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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医卫-第2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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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林在街面上问巡街的锦衣官校,知道曾省吾去了潘晟府邸,快马加鞭赶了过去。

他骑在高头大马的背上,骑得高看得远,离着还有一里把路,就看见潘府中门大开,众位部阁大臣辞别而出,乘上轿子四散离去。

秦林赶紧又加了几鞭子,曾省吾坐着轿子正往这边走,被他拦了下来。

“秦世兄。”曾省吾揪着黝黑的胡须,目光有些游移。

秦林急着冲上去,扯住曾省吾的衣袖:“曾尚书,怎么样了,潘老先生有没有改变主意?”

曾省吾摇了摇头,笑容带着三分苦涩,感情和理智告诉他张四维没有问题,但直觉告诉他,秦林很可能是对的。

“带我去,带我去找潘老先生!”秦林扯着曾省吾就朝潘府走,将这位兵部尚书扯得跌跌撞撞。

凡是认得这两位大人物的路人,见状就把舌头一吐:秦将军果然是扳倒冯保的幕后黑手啊,看他对兵部尚书都是扯住就走!

“秦世兄、秦世兄放手!”曾省吾用力挣脱秦林,舔了舔嘴唇,苦笑道:“现在去,也许已经晚了,潘老先生、潘老先生他半个时辰前就写好了奏章,现在恐怕已经送到了通政司。”

慢了一步!秦林懊丧的抓着头发。

曾省吾默默地看着秦林上马,挥鞭,打马远去,心中的不安之外,又多了几分愧疚……

“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秦府书房,徐文长苦笑着叹口气,满脸无奈之色。

秦林根本不可能有实打实的证据,现在的局面,张四维和严清都是朝廷大臣,难道他还能找出张四维亲笔写给严清的信件,或者找到什么证人?江陵党不相信他,简直是必然的。

事实上,秦林也是从张诚那里得到的消息,再加上锦衣卫和女医馆两条线上的零星情报,确证了张四维有问题这个结论。

关键是,他知道、他相信,可别人不相信啊!江陵党众大臣年纪最小的都将近四十岁,十几二十年的宦海沉浮,秦林二十岁出头,又无凭无据的,怎么可能让他们相信呢?

“老泰山啊老泰山,您干嘛对我没个好声气,总说我三句话没半句真的?”秦林无可奈何的挠着头皮,可不是嘛,张居正生前要是告诉王国光他们,说秦林为人实诚从不耍心眼,是有一说一实话实说非诚勿扰,江陵党众大臣对他的信任度也要高些嘛!

徐文长拈着花白的胡须,瞅着秦林就笑:“上得山多终遇虎,秦长官你平日里撒谎骗人耍滑头使心眼,这下说真话别人也不信,报应啊。”

秦林撇撇嘴,徐老头子还笑得出来,唉,这时候张紫萱在就好了,她一定有办法说服那群叔伯辈的。

可惜,张家的儿女们扶棺南归江陵,张紫萱不在京师,张敬修张懋修几兄弟同样一个也不在。

“其实吧,这件事也并不是全无益处。”徐文长思忖着,慢慢说道:“江陵党现在自然不相信秦将军您,可等他们吃了亏,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您再让他们唯命是从,那就容易得多啦,对您接掌江陵党的谋篇布局,倒是不无好处。”

徐文长所言自有他的道理,江陵党众大佬把持朝纲,一个个位居要职,春风得意马蹄疾,秦林作为小字辈,贸然要想执掌江陵党,谈何容易!就算有张居正女婿这层关系,有张家儿女暗中鼎力相助,十年间达成目标也颇觉为难。

等到江陵党吃了亏,他们才信服秦林的话,那时候秦林要上位,情形就不一样了。

可秦林就苦笑起来,端着茶碗喝了一口,只觉嘴里发苦,将茶碗放下,摇着头道:“问题是,我怕从今往后朝廷里面就没有了江陵党!”

“不、不至于吧?!”徐文长惊得站了起来,衣袖带过桌面,叮当一声打碎了茶碗。

即使是宦海沉浮数十年,历经挫折磨难的徐文长,也觉得不大可能,江陵新政锐意革新,天下百姓欢欣鼓舞,江陵党众正盈朝,牢牢把持着朝政,万历就算打压他们,也不可能尽改张太师新政,尽逐江陵新党啊!那不是给大明王朝自掘坟墓吗?

秦林手指头点着桌面,冷冷地道:“徐老头子,你终究只能做师爷啊,历经这么多磨难,还没明白过来?”

徐文长颓然坐倒,浑身几乎瘫软,他想起来了,完全想起来了:像张居正、胡宗宪、戚继光这类人,不会太清廉,往往有权谋手腕,可他们有底线,因为他们的目标是国泰民安,是中兴盛世,这才是他们努力的终点,而那些不太光明的东西,只是通往终点所必经的曲折。

但是,另外有些人是不一样的,他们眼中根本没有是非,没有正义,完全没有装着黎民百姓,为了一己之私,可以弄得百姓怨声载道,弄得生灵涂炭!比如王本固,比如杨兆……

“不过,我不会放弃的。”秦林眯着眼睛,手指头屈起来,重重地敲击在桌面上:“想毁掉我的江陵党,做梦!”

我的江陵党?近乎虚脱的徐文长突然想笑,突然之间又恢复了力气,秦林这厮还真是厚脸皮啊,大概也只有他这种打不烂、砸不扁、捶不碎的牛皮糖一样的家伙,才能挽救难以收拾的局面吧……

又是皇极门朝会,建极殿大学士潘晟为避瓜田李下,递交了辞去大学士职位的奏章,万历皇帝朱翊钧再三挽留,无奈潘晟心意已决,只得予以批准。

潘晟的高风亮节,得到了朝臣的一致赞许,那些想出个大名,准备好弹劾奏章,说潘晟受冯保举荐为首辅、应当革职查办的监察御史,也就悄悄收回了奏章,现在去放马后炮,就实在得不偿失了。

“潘爱卿的奏章里头,举荐了张爱卿四维,群臣以为张四维能胜任首辅吗?”万历笑着伸了伸手:“请六部九卿廷推吧!”

“臣以为张四维公忠体国,堪为群臣表率,可以胜任首辅!”吏部尚书王国光放出了当头炮。

“微臣附议!”

“微臣附议!”

“臣等附议!”

申时行、张学颜、李幼滋、王篆……江陵党的声势依然浩大,附议声在朝堂响成一片。

秦林长叹一声,他无法阻止这一切。

万历和张四维的眼睛里,同时露出了亲眼目睹猎物上钩的微笑……

第788章 请战

潘晟屁股还没坐热,就离开了首辅大学士的位置,张四维顺利接任,这在朝野士林看来似乎并不算什么大事,因为无论潘张二人谁来做首辅,他俩都是江陵党的重臣大将,首辅大学士的交替,不过是一场左手倒右手的权力交接。

司礼监掌印之位,也并非由倒冯立下汗马功劳的二张中的某一位来接任,而是在李太后压力下选择了年高德勋、从不结党营私的张宏,算是爆出了冷门。

外朝与内廷两个最重要职位的人选,似乎宣告自张居正去世以来一系列的朝廷变动,终于尘埃落定。

外朝江陵党继续执政,内廷张宏老成持重,他们上台就意味着朝廷的风向并没有变,过去十年间推行的改革新政将得以延续,裁汰冗官、清丈田亩、整军经武和一条鞭法,将会进一步的深入贯彻……

司礼监掌印太监和首辅大学士的位置定下来,冯保倒台之后的权力真空就逐一得到了填补:张鲸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张诚秉笔太监兼御马监掌印,两位新贵手下的众党羽各有升赏,张鲸的亲信邢尚智担任了东厂掌刑千户,侄儿张尊尧升为锦衣卫指挥使、提点南镇抚司,接替了冯邦宁的位置。

这天张小阳来到了秦林府中,他满脸喜气洋洋,身穿一袭黑色偏衫,外罩墨绿色锦绣战袍,足蹬乌油战靴,正是御马监高级宦官的装束。

“秦太保,您看小的这身怎么样?”张小阳抖搂着战袍下摆,眉花眼笑,一副得瑟样儿。

秦林有点心不在焉,顺口道:“嗯,不错,像个戏台上的少年将军。”

张小阳正在得意,正巧徐辛夷、阿沙和甲乙丙丁在西校场打完马球回来,说说笑笑从旁边回廊里走过,他习惯成自然的跪下去:“小的给大小姐请安!”

众女先吃了一惊,徐辛夷瞧了瞧,就认出来了:“咦,这不是以前荆王府朱由樊身边的小张公公吗?听说你认了叔叔张诚,在御用监做事,现在又改御马监了?”

“回大小姐的话,小的承蒙秦太保关照,已做了御马监提调太监。”张小阳从地上爬起来,呵着腰杆,满脸谄笑。

唉……秦林叹口气,张小阳这厮,穿上御马监武职内臣的战袍,看起来还有点儿像模像样,可遇到当年的主人,立马就现出了原型。

嗯,或许这也算做人不忘本吧!

徐辛夷绕着张小阳转了圈,笑道:“哟呵,看不出来你做到御马监提调了,那腾骧四卫就归你管了?好玩,以后打球啊围猎什么的,就找你借校场、借战马。”

张小阳忙不迭地答应下来,满脸讪笑:“大小姐要用什么,小的哪能说个不字?”

腾骧四卫是大明朝最精锐的禁军,不在亲军指挥使司所辖的二十二京卫之中,而属于内廷御马监直接管辖,地位犹在金吾卫等御林军之上,是帝王身边防奸御侮的最后力量,不论明英宗夺门之变、还是正德朝清除刘瑾,都是靠这支军队。

御马监本来是张鲸管领的,但冯保在内廷经营多年,腾骧四卫里头也渗透了不少力量,所以宫变时没有动用这支精兵,而是调来了十二团营的铁甲军。

也亏得有张鲸在,冯保同样不能真正掌握腾骧四卫,否则以司礼监掌印、东厂督公的位置,又握有拱卫皇权的腾骧四卫,万历恐怕就不敢发动宫变了!

秦林想想就好笑,张小阳居然成了这支精锐禁军的提调太监,他懂怎么练兵打仗吗?看样子,他领兵根本就是个笑话。

徐辛夷来自魏国公府,武勋贵戚,乃是朱明皇家之亲友,张小阳就算做到统帅腾骧四卫的提调太监,在她心目中终究只是皇室家奴。

甲乙丙丁也像过去那样,嘻嘻哈哈和张小阳开玩笑,女兵甲把他肩膀拍了拍:“小张,你现在还去嫖妓吗?”

“哈,张公公真是风流成性啊!”女兵乙也笑起来。

女兵丙假装一本正经:“张公公实在是太监中的楷模啊,玉树临风、气宇不凡……”

小丁眼睛冒着小星星,挥舞着拳头:“我支持你。最好做到东厂督公,免得咱们秦长官总是盯着那位置。”

阿沙看到这一幕,先是吃惊不小,接着眼睛就眯了起来,咬着嘴角坏坏的笑:原来秦大叔连腾骧四卫的线都搭上了……

秦林脸都黑了,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东厂督公的笑话现在是尽人皆知啊!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我另有用意的!

“走走走,都去洗澡,一身臭汗在这儿胡扯白赖的,吵得老子头疼!”秦林大声吆喝着,把这群叽叽喳喳的女人通通赶走。

“秦长官,您不怎么高兴?”张小阳试探着问道,接着就一拍脑门:“小的明白了,是张尊尧那龟孙子,他奶奶的刚砍了冯邦宁,又来了张尊尧,这家伙顶不是个东西!不过,有小的,有霍理刑,咱们也大可以和他们周旋周旋。”

张小阳会错了意,秦林哪里把什么张尊尧放在心上?他担忧是张四维!

不得不承认,万历玩权谋、搞制衡还是很有一套的,在二张之间叠床架屋的搞了一系列手脚:张鲸接掌东厂,掌刑千户当然要用他的人,那就是邢尚智,但理刑百户就给了秦林的亲信霍重楼。

东厂那边打了秦林的钉子,锦衣卫这边也被打进张鲸的钉子,张尊尧接任冯邦宁就明显出于这种安排。

“张尊尧。”秦林笑着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道:“他迟早落得和冯邦宁一个下场……对了小张公公,你到我这儿来,恐怕不只是为了显摆显摆这身战袍吧?”

“秦太保明鉴!”张小阳笑着又请了个安:“御马监那边虽然是小的叔叔掌印,可咱们只能把以前冯保的人顶下去,张鲸那老小子的人就不能动,这就罢了。我这两把刷子,您老清清楚楚,伺候主子爷还差不多,领兵就差得老远,所以、所以小的就寻思啊,能不能求您老荐几个得力的武官,来帮小的一把?”

求之不得!秦林当然愿意啊,通过张小阳,把手伸进拱卫宫廷的腾骧四卫,绝对是一步好棋。

可接下来他就犯难了,认得的武官倒也不少,但就没一个合适的,南京周进忠、王守义等指挥使,那是国公府世代家将,邓子龙、麻贵成名已久,做到一方大将,不会来腾骧四卫蹲着,浙兵马文英、刘廷用官职太低,俞咨皋、沈有容远在福建,而且一直在带水师。

认得的武将虽多,却没有适合到腾骧四卫的。

沉吟良久,秦林思忖道:“有几个人,战阵杀伐的经验丰富,尸山血海滚过来的,年轻又轻,官职也不大不小正合适,就是他们自己不见得肯来……”

“谁,咱许他做坐营官,给他荣华富贵,还怕他不答应?”张小阳急切地问道。

秦林还没说出口,就听得牛大力扯着大嗓门传报:“蓟镇戚少将军求见!”

说曹操曹操就到,秦林想的正是戚金和他那几位年纪相当的同僚。

戚金穿一领破旧的褐色战袍,靴子磨得快要露出大脚趾,头顶上的红缨子洗得有些发白了,但那股子昂昂烈烈的百战余生之气,就和张小阳判若云泥,就算他把一口麻袋罩在身上,也挡不住那股精悍之气。

身后几名年纪相当的青年武官,同样粗手大脚、面带风尘,恐怕在大营里打熬的时间,都不会低于十年。

秦林说的就是戚金和他的朋友们,可他们是真正要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杀伐征战的,哪里肯到腾骧四卫里头来养老?

“哟呵,这几位倒是不错啊!”张小阳倒是个识货的,朝秦林挤了挤眼睛,他也晓得这些人来找秦林一定有别的事情,便很识趣地告辞了。

秦林吩咐上茶,丫鬟仆人们晓得这些边军将官是牛饮惯了的,端上来几只大海碗。

戚金咕嘟咕嘟把茶水喝了个精光,不等秦林发问,先粗声大气地道:“太保,曾尚书是怎么回事?我到京师来两天了,连他一面都见不到,军情火急,哪里耽误得起?”

“坐下,慢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秦林招了招手,示意戚金不要着急。

戚金气咻咻的坐下,说出了此行的遭遇。

又到了秋高马肥的时节,辽东图门汗和董狐狸经过两年的休养生息,实力稍有恢复,听说江陵首辅张居正去世,朝中局势不大稳当,就又生出南下叩关之意。

戚继光已将大军练成,准备先发制人,率军出关与图门汗和董狐狸决一死战。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规模出关还要兵部行文,这就派戚金到京师来递呈文,谁知道却吃了闭门羹。曾省吾一反常态的没有接见,反而把大门紧闭,戚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求到了秦林这里,请他想想办法,怎么也得批准这次准备已久的决战。

第789章 弹劾

秦林略为思忖,霍地一下站起身来,拍了拍满脸委屈的戚金,慨然道:“曾部堂有他的顾虑,可军情万变、兵贵神速,实在耽误不起。咱们这就去找他,本官一定能讨来出兵的部文!”

戚金大喜,从牛大力手中接过马缰,亲手扶秦林骑上照夜玉狮子,一行人扬鞭而去。

铁狮子胡同,曾省吾私宅。

当朝兵部尚书端坐书房,浓密的剑眉拧成了疙瘩,怔怔的盯着大书案上那叠粗牛皮纸套红的边镇文牍,良久转不开目光。

戚继光在蓟镇花费十年心血编练新军,加上张居正鼎力支持,兵部从各地抽调精兵强将,户部筹措粮草饷银,工部赶造新式枪炮,蓟辽总督、顺天巡抚、驻地各府州县地方官通力协作,终于练成五万精锐新军——其中也少不了秦林扳倒贪官杨兆,又献鲁密铳、迅雷枪的功劳。

又是秋高马肥胡虏南下叩关的时节,图门汗、董狐狸闻得江陵相公张居正归天,便开始蠢蠢欲动,戚继光做好相应的部署,准备与他们决一死战。

曾省吾手头,这份戚继光的亲笔呈文写得十分慷慨激昂:“夫辽东纷扰数十载,元凶巨魁实小王子、董狐狸二人,且小王子自号图门汗,为胡元帝室后裔,掌蒙古大汗印玺,乃我大明十世之仇……本总兵官率麾下将士,欲与胡元后裔决战于戈壁朔漠,不必百战生还,唯求报国捐躯!”

准,还是不准?单以沙场决战而论,戚继光身经百战所向无敌,他十年磨一剑,此战必胜不败;可惜的是,战争的胜负从来不单凭前线将士决定……

仆人的传报打断了曾省吾的思绪:秦林和戚金求见。

“快请!”曾省吾眼睛一亮,立刻走出了二门,正好迎上脚步匆匆的秦林一行。

一个照面,秦林就在这位兵部尚书的眼睛里看到了挥之不去的忧虑,情知他对张四维的事情已有所察觉。

曾省吾对秦林使个眼色,留戚金等人在外间客厅上坐着,将秦林请进后面书房。

“看来找秦长官这步棋是走对了,他和曾尚书的交情可好得很哪!”戚金美美的想着。

几位年纪相仿的将军也低声议论,人人摩拳擦掌,说这次出兵一定没问题了,兴兵横扫漠北,灭大明朝的十世仇敌,封狼居胥,建立卫青、霍去病、李靖、徐达那样的功业,仿佛就在明天。

忠勇的边关将士,哪里知道朝廷里的波谲云诡?哪里知道这京师皇城里的尔虞我诈?不得不说,他们的想法实在太天真。

书房之中,秦林开门见山地问道:“曾尚书,你已经察觉到了?”

“不错。”曾省吾满脸苦涩的点了点头,咬着牙关叹口气:“朝廷党争,从来一派说好,另一派无理也要辩三分,江陵党屡次提出的奏章,严清、顾宪成、刘廷兰等人必定反对,可这次咱们提张四维接任首辅大学士,他们竟一反常态的没有反驳……”

曾省吾身为兵部尚书,手里也有些隐蔽在暗处的力量,虽没有打探到实打实的消息,但林林总总的蛛丝马迹汇总起来,都指向同一个结论,可怕至极的结论。

“大错已经铸成,此时悔之晚矣!”曾省吾摇头叹息着,投向秦林的目光带着浓浓的愧疚。

呼……秦林长出了一口气,“曾尚书,你迟迟不批准戚帅呈文,原因便在于此。但戚帅十年呕心沥血之功,岂能毁于一旦?蕲辽总督耿定力是我的人,部文快些下去,戚帅未尝没有机会,何况以他统兵之才,就算朝局有所变动,保全大军撤回关内,绝对是不成问题的。”

说罢,秦林就殷切的瞧着曾省吾,他已经把厉害分析得非常清楚了,战,有灭百世之仇的可能,就算朝局有变,戚继光也能统兵撤回关内,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愚兄、愚兄……”曾省吾苦笑着摇了摇头:“愚兄何尝不知道戚帅用兵如神,战则必胜不败?可、可我担心的是戚帅自己啊!”

大明朝凡在外统兵之名将,必受朝中言官攻讦,平时倒也罢了,朝局这样变乱的时候,戚继光兀自统帅大军出塞,很容易受到政敌的诬陷,如果江陵党无法像以前那样保住他的话,这位大帅的结局,恐怕不会比胡宗宪更好,甚至更糟。

秦林怔了怔,完全明白了曾省吾的心意,长长的一声嗟叹:“曾尚书,你真以为戚帅远在边镇,对朝中局面全然不知?他这次求战为什么格外急切,出去问问戚金,就全都明白了。”

曾省吾眼睛睁得溜圆,接着一言不发的走出书房,径直走到了客厅。

“恭迎曾部堂!”戚金和将军们跪下庭参,见曾省吾来得急切,只道是秦林说服他批准出关作战,人人脸上都露出了喜色。

“戚金,站起来,我且问你。”曾省吾扶起戚金,急促地问道:“你家戚帅除了呈文之外,还和你交代了什么?”

戚金挠了挠头皮,答道:“他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咱们受国恩深重,自当以死报国……”

另一名将军补充道:“出兵在即,咱们大帅又发了诗性,在纸上写了几句诗呢!”

“什么诗?”曾省吾追问道。

“一句是‘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一句是‘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戚金念诵着诗词,记得很清楚。

原来他要学于少保!曾省吾心头大震,木立良久,才嗟叹道:“我看低了戚帅,我不如戚帅……好,这就发下部文,移文蓟辽总督府、顺天、保定、辽东三巡抚,若敌寇来袭许你们大举出塞反击,再上奏朝廷,即刻请命出师,这样就更加名正言顺,也便于各总兵各衙门各府州县配合作战。”

戚金大喜过望,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喜滋滋的爬起来。

秦林也走了来,补充道:“上奏要尽快,曾尚书你看今天能不能?”

“我现在就写!”曾省吾立刻吩咐仆人磨墨铺纸。

忽然曾省吾眉头皱起:“明天就是早朝之期,这道奏章不见得能通过,要是耽误下来,恐怕……”

“无妨,内阁找申阁老,司礼监我去和张宏说一声,今天就能走完票拟、批红、制诰的手续!”秦林十分笃定地说道。

张宏自己心里有数,能坐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最该感谢谁,这个面子他是一定要卖给秦林的。

“好!”曾省吾深深地看了看秦林,很快就低下头奋笔疾书。

戚金和他的伙伴们听得呆了,互相看一看,都掩饰不住眼睛里的喜色,都知道秦太保有办法,可没想到他连司礼监掌印都能搞定,为人又极讲义气,大帅这位兄弟,确实没交错啊!

曾省吾写完奏章,又批复部文,向蓟辽总督府等处行文。

秦林给蓟辽总督耿定力写了一封私信,让他全力配合戚继光作战,然后不辞辛劳地跑去司礼监找张宏帮忙,话刚说完内阁票拟过的奏章就到了,上面墨迹未干。

曾省吾这道奏章写得比较隐晦,表面上看起来像是例行严防死守,防守自然缺不了反击,总不可能被动挨打嘛,实际上就暗含了允许戚继光出兵塞外,与敌寇决一死战的意思。

内阁票拟和司礼监也都顺着这个意思走,或许万历没看出来,或许他忙着另外的事情,心思没放在这上面,奏章很快得到批红。

秦林又请张小阳帮忙,到了黄昏时分,传旨的天使已出了德胜门,由戚金和众位将士护送,奔向北方的蓟镇前线。

马蹄声声,秋风猎猎,落日余晖把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知这场大战之后,将有几人得胜而归,有几人血洒疆场……

曾省吾奏章送到内阁的时候,首辅张四维、次辅申时行、新任三辅余有丁在文渊阁值班,于是奏章毫无疑问的得以通过,顺利得到了票拟。

申时行又从书桌上拿起一本奏章,翻开看看就不以为然的笑了起来:监察御史丘橓弹劾故太师首辅张居正十项大罪,请朝廷追夺其官爵、谥号,严查张居正党羽,革去“残虐害民”的新政,恢复祖宗旧有制度。

“又一个想骗廷杖的。”申时行摇着头笑笑,提笔就在底下批了“留中不发”四个字。

留中不发,就是让皇帝把这道奏章扔进垃圾桶,虽然皇帝不一定按票拟办事,但司礼监那边见到留中不发四个字,一般就会把奏章放在最底下,皇帝几百本当然看不完,剩下的打回到司礼监,还是扔垃圾桶了。

余有丁闻声抬起头,想骗廷杖的清流名士永远不会断绝,倒也不以为意,朗声道:“张老先生,申老先生,在下略治薄酒,今天咱们在弊宅一醉方休,王尚书、李尚书这些故交也会光降寒舍。”

他是新入阁的江陵党干臣,备了酒席请请早入阁的两位前辈。

张四维微微皱了皱眉:“两位先去吧,愚兄稍微晚点,这里还有二十多本没有拟完。”

申时行是老好人,连声说等等也无妨。

“咱们之间还讲什么客气?做主人的去晚了,三壶尚书李幼滋一定会先被饿死的!”张四维哈哈笑着开个玩笑,力劝余有丁和申时行先走。

“凤磐兄,咱们先走一步,在弊宅恭候大驾啊!”余有丁很热情的拱拱手,和申时行一块离开。

这两位前脚刚走,张四维就拿起了那叠奏章,翻找到丘橓那份,不曾有片刻的迟疑,提笔就涂掉了申时行票拟的留中不发四字,重新写下“交发廷议”。

司礼监,年老的张宏慢慢翻着内阁交来的奏章,突然间昏花的老眼睁得极开,瞳孔变得极大,手抖了抖。

张鲸、张诚注意到司礼监掌印的异动,互相看了看,同时投去了狐疑的目光。

张宏若无其事的将丘橓的奏章放在了一大叠奏章的最底下,慢条斯理地道:“这道奏章想是放错了,湖南来请赈灾,就该户部直接发落了嘛,什么都来麻烦圣上,要六部九卿做什么用呢?”

张诚、张鲸又低下了头,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张宏后背冷汗浸出,暗自抱怨不迭:张凤磐啊张凤磐,你搞什么鬼?弹劾故太师张居正和江陵党众大臣的奏章,你竟把申时行的留中不发涂掉,改成交发廷议,要故作清高也别来这么一手啊!

这就是秦林扶张宏一把的好处了,和张鲸张诚只想着如何讨好万历不同,张宏老成持重,识大体顾大局,才有此时的举动。

奏章由小太监抱去了养心殿,本来是由秉笔太监送去就行,张宏兀自不放心,跟着一块去了。

万历端坐书桌后面的御座,一本一本翻看奏章,作为大明皇朝的九五至尊,他要处理的政务非常之多,大部分的奏章都只是粗略地看看,就照例按票拟的意思来办了,少数不妥的,才会发回内阁重新票拟,极少数最关键最紧要的,才会抛开票拟,在司礼监协助下自己动笔批红。

要是事必躬亲,大明朝的皇帝恐怕干个两三年就会活活累死。

张宏见状终于把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万历并没有什么反常,那本塞在最底下的奏章,应该不会被他看到吧。

哪晓得张鲸不声不响地走到万历身边,从奏章底下抽出张宏刚刚塞进去那本,谄笑着呈上:“皇爷,这本请您仔细看看,说的话倒有点意思。”

张宏只觉心头咯噔一下,再看看张鲸和张诚目光里分明带着戏谑之意,原来他俩早就看穿了张宏的举动,直到此时才予以揭穿。

万历面色不变,唯有嘴角微微翘起,接过那份奏章之后,故作诧异之色:“咦,难道张太师竟会如此不堪吗?明日朝会,发文武百官廷议!”

张宏只觉眼前一黑,慌得手足无措:这位陛下,究竟要做什么?张四维,张鲸,丘橓,他们又想干什么?

第790章 天翻地覆

又到了朝会之期,文武百官齐聚皇极门。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本应陪着陛下,却早早的站到了丹陛上,极目眺望五门方向走来的文武百官,可惜让他失望了,里面并没有他期待的身影。

张宏把消息连夜通知了秦林,希望这个智计百出的家伙能力挽狂澜,但是直到文武百官在清晨的曙光之中,按照班次列队站好,秦林始终没有出现。

秦林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肩负缉拿奸党恶逆的重任,时常在外办理钦案,他来与不来都很正常,其实他大部分时候都没有上朝。

但是除了秦林之外,另一位缺席的大臣就很反常了,身为兵部尚书的曾省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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