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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医卫-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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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紫首先提到军事方面张居正任用戚继光守蓟州,编练车、骑、炮相结合的新式军队,大量使用佛郎机、鸟枪等火器,打得朵颜、土蛮等部不敢越雷池一步。

秦林点头微笑,显然对此颇为赞赏。

接着她说起了吏治方面实行的“考成法”,规定各级官员年初都要制定计划,年末考核计划是否完成,从朝廷到地方层层监督,其中地方官征收税赋不足计划九成者,一律降职处罚,直到削职为民,武官练兵、提刑办案也都有相应的考核指标。

“妙啊!”秦林拍手大笑:“按照考成法,邵经邦这种人就得卷铺盖滚蛋!”

江紫嫣然一笑,说到了最后一项,便是各项新政中张居正最为得意的财政方面:一条鞭法。

大明承平已久,土地兼并严重,地方豪强往往隐瞒田亩数量,造成朝廷税赋征收不足,张居正施行一条鞭法便是应付此种局面,主要有三项内容,其一是把征收粮食丝绸等实物改为征收白银,其二是把过去林林总总的捐税名目都统合为一项,以免地方官府任意增加税赋,其三则是丈量全国的田地面积,追缴豪强隐瞒的税收。

说完这些,江紫停了下来,她几乎可以肯定能够从秦林口中得到赞许的答案,然后她就准备告辞离去了——这位锦衣百户虽然见识不凡,但和栋梁之材还差着些距离,至少他于新政上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但这一次,秦林思考半晌,最后却摇了摇头:“江陵相公手法虽妙,无奈方向错了,好比一个人跑得再快,但走错了路,就永远到不了想去的地方。”

江紫细长好看的修眉顿时皱了起来,嘴唇紧紧抿着,极想立刻反驳,终究忍住没有当场翻脸。

江敬和江懋两兄弟对视一眼,都有几分怒意,到底江懋脾气急些,挺直了身子。沉声问道:“江陵相公柄政以来,一条鞭法已在福建、湖广等地试行,就是我们江陵,不,武昌也在试行,豪强不能再隐瞒土地,府库收入大增,官民拍手称快,为何秦兄竟说方向有误?”

秦林笑了笑:“张相爷既然有志富国强兵,怎么眼光只盯着一亩三分地?在下之所以说他方向错了,便是方才听了江紫兄的介绍,才知道张相爷的一条鞭法仍是对准农业去的,且不管他搜刮了地方豪强还是贫苦农夫,总是拿国家财赋只盯着‘农’字上打主意,这大方向就错了。”

江懋手一抖,茶水泼出来小半盏,江敬较为沉稳,也面有骇然之色,江紫则呀的一声低呼,自觉失态,赶紧拿袖子遮住脸。

三兄妹交换了几个眼神,都十分惊讶:秦林所说正巧和他们父亲日夜思考的事情不谋而合,此人处江湖之远,不在朝堂之上,亏他怎么想得到?

不过,那件事谈何容易?隆庆初年因为财赋不足,首辅高拱也曾打了这个主意,可雪片般的奏章和士林中人一片声的“不可与民争利”,很快就迫使他改变了想法,偷鸡不成折把米,闹了个灰头土脸……父亲对此事也犹豫不决,迟迟不敢有所动作呀!

除了被视为天人的父亲,江紫从来不服别的什么人,这次竟被秦林一语说得哑口无言,思忖了半晌,她才组织好语言,但词锋力道就大不如前了:“秦、秦先生所言有些道理,但国家税赋自有祖制,贸然改变恐怕士林大哗、天下骚然……”

其实张居正的别项改革措施,何尝不引发士林大哗、天下骚然?只是全部改革措施加起来都没有这项的阻力大。

江紫想到这里,自己嫩白莹润的脸蛋先就红了,只好换个方向来说:“虽然一条鞭法仍是盯着农税这块,但主要是针对豪强地主侵吞兼并的土地啊,加豪强之税,便能减贫户之赋,此消彼长,于天下苍生不无裨益。”

“理想化了……”秦林摇着头叹息:“豪强之所以为豪强,转嫁税赋的能力就比普通百姓强得多,只要朝廷仍把税赋盯住田亩产出这块不放,不想着从别的地方开利源,那么压在田亩上的税赋就会越来越向小民转移。张相公的办法,或许能在十年、二十年内增加府库收入,但时间再久,增加的田亩税赋便由豪强地主逐渐转移到贫苦农民头上,久而久之,一到大灾之年百姓不能果腹,自然流民四起,恐怕有天下板荡之祸呢!”

江紫闻言心头一凛,感觉同样的话似乎父亲无意间也曾提及。

“太危言耸听了吧?”江懋有些不服气,驳道:“只要皇路清夷,以考成法整顿吏治,豪强未必便能把税赋转移给贫苦百姓……”

江紫对三哥的话有些不以为然,显然天下所有官员都尽职尽责的理想状态,从三代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她读史书甚至有时候怀疑连所谓的三代治世都是历代儒门圣贤编出来的,否则《春秋》、《左传》和《竹书纪年》相对照,怎么有许多相反之处呢?

秦林还没有回答江懋的话,突然右舷的船夫们喊了起来,似乎说有什么死人,惊动了舱中高谈阔论的诸位乘客,都走出去看是怎么回事。

只见远处波涛之中一具尸体浮浮沉沉,精赤着白生生的身子,伏着脸朝下,没有衣服,便瞧不出男女。

众位船夫都念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有几个点起香朝那浮尸拜祭,口中念念有词……这是行船的规矩,叫水鬼早日投胎托生,不要来找行船之人的麻烦。

那尸体头发披散,尸身发白,江懋想当然的认为是女子,颇为怜悯:“谁家的女眷淹死在这江中,死后衣不蔽体,还真是可怜得很。”

“是男的。”秦林非常肯定地说。

江懋为人性急、好抬杠,听了十分不服:“这么远,脸又朝下,你就能看清楚了?”

“没看清楚……”秦林无所谓的摇了摇头,然后接着说:“水上浮尸,男的脸朝下俯卧,女的脸朝上仰卧,十个有九个是这样。”

江懋先前谈时政就被秦林驳了几次,现在就把脖子一梗:“我偏不信!”

那些个船夫听了,都说秦林是对的,凡是浮尸就像他所说,男的面朝下女的面朝上。还有人问秦林是不是大江上行走的老行家,否则焉能年纪轻轻就知道这些事情?

江懋却越发不服,竟叫道:“我还偏不信了,把死尸捞起来看,是女的你们给我赔个不是,要是男的,我输给你们一百两银子!”

船夫们虽然想要银子,却嫌那浮尸晦气,不肯打捞,船主贾富贵和江敬、江紫兄妹都劝江懋收手。

不料江懋牛脾气发作,又是公子哥心性,谁也劝不住,这茭白船上的人不肯捞尸,他便命自己所乘大官船上的家丁、船夫打捞。

官船上的人不敢违拗,横竖是他家里的船,要晦气也是他晦气,水手便把船驶过去,慢慢把尸体捞了起来,放在甲板上。

江懋挑衅地看了秦林一眼,大步流星的从跳板上走回官船,去看那尸体,江敬、江紫两兄妹无奈,朝秦林抱歉地笑笑,也跟着过去。

秦林可不怕尸体的晦气,如果尸体真有什么晦气,他早该死一百次了,出于职业的本能敏感,他也过船去看浮尸。

江懋只看了一眼,脸就垮了,朝秦林作了一揖:“算你猜准了,的确是个男的。”

江紫没有去看尸体,只看见江懋的表情就知道结果了,她掩口笑道:“三哥真是的,对就是对,什么叫猜对了?”

“确实不是猜的。”秦林解释说,水漂尸体当中,男性胸部肌肉发达而臀部较小,骨盆也较窄,这样身体前半部分比较重就沉在下面,所以形成俯卧的姿势;而女性骨盆宽臀部大,身体后半部分比较重,所以漂在水面上就会仰面朝天。

江家三兄妹听了都觉得新奇,江紫乌黑明亮的眼睛闪过一丝异色,似乎女性天生对这些惊悸的东西,既感恐惧,又好奇不已。

便是那些船夫也说在船上这么久了,只知道男女浮尸有俯卧仰卧的区别,直到今日才从秦林口中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出于职业本能,秦林一边和众人说话,一边观察那具浮尸。

人体的密度比水稍大一点,所以尸体最初都是沉入水底的,随着腐烂产生大量的污秽气体充斥于尸体之内,它才会慢慢浮出水面被人们发现。

最初腐烂气体都是在胸腔腹腔这些地方,于是尸体的上半部分先露出水面;等腐烂高度发展,四肢都充满了腐烂气体,这时候才会整具尸体浮出水面,表现出俯卧或者仰卧的姿态。

这具尸体就已经高度腐烂,呈现出巨人观了,尸体皮肤苍白,像吹气球似的高高胀起来,颜面肿胀不堪,眼球暴突出来,嘴唇变厚往外翻,舌尖从嘴里拖出来,胸腹高高隆起,四肢粗胖,就连阴囊也膨大呈球形……

咦,不对,那是什么?

秦林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起来。

第107章 缺少的东西

呈现巨人观的尸身放在甲板上,船夫、仆役都心头发毛,七嘴八舌地劝说主人快把它扔回去。

江懋刚才看了一眼,已恶心得隐隐作呕,喉咙口早就直冒酸水了,顾虑着面子才强行忍住没吐,听得船夫们说,就准备命令他们把尸体推回江里。

因是男子的裸尸,江紫别着脸不去看它,心头却动了恻隐:“三哥,这人死了还身无片缕、葬身鱼腹,实在太可怜了,咱们既然捞了他起来,干脆好人做到底买口棺材把他葬了吧。”

江懋犹豫了一下。

有个老水手便打着躬朝江紫劝道:“小姐,不是这么说的,长江里头的水漂尸,失足淹死的、想不开投江自尽的、被贼谋害的……加起来一年到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天不收地不管全都送给龙王爷喂养虾兵蟹将,所以旁人并不敢去装殓它。”

江懋有些意动,江紫却粉脸肃然:“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难道三哥忘记了吗?”

江懋被妹妹说得哑口无言,脸色微红。

江敬为人厚道,打着哈哈说:“三弟,既然你把它捞起来便是善缘了,就按小、呃,小弟说的办,也算你积的阴德。”

江懋本是无可无不可的,便吩咐水手们把尸体搬去后艄放着,等到了九江府再买棺材下葬。

水手、仆人们虽然不情愿也没办法,就准备把尸体搬走。

“且慢!”秦林阻止了他们,然后斩钉截铁地道:“这具尸体有古怪!”

江家三兄妹吃了一惊,两位兄长尚在狐疑,江紫先问道:“秦兄久在锦衣卫,想必已发现尸体是死于非命?不过方才你曾说以尸体腐烂程度看,沉在江里至少半个月,这么算起来落水之处至少在上游千里之外,咱们在这里似乎鞭长莫及,也只能行文给上游各州县衙门,让他们详查此案吧。”

秦林本想回头赞江紫思维细密,但想到对方是个“兔儿爷”,被朱由樊这伪娘搞怕了的家伙就头也不回的蹲在尸体旁边,答道:“确实如此,就算江流每个时辰流十里,一天便是一百二十里,如果可以自由浮动的话,这具尸体从江底浮起到彻底露出水面,至少经过八天,那么它落水的地点就在千里之外了。”

江紫首次接触到案件侦破,就得到秦林这样一位锦衣卫老手的认可,心里面就有几分欢喜;但秦林头之前正眼不看她一下,这次仍是头也不回的蹲在那里,简直把她当成夜叉恶鬼似的,江紫虽不在乎男子的欣赏,却也暗自纳闷。

不料秦林话锋一转:“这尸体真是从千里之外落水的,腐烂胀气之后就漂到此地吗?嘿嘿……”

这时候陆远志和牛大力两个稍微消了点儿食,捧着肚子走到大官船上,来看秦林在做什么。

不经意间看到江紫伸出纤纤玉手拢了拢被江风吹乱的发丝,肤如羊脂、丽色胜于天妃,丰姿绰约直叫人目眩神摇,非但胖子呆了一呆,就连不解风情的牛大力也鼓着眼睛,发觉这么盯着姑娘家忒也无礼,才艰难地挪开了目光。

“胖子,过来检查一下这具尸体!”秦林招呼着陆远志,见他发呆,凑到耳边低声道:“伪娘而已,看个屁呀,难道朱由樊你没看够吗?”

陆远志搓着胖脸,一时没想明白伪娘是什么意思,只知道秦林不乐意旁人看那位江紫姑娘……“妈呀,这么快就勾搭上了?有奸情!”陆远志不禁替青黛愤愤然,又暗自佩服秦哥果然够犀利。

走到尸体旁边,见到这具膨大肿胀呈现巨人观的死尸,饶是胖子神经大条也被唬了一下,微一愣怔才叫水手们取了粗布来裹着手,翻检尸体。

片刻之后他报告:“死者男性,约摸三十五岁到四十岁,尸身长五尺一寸,水泡发胀厉害,五官容貌辨识不清,独见颔下有须。周身并无明显伤口,唯腰部有痕,想是水泡发胀之后被裤腰带勒的,脚趾头之间夹着一小截草绳,可能是水上漂的稻草偶然缠裹。”

秦林点点头,胖子经过训练已经具备基本的法医能力了,只不过他的推断显然有误。

他用一根筷子把尸体脚趾头之间的草绳扒拉出来,翻捡给众人看:“你们觉得这像什么东西?不少朋友的脚上都有哦。”

人人都低头往自己脚上看。

江家三兄妹穿的朱履,江府仆役家丁穿的粉底皂靴,而船夫们都穿着草鞋。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草鞋鞋子被水泡散冲走,只剩下夹在大脚趾头和第二根趾头之间的草绳!”

可这又说明什么?似乎只能证明尸身确实落水已久,连草鞋都泡散了。

江紫灿若晨星的眼睛,因不解而变得迷离。

“尸体很干净啊,干净得过分了……”秦林意味深长地说着。

众人不明所以,都以为他是说尸身上没有衣服,几名老水手都禀道:“长官,像江里面的浮尸,十个有九个是没有衣服的,因为尸身被水泡涨,衣服全被绷开,就顺水冲走啦!”

刚才这些人还把他当作行船的老手,哪知他突然变成了“羊牯”,不禁大为失望。

秦林仍是高深莫测地笑着:“被泡了这么久,真的就这么光溜溜的?口鼻、粪门等处……”

众船夫愣怔着,只有一位年纪最大,胡子都白了的老船夫揪着胡须苦苦思索。

“哦,对了!”老船夫突然一拍大腿,惊叫道:“没有生绿苔,对,凡水漂尸口鼻等处必生绿苔,这具尸体竟然没有……天呐,不是几十年的老行家怎么晓得这个?”

江中的船夫嫌晦气,一般不肯打捞尸体,所以除非几十年的老资格老行家,决不会知道水漂尸七窍必生绿苔。

船夫们敬畏地看着秦林,只觉得戏台上演的什么包龙图,恐怕也不如这位锦衣百户厉害,要知道就连很多在江上走了十年、二十年船的老行家,都不知道这一点呢!

“实际上不是没有绿苔,而是绿苔很少很淡……”秦林先做了解释,继而提出疑问:“尸体腐烂到如此程度,证明抛入江中很久了;但秋季只消两三天就会长出许多绿苔,它却只有极少的一层,这又是为什么呢?”

众人苦苦思索的时候,秦林又用筷子拨拉着从尸体脚趾头间取出的那一小截草绳。

江紫思维最敏捷,她身为待嫁闺中的女子,不好意思去看尸体,便望着江面出神,无意间看到江边漂过的一片浮萍,她脑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冲着秦林道:“绿苔,是不是只有在江面上才生?”

秦林暗自佩服这伪娘极其聪明,但他依旧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是点头道:“不错。”

就像后世的女生喜欢看恐怖片,女人天生对这些惊悚的东西感兴趣,秦林虽不怎么搭理江紫,江紫却极其兴奋,自顾自分析着:

“那么,这人落入江中之后,泡了很久,但始终沉在江底,直到前两天甚至更近的时候才浮起来,所以口鼻等处才没有绿苔;但秦兄刚才又说了,这具水漂尸腐烂成如此地步,至少七八天之前就该浮上水面了……我知道了!它腰间的勒痕不是裤腰带勒出来的,而是拴着什么重物叫它沉在江底,直到尸身越来越胀大,拉扯的力道增大,加上江水侵蚀,绳子断掉,它才浮到了水面,被我们发现!”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陆远志苦恼的揉了揉胖脸,下意识地看了看江紫,只见她星眸中光彩闪耀,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开形成了极其诱人的弧度,阳光斜照雪玉般的脸庞,显出端庄美丽却又无比诱人的轮廓……

不能看,不能看,会被秦哥打的!陆远志自言自语的,赶紧挪开了目光,忽然之间他有点怀念可以随便说笑打闹的女兵甲了,虽然她的态度总是很凶……

秦林完全同意江紫的分析,确实尸体入水的时间在半个月以上,才被泡得如此发胀,但因为腰间被拴上了重物沉在十几二十米深的江底,又冰冷又照不到太阳,藻类无法进行光合作用,所以便没生多少绿苔。

直到最近几天,发胀的尸身浮力越来越大,栓重物的绳子又被江水侵蚀,终于尸体摆脱了重物,漂浮到江面,把它生前的冤屈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江紫想了想,又接着分析:“既然栓了绳索,那么肯定就是一起凶案,而非偶然落水或者自尽了。水漂尸挣脱绳索就在近两天,它落水的地点就在上游两百四十里之内,也就是武昌到此间的江段!”

就算江紫心若明镜,说到这里也说不下去了,二百四十里江段两岸不少州县,往哪儿查去?

秦林笑着把那截草绳挑起来给众人看:“这是什么编的草鞋,我在蕲州可没见过,诸位有没有认得的?”

众位水手都来看了,并无一个认识的,最后是位管事叫了起来:“啊呀,这是富水岸边所生水菖蒲编的,只在上游五十里外,我老家兴国州有卖!”

第108章 诡异的衙门

富水是长江南岸的支流,兴国州在富水之畔,距离长江三十余里。

秦林一行乘船从长江拐进富水,幸好这时水位还未回落,两艘大船径直驶到兴国州码头。

州衙距离码头不远,众人一齐来到衙门,秦林把锦衣卫的驾帖取出,由韩飞廉拿着投了进去,门口站的衙役们见是几名锦衣卫,都有诧异之色,极其殷勤的端茶倒水,请他们在门房歇息。

不一会儿,一名头戴方巾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唇边焦黄的老鼠胡须,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把众人请到里面二堂分宾主坐下,问道:“鄙人方堂进,忝为本州的钱粮老夫子,因敝东翁生病卧床,故命鄙人前来问诸位是何处衙门的老爷,到此有何见教?”

虽然一州之内里面还有同知、判官、吏目等佐杂官,但钱粮师爷才是除知州之外的第二号人物,锦衣卫百户来拜,知州命钱粮师爷出来接待,也不算怠慢了。

秦林无暇客套,开门见山地道:“我们在江中行船,捞起来一具光溜溜的水漂尸,因尸身上发现用水菖蒲编的草鞋残余,这种草鞋只在贵兴国州有卖,所以便把尸首载到这里,并问问贵衙门近期有没有失踪人口报案。”

“没有没有……”钱粮师爷把手乱摇,“弊东家的治所政治修明,很久没有人命案子发生了,你们捞到的尸体恐怕是别处死的,大江之上渺渺茫茫,谁能说就是我们兴国州漂下去的?”

秦林诚恳地道:“不瞒方先生说,秦某在锦衣卫也断了不少案子,这死尸十有八九就是你们兴国州的人,并且很有可能死于谋杀!还请你们仔细调查一下,不要叫他沉冤难雪。”

方堂进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抵死不承认死者是兴国州的人。

江懋着恼,大声叫道:“你这厮不识抬举!爷不怕耽误工夫,掉转船头把死尸给你送回来,你还要推三阻四!信不信爷把水漂尸拖到武昌府湖广布政司大门口摆着,到时候看你还怎么说?”

江敬一边劝弟弟,一边也带着几分不满地说那师爷:“俗话说公门中好修行,你总该有几分恻隐之心,光溜溜的尸体,我们过路之人尚且不辞劳苦的替你们运回来,你也不说看一下,也不说找件衣服、寻具棺材与他收殓了,倒只会一个劲儿的往外推!”

江紫跟在后面添了句:“而且案情你也不查清楚……大哥,三哥,咱们不和他歪缠,船已掉头到了这里,干脆回武昌府,叫王世叔来问着他办,不怕兴国州的瘟官儿不尽力!”

江家三兄妹穿着华贵,连仆人都是青衣小帽粉底官靴,那一股贵胄气息非是寻常乡绅家可比,方堂进早已留意。

又听江紫说要叫什么武昌的“王世叔”来督着兴国州办案,方堂进就是心头一惊:有权力督责州衙办案的,无非武昌府、武昌分巡道、湖广提刑按察使、湖广巡抚这几位,武昌府新任知府是张公鱼,现任分巡道姓黄、按察使姓卫,而姓王的只有一位——领正二品右都御史衔、巡抚湖广等处地方兼赞理军务的王之垣!

想到这里,再看看江家三兄妹的气度,方堂进忽然心头毕剥一跳,猜出了他们的身份。

他强忍住心头怦怦乱跳,赶紧说:“各位且慢!学生的确糊涂了,既然那尸首草鞋是兴国州的特产,想必就是这里的人,请诸位把尸首留下来,待学生秉明知州大老爷,再详细查访。”

江懋狐疑的眨了眨眼睛:“你不会哄我们走了,又把尸首往乱葬岗一扔,就此万事大吉吧?”

“不会,绝对不会!”方堂进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说着他就朝一个身材肥壮的衙役使个眼色:“赵捕头,和几位公子走一趟,把尸首带到衙门里来……”

害怕江家三兄妹不相信,仍要告到王之垣那儿去,方堂进讨好卖乖的招呼赵捕头:“把你的旧衣服取一套,给那尸首穿起来,免得它衣不蔽体,再取十两银子,买口薄棺材暂且装殓,待找到尸源、查明案情再下葬。”

“那尸首早已……”江紫正要说尸首已经膨胀变大普通衣服根本穿不下,却被旁边的秦林抓住她胳膊拉了一下,便没有说出来。

江紫长到十六岁,自打记事就没有别的男人碰过她,被秦林毛手毛脚的拉了一下,她又羞又气,待要发作出来又不好意思,含嗔带怒地瞪了他一眼。

秦林只消正眼看江紫一下,就能晓得人家实是天姿国色的美娇娘,可他刚把目光斜着转过来一点,就和江紫欲语还羞的目光相撞,顿时秦某人起了一后背的鸡皮疙瘩,赶紧双目望着房梁,心头默念:没有,没有,什么都没发生……所有的都是幻觉!

赵捕头取了旧衣服出来,恭恭敬敬地等着。

到此地步,江家三兄妹也就无话可说了,他们只是偶然遇到了水漂尸,几个人一来不是责无旁贷的地方官,二来也不是刨根究底的推理狂,既有地方官接手,他们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只有秦林和方堂进虚与委蛇的假笑一番,刚刚走出衙门,他的脸色刷的一下变成铁青。

陆远志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赶紧问他怎么回事。

注意到赵捕头没话找话的和江家的仆人套近乎,秦林把陆远志拉到一边,低声道:“那师爷有问题!”

胖子本来不大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比桂圆还大还圆:“怎么可能?他是钱粮师爷诶!秦哥你是说……”

“我也觉得师爷不对劲儿!”江紫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陆远志转过头看了看,秦林呢,抬头看天空打哈哈,“今天天气不错啊,哈哈哈……”

江紫脸上羞红一闪即逝,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轻慢无礼之人,好在她涵养极好,不和秦林计较,条理清晰地说道:“刚才秦兄提醒之后,我也注意到了,大家始终没有提尸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方师爷竟然直截了当的让性别相符、年纪相当的赵捕头拿旧衣服给尸首穿,是否说明他早就知道了尸首的身份?”

陆远志把手一拍,颇为敬畏地看了看江紫,心说看样子这位小姐的智慧似乎不在秦哥之下呀,怪不得两个王八看绿豆对了眼,可秦哥咋始终望着天,呃……刚才有神仙飞过去吗?

秦林又补充道:“不仅是男女、年纪都对得上,尸体虽然膨胀看不出胖瘦,但长短是没变的,正好和赵捕头差不多高矮……哼哼,这恐怕不是巧合吧!”

陆远志听了之后浑身一寒,冰凉的感觉从尾椎骨往上蹿,一直凉透了心:如果州衙的钱粮师爷和捕头都卷入了这起杀人案,这浮尸会是什么身份?难不成他们学西游记上的故事,联手把真正的知州给宰了?

越想越觉得不错,胖子神神秘秘地道:“我知道了!钱粮师爷和赵捕头都是山贼,他们把真的知州大老爷杀了,换上了傀儡,然后在此间作威作福鱼肉百姓,任意敛聚不义之财!怪不得刚才他说知州病了,原来是怕我们瞧出破绽……”

“你很有想象力!”秦林摸了摸胖子的头,心说这家伙莫非是让子弹飞的编剧穿越过来了?但这儿是兴国州,不是鹅城!

“教你个乖……”秦林指点胖子:“既然抛尸江中,死者多半就是住在富水两岸的人,你来说说,找谁打听消息最方便?”

胖子还没想出来,江紫就已经抢答了:“水码头上的客商和船夫!”

回答正确加十分!

陆远志和韩飞廉前去查探消息,胖子家里在蕲州南市开肉铺子,他是市井中长大的,和三教九流打交道都有经验,而韩飞廉是锦衣卫的老手了,他两个互相配合,定能找到线索。

秦林不动声色,走上前去与赵捕头攀谈,想从他嘴里掏出点东西。

可赵捕头也是衙门里历练了几十年的老滑头,说话滴水不漏,无论秦林怎么旁敲侧击,他始终不漏口风。

一行人来到大官船上,秦林注意观察赵捕头,果然,在看见尸首的那一瞬间,这位老滑头终于第一次露出了几分惊惶之色,那种恐怖的表情,在他脸上一闪即逝。

杀死活生生的人他不见得害怕,但这种呈现出巨人观的尸首是多么的可怕,如果对它生前的形象有记忆的,两相对照形成的极大反差,就算铁石心肠的人也不能完全控制住情绪吧。

“这件衣服,好像尸首穿不下哟!”秦林似笑非笑的盯着赵捕头。

“嗯、啊!”赵捕头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声音,然后退了一步,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讪笑道:“是啊,没想到胀得这么大了……”

秦林冷笑两声,赵捕头的话里面,很能品出点味道啊。

没等多久,陆胖子和韩飞廉从码头回来了,两个人都微有兴奋之色。

秦林和他们打个眼色,三人从后艄走到舷侧。

胖子迫不及待的报告:“富池镇有个里长失踪了十八天,年貌和这具尸首相当!”

第109章 月夜访案

听说水漂尸生前竟然是位里长,秦林不禁有些吃惊。

里长虽然不算什么官吏,也是大明基层政权的重要基础,明以一百一十户为一里,设里长,管理户口丁役、田亩税赋,调解民间纠纷,上接州县官衙下达黎民百姓,位虽卑而事繁责重。

突然有一名里长被人害死,沉尸长江之中,而州衙钱粮师爷和捕头对此事的态度极为暧昧不清,这里面恐怕藏着不少隐情呢!

秦林想到此间,便悄悄把江懋拉到一边,低声道:“江兄帮个忙,你这么和赵捕头说……”

江懋眼睛一翻,没好气地说:“我为什么要帮你?”

秦林一怔,知道这家伙还在为臧否人物和辨识浮尸性别的事情耿耿于怀,暗笑他有些孩子气,倒也有趣。想了想,便捧道:“下官在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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