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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医卫-第3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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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后也不客气了,直截了当地道:“贤婿歪缠什么?只管说来。”
秦林如此如彼地说了一通,李太后脸色阴晴不定,永宁一会儿咬嘴唇,一会儿偷瞧着秦林抿嘴儿直乐。
“罢罢罢,荒唐事,荒唐了!”李太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秦林告辞退下,趁老太后没注意,眼神在永宁身上扎扎实实地溜了一圈,臊得小姨妹娇羞满面,坏姐夫才转身离去。
李太后为什么没注意?她扳着手指头算账呢:“永宁,你表姐徐辛夷是个好的,那个女医仙想来也不作怪,独独张师傅府上那位千金恐怕不好惹,你不做大妇,总归要被欺负!”
得勒,老太后倒是见事明白,已经未雨绸缪,开始替女儿盘算将来啦!
……
秦林前脚离开慈宁宫,紧接着永宁就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
事实上永宁前几天回宫之后被李太后发现端倪,就开始“生病”,老太后让她用这种办法先遮掩一下,免得有心人瞧出什么破绽。
但那时候,永宁只是待在自己房间里不怎么出门,但凡出门就遮盖严实,另外再找御膳房拿过了几份祛寒除湿的药膳,就算是养病了。
装装样子而已。
可现在她的病就严重了,见天的躺在床上起不来,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里里外外服侍的宫女,比如最贴心的惜画,人前人后说到公主就开始抹眼泪,竟像是沉疴不起的架势。
就连皇兄万历都被惊动了,陛下得知消息,特意在早朝之后前来探视妹子。
刚进小院,万历就眉头大皱,一股子苦苦的中药味道钻进鼻孔,那苦味儿熏得人头疼。
众宫女慌忙跪迎。
张鲸在后头跟着,心事重重的:永宁病得这么厉害,恐怕和雪地里待那晚有很大关系,娇滴滴花骨朵似的人儿,经得起那般折腾?万一她临死什么都不顾,把咱家告一状,只怕不妙。
主仆走进睡房,顿时吃了一惊,但见永宁病恹恹地躺在雕花床上,盖着厚厚的几重被子,瓜子脸是蜡黄的,本来瘦削的双颊更是深陷进去,水汪汪的眼睛失去了神采。
永宁挣扎着要起身,被万历轻轻摁了回去。
“皇妹,何至于斯,何至于斯?”万历晓得情况不妙,顿时长吁短叹,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虽然之前不怎么关心,见她病势沉重,心中确实酸楚,又问道:“御医来看过了吗?”
惜画赶紧跪下:“回陛下,黄太医来看过两次了。”
万历把手一摆:“黄太医顶得什么事?传太医院使!”
不多时,现任太医院使匆匆赶到,这位先生朝着永宁磕头,道声不恭,然后才用手指头搭在永宁细细的手腕上诊脉。
太医院使又看了看公主面相,才道:“脉象浮紧,细微几不可辨,此风邪寒毒入侵之症,本无大碍,可惜公主身体娇弱,本来阳气不足而阴气虚寒,是以内外感应,有这一场大病,只要悉心调理,理应痊愈。”
万历却晓得惯例,太医在病人面前都是说好的,要离开房间才说真话,便走出门外,朝太医院使招了招手。
太医院使出门就跪在了地上,满头满脸都是汗水,先砰砰砰磕了三记响头,才苦着脸道:“病入膏肓,不可救也,臣只能听天命、尽人事。”
万历闭上眼睛,仰天长吁一口气,拂袖而去。
张鲸紧随其后,倒是有点庆幸,刚才生怕永宁在皇帝面前告状呢。
良久,太医院使收拾东西出宫,半路上没人,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秦贤侄交待的这件事说来泼天,没想到我李建方也有欺君的胆量……说不得,说不得也!”
第1076章 真假药方
永宁长公主朱尧媖卧病在床,病势一天比一天沉重,太医院使李建方率众多御医,奉万历之命悉心调治,然而永宁自幼身体娇弱,为虚寒之体,此次外感风邪寒毒入侵,已病入膏肓,药石无效了。
成国公朱应桢之妻入宫朝觐太后,推荐武昌伯秦林之妻、槿黛女医馆馆主李青黛入宫施治,永宁病势稍有和缓,不料三天后情况急转直下,口中连连呕血、呼吸气若游丝,大去之期不远矣。
深宫中一位弱女子的生老病死,便如墙角里一朵小花的绽开与凋谢,吸引不了太多的注意力,文人们得到消息之后恐怕兴奋还多于感伤,深宫幽怨、芳华早逝,美丽而短暂的一生,是多么值得吟哦的题材呀!至于辞章优美的翰林文学之臣,则为公主下葬时用的圹志,开始寻章摘句了。
永宁卧病期间,紫禁城中诸位,李太后极尽慈母本分,几乎每天都会探视永宁,每次从公主这里回慈宁宫,太后娘娘的眼睛都是红的。已经出嫁的寿阳公主、瑞安公主,和年纪尚幼的延庆公主,都到永宁这里来过好几次,见她病容憔悴不堪,姐妹们颇为哀伤。
除此之外,万历只在最开始来过一次,天子日理万机嘛!潞王朱翊镠还是入宫朝觐母后时顺便看了看妹妹,然后又顺便对母后提了卫辉王府开支浩大、拨款不足使用的问题,惹得李太后好一阵气闷,但最后还是没有责备这个儿子。
以前和永宁关系还颇过得去的王皇后,只露了一面就再不出现,王恭妃带着皇长子朱常洛也来了一次,这个善良的女人倒是洒落好些眼泪,可惜她在宫里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也帮不了什么忙。
唯独过去娇纵跋扈的贵妃郑娘娘,居然一反常态地到永宁这里来了三次,每次都抓着永宁的小手说长道短,话里话外还有意无意地提到秦林,叫惜画这些个宫女们背地里纳罕,不知道郑娘娘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天晌午,天空中阴云密布,进进出出永宁公主所居小院的太监宫女们,神情比天空还要阴沉,脸上全都罩着一层悲色。
这花骨朵似的公主,又温柔又善良,待下人好得没话说,说话细声细气再和善不过,从来不作兴甩脸色,谁家里有个三灾两难的,她铁定从那份不多的梳妆钱里面匀出一份送去……
就这么个不招谁不惹谁、惹人怜惹人爱的公主,怎么就恁地红颜薄命?先是寻了个坏心眼的痨病死鬼驸马,活脱脱守了望门寡,太后娘娘可怜她,跟着徐大小姐出去走走散散心,这两年好不容易笑脸多了些,气色好了些,本以为就这么过下去了,没成想突然就病成这个样子!
“唉,紫禁城里头主子多了,像这位的,少!”外墙根儿,一名蓝袍小太监双手笼在棉袍的袖子里,摇着脑袋叹口气。
旁边同是蓝袍的小太监鼻子冻得通红,吱溜吱溜的吸着鼻涕:“上次、上次俺爹跌断了腿,公主知道了就发下三两银子,那时候俺不过是外间扫地的,连公主金面都没福气见过呢!哪里再找这样的主子?要是替得,叫俺替她这场病,也心甘情愿。”
同伴撇撇嘴:“得嘞,你不怕死?”
红鼻子小太监讪笑:“公主多金贵呀?俺这身子骨糟践,替了这病也不见得就死。”
同伴笑着拍了他一下,忽然脸色微变,原本自然放松的表情变得有些僵化。
一名身穿青袍、冬瓜脸的太监踱着方步从甬道走来,小太监们认得他,是张鲸张司礼身边颇得力的小福子。
“给福公公请安!”两名小太监赶紧行礼。
小福子招招手,等两名小太监把脑袋凑过来,笼在袖子里的手顺势伸出,两小锭马蹄金就渡了过去。
“福公公这是?”两个小太监惊多于喜。
小福子附耳低语,两个小太监神情变了又变,犹豫再三,终于点点头,转身离开。
片刻之后,他们再次回到外墙根儿,左右看了看,将一只小纸包递到小福子手里。
掂量掂量纸包,小福子笑着点点头,扬长而去。
不多时,这只小纸包已送进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内廷总管张鲸的密室,除了张鲸之外,还有个戴瓦楞帽子、诚惶诚恐弯腰站着的人,乃是从民间请来的一位胡神医。
最开始,张鲸并没有怀疑什么,永宁娇滴滴的小姑娘,在雪地里待了那么久,生病不奇怪,不生病才奇怪。
可张司礼到底不是寻常人物,慢慢地又疑神疑鬼,秦林号称国朝第一勇士,有格象救驾的英勇事迹,既然是他和永宁在地洞里待了整晚,焉知不会使出什么鬼花招?
越想越生疑,可派人打探又进不去永宁的内院——太医说了严防风邪,非至亲不能入内,连张司礼也被拦在外边,于是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张鲸阴笑着将小纸包交给胡神医:“胡先生仔细了,这里头有什么药,药性如何,但凡有半分错漏,咱家也不必说了吧。”
“小人省得,小人省得。”胡神医战战兢兢的接过纸包,揭开来对着窗口天光细看。
原来是煎熬过的药渣子,胡神医用手指头拨弄着,喃喃道:“紫苏,桔梗,防风,荆芥,性能辛凉宣泄、清肺平喘,用于风寒郁而化热,正是对症之药,药性甘温平和无甚出奇……”
张鲸听到这里,眉头微微皱起。
忽然胡神医奇道:“咦,还有人参、鹿茸、天麻、雪蛤这等大补之药,公主虚不受补,似乎不应如此用药,勉强苟延残喘又有何益?哎呀,多嘴,多嘴,失敬,失敬!”
胡神医把自己脸打了两下,刚才想起来病的不是别人,是当朝天子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就算拿千年老参煎汤吊命,那也理所应当。
张鲸阴恻恻的脸色,却好看了许多。
胡神医继续看下去,突然就急得直跳脚:“还有麻黄、枳实!这等虎狼之药,也是公主阳衰阴虚、虚寒之体用得的么?是哪位庸医……哦不,哪位高明如此行险用药?公主病入膏肓,冒险一试却也无可厚非。”
胡神医本来想骂庸医,话到嘴边又想起替公主开方子的必定是太医院的前辈高手,如此用药肯定有其道理,自己不可妄加指责,便又兜转回来,意思是反正救不活,用虎狼之药试试也罢。
张鲸脸上的笑容已经不加掩饰了,他笑着吩咐小福子:“来呀,送胡先生出宫,赏他五十两银子。”
“谢公公的赏!”胡神医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刚才后背冷汗都浸出来了,赏五十两银子倒不值什么。
他并没看见,或者看见了也没注意,张鲸说话的时候转动着右手大拇指上的一只汉玉扳指,小福子顿时心领神会,笑嘻嘻地瞧着胡神医,眼底闪过一丝凶光。
胡神医的家人从此之后再没有看到过他……
张鲸看着那包药渣子阴恻恻地笑,一边转大拇指上的汉玉扳指,一边长长的吁了口气:“死了好,死了干净,一了百了。”
张鲸万万想不到,现在只剩下永宁、青黛和惜画的房间里,并不是愁云惨雾,而是嘻嘻哈哈地打闹。
门窗关着,为了防风增加的窗帘门帘又厚又重,把内外声音全都隔绝,所以永宁就不必再装病了,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
惜画把她死死摁住,青黛捉住永宁的皓腕,老神在在地道:“唔,脉象浮悬而紧,面色焦黄嘴唇焦干,此风寒内郁转为肺热之象,病不在腠理,不在肌肤,不在肠胃,而在膏肓之间也。惜画,快拿药来灌,能拖一时是一时,有什么后事都交代了吧。”
惜画作势去拿药。
永宁笑个不休,被青黛摁住爬不起来,急得嘟起小嘴耍赖:“不干不干,原来青黛姐姐最坏,怕尧媖抢走姐夫,要用药苦死了我!”
青黛进宫为永宁“诊疗”,相见时永宁羞得面红过耳,和秦林有了那回事,真是不好见人哪!
偏偏看起来娇憨可爱的女医仙,背地里其实半点也不老实,一会儿要检查永宁是否完璧之身,一会儿又要教她洞玄子三十六式。
天哪,继秦林赖驴打滚抱大腿,导致形象全面崩塌之后,青黛天真无邪女医仙的可爱形象也节操全毁,永宁只能哀叹自己有眼无珠,将要嫁去的这家……
嘿嘿嘿,青黛坏笑,作为学医的,还有什么不知道?
永宁再次以手加额,突然发现青黛姐姐坏笑的样子,都有点像秦姐夫了,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喂,时间差不多了吧?”青黛挠了挠头,从药箱里取出一只小盒子递给永宁。
永宁揭开盒盖,里头是一块黑漆漆的药,却不是丸剂不是散剂,而是捏成了人形娃娃,眉眼有七分相似秦林。
彻底无语的看了看青黛,女医仙咯咯笑着,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捏着“药人儿”,李太后的告诫在永宁耳边回响:“我儿,你可得想清楚,一旦如此,将来再不是大明朝的长公主……”
永宁微微一笑,将药一口吞下。
第1077章 要叫姐夫
万历十四年腊月,永宁长公主薨。
圹志曰:公主讳尧媖,乃穆宗庄皇帝第四女,慈圣宣文明肃皇太后所出,今上同母妹也……上闻噩耗,哀悼辍朝,恤典加优,逾倍常数,仍行所司卜得吉兆,以十二月十七日葬于清良山之原。呜呼!公主早著淑称,特膺宠渥,封号葬祭,存没荣哀,即寿祉弗延,而芳魂可永慰矣!
出殡这天正好雪后初晴,一口描金漆凤棺外罩棺椁,三十二名太监缓步抬出,几十面灵幡前呼后拥,吹打、仪仗、旗鼓一应俱全。因为不曾出嫁,没有子嗣,永宁生前最要好的宫女惜画捧着灵位,眼睛哭得跟桃儿似的。
一路灵幡飘飘荡荡,纸钱随风飘舞,宫里各位嫔妃、公主都在门前摆设香案,酒浆香烛祭奠。
永宁与世无争,是紫禁城里边头一个好相处的,可自幼身体虚弱,如今芳华早逝倒也不让人太吃惊,大家也只能哀叹她红颜薄命,更有人想到自己的冷落凄清,不禁自怨自艾,也许若干年后,就像永宁这般冷冰冰、孤单单地抬出去罢……
出殡队伍从乾清宫东侧绕行而过,万历皇帝朱翊钧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默默地看着这一幕,毕竟是嫡亲的妹子,心中不无酸涩。
随侍一旁的张鲸,举起手揉了揉眼睛,洒下两滴鳄鱼的眼泪:“长公主芳华早逝,老奴这心头也不是个滋味儿……但皇爷万金之体、举国之望,切不可自怨自艾,在冷风里站太久,万一有个小毛小病,老奴怎么担待得起?”
张诚也劝道:“陛下回宫吧,雪后初晴,天挺冷的。”
万历昨夜与郑桢缠绵太久,冷风一吹,腰胯子有些酸痛,两位伴伴一劝,正好就坡下驴,沉吟道:“也罢,总是朕这个妹子福薄。大张伴伴,你去太后那边看看。”
“遵旨!”张鲸倒退两步,走下了台阶。
“唉……”万历一声长叹,看了看装着妹子的棺材,缩着头踱着方步走回了乾清宫,储君之位、朝堂倾轧,太多的事情等着这位皇帝,大约从今往后,他慢慢就会把这个妹妹忘掉吧。
天家情薄,向来如此。
张鲸迈着又轻又快的步子走向慈宁宫,永宁之死,正好去了他一块心病,心情自是前所未有的轻松。虽然没能借此把秦林拉下马,又得罪了郑桢,倒是略有遗憾,但从褚泰来等人口中得知秦林和魔教教主有勾结,也打开了另外一扇大门……
慈宁宫在乾清宫西侧不远,张鲸年纪不算大,一会儿就走到了宫室之外。
本来雪后初晴的天气,和煦的冬日暖阳普照大地,慈宁宫却笼罩着一层美愁云惨雾,外头摆设的香案香烟袅袅,内外当值洒扫的太监宫女面容悲戚——当朝太后晚年最疼爱的女儿芳魂星散,哪怕再不以为然呢,脸上是一定要做出如丧考妣的样子。
李太后站在正殿前的台阶上发呆,怔怔地看着渐渐过来的出殡队伍,眼角蓄着泪水。
慈宁宫的宫女太监们都知道,老太后这是伤心呢!自打今天早晨开始,娘娘就水米没沾牙,自己坐着发呆,等到出殡的吹打响起来,便站到门口,魔症似的朝那边望……
张鲸见状把脸一抹,做出副痛彻心扉的模样,又伸手往眼睛揉了揉,一双凶狡的眼睛变得红通通的,嘴角耷拉下来,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也故意弄乱了一点,看上去像刚刚大哭了一场,哎呀呀,只怕亲娘老子死了他都没这么伤心。
然后咱们这位张司礼就拖着哭腔小步跑进了慈宁宫:“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老奴谨奉陛下之命前来侍奉,长公主芳驾归天,老奴心里边这难受的也不是个滋味,还望娘娘节哀顺变保重凤体。”
哭天抹泪的说到这里,半天没听见太后娘娘吭声,张鲸心头纳罕才抬头一看,只见李太后站在慈宁宫的台阶上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莫不是太后娘娘知道了什么?张鲸心头打了个突,赶紧举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又挤出副笑脸:“太后娘娘,您节哀。”
李太后怔了一下,也举起袖子揉了揉眼睛,然后长长地叹口气:“哀家这个女儿恁地福薄,唉,质本洁来还洁去,清清白白过一生,想是到观音菩萨身边做善财龙女去了。”
老太后也不知道张鲸的底细,反倒防着被这老奸巨猾的奴才瞧出点什么,永宁那副棺材……特意提到清清白白四字,却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换做以前的冯保冯司礼,李太后哪儿用得着费这番心思?毕竟时移势易,便是太后娘娘也不得事事顺心。
眼瞅着棺椁被抬过来,李太后也不搭理张鲸了,泪光盈盈地看着棺椁,别人家女儿出嫁是娘亲搂着痛痛快快哭一场,永宁出嫁却是当出殡,心里边实在不是个滋味,又酸又涩。
开始李太后总有些怪秦林,到现在也只能怨女儿命蹇时乖,想来也是啊,就算秦林答应休妻之后明媒正娶,可那不成活脱脱的陈世美吗?永宁头嫁弄成了望门寡,二嫁又嫁个陈世美,名声能有多好听?那还不如现在这样,荒唐事、荒唐了。
“阿弥陀佛,这都是她的命啊!”老太后眼角几滴泪水洒落,转念一想又略略释然:“罢罢罢,总是她自己喜欢的如意郎君,虽然没有名分,哀家当年在裕王府又何尝有什么名分?”
从洒扫丫环到一国太后,李太后到底经的事多,终究看得开,只是婚事按丧事办,总不免耿耿于怀。
没人注意到,老太后脸上除了悲戚,隐隐还带着点笑意,更没人知道,她外头套的素色棉袍,腰间缠一块粗麻为女儿戴反孝,其实里面还穿着红罗裙——女儿出嫁,娘亲总要穿吉服的。
终于出殡队伍抬着棺椁过来,李太后本来不准备痛哭的,因为张鲸在旁边侍奉,她只好大放悲声;既然太后哭起来,张鲸也不能无动于衷,于是他也痛哭流涕。
一位太后,一位司礼监掌印,哭得都挺假的。
太监宫女们也跟着嚎啕,很快慈宁宫就被哭声淹没。
棺椁在哭声中送出了紫禁城,抬往清良山坟地,两边东厂番役、锦衣校尉重重叠叠护卫。
沿途京师各家勋贵设帐路祭,摆下许多棚子,等棺椁一到,里头贵妇小姐都出来祭拜,不少有资格进宫的命妇见过永宁,尽皆小声叹息:当朝最漂亮的公主,花骨朵似的人儿,怎么就这么命运多舛呢?
下午时分,棺椁抬到清良山坟地,举行仪式之后入葬地宫,随着地宫石门缓缓关闭,永宁公主香消玉殒,一缕芳魂从此归于九泉,或者数十年后哪位才子看到坟前圹志,也会为她凄清寂寞的一生,洒下几滴眼泪吧。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送葬队伍脱下孝服焚化,然后回返京师,只留下为数不多的守陵卫士和东厂番役。
地宫之中,两边长明灯幽幽如豆,因为深在地底,安静得异乎寻常,直如九幽黄泉。
忽然脚步声响起,一人从地宫后面转出,幽幽的灯火映照在脸上,显得晦暗不明——莫非是勾魂使者?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提督东厂武昌伯秦林!
他笑嘻嘻的走到棺椁旁边,伸手拍了拍:“该醒醒了!”
棺椁中没有任何声音。
“喂,该不会?”秦林吃惊,手忙脚乱地去掀棺椁的盖子。
棺椁系双层,内层曰棺,外层曰椁,俱是南洋红木凿成,极为结实沉重,虽然棺材钉子都是特意钉活的,秦林情急之下要弄开,也费了老鼻子劲儿,等把内外两块盖子掀开,大冷天的居然累出一身白毛汗。
要不是练过周易参同契,力气比寻常人大不少,也许还掀不开厚重的棺椁盖子呢!
却见棺中铺满锦绣和珠宝,永宁公主静静的躺在中间,面色栩栩如生,可双目紧闭、银牙紧咬,不知是死是活。
瞒得过别人,须瞒不过法医出身的秦林,他见状既笑起来:“睡美人要王子吻醒?好吧。”
俯身下去,在永宁娇嫩的唇瓣上用力吸吮那甘甜的味道,这一吻是那么的深,偶尔调皮一次的小公主被憋得满脸通红,挥舞着手推开秦林。
睡美人的眼睛忽地一下睁开了,定定地看着秦林,然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瞬间悲喜交集,三分悲,七分喜,过去种种委屈在这一刻尽情宣泄。
秦林将永宁扶起来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好了好了,一切都过去了,从今往后你再不是什么公主,是我拐骗的小姨妹啦!”
“姐、姐夫,你好坏!”永宁扭过头看着秦林,水汪汪的眼睛忽闪忽闪。
“还不够坏!”秦林嘿嘿一笑,将永宁轻盈的身子打横抱在怀中,大步流星地往地宫后面走去,钻过预留的地洞,外面有一辆马车已经等在那里。
深夜,秦林府中一间水榭中烛影摇红,永宁已被剥得光溜溜的,像只小羊羔似的缩在被窝里,轻轻咬着嘴唇,有些怕怕地从下面看着秦林。
“叫姐夫,乖……”秦林很邪恶的哄着小姨妹,不慌不忙地撩拨着美人儿。
永宁小脸儿就羞得红通通的,已被秦林撩拨得媚眼如丝,好不容易娇声叫道:“姐……夫……啊呀……轻点!”
第八卷 南洋变化
第1078章 张鲸的异动
数日后,秦林遣人去公主坟地宫,将一具与永宁年纪身材差不多的女尸装进棺材,以绝后患。
曹少钦负责操办此事,这个狠毒的家伙甚至建议满京城找个与永宁相似的,杀掉之后填进棺材。
秦林冷笑着把曹少钦盯出浑身白毛汗,这厮才打了自己两个耳光,连称失言。
最后还是女医馆那边的线索,一个重病去世的丫环,做了永宁的替身。
至此偷龙转凤、假死还魂的计策,终于做得天衣无缝,秦林把永宁从紫禁城倒腾到了自己被窝里,从此红墙黄瓦间少了只落落寡欢的笼中鸟,秦林府中多了位楚楚可怜的小姨妹。
女医仙青黛是将永宁弄出宫的幕后黑手之一,她似乎根本不知道吃醋是怎么回事,还每天追着害羞的永宁,要向她传授《洞玄子》和《素女经》,直叫可怜的永宁臊得满脸通红,连声向青黛姐姐告饶,女医仙才肯收手。
谁说青黛是被秦林带坏的?她铁定眨巴眨巴清澈透亮的眼睛,摆出幅娇憨可爱的笑容:“才不呢,秦哥哥读过《合阴阳方》吗,看过全本无删减的《洞玄子》吗?”
得,这位是个小专家,可不能被她的外表骗了。
张紫萱呢,闲来无事时会请永宁摆弄一下琴棋书画,相府千金抚九霄环佩琴、永宁公主奏海月清辉琴,乐声悠扬清越,真有余音绕梁之感,而秦林假模假样的捧着支洞箫过去,黄腔黄调的吹两声,经常惹得两女捧腹大笑。
“其实我是想教你们吹箫的。”秦林内心很邪恶啊。
更多的时候,昔日的相府千金用来调教幼子秦泽,或者读她的满满一屋子书。
有这样一位母亲,秦泽也不必请什么私塾老师了,张紫萱是何等人物?江陵相国张居正亲口说过,设若紫萱是男儿,状元郎哪里轮得到张懋修?
大雪纷飞的天气,天地间银装素裹,暖阁子里边点炉火、焚兽香,张紫萱捧着书本给三岁的秦泽开蒙。秦林放轻脚步从窗外走过,只见里面母子俩,母亲神情温柔喃喃细语,儿子睁大乌溜溜的眼睛听得认真,好一派天伦之乐!
殊不知张紫萱正在讲给儿子听的,乃是竹书纪年上的一段故事:“这个伯益呢,是大禹手下的贤臣,原本按尧舜禹禅让的规矩,是要把王位传给他的,但大禹的儿子夏启不服气,就把伯益杀掉,自己坐了大位……你说夏启杀伯益,大禹是帮哪边呢?”
秦泽眨巴眨巴天真无邪的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张紫萱笑着打了个比方:“比如说,你和大黄争一块糖吃,爹爹是偏帮谁呢?”
“大黄不吃糖。”秦泽小嘴一扁。
张紫萱循循善诱:“只是比如,比如它突然喜欢吃糖了呢?”
秦泽毫不犹豫地回答:“爹爹喜欢我,自然帮我的。”
“对了!”张紫萱微微一笑,亲了儿子一口,然后解释:“想那大禹,其实也偏帮儿子夏启,或者不好立刻废了禅让的规矩,或者要伯益替他卖力,就假说把大位传给他,其实暗中替儿子做好了准备……所以呀,皇帝说的话,那是万万信不得的。”
嗯!秦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都什么跟什么嘛,别的孩子六七岁才读人之初性本善,秦泽三岁听的却是幼儿版《竹书纪年》。
亏得徐光启和孙承宗两位幕宾还有意当秦府的西席夫子,要让他们知道张紫萱的教育内容,怕不捡块豆腐把自己砸死算了!
秦府新添一位娇滴滴的公主,照理说最爱吃醋的徐辛夷徐大小姐要泛酸了,可这次不同,永宁是她常常带出宫来和秦林见面的,最后那次雪天地洞里燃起干柴烈火,永宁是被从她身边劫走的,怎么也不能迁怒别人。
想来想去,都只有四个字“自作自受”。
“唉……想不到啊想不到,永宁那么娇滴滴又害羞的人儿,怎么会喜欢姓秦的?他不会琴棋书画啊!”徐辛夷挠着头皮,愣是没弄明白,抓着头皮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在本小姐眼皮子底下,他俩就暗渡陈仓了呢?”
甲乙丙丁四位女兵同时鄙视,咱们这位大小姐的心得有多粗啊!
“罢了,好歹是我表妹,可不能叫张紫萱看笑话!”徐大小姐把桌子一拍,起身站起来。
她伸手摩挲着小腹,肚子已开始微微隆起了。
……
前段时间因为李太后发话,国本之争暂时平息,显得内外无事,再加上南疆新定、丝路重开,举国上下一片升平气象。
万历亲政最初几年因权力欲带来的冲劲儿逐渐退潮,慢慢变得懒惰起来,借着前面国本之争时装的那场病,处理朝政变成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赖在储秀宫郑桢那里,将大部分奏章扔给了司礼监代为批红,自己乐得逍遥。
毫无疑问,正中张鲸的下怀,司礼监掌印太监手握批红之权,便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代行部分君权。
老好人申时行只保自己权位,其余一概不管,万历偷奸耍滑,他开始还规劝过几次,后来也就罢休,每天蹲在文渊阁自得其乐,没事儿还哼几句小曲儿,至于时势如此,应当如何励精图治——且住,且住,我只求逍遥处!
正应着那句上行下效,陛下和首辅既然如此,官场里头埋头干事的人就少之又少了,要不浑浑噩噩得过且过,要不就混进清流里头,睁大一双警惕的狗眼,逮住什么机会就冲上去咬两口,玩玩沽名卖直的勾当。
不久前平定南疆,铁券封为武昌伯、奉天翊卫推诚宣力武臣的秦林,以武臣执掌东厂的异数,常常站在风口浪尖的风云人物,突然间沉寂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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