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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医卫-第1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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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面一下子变得极为尴尬,相府正厅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人们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张居正倒竖修眉,丹凤眼盯了秦林一下,心头暗想:“好你个小子,趁着庆祝敬修、懋修登科,朝廷大员都在的时候,故意叫老夫下不来台呀老夫又岂能为你这点小伎俩所逼?哼哼,紫萱那里,老夫原说不管了的,你自己要找上来讨没趣,她也怪不得老夫!”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相反,天底下老丈人看女婿十个有九个是不顺眼的,张居正也不例外。

太岳先生把袍袖一摔,就待把秦林轰出去。

戚继光却会察言观色,他和相府管家游七、姚八交好,约略晓得点儿内情,见张相爷要发火,倒是替秦林捏把汗。殊不知别人怕极了帝师首辅,秦林却是脸皮厚如城墙,别说张居正骂他几句,就算拿大棍子打,都还打不走呢。

可戚大帅不知道啊,心头急得有如猫抓,亏得他熟读孙吴兵法,胸罗甲兵、谙熟六韬,眉头一皱立马计上心来,抢在张居正前头问道:“秦将军,你这金鹿、金雁,究竟是送给张老先生呢,还是两位张公子?”

他在说到两位张公子的时候,特意加了重音。

不过这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秦林本来就是贺两位朋友登科的,根本也不晓得他们闹什么玄虚,也就老老实实回答:“实是送给两位张世兄的。”

听的这话,戚继光笑眯眯地坐下去了,满堂达官显贵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好一招霸王卸甲脱袍让位移花接木李代桃僵,戚帅威武!

张敬修和张懋修互相看看,张敬修笑眯眯地道:“愚兄膝下只有两个儿子,三弟则有位侄女,今年刚满周岁,不知秦贤弟的公子今年几岁,生辰八字如何?若是八字相合,就结一门娃娃亲也无妨。”

“什么?”秦林吓了一大跳,晓得是被徐文长坑了,原来按古制,鹿和雁是定亲的聘礼!

饶是这家伙脸皮厚如城墙、硬过钢板,这时候也闹了个大红脸,吭哧吭哧地道:“我……我还没有儿子……”

张敬修忍俊不禁,张懋修促狭的眨了眨眼睛,故作失惊:“哎呀,秦贤弟倒是会未雨绸缪,不过令公子未曾降生,这生辰八字都没出来,咱们要结儿女亲家,似乎还稍微早了几年。嗯,敢是指腹为婚?不知尊夫人怀胎几月了?”

徐老疯子我要杀了你!秦林闹得面红耳赤,只好老实回答:“这个嘛,好像、好像还没有喜……”

“啧啧,秦贤弟实在太心急了点……”张懋修挤眉弄眼的直乐。

在座的达官显贵们闻言立马哄堂大笑,指腹为婚的倒也常有,可连喜信都没有,就急吼吼的要结儿女亲家,秦林可算古往今来第一号急性子了。

但看着秦林的目光,却不像的笑容那么轻松,不少人开始重新审视这个新进崛起的锦衣卫指挥使、掌北镇抚司秦将军了,听口气,如果秦林有儿子的话,身为宰辅之子、又刚刚夺得新科状元的张懋修,是很乐意和他结成儿女亲家的,连张居正也没表示反对……

张居正把袍袖一甩,冲着秦林厉声喝道:“插科打诨,真是个泼皮无赖,还不快滚!”

仔细看,张相爷虽然板着脸,嘴角却一直在抽动,显然是强忍着才没笑出来,心头暗道:小子,你倒是坚持到底啊?!看老夫不收拾你!

老泰山啊,我哪儿无赖了?我一直很认真的好不好,尤其是对紫萱,嘿嘿……秦林奸笑着冲张居正作了个揖,就自动滚蛋了。

咱们秦长官可不会老老实实滚出相府,他贼头贼脑的,没多久滚啊滚的就溜到后院去了。

和正式通报有人带路不同,偌大的相府,秦林虽然趟熟了,没人带路也不知道张紫萱在哪儿呀!

没头没脑的乱转一阵,虽然相府灯火辉煌,这晚上也有点不辨东西,秦林又不好问人。

忽然听见莺声燕语,见是张紫萱身边的两名贴身丫鬟从花间石径走过来,他才满脸堆笑,走上去唱个喏:“两位妹妹,你家小姐在哪儿?”

两位丫鬟掩着口,嘻嘻地直笑,就是不答话。

“那没头苍蝇啊,也不知认了多少姐姐妹妹?怀琴、司棋,你们可不要被他骗了哦!”

清朗动听的声音就算带着几分戏谑,在转了半天的秦林听来却不啻仙乐,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张紫萱分花拂柳,青丝如瀑、白裙胜雪,正盈盈而笑。

怀琴、司棋两个掩口直乐,明明是小姐自己快要被这位秦将军骗走了呢,偏要拿我两个顶缸,真是贼喊捉贼啊!

不过张紫萱外柔内刚,颇有乃父之风,她俩可不敢辩解,嘻嘻笑着赶紧溜走。

秦林瞅瞅四下无人,一个箭步就冲上去,老实不客气就把人家相府千金的手儿握着,嘿嘿的坏笑:“我才不骗什么姐姐妹妹呢,那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骗了你一个,什么怀琴啊司棋的,不都得成我老秦家的人?”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臭不要脸的!”张紫萱白了他一眼,脸儿有些发红,掐了他一下:“有贼心没贼胆,刚才你怎么不坚持到底,咬定鹿和雁是给我父亲的?”

秦林坏笑着,附到她耳边低声道:“我哪儿敢?我怕首辅帝师太岳先生把毛脚女婿充军发配,那就呜呼哀哉啦!”

灯火映衬,张紫萱笑靥如花,莹白如玉的脸蛋上微有红晕,耳垂晶莹玉润,直叫秦林心旌摇动,忍不住含住她耳垂舔了一下。

“讨厌……”张紫萱赶紧把他推开,一颗芳心却是砰砰乱跳,早已失了方寸,忽然想到刚才问起的那句,强自镇定,深邃明亮的大眼睛微微眯起,坏坏地一笑:“秦林,我问你,刚才不是说什么芝麻、西瓜,哼,且不提把我比成西瓜未免不伦不类,就是你那徐大小姐,难道也是芝麻?”

秦林想了想,一本正经地道:“那是香瓜。”

“另外还有青苹果、水蜜桃对不对?”张紫萱忍不住踩了秦林一脚:“你开水果铺子呢?!”

第468章 前倨后恭

“哎呀妈呀,秦长官饶命,饶命呐!”

秦林回家之后不久,徐文长凄厉地喊叫声就划破了京城寂静的夜空。

大厅之中,老疯子徐文长顶着一头乱糟糟如同鸟窝的花白头发,像猴子似的跳来跳去,动作灵活得根本不像个年近花甲的老头儿。

他颔下那部黄不黄、灰不灰的胡须零零落落,不复之前的茂盛,空中还有几根胡子随风飘飘荡荡。

秦林紧追不舍,“老疯子,老子早看不惯你那几根黄毛了,今天不把你胡子全拔了,难消爷心头之恨!”

陆远志、牛大力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闯祸精也帮着秦林围追堵截,原以为徐文长插翅难飞,哪知这老疯子体力实在好得过分,也不知他干瘦的身体里哪儿来的力气,被三个棒小伙子撵得鸡飞狗跳,居然半天都抓不住他,最后倒是秦林他们三个先累得直喘粗气。

趁着秦林累得不行,徐文长一迭声地喊冤叫屈:“长官,老头子也是为了您好啊,张家小姐年方十八,也老大不小了,您趁早和老泰山挑破窗户纸,免得节外生枝嘛!”

“我看你才节外生枝”秦林狠狠瞪着徐文长,嘴里直喘粗气。

他也知道徐文长是替自己着急,毕竟这时候十六岁上下出嫁属于平常,张紫萱十八岁了,已经算得上“剩女”所以老疯子就借送礼物搞了当众逼宫的一出戏,和别别扭扭的老泰山彻底摊牌。

可秦林不这么想啊:你妹的,十八岁才刚刚成年好不好?老子有的是时间和张相爷,哦不,是老岳父软磨硬泡,用得着你徐文长来瞎搅和?

皇帝不急太监急嘛!

“听着,老子的事情自己会办,用不着别人乱掺和!”秦林看看也差不多闹够了,徐文长的胡子也拔了一小半,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徐先生,再有下次的话,你那胡子就一根不剩了!”

徐文长唯唯称是,脸上仍旧带着点嬉皮笑脸,心头却是一凛,秦林这话里头的意思,他也明白了十足十……

雄略之主,权柄自持、方略独断,他需要能辅佐谋略、出谋划策的刘伯温,而不需要找个代替他做出决断的诸葛亮。

秦林不是阿斗。

好在秦林对徐老头子还是相当看重的,以近乎开玩笑的方式划出了各自的范围,这件事便就揭过,徐文长也就松了口气。

“喂,你们半夜三更的搞什么啊,还睡不睡觉啊?!”徐辛夷穿着件家居的夹衣,带着侍剑和几名女兵走过来,很有些不满。

晓得秦林是去相府,少不了和那位千金小姐相会,徐大小姐未免有些酸不溜丢的,夜里满心打算要在卧榻之上重振旗鼓,和秦林再决雌雄,结果等了半天听到厅上一阵喧闹,她就气鼓鼓的带着丫鬟跑过来了。

徐文长一见大小姐,顿时就矮了三寸,缩头缩脑的想开溜。

陆胖子是没事还要找事的闯祸精,哪里肯放过他?端着张胖脸,立马开打小报告:“启禀夫人,这个老疯子不安好心,咱家长官让他准备给相府的礼物吧,他准备了一只金鹿、一只金雁,就是《诗经》里头下聘礼的古制,这不存心捣乱吗?”

“秦林,今晚有没有和紫萱妹妹见面哪?”徐辛夷眯起了眼睛,在秦林身上嗅来嗅去。

秦林心虚,赶紧躲开:“你属狗的?再说了,好像今天这事儿……”说着他就一脸无辜的指了指徐文长。

老疯子晓得自己大难临头,赶紧脚底板抹油,加速逃窜。

哪里走得了?徐辛夷一声令下,侍剑等几名女兵已把老疯子叉手叉脚的抓住,饶是徐文长智计百出,也只能望空感叹:最毒妇人心,这番吾命休矣!

徐辛夷叉着腰,睁着杏核眼四处瞧:“治疯病的银针呢?!”

“没带啊……”陆胖子无奈地摊着手。

徐文长一脸庆幸,这次真是佛菩萨保佑啊!太上老君观音菩萨如来佛祖元始天尊,保佑俺徐某得脱此难,猪牛羊三牲福礼祭奠……

哪晓得胖子突然咧着嘴坏笑,脸上肥肉一抖一抖的:“不过有梅花针。”

我靠,梅花针是给病人挑脓包、血肿用的,又粗又大,扎下去还得了?秦林浑身恶寒,朝胖子一竖大拇指。

徐文长投向陆胖子的眼神充满了幽怨:你、好、毒……

有陆远志和牛大力两个闯祸精就够呛,还多了徐辛夷这女魔头和手下一群娘子军,老疯子被撵得哎哟皇天的鬼叫,一把老骨头都快被拆散了。

秦林瞧着徐辛夷大逞威风,心下却是若有所思,还是张紫萱说得对,瞧见“香瓜”他又有点想“青苹果”了,酸酸甜甜的小青黛……

……

暖风频吹运河两岸,杨柳枝随风轻舞,繁忙的京杭大运河最北段通惠河上,华北地区春末夏初暖融融的日头把船工、纤夫们晒得额头直冒细汗,全身每一块筋骨都舒活开了,号子喊得格外得劲儿。

好一派充满生机的人间四月天!

众多运载漕粮和旅客的漕船之中,一艘形制奇巧的官船格外引人注目,且不说重楼飞檐、雕梁画栋,就连两侧的船板都被桐油刷得锃光瓦亮,岸上替它拉纤的纤夫,也不像别的船光着脊背、穿件破烂衣衫,而是一水儿的蓝褂、黑裤,腰扎白手巾,齐齐整整。

甲板上,四名劲装女子姹紫嫣红,或英气勃勃,或娇憨可爱,容貌各擅胜场,趴在栏杆上看着与金陵迥异的北地风光,互相嬉笑打闹,殊不知自己也成为了运河上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吸引了南来北往旅客的目光。

官舱之中,青黛一袭淡青色彩花边的裙子,头发随意的挽起,斜斜地插着一根筷子当作发钗,俏皮可爱中更增清丽之色。

只不过此时小丫头低垂着头,约略带着点婴儿肥的娃娃脸,带着几分若隐若现的不耐。

因为同船北上的三婶沈氏,正在旁边喋喋不休:“大姑娘,也不是婶儿说你,姑爷既做了大官,怎不提携你父亲,叫他还在四川蓬溪做个七品芝麻官?就连你三叔,也是荆王保举的,秦哥儿没出什么力吧?!做大妇,就要有大妇的样子,该争的还得争……”

“嗯嗯……”青黛老老实实地答应着,手玩弄着衣角,眼睛盯着脚尖的绣花鞋,那些话却是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出,半句也没记在心上。

这一路上啊,三叔和三婶不停地说这说那,可怜的小青黛,耳朵都快吵得聋掉啦!

李建方任凭老婆唠唠叨叨,自己端坐在太师椅上喝茶,摆出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却是专心专意听着青黛的回答。

从蕲州到京师,这五千里路上李三爷可把秦府叔老爷的架子摆足了,蕲州出发走长江水路到南京,是湖广锦衣卫千户石韦石大人派的锦衣校尉;到了南京就接到消息,侄女婿秦林又升了官,应天府尹王世贞的公子王士骐带了礼物托他们转送,言语格外客气,又有庚字所百户韩飞廉鞍前马后的奉承,就连魏国公也招他们进府,吃了酒,托他们带东西给徐辛夷;等接了青黛从扬州转进大运河,那扬州知府归慕光亲自接风、漕运总督李肱派大管家拿帖子来拜,更是可把李建方两口子兴头得不行。

连这艘船和一应花费,都是漕帮准备好的,船老大竟是漕帮的一位红旗大管事,漕运总督李肱又给沿途军兵发了火签,结果运河上过闸、翻坝,别的船排队排两三天,这条船一到就直接过去,沿途漕军的把总、千户都是拿手本、报履历、跪接跪送。

李建方两口子本来对功名利禄就看得重,这下子越发来了兴头,一寻思不都是沾侄女婿秦林的光吗?青黛是个老实疙瘩,不会邀宠、不会替娘家要这要那,咱们做叔叔、婶婶的就得多教导教导她嘛!

这不,沈氏口口声声替青黛老爹李建中说话,可毕竟忍不住,拐弯抹角的就把自己丈夫也搭上了。

李建方听她说的太露骨,咳嗽两声,把茶碗给放下了:“咳咳,青黛侄女啊,别嫌你婶妇道人家话多,论起来叔叔婶婶当初对秦哥儿也不错吧?原来他还在医馆当学生,别人都不待见,唯独叔叔见他天庭饱满地格方圆,绝非池中物,所以你爷爷问起你们俩的婚事,三叔我是力排众议,一力支持呀!”

得,当初李建方巴望青黛嫁给荆王世子朱由樊,恨不得一口把突然冒出来的秦林活活咬死,等秦林扶摇直上,这话里话外就全变样了,前倨后恭一至于斯。

青黛忽然抬起头,冲着李建方甜甜的一笑:“知道了啦,叔叔婶婶看人最准了,从来不计名利,我一定会对秦哥哥说的,其实呢,秦哥哥为人很好的,就算有什么误会,他一定不会记在心上,只念别人的好呢。”

李建方和沈氏互相看看,都有点脸红了。

硕大的硬帆吃饱了东南风,船速本已很快,那些纤夫还一个劲儿地喊着号子卖力气,拉着官船不停超过别的船,而别的粮船、客船也都主动避让,替它让开水路。

“奇哉怪也,这艘船又没打官衔灯笼,看起来不像官府家眷船,怎么别的船都乖乖避让?”

将近京郊东便门,另一艘船上,几位文士打扮的人瞧着青黛所乘的大船,颇觉诧异。

第469章 武状元

东便门这边游船上七八名年轻人,虽然都穿着长衫、扎着方巾,但一个个身材魁梧,一看就是孔武有力之辈,绝非寻常的读书人。

好色而慕少艾,都朝着对面驶来那艘漂亮官船上看,对着甲板上四名侍女评头论足,谈些风流韵事。

“风流韵事?诸位就别白日做梦啦!”内中一位国字脸、剑眉星目的大汉忽然发笑:“沈兄,咱们虽沾着进士两个字,其实和士林君子们八竿子都打不着,也学他们坐着游船泛舟运河赏花,忒也惹人笑了,这风流韵事也是那些风雅人儿才有的,咱们这群大老粗就别指望啦!”

姓沈的身量不高、身材不壮,眉眼有几分滑溜,闻言就笑道:“俞兄,咱们武进士虽然不值钱,总算和人家是庚辰科的文武同年,他们游得,咱们为什么不能游?何况文武殊途同归,岂不闻出将入相么,刘状元尊翁以文臣世家之后而居武职一品,执掌锦衣亲军,便是吾等表率啊!”

“文武同年,那也得看别人认不认”姓俞的大声说着,神色间带着几分抑郁难伸之气。

这艘船上的青年都是庚辰科的武进士。

大明朝文贵武贱,文进士有传胪大典,凡是金榜题名的立刻就在家里或者客栈升起公座,随从叩拜参见,走在街上人人都说是文曲星来了,何等荣耀!

这群武进士呢,同是庚辰科出身,和人家是文武同年,可不要说什么传胪大典了,就是走在街上都没人理会,出去拜客吧,别人先是一听进士二字就眼睛放光,等弄清楚前头还多了个“武”字,立马笑脸就垮了。

兵部传见,出来个郎中都是眼睛长在脑门上的,尚书侍郎的面都见不到,这群武进士在京城别说什么颜面风光了,简直是放屁也不响。

这不,出来游船吧,俞咨皋是一肚子的怨气,他父亲病重,做儿子的本该留在榻前侍疾,老爷子却舞着大棍子把他赶出来和同榜朋友一块游船,心里能好过吗?

沈有容察言观色就知道朋友想着什么,心头喟叹一声,低低地道:“俞兄还不明白令尊苦心?令尊武功兵法不逊戚帅,然而一生中七次蒙冤受屈、四次贬官夺荫、一次含冤入狱,甚至差点儿被开刀问斩,都是吃了‘倔强’二字的亏,他不想你重蹈覆辙啊!咱们今科的状元郎刘承禧刘兄,乃锦衣刘都督之子,你借这同榜之谊……”

俞咨皋知道朋友说的有理,可想到父亲病势凶险,就怎么也乐不起来,以他对老爷子的熟悉,觉得很有可能父亲是在用一口真气强撑……

被各位武进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神色十分骄傲的白脸青年就是刘守有之子、新科武状元刘承禧。

他倒是兴致很高,虽然武进士的头名并没有正式的状元称号,但早就俗称武状元了,此次庚辰科,首辅张居正的儿子张敬修夺得状元,他作为锦衣都督刘守有的儿子夺得武状元,这文武交相辉映,一时传为佳话呀。

的确,武状元连文状元的脚趾头都不如,甚至含金量不一定比得上一个举人,以刘守有的身份地位,也只在家里随便摆了几桌,亲信下属和亲朋好友庆祝一番就算完了,可毕竟有了武状元的身份,刘守有要走门路提拔自己儿子,也更加名正言顺不是?

“这四名侍女丽色姝异,各擅胜场,不知哪位才是巨眼识英雄的红拂女,咱们之中有没有携美夜奔的李靖李卫公?”刘承禧谈笑风生,看了看对面船上英气勃勃的四女,理着腰间宝剑的剑穗,故作倜傥潇洒之状。

“那自然是武状元刘大哥您了!”沈有容极会拍马屁,大声道:“名臣世家,允文允武,将来必为咱们大明朝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走到哪里不是美人青睐?”

刘承禧哈哈大笑,一时间万分得意,他相貌也只能说过得去,不算丑,不过凭借锦衣都督刘守有的权势地位,无论京师教坊司、胡同里的勾栏院还是正阳门外的南戏班子,那一处的当家花魁不是他刘公子独占鳌头?

众多新科武进士也拿他好一阵吹捧,原因没别的,武进士比起文进士简直连狗都不如,既然本科武状元是锦衣都督刘守有之子,那么只要刘承禧稍稍顾念同榜之谊,大伙儿仰仗他的地方可多得很呢!

这么多人武进士,唯独俞咨皋本来性子严肃不善溜须拍马,又担心着父亲的病情,闷在那里不言不语。

刘承禧见了就有八分不高兴,因为俞咨皋是正儿八经的名将之子,论军略论武艺都比他厉害,庚辰科却是刘承禧考取了武状元,他自己心头有鬼,却总疑心俞咨皋不服气,取笑道:

“俞老哥啊,你怎么不说话?哈哈,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你也瞧得呆了?赶明儿小弟送你两个歌姬,却也不输那船上的南国佳丽。”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再说娶妻娶贤……”俞咨皋还要往下说,却被沈有容死死拉住,不准他再说下去。

“傻子,怪不得你那老爹一辈子蹉跎蹭蹬,活该!”刘承禧心头暗骂,一边寻思怎么整治俞咨皋,一边又往那船上看。

那四位美人儿前头三个容貌倒也算不上国色,胜在英气勃勃,比起花街柳巷那些庸脂俗粉,自然强过无数倍;最后一个稚气未脱、娇憨可喜,笑嘻嘻地格外惹人怜爱。

忽然珠帘高卷,身穿彩边青布裙、头上斜斜插着筷子做荆钗的少女走到甲板上,扶着栏杆向京城眺望。

但见她娃娃脸约略还带着些婴儿肥,白里透红的肌肤吹弹可破,不施粉黛越发显得清丽出尘,便如荆楚深山空谷中的一株瑶草,丝毫不沾人间烟火气。

刘承禧直着脖子看傻了眼,眼睁睁瞧着那大官船把自己船超了过去,脖子也从左到右拧了一百八十度。

“哎哟哟……”新科武状元突然叫起来,武进士们仔细一看,原来他脖子扭到了,歪着头在那里呼痛。

幸好沈有容学过推拿按摩,替刘承禧推拿活血,这才把脖子慢慢正过来。

“好、好一位南国佳丽!小爷我北地胭脂见得多了,怎么会一会她才好?”刘承禧脖子一正过来,就开始打起鬼主意,忽然把脸一虎:“船家,你早上没吃饭?怎么就叫别人船超过去?快,快给我追上!”

船家一溜小跑过来,苦着脸赔小心:“刘状元,人家的船是漕帮总舵出来的,上头还插着长江水路总瓢把子、南北运河总甲田七爷的认旗,这运河里头遇闸过闸、逢坝翻坝、见船超船,咱就给它让开水路了。”

“哼,原来是漕帮总商的家眷!”刘承禧不屑地哼了一声,商贾而已,能和锦衣卫相抗吗?老爹刘都督随便伸个手指头,就能把那啥田七爷压得喘不过气来!

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刘承禧当即和朋友们弃舟登岸,骑马往前头赶去。

俞咨皋有着十二分不耐,抵不过沈有容作好作歹的劝,不情不愿的也跟在刘承禧等人后头。

通惠河是京杭大运河的最北段,本来可以一直通到京城里头的积水潭、中南海,但因为河段淤塞和城防建设,万历年间一般漕运就到京师北城东南角的东便门为止。

京杭大运河是整个中国的经济大动脉,沟通南北、转运漕粮,每天这里吞吐的漕粮货物万万千千、旅客纤夫船工千千万万,东便门一带也就变得格外热闹,格外杂乱,酒楼赌馆密布,私娼丐户连片,三教九流混杂其间。

青黛一行人从漕船上走下来,立刻就引起了注意,很有些不入流的小毛贼跃跃欲试,但看李建方穿着八品官服,来时坐的船又十分华丽,漕帮众人态度异常的谦恭,就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来路,不敢贸然出手。

“嘻嘻,咱们早来了两天,等会儿叫秦哥哥大吃一惊!”青黛完全不知道已经被某些不怀好意的人盯上,小丫头很开心,因为很快就能见到她的秦哥哥啦。

“小心、小心!”李建方指挥着漕帮的工人替他搬东西,这趟他带了许多湖广一带的土特产,准备送给太医院的上司、同僚,好尽快立住脚跟。

漕帮的人晓得秦林住处,骑着马飞快地跑去报信,甲乙丙丁四位则东张西望,觉得京师的风物又与南京大相径庭,样样看着都觉得有趣。

三个醉汉歪歪倒倒的朝这边走过来,两边的闲汉、力夫无不色变,直朝两边躲。

甲乙丙丁警惕性很高,立刻把青黛护在身后。

结果那三个人没往这边来,而是往李建方堆在地上的箱笼撞了过去。

“哎呀,谁他妈的不长眼,弄东西把俺崔四爷绊一跤?”为首的汉子假装跌了一跤,回头骂骂咧咧的就要揪李建方。

只见他身胚雄壮,敞胸露怀,下巴生着老大颗黑痣,上头长着几根毛,正是京师有名的一撮毛崔四爷。

第470章 四不像VS真功夫

难怪码头上的闲汉、力夫害怕,一撮毛崔四爷是什么人?京师地面上的大拿拳打山东山西,脚踩黑白两道,在京师江湖道上他要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崔四爷心眼狠,曾经有山东好汉、泰山摆擂台七七四十九天会过天下英雄的摩云金翅成铁海到京师这片充过江龙,和崔四爷当面叫板,四爷和他客客气气的,第二天成铁海就被东厂、锦衣卫派大批大内高手抓进了诏狱天牢,到现在还没出来,生死不知。

崔四爷手面阔,有人曾经看见张相爷府上管家游七和他一块坐在便宜坊吃烤鸭,还有人说崔家老爷子过七十大寿摆酒,东厂二档头陈应凤陈爷亲自登门拜寿,更有人信誓旦旦的声称,锦衣卫刘守有刘都督过年的时候派仆人飞片子,崔四爷也接到过一张。

不过,崔四爷势力越来越大,早就不用亲自出手了,成天往来的都是儒林名士、举人贡生,还给自己头上捐了个七品官衔,俨然京师里头的一位缙绅……那些绿林道上的事情,有他的徒子徒孙打理,自己是不沾手了。

今儿是什么风把崔四爷吹出来了,打扮得像个泼皮破落户,玩出碰瓷的戏码来了?敢情是崔四爷闲来无事,找人消遣消遣?

显然不是这么回事儿,崔四爷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了,若不是有足够的理由,怎么会亲自出来做这种脏活儿?

不远处的茶棚里边,武状元刘承禧和一群武进士,边喝茶边关注着那边。

有人巴结奉承道:“刘大哥果然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等那小娘子被老崔欺负,咱们再出去英雄救美,刘大哥不就抱得美人归了吗?”

刘承禧哈哈大笑,满心欢喜。

俞咨皋十分不耐,拔脚就要往闹事的那边走,闷声闷气地道:“这个样子,成何体统?好歹也是名臣之后,刘都督怎地……”

沈有容竭尽全力才拖住他,看看刘承禧没注意这边,赶紧低声道:“俞大哥,暂且消消火,和咱们又没有关系……”

正说着,就见俞咨皋把眼睛一瞪,沈有容只好改口:“好吧!好吧,晓得俞兄急公好义,不过咱们谁管得了姓刘的?看看,看看再说嘛,实在不行咱们悄悄去报五城兵马司,找巡城御史来,神不知鬼不觉就给刘承禧搅和了,也免得他记恨咱俩。”

听了这话,俞咨皋觉得有理,毕竟老爹生着重病,对方又是锦衣卫刘都督的儿子。

这边暂时按兵不动,那边早就闹成一团了。

李建方早年也随父亲五湖四海走过,一看这阵势就晓得是遇到碰瓷的了,立马把脸一虎:“本官是朝廷命官,你们待要如何?一张片子送到顺天府,打你们八十大板”

崔四爷绕着圈儿把李建方全身上下看了一遍,嘴巴笑得咧到了腮帮子上:“我说这位老爷,您几品官哪?”

李建方挺了挺胸脯,很自豪地道:“八品官。”

太医院院使才五品官,院判正六品,太医都是八品官,只比院使、院判低,在医官里头已算高品。

噗的一声,崔四爷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忽然抡起大巴掌狠狠摔在李建方脸上:“我草,还以为是尚书、侍郎、总督、巡抚呢,四爷我立马躲开,原来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吏,也敢在京城地面上充大头”

李建方只是个医生,哪里当得起这一巴掌?立马就被打得晕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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