,家里的老仆在书房外面咳嗽两声。
“咳什么,这里都不是外人,有话只管说!”曾省吾没好气地喝道。
老仆持信进来,递到曾省吾手中,又垂手退了出去。
“张小姐有信来!”曾省吾看到封套上娟秀不失大方的字迹,就眼前一亮。
张小姐早变成了秦夫人,但当年江陵相公的亲朋故旧门生故吏,仍不改旧日称呼。
……
刑部侍郎王用汲府邸,旧党清流也在聚会。
和江陵党的看法完全相反,无论王用汲还是余懋学,一致认为国本之争才是关系礼义纲常的国家大事,日本侵略朝鲜,纯属纤芥之疾。
顾宪成更是挥舞着袍袖,斩钉截铁地断言:“什么三都丧失、八道沦陷,朝鲜方面危言耸听罢了,哼,这是江陵党养寇自重!而且咱们好不容易才将奸佞逐出京师,陛下也有意将其留在南京以爵禄羁縻,如因朝鲜之事放奸佞还朝,岂不因小失大!”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国朝这么多士大夫,偏偏就奸臣秦林有善于抚夷之名,朝鲜事情真的闹大,多半还得派他出山。
好不容易把秦林从京师“踢了出去”,远在南海万里之外,近来陛下的意思也露出苗头了,这次他打赢佛郎机,就封侯爵,赐侯府于南京,江南膏腴之地,秦淮河烟花迷人,好叫他从此乐不思蜀,一辈子做个闲散侯爷罢。
如果因朝鲜之事把秦林急急召回,和江陵党那伙老奸巨猾的家伙接上了头,事情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朝鲜离京师多近啊!
王用汲自信满满地道:“朝鲜之言多有虚诈,多半是当年的倭寇又来了,海盗而已,派一员偏将领数千兵,便可驱逐。”
清流衮衮诸公心领神会,只有把战争规模尽量缩小,才不至于打乱国本之争的节奏,才不留给秦林插手其中的机会。
翌日,耿定向、王用汲、余懋学联名奏请朝廷发辽东兵平倭寇,并保举辽东副总兵祖承训率部出征。
半月后辽东急报,祖承训轻兵冒进,率骑兵突入平壤,与数万倭寇力战不敌,两千多骑兵几乎全军覆没,祖承训仅以身免。
第1120章 反其道而行之
鸭绿江北岸,在平壤遭遇惨败的明军残兵败将,刚刚抱着马脖子渡过了鸭绿江,连人带马都成了落汤鸡,旗帜甲杖尽数抛却,实在狼狈不堪。
颔下髭须好似钢针的祖成训,浑浊的江水从头发胡子往下淌,他抹了把脸,将腰间钢刀解下,狠狠抛在地上:“奶奶的,朝廷衮衮诸公勾心斗角,高丽棒子又会骗人,直把俺们边军性命打水漂,老子入他娘的!”
这位老兄的来头也挺大,他有个女儿后来嫁给锦州总兵吴襄,生的儿子那才叫做大名鼎鼎——吴三桂!
不过这时候,做大汉奸的外孙还没出世,外公自然也是大明朝的忠臣良将。
祖成训职任辽东副总兵,管带辽东铁骑,前日朝廷有诏书下来,说入侵朝鲜的是群倭寇,命令他率三千兵马过去助剿。
辽东方面有点奇怪,朝鲜不是说三都失守八道沦陷,日本起倾国之兵前来进犯吗,怎么朝廷只提大股倭寇?
辽东总兵杨绍勋和祖成训,一块去问待在宽甸堡由明军保护的朝鲜君臣,说明来意之后,李昖和柳成龙这伙人连片刻都没犹豫就改了口,说倭寇来得凶猛,他们连照面都没打,其实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敌人,上奏朝廷当然要极力宣称对方势大,否则朝鲜方面就太没面子了嘛。
祖成训想想也就信了,夸大事态以掩饰责任乃是做官的不二法门,朝鲜还是从中国学去的,大明官员把这套玩得溜熟,早就屡见不鲜。
何况,二十多年前的嘉靖年间,几十个倭寇就敢纵横大明东南腹心之地,亏得俞龙戚虎一班儿武将不要命,江陵党一班儿文臣大力整肃,才渐渐好起来。现而今朝鲜的武备,比当年的大明加倍不堪,几千、万把倭寇把李昖打得屁滚尿流,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祖成训可不是什么无名鼠辈,作为大汉奸吴三桂的外公,他家世代辽东将门,麾下铁骑常年和蒙古、女真干仗,是大明最精锐的骑兵部队,他本人则是非常能打的骑兵指挥官。
两下一合计,祖成训觉得凭自己部下这三千铁骑,打赢倭寇应该不成什么问题,于是他奉命出征渡过鸭绿江,一路南下直插平壤。
路上遇到的零星抵抗,都被祖成训猛冲猛打消灭掉了,辽东铁骑素称神速,他率领三千铁骑冲进平壤城的时候,日军根本没反应过来,连城门都没关就被他杀入城中,阵斩松浦家老将日高喜。
可接下来祖成训就傻眼了,城里根本不是乌合之众的倭寇,而是日本经历了长期战火考验的正规军,数量也不是区区几千人,而是小西行长率领的第一军一万四千人马!
日军从最初的慌乱中恢复过来,使用“铁炮”,也就是日式火枪和明军打起了巷战,骑兵胜在野战冲锋,并不利于城中巷战,而且朝鲜的街道狭窄,屋檐低矮,对骑兵行动极端不利,日军的铁炮手却躲在房屋后面,把祖成训和他的部下当成靶子打。
辽东铁骑再怎么英勇,也不可能在不利地形上打赢自己五倍的敌人,将士们浴血奋战,参将戴朝弁、游击史儒、千总张国忠、马世龙相继英勇牺牲,士兵伤亡惨重。
祖成训不得不率军突围,在日军包围之中杀出一条血路,连身边的副将张世隆都死于非命,只带着为数不多的残兵败将逃出生天。
祖成训不傻,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他算是想明白了,朝鲜方面根本就是隐瞒战情,故意把日军的规模缩小很多,以便让自己迅速率兵入境和日军作战。
朝鲜方面拿出申包胥哭秦庭的架势,甚至放弃江山请求内附,渴盼明军出击的心情有多么迫切就可想而知了,所以李昖、柳成龙这伙人明知日军势大,也故意隐瞒,哄得祖成训先和日军干一仗再说。
祖成训不恨朝鲜君臣,这伙亡国奴也就打点自私的小算盘,他恨的是朝廷衮衮诸公!
凭什么把出生入死为国奋战的热血儿郎,当作朝廷党争的炮灰?都说文贵武贱,那些个旧党清流的君子们,究竟有什么了不起,就恁地轻贱武人性命?
想起英勇牺牲的史儒等战友,再看看劫后余生的这伙残兵败将,当初旌旗猎猎渡江去,现在偃旗息鼓渡江回,祖成训实在不是个滋味。
“娘的,这仗没法打,换了哪个文臣督师,都是扯不完的推诿,闹不尽的党争!”祖成训气愤愤地朝地上吐了口浓痰,对朝廷失望透顶。
部下儿郎们面面相觑,还从来没见自家将军这副模样,有人悻悻地问道:“将军,难道戴参将、史游击他们的血海深仇就不报了,咱们就眼睁睁的看着倭奴小鬼子在江对岸耀武扬威?”
祖成训略作思忖:“只除非……只除非秦伯爷来督师!”
众将士精神一振,齐声道:“便是那位俞龙戚虎刘大刀、东李西麻皆不如的武昌伯秦少傅?”
祖成训嘿嘿一笑:“满朝文武,除了他还有哪个?!”
……
祖成训败绩的消息传回京师,立刻朝野震动,平壤之战的规模虽然不大,却是明军与日军的第一场战斗,没想到居然大败亏输。
和当年倭寇在东南沿海闹腾不同,朝鲜和京师离得近,陆上隔一条辽西走廊,海面则走天津走山东登莱都不远,倭寇几十万大军打到了那里,连名将祖成训统帅的辽东铁骑也吃了败仗,说不定什么时候,倭寇就在登莱或者天津卫登陆了呢?
朝堂之上,万历皇帝朱翊钧脸色铁青,从御座上站了起来,“耿先生,余先生,王先生,你们不是说只是倭寇袭扰,朝鲜方面夸大其词吗,怎么前线报回来,平秀吉三十万大军海陆并进,九大军团兵势极盛,光平壤城里就驻扎有一万多精兵?”
丰臣秀吉出身低微,为了当关白曾经冒充日本贵族的“平”姓——就是当年和源氏争天下的平氏,所以明朝方面一直称他平秀吉。
万历倒没怎么计较丧师辱国的祖成训,毕竟朱翊钧也不是傻子,知道其实祖成训已经尽力了,首战败北不能怪前线将士,要怪只怪中枢决策失误。
平时气焰熏天,总摆出副忠直耿介嘴脸的余懋学和王用汲,这会儿都不吭声了,耿定向也神色讪讪的,老大一场没趣。
倒是江陵党一班儿大臣,这会儿全都冷笑不迭,曾省吾紧闭着嘴巴一言不发,如果是在十年前,他一定据理力争,把旧党清流的气焰彻底压倒,然后亲自制定抗日援朝的攻略,可现在这个朝廷,现在的这位陛下,他实在没有什么兴趣。
万历见状也提不起兴致,之前旧党清流提出的不扩大事态的做法,是得到他首肯的,一则他不希望秦林重回京华烟云之中,二则嘛他也不乐意被战争打乱废长立幼的节奏。
江陵党复起,朝政重归平衡,正要以此制约旧党清流,册立皇次子朱常洵为储君,要是战争大规模展开,曾省吾张学颜等人必定一门心思扑在朝鲜战事上,谁来帮他钳制旧党清流,在国本之争中获取胜利?
就是打着这点小九九,万历才赞同了旧党清流的做法——不管是急着拥立朱常洛的,还是忙着扶朱常洵上位的,国本之争的敌对双方,在不扩大朝鲜战事的问题上态度居然一致。
没想到弄成现在这种地步,万历感觉自己的脸被平秀吉狠狠抽了一巴掌,生疼。
看看朝议僵住,站在文臣班首的申时行朝许国使了个眼色。
许国出班奏道:“当务之急,须得钦差一员大臣督师,拣选良将、调拨兵马,克期入朝作战,方能伸张我煌煌天朝威严。”
说完许国就看着王国光、曾省吾、张学颜一班人,最能抚夷的那位,你们就说出来吧。
还等什么?
沉默,一片沉默,江陵党诸位突然变成锯嘴的葫芦,全都眼观鼻鼻观心,宛如老僧入定。
嘿,这是唱得哪出戏?许国觉得脑仁儿有点不够用了。
旧党清流也心头犯嘀咕,这会儿江陵党还不把他们那位秦伯爷抬将出来,更待何时?
“臣保举一人!”王国光出列奏道:“蓟辽总督耿定力,抚边有方,治军得力,将士归心,合该督师朝鲜,定能克敌建功!”
清流们先是愣怔,很快反应过来,心头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原来江陵党打的这个鬼主意!
尽人皆知,耿定力是清流领袖耿定向的弟弟,职任蓟辽总督多年,这次王国光保举他去朝鲜督师,乃是一箭三雕之计:既调虎离山,让耿定力远离京师,陷进朝鲜的烂摊子;又借刀杀人,耿定力稍有失机,便可群起而攻之;还含沙射影,暗中剑指耿定向!
现而今党争之激烈,只怕一边说屎不能吃,另一边也要梗着脖子说那也未必,于是余懋学余大嘴巴带头嚷起来:“臣保举武昌伯秦林督师,武昌伯久历战阵百战百胜,督师朝鲜必能剿灭敌寇,擒平秀吉献于阙下!如若不胜,则请陛下穷治其罪!”
第1121章 千秋家国事
万历立刻醒悟,放秦林督师抗日援朝,则朝中的江陵党可以置身事外,继续在国本之争中全力帮他。
另一方面,秦林打胜当然最好,如果不胜,正好穷治他丧师辱国之罪,或者罢斥为民,或者保留空头爵禄,那就要看万历心情如何了。
颇具帝王心术的朱翊钧立刻拿定主意:电招秦林回京,预备督师辽东!
秦林南海大获全胜,歼灭纵横南洋凌迫众藩属之西班牙舰队,攻占吕宋岛马尼拉,与葡萄牙平分马六甲,使八十年前绝贡之三十余国再次通贡,赫赫武功足可彪炳青史而垂万年。
又奏请总领市舶太监黄知孝下南洋,仿永乐朝三宝太监例,招抚海上诸夷,宣王化于千岛万国。据说最初黄太监还不大情愿,是听说海外有奇珍异宝,才勉强出航的,没想到后来这家伙航海上了瘾,三访印度、八下西洋,最远跑到了非洲南端的好望角……
或许此刻的人们还意识不到这对于整个民族乃至华夏气运有着多么重要的意义,但若干年后,秦林终将得到无尽的赞誉。
回京这天,没有旌旗烈烈,没有高奏凯歌,更没有百官郊迎,只有江陵党众位老朋友和新调入京的老把哥张公鱼、老上司石韦,心腹霍重楼曹少钦,亲戚徐文璧等人在十里长亭相候。
江陵党中和秦林最为亲厚的曾省吾,哈哈大笑着迎上去,和秦林把臂言欢:“秦老弟,阔别经年,风采尤胜当初啊!”
“三省兄鬓角霜染。”秦林打量着曾省吾,又从诸位老朋友脸上一一看过去:“王尚书,张侍郎,王都堂……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好一个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江陵党诸位的心头,顿时就有火苗子熊熊燃烧起来了。
他们争权位,谋名利,但最着紧最上心的还是推行新政,清丈田亩、整顿吏治、编练新军、文治武功,打造一个大大的盛世,将来名垂青史,九泉之下再无遗憾。
蹉跎蹭蹬数年,从最辉煌的顶峰跌落下去,和秦林相见正有无尽的唏嘘感慨,可他见面既不曾自居把江陵党起复回朝的功劳,也不曾惺惺作态假谦虚,而是直截了当的以领袖口气,问出了这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年纪高迈的吏部尚书王国光将袍袖狠狠一挥,斩钉截铁地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都察院副都御史王篆沉声道:“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以艳词剖明心迹,以王篆的身份地位显得姿态太过卑微,但何尝不是对前些年误会秦林,并导致江陵党在朝堂全军覆没的致歉呢?
总赖东君主,总赖东君主,江陵党从今往后改姓秦了!
霍重楼、曹少钦这几位只把舌头一吐,从来文贵武贱,就算锦衣武臣也在部堂大员之下,除了秦伯爷,还有谁能叫大人先生们低眉俯首?
接着就面有得色,秦伯爷扶摇直上,他们也水涨船高,作为一个利益群体,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石韦更是瞠目结舌,换做当年,做梦也想不到那个蕲州初见的年轻人,能走得这么高,这么远!
将来,他到底会走到哪一步呢?
唯有徐文璧老神在在,似乎神游天外。
徐廷辅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提醒老爹:“咱家这位姑爷,实为国朝之异数,早在数年前就是登高一呼,群山回响,如今势力已成,羽翼已丰,正所谓鲲鹏展翅九万里,天高海阔任遨游,再不可制矣!”
徐文璧眯着的浑浊老眼里,突然射出一丝精芒,含混不清地道:“别忘了咱们祖上……忠愍公……”
徐廷辅浑身一震,投向老爹的眼神变了,谁说爹老?一点都不老,精明着呢!
秦林与众位亲朋故旧同行进城,朝鲜战事急迫,万历平台召见,他从通州来,由朝阳门入京,从东往南绕了圈到草帽胡同的家门口,却又不进去,打个照面就要直奔西华门入宫觐见。
摆足了过家门而不入的贤臣架势!
其实家人早就得到通知,站到门口来看。
徐辛夷抱着小女儿秦真,指着骑照夜玉狮子的秦林,撇撇嘴:“傻妞,那是你爹,他是个大笨蛋!”
秦真已有十个多月了,一点也不傻,冰雪聪明,正是刚学会说话的时候,拍着手跟着母亲念:“大笨蛋,大笨蛋!”
徐辛夷乐不可支。
秦林朝她投去一个威胁的眼神儿:看老子晚上回来,不把你那滚圆的屁股打肿!
青黛荆钗布裙,依稀还是当年蕲州山中遇到的采药姑娘,明净的眸子里蕴着化不开的牵挂。
身边扮作丫环的永宁,想看又不敢看,手揪着衣角,偷偷打量着秦林,小模样还是那般惹人怜爱。
看到这两位,秦林心头最柔软的地方就被触了一下。
张紫萱牵着儿子,秦泽圆圆的眼睛睁大,看着马背上的父亲:“娘啊,爹爹怎么不回家?孩儿想他哩。”
“我儿,你爹爹心忧国事,这叫做过家门而不入。”张紫萱抚着儿子的头顶柔声说着。
“大禹也是三过家门而不入吧?”秦泽记得很清楚,娘亲告诉过他,就是那个大禹,帮助儿子夏启暗中对付公开的继承人伯益,最后由夏启做了王,从此王位传递由禅让变成了父子相继。
张紫萱笑笑,竟没有避讳:“是啊,当年大禹为了治水,操劳国事,和你爹爹一般无二呢。”
这番母子对答,武人或许听不出什么门道,江陵党诸位老臣熟读经史子集,心头跟明镜似的,当年相府千金的一席话,立刻令他们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没有人反驳或者纠正,就像根本没有听到一样,甚而曾省吾已策马走过两步,腮边肌肉鼓了鼓,终于以细微难察的幅度点了点头。
张紫萱笑了,深邃如海底的双眸,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秦林以武臣身份,一年之内两次平台召对,实为两百年罕有之恩遇,不明真相的外人眼中,几乎可以成就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了。
谁又能想到,平台召对之时,君臣之间的勾心斗角呢?
万历打量着被南洋的海风和烈日打磨得更为精悍,更为英气勃勃的秦林,再看看自己久居深宫,矮胖虚浮的身材,心底的疑忌越发浓重,面上却堆起笑脸:“秦爱卿得胜回朝,朕心甚慰!本应裂土分茅以酬庸功臣,固耐跳梁小丑平秀吉又入寇朝鲜,辽海震动,天下汹汹,满朝文武皆举荐爱卿。是以朕电招爱卿回京,咨以军务。”
秦林行礼奏对:“启奏陛下,朝鲜虽称藩国,离京师不远,实为辽海之屏护、京师之守卫也!且朝鲜是我中华藩属,如若任由日寇侵占,则天下谁肯再奉我中华为天朝?谁肯为陛下之藩属羽翼?臣请为督师,克期剿灭侵朝之日寇,收复三都八道,然后渡海征伐,务必犁庭扫穴,擒平秀吉献于阙前!”
万历眼睛一亮,秦林这话可就说得满了,忙追问道:“秦爱卿真能如此,但有所请,朕必准奏。”
“督师不难,难在将才……”秦林迟疑着不再往下说。
万历大包大揽:“但凭爱卿举荐!”
秦林这才不慌不忙地道:“前蓟镇总兵官戚继光!”
万历心头咯噔一下,脸色瞬间就变了。
戚继光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刚到花甲之年,因为精练武功,又没有遭到原本历史上的摧折,作为统帅的经验和能力都处于巅峰状态,同时和日军作战的经验之丰富,满朝武臣无出其二!
可万历很讨厌戚继光,这人和张居正走得太近,自称江陵相公“门下小的沐恩”,比秦林都还犯万历的忌讳。
伴驾在旁的张诚就连连冲着秦林使眼色,换个人,换个人吧,看陛下这样儿,秦伯爷您就退一步?
秦林丝毫不让,又道:“此次抗日援朝,戚继光合该为平倭总兵官,臣再请李如松、麻贵为御寇副总兵,刘綎、邓子龙为先锋大将,然后调福建水师俞咨皋、沈有容,瀛州宣慰使金樱姬率舰队北上,海陆并进,克期会剿,臣以身价性命担保,五月平朝!”
张诚脸都绿了,恨不得提起拂尘把自个儿脸抽两下,秦伯爷您这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啊,五月平朝,五个月您能把平壤拿回来,咱家就感谢天感谢地感谢阳光照大地!
万历更是浑身一震,像不认识似的看着秦林,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他,弄清楚他是不是开玩笑。
“当然,是从将士到齐,大军出击算起……”秦林又心虚地呵呵笑起来,还抓了抓头发。
好!万历生气了,既然你不知死活,朕又何必倍加优容?他敲钉钻脚地道:“秦爱卿,君前不可戏言,朕许你便宜行事,设若五月间不能平复朝鲜,你该当何罪?”
秦林朗声道:“请穷治臣丧师辱国之罪!”
第1122章 秦侯不出,奈苍生何?
当日圣旨即下:秦林以击破佛郎机平定南海,恢复三十余国通贡,远布天威宣扬王化之功,进位武昌侯,加少师、太子太师,钦差督师辽东平倭援朝,开府辽阳,建虎帐牙旗,竖六纛,经略顺天、辽东、山东三巡抚,节制蓟州、昌平、辽东、保定四总兵。颁赐王命旗牌、尚方宝剑,予征伐专断、先斩后奏之权。
又悉从秦林所请,以宋应昌为兵部右侍郎经略辽海军务,起戚继光为左都督、平倭总兵官,调都督同知李如松、麻贵为荡寇副总兵,都指挥使刘綎、邓子龙为先锋参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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