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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医卫-第3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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忤逆之处,实在令人触目惊心,所以王之垣将他下狱。”
啊?文武百官全都惊诧不已,秦林在这风口浪尖上还出来硬顶,他当真以为东厂督主可以指鹿为马只手遮天?
武臣班首的定国公徐文璧老眼一眯,精光迸射出来,在秦林脸上转了一圈,又垂下眼睑默然不语。
万历不怒反笑,秦林自己站出来替张居正辩护,正好借机打压一番,免得他不知道自个儿有几斤几两。
顾宪成先是不敢置信,接着就大喜,疾言厉色道:“秦督主谬矣!何心隐师从心学大儒王艮,乃是阳明先生一脉嫡传,何曾哪有什么无父无君之语?你不要信口雌黄!”
余懋学也道:“心学讲求知行合一,阳明先生学问既深、道德亦高,实为儒门士林之一大宗派,绝非歪理邪说,并无狂妄悖逆之语。何心隐是心学大家,平素为人如何天下皆知,秦督主意欲混淆是非,可笑可笑!”
吴中行、赵用贤、江东之、羊可立、李植等辈纷纷对准秦林猛烈开火,有的痛骂张居正专权误国,有的狂喷秦林颠倒黑白,有的大讲心学流派,有的猛夸何心隐刚正不阿。
其实,何心隐在心学里头也要算异数了,这人性情古怪,经常语出惊人,说什么“无父无君非弑父弑君”,也就大明朝能容下这等人物,搁两百年后的满清,早就文字狱满门抄斩了。
顾宪成治学偏于程朱理学,羊可立是关洛之学,旧党清流以道学先生为主,本来都不待见何心隐这“异端”的,可现在要借死人压活人,对付秦林要紧,那就管不了许多了,溢美之辞不要命的往上堆,不知道的还以为何心隐是他们祖宗呢!
秦林顿时闹了个灰头土脸,面皮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极为尴尬地杵在那里,似乎被旧党清流喷得晕头转向了。
万历在御座上呵呵笑着,这位陛下的帝王心术,以平衡制约为主,朝堂各主要派系当中,谁有尾大不掉之势,他就出手打压一下,谁真的要倒下去,他又伸手扶一把,从而维持朝局,同时牢牢地掌握权力。
秦林前段时间风头太过,公报私仇把旧党清流们整得鼻青脸肿,万历觉得是该敲打他一下了,可那五十万银子来得厉害,把陛下的嘴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现在,有旧党清流来替他打压秦林,万历完全乐观其成。
“秦爱卿,你可知错了?”万历笑嘻嘻地问道。
秦林一怔,似乎刚刚回过神来,举起袖子擦了擦满头冷汗,禀道:“臣、臣知错了。”
“好啦,你是武臣出身,年纪又轻,很多事情不懂也是有的,今后切记言多必失……”万历轻描淡写的发落几句,他可没真的打算把秦林怎么样,五十万银子还摆在内承运库呢。
秦林擦了擦额角汗水,重新站回班次里头,垂头丧气的。
没能真把秦林怎么样,顾宪成等人稍有失望,但他们都明白,只要万历不想打破朝局的平衡,那么无论哪派占上风,都不可能把对手赶尽杀绝。
万历又看了看申时行,微笑着道:“申先生,你是真的首辅,你说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申时行犹豫再三,还扭过头看了看秦林,似乎不想得罪他的样子,但最后在万历和众位旧党清流的逼视之下,终于咬了咬牙:“臣以为,王象乾虽言父过,其实孝心可嘉,王之垣虽然有罪,忏悔之心也发自肺腑,父子相抵可不赏不罚。张居正陷忠良入狱,姑念其已死,免罚。何心隐平反昭雪,于死难处湖广武昌府立碑纪明此事,以示天道昭彰。”
嘶……众官倒抽一口凉气,申时行这家伙奉承上意不遗余力呀!
张居正早就死了,万历那么恨他,丘橓等人上表告他十条大罪,到现在已经尘埃落定,总不可能因为何心隐的事情,就再把张江陵挖出来鞭尸吧?
倒是立碑纪事,这一招来得厉害,张居正是湖北江陵人,何心隐死在湖北武昌府,在武昌府立碑申明此事,简直就是上门打脸的味道。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秦林就气得脸色铁青,狠巴巴地盯着申时行,而身为首辅的老好人就目光躲躲闪闪,不敢和他相触。
万历格外高兴,如果臣子都像张居正时代那么铁板一块,他这皇帝当起来就郁闷了,首辅和东厂督主不睦,更方便从中制衡!
可申时行的话并没有说完,他接着道:“何心隐刚正不阿,因而受害冤死,方才众臣工也说得好,心学乃阳明先生嫡传,讲求知行合一,才会有何心隐这等不肯阿附权贵的清正君子,所以恳请朝廷承认心学为儒门正学一脉,奉阳明先生从祀孔庙!”
尼玛,上当了!顾宪成在所有人之前,头一个反应过来,他这才想起来,申时行也是心学传人!
秦林站在武臣班次靠前的位置,双手在背后竖起中指:小样,坑不死你丫的。
第965章 配合默契
就在此刻!申时行话音未落,左都御史赵锦一掀袍角,慨然出列奏道:“启奏陛下,阳明先生赤胆忠心,曾平宁王之乱,获封新建伯,阐发心学、集历代先贤之大成,乃是儒学正道一脉,由何心隐之凛凛行迹,则窥一斑可见全豹也,望陛下降旨褒扬,奉阳明先生从祀孔庙!”
朝堂上下安静了那么一小会儿,人们都品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余懋学、李植等人还傻不隆冬地瞪着眼睛,有点没闹明白:本来是说何心隐冤死一案,大伙儿往张居正顺带也往秦林头上喷粪,正喷得不亦乐乎,怎么忽然就转到褒扬心学、奉王阳明进孔庙上头来了?
要知道,绝大多数的旧党清流,是理学门徒啊!
可朝中的心学门徒绝对不会让这样的好机会白白溜走,兵部主事宋应昌出班奏道:“启奏陛下,奉阳明先生从祀孔庙,乃顺天理、应人心之举,阳明心学阐发幽明,实名教之正道也!”
“臣附议。”监察御史周希旦大声叫道,他是赵锦的门生。
“微臣附议。”给事中陈与郊不甘落后,他也是赵锦的门生。
顿时朝中心学门徒的附议声响成一片,因为朝廷以程朱理学取士,大部分时候心学派系受到压制,现在逮住机会不说,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旧党清流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尽管程朱理学的门徒数倍于心学弟子,但他们刚才捧何心隐、贬张江陵,抬死人压活人,隐然剑指秦督主,把戏玩得太开心太得意,把何心隐把心学捧得太高,这会儿就实在不好收场了。
刚刚还满口大赞王阳明学问深、道德高,心学是儒门正派一脉,何心隐知行合一、不阿权贵,立马要把话头翻转过来,就算是余懋学余大嘴巴,吴中行、赵用贤哼哈二将,江东之、羊可立、李植三大骂星,也感觉心有余而力不足。
有几个老古板的道学先生出头说了两句,可惜要把说出去的话又吞回来实在不容易,字斟句酌着说出那么一两句,词锋远不如平时犀利,很快就被心学弟子的口水所淹没。
这是万历年间,纲纪早已废弛,文官们一争起来就什么朝仪都不顾了,尚书卷袖子、侍郎挥拳头,御史、给事恨不得赤膊上阵,看样子如果不阻止的话,他们迟早得上演全武行。
七嘴八舌的争吵声中,一阵荒腔走板的小曲儿若有若无:“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理学门徒和心学弟子闹得不可开交,武臣们钳口不言,到底是谁这么悠闲自在?
但见秦林秦督主迈着小步子,一抖袍袖,右手食中二指捏个剑诀,浅吟低唱《空城计》:“……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好!”定国公徐文璧从武臣班首叫了一声,两只眼睛猛地睁开,老眼中精光四射。
小公爷徐廷辅忍俊不禁,甩着头道:“秦姑爷这唱腔也忒差了,荒腔走板的,咱们家养的南戏班子,随便哪个盖过他……”
“我说唱得好!”徐文璧拉长了脸,不满地瞥了儿子一眼。
徐廷辅心头毕剥一跳,忽然间明白老爹说的是什么了,不由自主地转过脸看了看同在武臣班次的秦林,岂止是唱得好,简直妙不可言,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呀!
徐文璧冲着儿子哼了一声,小兔崽子,你还嫩着呢,学学秦姑爷那手段,啧啧啧。
可不是嘛,刚才还几乎成了旧党清流众矢之的,搞得满头大汗,满脸诚惶诚恐的秦林秦督主,已经迈着小碎步,优哉游哉的唱起了小曲儿,武臣勋贵里头很有几个调皮的,还压低了嗓门喝两声倒彩。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朝议的焦点已经从旧党清流穷追猛打江陵党、暗中剑指秦林,变成了理学和心学之争,原本身处漩涡中心的秦林反而跳了出来,进退裕如,大可笑看天外云起云灭。
秦林这边逍遥自在,武臣班次中绝大多数人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唯独刘守有刘都督心急如焚,他不是正宗的武臣,而是以文臣世家子转做锦衣武臣,和旧党清流的联系非常紧密,前段时间严清被秦林气得告病还乡,刘守有痛失一强援,要是这次又被秦林支吾过去……
刘守有赶紧一个劲儿的朝对面文臣班次中的顾宪成打眼色,希望他能再次施展谋略手段,赶紧把文臣团结起来,重新将矛头对准秦林。
从申时行建议王阳明从祀孔庙开始,顾宪成就再没有发言,接到刘守有的暗示之后,他也不急着跳出来,而是看看申时行,看看赵锦,再看看秦林,最后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江东之、羊可立、李植却忍不住了,刚才主要是户部侍郎余懋学、詹事府右赞善赵用贤、詹事府右中允吴中行这几位站出来发言,因为刚刚说过的话不好转回来,被高歌猛进的心学弟子骂得落花流水,看来必须出动都察院三大骂将才有可能力挽狂澜。
本来吧,江、羊、李三位都是监察御史,赵锦这个左都御史掌院事对他们还是很有威慑力的,所以他们才一直犹豫着没有开骂,可眼看着旧党清流溃不成军,哥仨也跃跃欲试了。
等了半天顾宪成也没拿出个主意,江东之心说好歹自己科分资格比顾宪成还要老,何必等他决断?便一咬牙关,抬腿就要出列。
羊可立、李植紧随其后,准备大开骂戒。
“唉,到底小看了秦贼……”顾宪成突发浩然长叹。
江、羊、李三位同时回头,巴望顾宪成想出计策,能够力挽狂澜。
顾宪成摇摇头,晚了!
刚才只顾着对张居正,也就是间接对秦林穷追猛打,大家兴头上用力过猛,酿成了现在的尴尬局面,可以说完全是自作自受。
赵锦为首的心学弟子,怎么会放过如此之好的机会?他们跳出来为师门争一名分,为阳明先生求从祀孔庙,实在理所当然。
试想一下,王阳明死了五十多年且不消说,赵锦作为阳明先生年纪最小的关门弟子,如今都已年近古稀,半截身子埋在了黄土里,他要不抓住任何一个机会为师门争取名分,将来百年之后,有何面目见王阳明于九泉之下?
至于申时行、余有丁、许国一班人,都倾向于心学,万历在位期间江陵党的牌子是再也不能扛了,那么借扶立心学来打击理学为主的旧党清流,也分属题中应有之义。
顾宪成唯一纳闷的是,事情怎么这么凑巧?秦林、申时行、赵锦的举动环环相扣,简直就是给旧党清流挖坑跳,而旧党清流也就真的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莫非,这三位之间……
“但愿顾某想错了。”顾宪成摇了摇头,毅然闪身出列。
顾宪成近来奔走拉拢,以他万历八年庚辰科进士的小字辈科分,也闯下偌大的声名,京中都知道他几乎要算旧党清流的文胆、谋主了。
此时见他出列,各方争吵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吴中行、赵用贤隐然期待,赵锦则脸色深沉,眼神中带着森然之意。
方才互相辩难,赵锦被激出了真火,别的方面他可以去留无意、宠辱不惊,唯独阳明先生当年的莫大恩德,那是绝对不能不报的。
顾宪成朗声道:“启奏陛下,微臣以为阳明心学上承亚圣孟子,下继先儒陆九渊,开一代之风气,实为儒门正宗,应配享孔庙。”
什么?吴中行等辈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实没想到顾宪成会这么说,他平时治学以理学为根本,写了好几篇文章驳斥心学呀!
赵锦也颇为惊讶,睁开眼睛看了看顾宪成,脸色稍稍转和。
顾宪成嘴里发苦,他何尝不想顶下去?可现在的局面,承认心学地位、王阳明配享孔庙已难阻止,何必跟赵锦结下深仇大恨?
你说跟皇帝别别苗头,骗一顿廷杖吧,还可以沽名卖直、闻达天下,跟同为文官、并且德高望重的左都御史赵锦闹起来,又有什么意思?毕竟最大的敌人是秦林,以及他身后蛰伏的,那个庞大而可怕的集团!不管他们是叫江陵党,还是叫秦党……
顾宪成只希望赵锦和申时行的举动只是个巧合,尤其是赵锦,出于文官的天然立场,能够一如既往的站在秦林的对立面。
既然顾宪成举白旗认输,不管理解不理解,余懋学、吴中行等人情知大势已去,也只能偃旗息鼓。
御座上的万历颇为高兴,他也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虽然这盘算至少要在一年之后才有可能拿出来,但现在先预作准备,压一压凡事讲礼法、扳着块脸俨然道学先生的理学清流,扶一扶相比较更加“随心所欲”的心学派系,那是绝对不会有错的。
郑桢,朱常洵……
万历想到这里再不迟疑,朗声道:“阳明心学乃儒门正派一脉,王守仁阐发幽微、知行合一,应予配享孔庙!”
哦耶,大功告成!秦林满脸坏笑,朝着赵锦递了个眼神:你懂的。
第966章 打开天窗说亮话
京师城垣周围四十八里、设九门,北面两座城门,靠西的是德胜门,靠东的是安定门,大明朝的国立最高学府国子监和供奉至圣先师的文庙,便坐落于德胜门东边一箭之地,和京师北城墙只隔着一条胡同。
自古以东面为左、西边为右(和后世的地图正好相反),按照左庙右学的礼制,国子监在西,孔庙在东。
明代儒学昌盛,几乎各个城市都有文庙,论规模当然首推山东曲阜,不过政治地位的崇高嘛,那就是京师这座了,毕竟京师的君臣都很忙,没有太多的时间千里迢迢跑到曲阜去祭孔,只能就近表达对至圣先师的敬仰。
这天孔庙外人头攒动,有方巾斓衫的秀才,有纱帽圆领的举人,挤得个个满头热汗。
紧邻孔庙的国子监更是倾巢出动,老师不论什么司业、博士、学正,学生也不分贡生、荫生,全都跑了出来站在台阶上伸长了脖子往前看。
朝廷明旨下发,今天就要奉阳明先生王守仁从祀孔庙,这代表阳明心学得到了朝廷承认,从此将与程朱理学同为儒门正道。
有句老话叫文人相轻,读书人多了口舌之争也多,这里心学弟子、理学门徒都为数不少,撞上了就互相辩难,声音越来越大、脖子越来越红。
大明朝的读书人对待学术思想,当然不会像乌斯藏黄白两教那样水火不容、非此即彼,事实上很多士人是既讲程朱理学、又读陆王心学,兼收并蓄加以自己的理解。
但是在心学理学之间总有所偏好,这就埋下了争论的引子,而且只要人一多,就是那些态度极端的人声音最大,最能吸引眼球,加上士子们大多数年纪轻轻血气方刚,这一吵起来没法收场,卷袖子、挥拳头,好几处都在推推搡搡。
唯独台阶上一群衣着华贵的监生,吊儿郎当的站在旁边,跟看戏似的指指点点,时不时嘻嘻哈哈地笑,似乎对心学理学都不感兴趣,纯粹只是看读书人吵架好玩。
国子监的其他监生,也和这群人保持着距离,因为他们是荫生,而且是武荫生。
监生有四种,其中贡生是府州县儒学从秀才里面遴选出来的三好学生、保送生;举监是会试落第留京学习、准备下科继续应考的举人,相当于本科毕业又读第二学历;例监是捐钱进来的“择校生”;荫生则是父祖有功于国——主要是指当过大官,受荫庇进校就读的官二代。
大明官场以进士出身最为根红苗正,单纯监生资格不考进士的话,实际上没有多大前途,所以相比而言前三种监生都是穷矮丑,唯独荫生有父祖荫庇,实打实的高帅富。
荫生也分文武,文臣世家子和武勋贵戚自然有所不同,这些看笑话的武荫生,个个家里都有公侯伯的位分,在监学习之后,出去就是三四品的官职,甚至袭封超品爵位。
内中有一人粗声大气地道:“这群锉鸟闹的啥哩?叽里咕噜说些小爷听不懂的,什么心啊欲的,还不如勾栏胡同听小曲来的有趣,香兰姐唱十八摸,也是‘奴奴心肝肉,郎君欲何为’,哈哈!”
众位士子都生气地看着这人,他也鼓着一双怪眼,挨个瞪回去,倒是那群武荫生惯能调皮捣蛋,明晓得朋友胡说八道也不阻止,还跟着喝彩叫好。
正闹着呢,西边传来铜锣声,兵丁仆从鸣锣开道,大群官员有的坐轿子、有的乘马,朝这边过来。
孔庙前头下马碑,题着“文武官员军民人等至此驻轿下马”,官员们落轿的落轿、下马的下马。
当先一位正是都察院左都御史赵锦,他头戴六梁冠、身穿朝服、佩锦绶,手捧先师王阳明灵位,一步步缓缓走来,神色庄严肃穆。
随后是申时行、余有丁、许国这三位内阁辅臣,他们的官职比赵锦更高,但今天的情形显然不是按照官职高低来算的,赵锦身为王阳明的关门弟子,比他们更有资格在前捧灵。
申时行等人治学都以心学为主,只不过做到辅臣位置,在学术上地位超然,一般不介入理学心学之争,但现在局势不同了,申时行、许国在张四维一事上已经和旧党清流闹翻,他们乐得借捧心学,来压一压理学为主的旧党清流。
再往后则是宋应昌、周希旦、陈与郊等等心学弟子,官袍灿烂、冠盖云集。
朝中的理学门徒,坚决不肯出现在这种场合,比如余懋学、吴中行、赵用贤等辈,就换了便装,带着家人小厮混在大群读书人之中,对赵锦冷眼旁观,让他们穿了朝服来捧场,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顾叔时真的来了!”余懋学余大嘴巴真个把嘴巴张得老大。
确实出人意料,那群奉王阳明从祀孔庙的心学弟子,顾宪成顾大解元也在其中,这就有点古怪了,毕竟他是个坚定的理学信徒,以前还和心学弟子多有文章抵牾啊!
吴中行、赵用贤齐齐叹道:“唉……叔时这又是何苦呢?”
不仅如此,他们还看到了三位老朋友,江东之、羊可立、李植,也混在人群之中,只不过神色就没有顾宪成那么坦然自若了,时不时流露出愤懑之色。
顾宪成看到了余懋学等人,也注意到了身边江东之这几位的神态,他苦笑着摇摇头:现在的局面,也只能尽力向赵锦示好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只要那件让他最担心的事情,不会变成现实……
哪知怕什么来什么,赵锦还没走到孔庙门口,街边停着的一乘马车掀开车帘儿,徐文长笑盈盈地走出,和赵锦眼神一碰,然后站到了心学弟子的队列里。
顾宪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度难看。
江东之指着徐文长,颤声道:“你、你、你……”
徐文长瞥了他一眼:“老夫师从王龙溪,正宗心学嫡传!”
我靠!江东之、羊可立、李植同时大骂上当,徐老头子半生落魄,行事荒诞不经,就算在胡宗宪、吴兑和秦林幕府,办事风格也近于纵横,弄得大伙儿都差不多忘了,这家伙是王龙溪嫡传弟子,王阳明的正宗徒孙!
那么答案就全都清楚了,清流旧党完全是中了秦林和徐文长的圈套,赵锦早就和秦林有了默契,可笑顾宪成、江东之他们还傻不隆冬地以为可以争取赵锦,站到了心学弟子的队列之中!
江东之、羊可立、李植气得浑身直哆嗦,恨不得抽自己两记耳光,徐文长的举动,简直就是当面告诉所有人:他们被耍了。
可不是嘛,挤在街边人群中的余懋学张口结舌,赵用贤和吴中行面面相觑,投过来的那种眼神,简直叫江东之这哥仨无地自容。
顾宪成同样沮丧,自诩自谋超群,却总是栽在秦林手上,他此刻也无计可施了,只得艾艾地叫了一声:“赵都堂!”
赵锦听到了顾宪成的呼唤,可他只是在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然后头也不回,捧着阳明先生灵位直入孔庙。
君子可欺之以方,赵锦确实是位敦实厚道的君子,他本来是秉承公正立场,力求知行合一、实事求是的,可顾宪成算计他,逼他在朝堂上选边站,成为秦林的对立一方,赵锦再怎么质朴,心头岂能毫无芥蒂?只是形格势禁,不能发作罢了。
之后徐文长和赵锦商议,徐老头子就深知进退之理,只要求赵锦今后处断公道、按本心行事,并没有借阳明先生从祀孔庙一事来要挟他,反而赢得了赵锦的好感。
说是不偏不倚,其实赵锦此刻早就偏到秦林一边了,俗话说泥人儿都有三分火性,顾宪成对他玩心眼,怎么不遭记恨?
羊可立等人在心学弟子队列中,想出去又实在走不脱,只好硬着头皮进孔庙行礼。
特别是徐文长那副坏笑,简直就像把他们弄来耍猴!
顾宪成也只能强颜欢笑,假装满不在乎,其实郁闷得要命。一直到奉王阳明从祀孔庙的整个仪式结束,他和几个朋友的脸都黑如煤炭了。
终于仪式完毕,这几位拔脚就要走,却见秦林蟒袍玉带打马而来,一记骗腿下马,笑呵呵地朝着众官作罗圈揖。
他怎么来了?顾宪成心生一计,叫道:“秦督主,你也来拜孔庙么?”
“不错。”秦林点点头。
顾宪成冷笑一声:“哼,督主不钳制言论、闭塞贤路,滥捕正人君子就算好的了!近来东厂番役四出,压制吾辈士林君子,须知前番夫山先生被害,殷鉴不远!”
何心隐号夫山,顾宪成这句话一说,不论心学理学的读书人都有共鸣,因为心学理学的派系割裂并不像乌斯藏黄白两教那样你死我活,至少大家都是士林中人,和厂卫鹰犬尿不到一壶的,何心隐因为臧否张居正而被害,近来秦林用些手段整得旧党清流欲死欲仙,这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
秦林啧啧连声,顾宪成临机应变的本事确实不错,可惜这一点也在张紫萱的预料之中啊!
“不错,本督正要和众位先生说这件事。”秦林朝着四面八方又做了个罗圈揖,然后朗声道:“当年夫山先生被害,于家岳江陵相公而论,则‘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所以本督已去信江陵,几位内兄将买舟直下武昌,于夫山先生立碑时致祭。”
什么?顾宪成的瞳孔一下子缩紧了:秦贼竟玩出这手,实在太、太、太狡猾!
第967章 好亲切的巴掌
心学大儒何心隐蒙冤下狱,死于武昌狱中,直接主事的是时任湖广巡抚的江陵党干将王之垣。
这件事到底是张居正曾经授意,还是王之垣为了讨好首辅而擅自做主,随着张居正去世,已经无法考订,总之秦林说得没错,对于张居正而言,至少有“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责任,实为人所共知。
所以申时行提议为何心隐平反昭雪,在湖北武昌府立碑撰述其事,已经是对张居正非常严厉的谴责了。
这时候的人非常看重乡籍,张居正张江陵、严嵩严分宜(江西分宜)、高拱高新郑(河南新郑)、徐阶徐华亭(松江华亭),都是以籍贯而名之,张居正是湖北江陵人,旗下江陵党干将便以湖北人最多,如钟祥曾省吾、荆州李幼滋。
各省在京师建有会馆,比如什么湖广会馆、四川会馆,同乡官绅走动频繁、同气连枝,同乡、同学、同门、同年,文官讲的“四同”里头同乡在排第一,就是官场中有什么抵牾,看在同乡面上总要容让三分,可见乡籍之重。
武昌府和江陵同在湖广,而且距离并不远,在那里树立为何心隐平反昭雪的碑文,就是在湖北的父老乡亲面前大大的出张居正的丑,比起西湖岳王庙前面铸秦桧跪像,也只有程度轻重上的差别。
可江陵张家主动前往致祭,这效果就截然相反了!
张居正死后遭到清算,曾省吾、戚继光、潘季驯这些曾经为国为民立下大功的江陵党干将尽遭罢黜,张家大公子张敬修被逼得服毒自尽,就算张居正有专横跋扈的毛病,这样的报复也太过分了,朝野舆论已渐渐倾向于同情张家。
不要说原本就倾向于改革新政、靠拢江陵党的那些势力,就连曾经被张居正贬谪的左都御史赵锦、广东巡按蔡梦说等人,都相继上书朝廷为张家鸣冤求情。
现在的张家几位公子,早就没有一官半职,而且这辈子都不大可能起复为官了。
另外万历那么厌恶张居正,查抄张府的圣旨还是被秦林想方设法拦了下来,何心隐毕竟只是布衣身份,又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张居正杀了他,难道还真能为此事把江陵相公从地下挖出来鞭尸?
也就是说,张家前往致祭,完全出于本心,并非迫于形势委曲求全,或者惺惺作态。
何况这还是万事讲究个礼法等级的大明朝,何心隐以布衣身份妄议朝政,甚至经由师兄徐阶,介入朝廷宰辅重臣的倾轧斗争,私下以“隐相”自许,在大多数官员眼中本来就有其取死之道,并不是完全无辜的。
在张家完全无欲无求的前提下,几位公子还在何心隐平反昭雪时前往致祭,反而证明张家高风亮节不计前嫌,完全弥补了张居正在何心隐一案中受损的名誉,而且有子如此,乃父可知,从另一种角度向世人证明,张居正与何心隐之间并无私仇,何心隐之死,实为推行新政的形势所迫罢了!
顾宪成倒不是没有想到这一层,但他觉得这是由申时行提出来的,申时行这人没什么立场,因为万历厌恶张居正,申首辅也逐渐疏远张家,顾宪成觉得他不大可能和秦林串通,那么突然得到消息、对朝廷满怀愤懑的江陵张家,更不可能在何心隐一事上“低头服软”。
张家采取对抗的态度,那就正中他顾宪成的下怀了。
没想到秦林的应对如此干脆利落,莫非……顾宪成疑神疑鬼地打量着前面不远处的首辅大学士申时行。
申首辅正好也往这边看,目光与顾宪成一触,老先生脸上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眼神中的锋芒稍露峥嵘!
申老先生确实在万历跟前装傻充愣明哲保身,只求把他的首辅大学士太太平平地做下去,但不代表他在顾宪成这儿也要装孙子,顾大解元万历八年考中庚辰科进士的时候,申阁老就已是内阁三辅了!
顾宪成的嘴里忽然苦得厉害,他想起了自己跟着凤磐相公张四维鞍前马后,是怎么对付申阁老的……
秦林那边又是另一番情形,自从他说出去信江陵张家,请几位内兄去何心隐灵前致祭,心学弟子顿时对他大生好感。
赵锦神色肃然,朗声道:“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昔年何夫山因张江陵而死,江陵过世得早,生前虽没有改弦更张,过世后却有几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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